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外,依旧人声喧闹,洗了个澡,常欢喝着店家送的雄黄酒,靠着靠台看着外面的风景。阳光明媚,浓翠罩烟,这里早已没了大漠的荒凉和苍寂,热闹活泼得仿佛另一个世界。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悠然一个人待着了啊!
常欢轻轻吐了一口气。
一条蜿蜿而行的小河流经窗下,过于明艳的阳光将清澈的河水照得几可见底。河岸边,长得不甚粗壮的柳树抽出了长长的枝条,随着风轻轻摇摆,像个羞涩的少女,婀娜生姿。这么西北的地方,居然可以见到生于江南的柳树,连常欢都忍不住觉得好奇了。大约这店家是从中原迁来,因为怀念故土而特地种上的吧。
看着岸边那六七棵还很纤弱的柳树枝干,闻着河水带来的清新空气,常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说起来,自己也很久没去过江南了。或许等这次任务完成,自己可以跟主人告个长假,回江南去看看?
暖暖的风拂在脸上,沐浴其中,油然而生的幸福感将人重重包裹着,心情平静而安宁。常欢手肘搭在窗台上,怔怔地看着这窗外极简单的一水一木,时间仿若停滞了一般。
睡到半夜,常欢突然从梦中惊醒,手一伸,已从枕下摸出幽泉。
屋顶上细碎的声音已听不见。常欢微皱了皱眉,悄声跃至窗边。长年担当影卫的常欢在外留宿时从不宽衣,兵器也一直贴身放着。虽然这次在外带兵大半年,但身为一个影卫该有的警醒他丝毫未敢松懈。
果然,过不多久,月光将黑色的人影映在了窗前。窗纸悉悉簌簌地响了两声,白色的窗纸上已经多了一个小孔,铜制的细小壶嘴从小孔处探了出来。
常欢不禁失笑,他当影卫多年,不过大多时间还是在战场上,这种江湖传闻中的鸡鸣五鼓迷烟还真是头一回见到。伸手想堵住铜嘴让迷烟回流,想了想,常欢放下手。
这么难得,怎么可以不好好玩玩?
常欢唇角一勾,现出一个自己无法查觉的顽皮的笑容来。
无声地跃回床边,将床头茶壶中的冷茶叶捏了撮出来,揉了两个小球塞入鼻中,常欢倒在床上用薄被蒙住头,只余了一条小缝,让他好看清外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房门被人轻啊了两声,见没声响,门外的人将匕首从门缝里伸进来,一下一下拨弄着门栓。
门栓落在地上时,发出了很大的声响。
奇怪,这么大的声音,别的住客不会醒吗?
常欢侧耳细听,除了微弱的呼吸,再无别的声响。说不定这整店的客人都被下了迷烟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门外走进两个人。
脚步虚浮,一看就是没什么功夫的人。常欢不觉有些失望。不过想想也是,若真是有些本事的人,这两人也不会用江湖人最不耻的迷香吧。
那两人穿着黑色的裤子和轻便的乌锻靴子,因为用被子蒙着脸,常欢也看不见这两人的长相。就听得耳边一阵乱响,这两人似乎在翻自己的随身包裹。
“娘的,这家伙包裹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其中一人厌低了声音向同伴抱怨。
“是啊!这家伙看起来挺称头的,没想到也是个穷鬼。”另一人踢了一下桌子。
“你小点儿声!”
“怕什么!这里头的客人都睡得跟死猪似的,就算起来人了,咱一刀一个,看他还能嚷嚷不!”这人恶形恶状,听起来很横。
“老二,我们要财不要命的,你别总是喊打喊杀的,小心将来有报应。”
那个老二似乎有些忌惮这人,嘴里嘟囔两声也就不说了。
“算了,我们换别的屋儿,这家伙没什么好肉。”
“不是啊,老大,他这几身衣服料子都不错……”
“给人留点换身衣服吧。”
“这儿还有几钱碎银子!”
“你总得给人家留着一星半点的,做人不能做绝了!”
“咦,他枕头旁边有什么……白花花的,好像是银子!”
那个老二兴冲冲过来俯过身去要拉常欢收在枕头边上的银面具。
常欢突然掀了被子,抬手向上点,那老二“哎哟”一声,人被定在当场动弹不得了。
那老大一惊,立刻扑过来,用刀指着常欢:“你别动,动了我砍你!”
常欢站在床上,冷冷地看着他:“是吗?有本事,你大可来试试!”
房中黑漆漆一片,那人看不清常欢的相貌,只是他那带着金属感的声音听起来微微有些沙哑,带着几分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漠和死气。那人头皮发炸,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见到自己的兄弟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定在那里动也不动,若非能听到那粗重慌乱的喘息气,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兄弟已经死了。这么场景实在诡异,让他心里发慌,手脚冰凉。
腿一软,那人跪在了地上。
“大侠!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到您了,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兄弟吧。我们只是穷急了,来求点财,没半点意思要害您性命的!求求大侠,放了我兄弟!”说完了,磕头如捣蒜一般,地板被他磕得“咚咚”响。
常欢绕过那个被自己点了穴的老二,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月儿弯弯如钩,高高悬在半空中。借着微弱的月光,常欢看清了这两人的长相。两个人面色黝黑,长着落腮胡子,跪在地上的老大体格魁梧,床边的老二身材瘦小,不过这两人长得都还算憨厚,五官也像,似是亲兄弟。
常欢取了鼻巾的茶叶,转身坐在了椅子上。
“你这贼做得还算有些良心,我也不难为你,只把今晚窃的赃物都还了,我便饶了你们。”
那大汉听常欢如此说,立刻磕了个头说:“小人立刻就办!”说着掉头就冲出屋去。
刚冲出门,那大汉又折了回来,一脸苦闷地对常欢说:“那个啥,大侠,我们弟兄今儿第一个主顾就是您,还没偷着别人的金银哩。”
常欢见这汉子憨的有趣,抬手在桌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包袱里翻了翻,果然找到了几块小碎银子。
“你心地还不错,知道给人留生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了你兄弟,不过今后不可以再做这种营生。你们两个年轻力强,不正经过活却来做这种下流勾当,若以后再被我撞上,绝不再留手的。”
那大汉连声称是,低着头一个劲地磕。
常欢皱了皱眉,手上一弹,一块碎银子从指间弹出,将那大汉的兄弟被封的穴道撞开。
二人面面相觑了片刻,又给常欢跪下。
常欢嫌他们烦人,连连挥手让他们二人离开。二人千恩万谢地站起身来,正眼看到了常欢的长相,都是一怔。
“看什么看!”常欢见那二人则着自己看,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就觉得堵得慌。“快给爷滚出去,再看,小心我把你俩的眼珠子挖出来。”
这两人傻楞楞地点头,却还是盯着常欢的脸,眼珠子动也不动。
常欢嘴里骂了一声,起身将面具拿在手中覆在脸上。
被面具一隔,这两个人才惊醒过来,脸色也变得煞白,一溜烟地逃出门去。
常欢刚要关门,那老大却又折返回来,对常欢说:“大侠,小人还有件事儿,要对大侠您说。”
“什么事?”
那大汉顿了顿,迟疑了半刻才说:“大侠您是要往东去吗?”
常欢点头。
“东边有个鬼哭涧,最近不太平。如果您要向东去,最好绕道过去,或是在此多留一二天,等过了初七再走,那就安全了。”
“为何?”
“小人也就是听了道上的朋友说的。”那大汉神色紧张,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对常欢说:“听说有人要对付一个大人物,在那边设了伏的。您也知道,我们这个小地方,鲜少有江湖人来。他们要对付的是个年轻人,听说武功很高。当然,应该不会是您,因为您看起来也不像……”
常欢暗暗皱眉,什么不像?是不够年轻还是武功太差?不过想想也对,自己的长相并不像中原人,而他们要对付的估计是中原武林中人,与自己无干。
“总之,大侠一切小心,能避就避,那些人凶悍得很,就算您功夫再高,也避不开炸药……”惊觉自己失言,那汉子一捂嘴,脸上慌乱万分,“就这些了,小人告辞。”说着,撒了脚丫子奔得不见踪影。
常欢摸了摸下巴。
鬼哭涧!不是头回走了,他当然知道那地方。
若是绕路,最少也要多走两三天。
虽然一个人闲晃也不错,但为了避难而多走两三天路程的行为显然不符合他的个性!
“如果让主人知道我是因为这个原因而绕路走,他一定又会嘲笑我!”常欢喃喃自语。
“而且,我也很想去见识见识那个让人想用炸药炸死的大人物!”常欢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也很久没见过什么大人物了!”
第二章
晨光微露,常欢骑着乌云,缓缓地走在官道上。初夏的清晨里,风带着一丝水气,微微有些凉。
马蹄踏在满是露水的青草上,就连蹄声也变得柔软湿润起来。
天色还有些灰暗,只在东方一线处,即将跃出的阳光将那一小片天空映出明亮的色彩。
路上的行人很少,就算有,也很少能像常欢这样,如此悠然地信马由缰,不疾不徐地走。
鬼哭涧离长宁县大约五十里,虽然是这么吓人的名字,但其实是个有山有水,山青水秀的美地。两座高峰相连,中间有一条窄缝,如上天鬼斧劈开的一线,中间一条山溪,溪水清澈但溪流湍急,九曲十八湾,那溪水撞到岩石上,飞珠溅玉,十分美丽。
之所以会有“鬼哭”的名字,那是每年到了秋至,朔风乍起的时候,风穿过空涧之间,会发出极大的啸声,远远听去,就像是厉鬼在嚎哭一般。
天光已大亮了,常欢远远地勒住了马缰。
这鬼哭涧是向东的必由之路,若不走这宛如一线的两山之间的谷地,就得绕山而行。只是靠近了鬼哭涧,山谷之间吹来的风已经让他身上十分凉爽了。这里虽然是个山美水秀的地方,但地势也的确凶险。如果在此埋设伏兵,才真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呢。
常欢翻身下马,拉着乌云缓步向里走。
这里真正打仗其实并不能派上用场。谷地狭小,能容的兵马不多,两边岩陡石滑,几乎找不到合适的立足之处。若是普通的士兵,这里根本伏不了几个人。
常欢走到山谷口,前后左右张望了张望。谷中十分安静,只有几声清脆的鸟啼声远远流泄,听不到人声。
若是有伏兵,他们能埋伏到哪儿?常欢后退几步,手搭着凉棚向上看。山峰如削,耸入云端,见不到峰顶。这山谷偏又不是直线,弯弯曲曲的,只在外面看,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常欢想了想,松开了马缰。
若真有人用炸药,这里倒是插翅也难逃的好地方。
常欢拍了拍乌云的耳后,轻轻说了声:“去!”
乌云欢叫了一声,高高立起前足,刹时四蹄翻飞冲进了山谷。
蹄声在他耳中渐行渐远,常欢听了半天,没听到响动,于是提脚进了山谷。
溪水在身边欢快地跳跃着,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山谷中繁花似锦,绿草如茵。只是在溪边不远处,由往来的马队,行商们踏出的小路湮没在繁茂的草闪,泛着黝黑的色泽。
或许那些人在等的“大人物”还没到来吧。常欢摘下面具,蹲在溪边掬了一g清凉的水洗了洗脸。自己也太心急了些。
蹲在那里,常欢看着面具上反射出来的自己的脸,蹙起了眉尖。
这闲事还要不要管?
正纠结着,远远突然傅来一声马嘶,接着天摇地动般一声巨响,常欢立刻跳了起来。
“乌云!”他高喊了一声,身如飞箭,向着谷地深处奔驰。
深谷腹地之中,白色的烟尘几乎将天也遮住,在空中浮荡着,久久不散。还未及靠近,浓重的血腥气味就随着风飘了过来。常欢将面具拉下,侧耳细听,山壁上已无石子崩落的声音,而隐隐的,他听到了乌云长长的嘶鸣……乌云没事,它应该还在更远处。常欢定了定神,借着尘烟,闪身冲了进去。
地上满是碎石,有大有小,散落了一地。山谷已被落石死死堵住,红色的血从石缝之间缓缓流出。
常欢皱了皱眉头,原来不是没到,是比自己先到了。心里不免有些懊恼起来,早知道应该再早些动身才是。一处石头下,伸出一只手臂,手边落着一柄青锋剑。常欢蹲下身,将剑拾起,剑身上古篆阴刻着“峨嵋”二字。原本洁白的手臂上蒙了厚厚一层石灰,发紫的手指上套着象征身份的青铜玉指环。
峨嵋派的。常欢皱着眉轻轻叹了一口气。峨嵋派只收女弟子,行事正派低调,一向与世无争,怎么会与人结下梁子的?
再走几步,地上散落的弯刀引起了他的注意,拾起细看,却是崆峒派的半月斩。
远在蜀中的峨嵋派怎么会和南越的崆峒走在一处?常欢心里打了个突。细细听来,石头底下传来细微的呻吟。还有活着的!常欢辨别了一下方向,纵身飞上乱石,跃向石堆的另一面。
从石堆上爬下来,常欢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刚看到的峨嵋弟子和崆峒派的人应该是殿后的,前面才是大部队啊!那层层乱石之下,翻倒的马匹和穿着各色服饰的中原武林人士横七竖八躺了一地,满地的血将身下的绿草染得通红。溪流被石块截断,无法渲泄的水流溢出河道,渐渐漫涨起来。
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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