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不得退路。
第五岐可以不是安德杨家的孩子,但是他必须得姓第五,他是家国所需要的武家子弟。第五岐说:“奉玄,我也常常有所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该继续走下去。人说世事如梦,又说大梦难觉,我有时候看不清何者为真、何者为幻。半夜梦醒,我不知道未来的路上,会不会有道义,我怕前面是一片废墟……就像我师叔说的疯话。世上其实没有道义,除了强弱,其实什么秩序都不存在。”他抓住了荀靖之的手,说:“我替你捏一捏。”
荀靖之坐了下来。
第五岐替荀靖之按摩肩颈,荀靖之的肩颈处微微泛起酸疼,不过疲惫感却有所消散。荀靖之静了一会儿,说:“好友,如果除了强弱,什么都不存在,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五岐问:“为什么?”
荀靖之说:“乾佑九年,你替我和乱军走了,然后失踪了。我觉得是自己害了你,更是乱军害了你,我想恨乱军,然而他们在变乱里早就分散成一个个的人,不再是原来的乱军了……我连恨都无处去恨,除了自己,我该恨谁,恨一支已经没有了士兵、徒有其名的‘乱军’吗?
“好友,我想了很久,久到或许到了现在,我才隐约想明白:如果我想复仇,我就得尽量做一个有仁义的人,这就是我的复仇——这就是我对这个不公允、秩序混乱的世界的复仇。我不只要对一支乱军复仇,我要报复这个允许乱军存在的世界。我最初读道经:“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3”人心不够好,而天道是公正的,人应该法天、法地,但我后来所见到的世界,缺少仁义秩序,如果它真的缺少仁义,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正因为如此,我才应当尽力维持仁义的秩序——如果世界乃是一片废墟,人偏偏要用仁义筑庐其上,就是人对它的报复。
“好友,我到了建业后,最初一直在清玄观清修,但我渐渐想要复仇,怎么复仇……我那个时候不知道,但是我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憋在了我的心里,卡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姨母来见我,打了我一耳光,告诉我我该负起责任,我那个时候忽然发现,不论我有没有找到复仇的方法,我都不想再做修士了、我也做不下去了。”
明夷二年年末,荀靖之销去了道牒。他销去的,也只是道牒,有一些事情,他一直记得、死死记得。
贞和初年,他出任郢州刺史,暂时忙了起来,繁忙的公务冲淡了他的厌世感受,他和姨母、舅舅写信,舅舅不说治大国如烹小鲜,舅舅说治理天下如分麦饼,谁有谁的麦饼:
外族人的麦饼不够吃了,就会来抢许朝人的。许朝要做麦饼,然后给自己的人分麦饼,道家、法家、儒家、各种税法……都不过是分麦饼的刀子,上位者不要被刀子困住,要挑好用的刀子分麦饼。
得做麦饼,所以荀靖之得待在郢州,劝课农桑。要防止人来偷麦饼,荀靖之要防备图伦人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