荀靖之说:“好。”
第五岐坐了下来,荀靖之在第五岐肩颈处捏了几下。第五岐说自己浑身疼,倒也不是真的难受,他是想让荀靖之做点别的事情,稍稍分神,别被烦心事缠住。
第五岐问荀靖之:“奉玄在想什么?”
荀靖之说:“想一些以前的事情,和人没有关系,想自己看过的书。”
“什么样的书?总不会是傀儡戏文。”
“我是在想,自己看过的儒门的书太少了。小时候我在宫里读书,只零零散散记得‘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2这样的句子。我在十几岁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修齐治平——我觉得自己不是士人。”
修齐治平?荀靖之想,他后来入道了,他叫“奉玄”,“玄”是玄门的玄,他读的是道经,道经《庄子》里写的是德荡乎名、智出乎争——出名是相互倾轧的结果,智慧是人与人相斗才会用到的东西,《人间世》曰:“二者凶器”。
他说:“我有时候会憎恨自己,我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好友,我不该做一个举棋不定的人,道还是儒,我必须要选一样,进和退是矛盾的词,我不可能既想着退又想着进。如今,国事在前,我该放下一切顾虑,去进一步,对吗?”
就像《梅坑将军》所讲的房大明故事,放下生死,抛下一切,只想着去进一步。
第五岐说:“奉玄,其实是我们无路可退了。我和你都已经被卷入局中,像我们这样的人,想要全身而退、避世避祸,几乎不可能。我听说裴昙的丈夫周鸾回了毗陵老家,然而,只要他姓周,他就永远无法摆脱周家,假如他的父亲或哥哥犯了王法,不论他是不是去种地了、不论他种了多久的地,他都要连坐受罚……我们也是这样。”
只要周鸾姓过周,只要他是他父亲的儿子,他就逃不掉周家人的命运。荣辱相共、必须相共——家族昌盛时不想分得一丝荣耀,不可以、躲不开;家族受辱时自己不想担上侮辱,不行——“家族”就是这个意思。
族,江表门阀,世家大族,做大族子弟,不是没有代价的。
族,高门武家、宗室天家……哪里不是族?人被放置在关系中,才能获得自己的身份。
寒人的痛苦在于缺少关系,进无可进;高门的痛苦在于天生处在关系中,本来无路可退。进无可进者多,想退的人少,但是会有人想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