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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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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这么讨人厌么?苏未名鼻头发酸,本就微红的眼窝里水气上涌。他自小寄养在乡间,常被村中同龄顽童耻笑他没爹没娘,起初还会伤心哭泣,时日久了,知道那些人就是想看他的笑话,他反而倔强起来,不肯再在人前示弱,此刻忙伸手,使劲擦着双眼,不让

自己掉泪。

池塘里,残荷参差。一群鸳鸯徜徉其间,嬉水追逐,十分地悠闲。

苏未名住在乡间,不识鸳鸯,见这群「鸭子」不像他以往见惯的,他终究小孩心性,好奇地趴在岸边看了一阵,发现这鸭子都是两只一对,结伴游动。回顾自己孤零零地无人理睬,不禁又心酸起来。

「鸭子、鸭子,过来!」他冲离他最近的一只羽毛艳丽的鸳鸯泼着水,想逗它靠近,那鸳鸯却掉转头,与伴侣飞快地游到池塘另一端。

连鸭子也欺负他!苏未名小嘴一扁,又等不到九叔,他闲极无聊,便从池塘边挖了些烂泥玩起泥巴来,不多时居然照着池塘里的鸳鸯捏了一只,倒也有几分相似。

他也不知道毛色鲜艳的是雄鸟,只觉那些色彩斑斓的鸭子比灰扑扑的同伴好看得多,便拔了岸边不少青草花朵粘在那泥鸳鸯上充当羽毛。对完工的花「鸭子」左看右看,极是得意,对着它自言自语道:「你总不会跟它们一样,也不理我吧?你要是不乖乖陪我玩,

我就把你丢到水里去。」

「少爷,你怎么把衣裳都弄脏了?」九叔提了装满饭菜糕饼的食盒走近,忙着替苏未名清理衣服上的烂泥,暗忖万一门主经过,看到必定对苏未名更加不满,便抱起他匆匆离去。

「啊!我的鸭子掉了!」苏未名一下没拿稳泥鸳鸯,掉到了草丛里,他急着想让九叔放下他。老人瞧见不远处有几个路过的护院正朝这边张望,怕惹事引门主不快,反而走得更快了,边低声哄道:「掉就掉了,回头有空,我给少爷买些比这更有趣的小玩意。」

得老人允诺,苏未名眉开眼笑,也就乖乖趴在老人肩头不再吵闹。

一老一少离开了花圃,池塘边随之恢复平静,却有一双不染纤尘的锦靴缓慢踏过草地,停在那只已经被摔烂的泥鸳鸯旁。双足所经之处,碧草依旧,丝毫未被踩低。

风过,拂起锦靴主人紫色飘逸的长袍下摆。一头乌亮长发亦飞散风中,偶有一缕掠过精致如画的下颌。黑发胜墨,肌肤似玉。

男子红润艳丽的嘴角,隐隐噙着丝淡然微笑。

听那老仆的称呼,刚才那个男童应当便是断剑小筑主人的儿子罢。垂眸望了望脚边的泥鸳鸯,申无梦清冽凤目也不觉泛起了笑意。

想不到,从长安跋涉千里前来江南寻仇,竟意外撞见如此可爱的孩子。

申无梦自身就是少见的美人。当然,天一教里从无一人胆敢对他评头品足,即便是天一教上任教主,他的父亲在世时,也不敢对自己爱子的绝世姿容多看一眼。只因知晓申无梦脾气的人都知道,申无梦从不轻易动怒,可一旦被真正激怒了,那后果,绝非任何人所

能承受得起。

他的眼界自也奇高,绝少有人能获他垂青,之前那男童,却好巧不巧地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申无梦这年也才十八岁,但执掌天下第一教,统领着座下诸多桀骜不驯的教众,叱咤风云喋血江湖,一颗心早已冷硬似铁石。他不喜欢小孩子,然而眼前的男童,偏生就合了他的眼缘。

男童很俊秀,小脸上的表情更是灵慧生动,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叫藏身暗处的他看得煞是有趣,听到男童对着鸳鸯直叫鸭子时,他险些就笑出声来。

要是男童的父亲死了,男童一定会伤心欲绝吧?……申无梦微蹙眉,也就弹指间隙,便已舒展。

潜入此地,原本是不忿他座下护法右使莫晚楼遭断剑小筑的弟子关山雨引诱,背叛天一教,想来杀了关山雨出气,如果小筑主人妄图阻拦他,自然也一并杀了。不过眼下,申无梦倏忽改变了主意。

他一点也不愿看到那男童丧父后痛哭的模样。

申无梦行事,一向随心所欲率性而为。他的头脑里,从来都没有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只有他想做或者不想做的事情而已。

他现在,不想动手了。

「呵……」他旋身,如一抹淡到几乎难以分辨的紫色云烟,浮光掠影般飞过高墙。

庭院外,大片默林错落有致,未到寒梅飘香的时节,林中仅闻鸟雀啁啾。

一个魁梧奇伟的男子背负两柄巨斧,正凝神聆听着周遭动静。骤见紫影翩然而至,他恭敬地单腿跪地,唤了声教主。心下暗自奇怪,怎么之前没听到小筑内传出打斗声。

「教主,可是没找到关山雨?」

申无梦扫了自己这个下属一眼,护法左使龚藏,武功确实不错,可惜性格暴烈,远比不上右使莫晚楼长袖善舞。龚藏显然也自知这一点,一直与莫晚楼暗中较劲,莫晚楼叛教之后,龚藏更是如逮到了千载难逢的良机,数月前趁着教主闭关,率教众追杀莫晚楼。

那一役,龚藏手下教众系数命丧黄山,自身也锻羽而归,却还得意洋洋地宣称已将莫晚楼与妻儿杀死。申无梦出关后闻知此事,为天一教里他唯一能看得上眼的莫晚楼扼腕叹息两声,毅然决定上断剑小筑来找关山雨算账。

但此刻,他已无心寻仇。

「今后没我号令,谁也不准再找断剑小筑里任何人的麻烦。」他丝毫不理会龚藏错愕的眼神,径自拂袖飘然前行。

龚藏一时摸不着头脑,急行两步追至申无梦身后,不满地道:「教主,难道就这样放过──」

他的质问蓦然像被人扼住了喉咙,没了下文,只因申无梦回头,朝他淡淡投下一瞥。

那双美得令人不敢正视的眼眸里并不带半分烟火气,却也毫无表情,然而龚藏不寒而栗,知道自己该闭嘴了。

他有时,也会对自己感到恼火。堂堂护法左使,在江湖呼风唤雨十多年,竟会惧怕眼前这个尚未及冠的年轻教主,不过只要回忆起眼前这小鬼在三年前是如何率众血洗天一教总坛,将父亲掀下教主之位取而代之,他便觉得,只有惟命是从,才是在这心性远比同龄

人深沈可怕的教主面前保命的唯一出路。

龚藏低头应了声是,收起内心所有的不甘和惶惑,加快步伐,跟上申无梦已遥遥在前的身影。

雕刻精巧的小木马、纸风车、大小不一的憨厚泥偶……苏未名盘点着九叔给来带来的新玩具,高兴地抓住老人的胳膊,雀跃不已。

这个慈蔼老人,没骗他。自从前两天把他送回乡下后,许诺会买些好东西再来看望他。今天果然带了不少小玩意上门。

「少爷,还有呢!」九叔笑呵呵地摸了摸苏未名的头顶,又从包裹里取出几本小册子塞到苏未名手里,低声郑重关照道:「这是幕遮小少爷亲手誊抄的练功要诀和剑谱,叫我交给你的。少爷你千万藏好了,不能给别人发现。」

弟弟送他的?苏未名翻开册子,墨香犹新,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剑招,边上还注有口诀心法。苏幕遮知道这兄长在乡间私塾里必定识字不多,便将诘屈聱牙的法诀尽量写得浅显易懂,苏未名看来倒不吃力,欣喜地收好册子,对九叔道:「跟幕遮说,我知道了。九

叔,什么时候我还能再回家啊?我那天还没来得及跟弟弟说话呢!」

「这──」老人笑容顿时变得牵强起来,但看着苏未名满脸的期盼,九叔叹口气,安慰道:「少爷别着急,等夫人病好了,一定会接你回去,一家团聚的。」

苏未名信以为真,笑得开心。

老人心里,却因欺骗了这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而充满了愧疚。他不忍心告诉苏未名,那天过后苏夫人病情转重,门主和老夫人在背地里又将苏未名怨了一通,这一年半载内,都未必肯再让苏未名登门。

半杯色如碧玉的美酒,被一只秀气修长又极富力度的手掌悠然送到艳色唇边。

庭院内春色绮丽似锦,飞花若絮,从紫衣人眼前轻旋飘过,落在小湖中,荡开圈圈涟漪。

申无梦慵懒地躺卧在湖边的一枕大石上,慢慢啜着酒,含笑看湖里几对鸳鸯游动,怡然自得。

这数头鸳鸯,是他年前自断剑小筑返回总坛后,叫人买来的。每逢闲来无事,他便会至湖边喝上一杯。

侍奉他的近侍有时经过,偶尔会听到教主独自在发笑。虽觉奇怪,也没人嫌命长,敢过去细问,所以谁也不知道,申无梦笑的,其实是他手里正在把玩的一只几乎快辨不出本来形状的泥鸳鸯。

这小小的泥偶,那日已然摔坏,申无梦临行前,却还是将之带了回来。半载下来,鸳鸯身上粘的花草早已枯萎腐败,然而他每次看着,想起男童那天灵动多变的神情,便忍不住好笑。

不知道那小家伙如今在做什么?是否还傻傻地将鸳鸯错认是鸭子?……

他又轻啜一口美酒,在迎面拂来的春日暖风里半阖起眼帘。听见庭院外有两个少年的声音在小声争吵,他却依然高卧。

那两个,是他近来一时兴起收下的两名弟子。人固然机灵狡黠,可整天除了练功,便只知道吵架,根本就不似他原先想象中可爱。

哼,小孩子果然就是讨厌,只有断剑小筑那个小家伙才对他的脾胃。

申无梦嘴角笑容更深,陡地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长身而起。

思念既起,便似湖面的涟漪,一层层,在他心底波动不休,令他冲动地决定,再赴断剑小筑看一看那男孩。

第二章

苏幕遮跟往常一样,随西席修了今日的功课,又描摹数张字帖后,退出书房,拿了青竹剑自去花圃练剑。

夏日将近,天气也日渐炎热。他练完一轮剑法,便觉有些累,背心衣服也湿了,于是坐到池边树荫下纳凉。看着手中剑,暗忖该偷偷找人制柄同样的剑,让九叔给哥哥送去。

想到哥哥苏未名,他心里就不好受。

这半年来,父亲也延请了许多大夫为娘亲治病,均是药石空投。娘亲的病,反而一天比一天沉重,几次在清醒时求父亲再把哥哥接回家,父亲和老祖母却道不能让哥哥克了娘亲,坚不应允,甚至还将哥哥送到了离断剑小筑更远的一户佃农家中寄养。

那儿距小筑几乎有六、七十里路,即便苏未名想溜回来,一个年幼的孩子,没有车马代步,又无人相陪,不可能找得到回家的路。

他为兄长抱不平,可人微言轻,压根说不上话。能做的,也只有不时请九叔跑腿,将自己有的吃穿用品,连同武学秘籍,都偷偷送一份到乡下。

九叔欣慰地夸他懂事,苏幕遮却仍对自己的孪生兄长满怀歉意。如果不是他出生后正逢老祖母病情好转,哥哥也不至于被父亲认定是家中的灾星,身为苏家的嫡长孙,竟连家门也不得入,而他却取代了哥哥,被父亲视为后继之人,享尽宠爱。

等他长大了,有了能力,一定要把哥哥接回小筑,不让哥哥再受任何冷落委屈。

「少爷,幕遮少爷,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她好像快不行了!」谭氏的贴身仆妇突然一路焦急地喊了过来。

苏幕遮大吃一惊,急忙跟着仆妇赶去娘亲的住处。走了几步,直觉身后似乎有人在暗中窥伺,他猛回头,只见风吹叶舞,哪有什么人影?

大概是自己太过紧张了吧?苏幕遮微摇头,又担心娘亲,无暇多想,匆匆出了花圃。

这小家伙的警觉心还真高!申无梦藏身树后,轻笑。

比之半年前,男童长高了些,沉思之际,俊俏的小脸上居然已经隐约透出几分稳重气度,可比他那两个只知成天争执的徒儿安静多了。

就在仆妇到来之前,申无梦还在考虑着这一次要不要干脆将男童带回天一教去,但听说孩子的母亲病危,他顿时打消了这念头。他可不想硬把小家伙从病重的亲人身边带走,遭小家伙怨怼。

发现自己居然越来越在乎男童的感受,申无梦自己也愣了一下,沉吟几许后,微微笑。

没料到自己难得对某人上了心,对方,却还是个孩子。不过……他并非没耐心的人,而那可爱男童,也值得他慢慢等待。

他今后的日子,想必也不会无聊罢。

申无梦转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断剑小筑。

佛偈云:「无染无所着,无想无依止。」

一旦起了执念,便无止休。

申无梦此后每一年中,都会离开总坛一段时日,一人悄然至江南,藏身小筑暗处,看望那个牵动他心神的男童。

苏幕遮就在他的注视下逐渐长大。练武时的认真,休憩时的沉静,操琴时的风华……年复一年在申无梦眼里积淀着。褪尽了孩童稚气,青涩中日益俊美的容颜让申无梦更难以移开目光,亦令他更想快些将之收入怀中。

而在苏幕遮十三岁时,缠绵病榻多年的谭氏终是药石无效,撒手尘寰。

那一年,申无梦暗中见少年满身重孝,目含泪光,神情悲恸,一时竟想现身好好抚慰少年,但转念之间,他还是忍住了,没去惊扰那个沉浸在哀伤中的少年。

原本他此次前来,便为带少年回天一教。偏逢少年丧母,申无梦暗叹不巧,也改变了心意――即使要带人走,也得等少年为母守完孝。

鸿影溟蒙春色淡,寒雨萧瑟秋气浓,三载,恍若一弹指。

这日,申无梦坐在议事堂中,听着教众禀事,心里却在盘算,离小家伙丧母,已快满三年。小家伙一定又比去年他看到的时候长高了许多……

龚藏侍立在下首,突见教主面露笑意,不禁偷偷与对面几个长老交换了个眼色。

这些年来,天一教声势更胜老教主在世之时,然而与座下气焰日见高涨的教众相比,教主申无梦随着年岁增长,非但不显张狂,反而较少年时内敛得多,甚至近年来,常会独自微笑出神。

却不知,教主此刻又想到了什么?

「龚护法!」

高处座椅里的人蓦地开口,在空旷厅堂内激起清醇悦耳的回声:「明日,你随我去江南。」

「是!」

龚藏领命,抬头刚想细问教主要办何事,可要他找几名得力教众随行,申无梦却已离座,噙着笑,出了议事堂。

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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