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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2(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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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错[出版书]作者:尘印

过,他也不必再顾忌什么,该尽早去断剑小筑把人带回来。十六岁的少年,已经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那是他等候了九年之久的宝物,绝不容他人捷足先登。

细碎的雪,无声从天而降,不断覆盖在黛青屋瓦上,将断剑小筑笼罩进一片白色中。

黑漆门楣上方悬挂着的数盏灯笼,也是白色的。高墙内,隐隐飘来诵经声,法器鸣奏。

苏幕遮为母丁忧,三载期满,并未能脱下孝服,只因月初老祖母终于享尽天年,在睡梦中辞了世。他对这个表情总是严肃多过慈祥的老祖母,敬畏大过喜爱,虽然悲痛,自是远不及丧母时伤心欲绝。

苏庭轩却痛入肝肠,出殡归来后仍茶饭不思,成日跪在苏老夫人的灵位前暗自垂泪。

「爹……」

苏幕遮这天终究看不过去,鼓起勇气将年近花甲的父亲搀扶起身,劝道:「奶奶已经往生极乐,爹您就别再难过了。奶奶天上有知,也会为您担心的。」

「是啊,慕遮少爷说得对,请门主节哀。您再整天跪在这守灵,门下弟子都担心得很。」一同前来相劝的关山雨师兄弟等人也纷纷请苏庭轩回房休憩。

面对众人溢于言表的忧色,苏庭轩不忍令众人失望,便强忍伤悲点了点头。「我自有分寸,你们先忙各自的事情去吧。」

关山雨等人也不便再多说什么,相继告辞。

苏庭轩又对母亲的灵位望了一阵,才在爱子低声劝慰下,缓步出了家祠。两人也不打伞,踩着满地白雪往藏剑阁而去。

苏幕遮走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日益显出老态的微驼背影,心头微酸,而这几天来脑海里盘旋许久的想法也越发鲜明,他轻声道:「爹,娘亲和奶奶既然都走了,您就让哥哥他回小筑来吧!」

苏庭轩脚步猛地停顿,回头瞪着他。

苏幕遮没有畏缩,声音反而响亮了几分:「娘亲过世那年,您说不能让哥哥知道,怕他回来奔丧会把晦气带给奶奶,都不准人给哥哥报丧,哥哥他到现在都一直被蒙在鼓里,还不知道娘亲已经不在人世了。

「现在奶奶也归天了,您也没什么可担心的,难道还不肯把哥哥接回来?」

想到兄长这九年来都未能再踏进小筑,甚至无法和他一样,为娘亲守孝,苏幕遮俊秀沉着的面容亦因冲动和不平而发了红,直视父亲双眼,道:「爹,哥哥不也是您的亲骨肉?

「就因为他出生那阵子,奶奶突发心疾,您就信了那江湖术士一派胡言,认定哥哥是不祥之人。倘若那术士当初说我也是灾星,您是不是连我也不想留下?」

苏庭轩吃惊地看着这个在自己面前一向谨言慎行的儿子,怒道:「你娘亲就是被他克死的,你还――」

「爹,您别这么意气用事。」

苏幕遮忍不住为兄长叫屈:「娘亲和哥哥那次见面后过了六年才离世,跟哥哥有什么关系?您连这也要怪到他头上?」

多年积压的不满一朝终得宣泄,他吁了口气,胸口不再那么抑郁,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口气太咄咄逼人,未免太伤老父的心。

他缓下语气,柔声恳求道:「爹,生死有命。奶奶当年犯病,只是一时巧合罢了,您何必一直对哥哥他耿耿于怀呢?爹,娘亲和奶奶都已离你而去,您只有我和哥哥了,让他回来,我们一家骨肉团聚不好么?」

苏庭轩起初是生气的,气他倾注了毕生期望的儿子竟敢出言顶撞他,可苏幕遮说来头头是道,叫他根本无法驳斥。听到最后一句,蓦然间满腹悲酸难抑。

这孩子说的,确实不错。他的爱妻、慈母均已不在人世,亲人只馀两子,其中一个还被他抛弃在外,整整十六年不得亲近。

一丝懊悔与歉疚油然而生,苏庭轩无声喟叹。

他或许真的老了,这一刻,多年来对苏未名的嫌恶之情竟不可思议地淡了,反而腾起股强烈渴望,想见一见苏未名。

见苏幕遮还安静地陪他站在漫天碎雪中,等着他回答,他颔首轻声道:「你有孝在身,不便去,就叫九叔去把你兄长接回家吧。」

知道父亲终于肯接纳兄长归来,苏幕遮感激地道:「多谢爹。」

九叔已经两鬓苍苍,腰背佝偻,行动蹒跚,但听说门主愿意接未名少爷回来,他心下的欢喜丝毫不亚于苏幕遮,急忙套了马车,赶去乡下。

雪势到了后半夜便逐渐减弱停歇,之后连着两个大晴天,积雪尽融,小筑外梅香流溢,沁人心脾。

这日午时,九叔的乌篷马车也在小筑角门外勒停。

苏未名掀帘,一跃下车,被日光映红的白皙脸庞上难掩激动。阔别多年后,他终于又可以再度踏入小筑。

九年前,他还傻乎乎地以为用不了多久,双亲会再接他回家,可当他被九叔送至远离小筑的另一户陌生人家中后,他才明白,自己再一次被父亲抛弃。

那晚,他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咬着被角呜咽到天明。

幸好弟弟仍想着他,时不时叫九叔偷偷地来探望他,为他送来吃穿用度、剑谱心法,让苏未名在彷徨凄凉间找到了一丝倚靠――至少这世上,还有个亲人惦念着他。

随着年纪渐长,苏未名也慢慢从九叔口中套问出自己遭父亲敌视的原因,将那满嘴胡说八道的算命先生诅咒一通后,自叹生不逢时,也算是看清了在老祖母过世前,父亲都不可能让他回去。

等待,或许是他唯一的办法。他不信,老奶奶可以活得跟天地同寿。

想通此节,苏未名暂且抛下了心中的委屈不平,开始靠练功来打发枯燥无味的漫长等待。少年人心里,更存了几分要强好胜,逼着自己努力学剑,唯恐有朝一日回去了,被小筑里的人看轻,笑话他是个什么也不会的乡下小子。

「少爷,别发呆了,快跟我去祠堂,给老夫人上炷香,别让门主说你怠慢。」九叔低声催促他。

苏未名点头,他对那个害得自己有家难回的老太婆实在没半点好感,可这想法,自然不能说出口。他理了理身上的粗麻齐,那是九叔随车带着嘱咐他换上的,随老人进了门。

沿途有几个仆役见着两人,还当苏未名是幕遮少爷,行了礼,丝毫没觉出异样。

两人踏进光线幽暗的祠堂,苏庭轩父子也在为老夫人上香。见兄长来到,苏幕遮自是欢喜,却不便在灵位前展露笑容,仍一脸悲戚,取了三炷清香点着了递给兄长,道:「哥哥你回来了,给奶奶上香吧。」

苏未名对和自己一样身着重孝的弟弟感激地望了眼,跪下恭恭敬敬地叩首上香,起身后,望向父亲。九年未见,父亲已比他印象中苍老憔悴许多,他心头本有怨怼,这瞬间却也被冲淡,哽咽着叫了声「爹」。

苏庭轩本就不善言辞,面对这个孩子更有隔阂,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话才好,唯有干咳两声,道:「回来就好。」

父亲这简短一句,苏未名却是足足盼望了十六年,鼻腔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抹了抹眼眶内的湿气,道:「爹,娘亲呢?这些年娘亲的病好些了没有?我想去给她请安。」

此言一出,苏庭轩父子和侍立门外的九叔齐齐变了脸色。

三人其实早就清楚纸包不住火,苏未名一旦回来,迟早会知道谭氏早已去世。可真到了这刻,看着苏未名满怀期待的清澈眼神,三人均觉心头沉重无比,难以启齿。

最后还是苏幕遮握住哥哥双手,柔声道:「哥,娘亲她、她三年前就过世了。」

这消息,太过震撼,苏未名张开了嘴,竟发不出任何声音。九叔每次来看望他的时候,不都说娘亲得的只是小病,多卧床休息就会没事的么?

「……九、九叔?……」

他僵硬的喉咙终于找回了知觉,艰难地扭头望向老人,希望从老人那里得到否认。可惜入目,却见老人羞愧地垂下了头。

「幕遮少爷说的,都是真的。」

九叔嗫嚅着,朝祠堂内那一排灵位指了指。

苏未名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顿时看到了刻着娘亲名讳的那座黑色灵牌,最后一丝希望亦灰飞烟灭,全身凉透。

为什么要瞒着他?!竟不让他回来送娘亲最后一程?!

苏幕遮与他同胎双生,心意几可相通,这时胸口一阵绞痛,心知哥哥必定伤心到极处。他心中,也怨怪父亲和老祖母当日不近人情,可事已至此,怪谁都没用。

他更用力地握紧苏未名微微颤抖的手,黯然道:「哥哥你别这样,爹跟奶奶也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只是怕你知道了会难过――」

「啪!」

苏未名遽然奋力一挣,拍开了他的手,后退两步,苍白脸上的恨意和讥嘲令苏幕遮也为之心悸。

「幕遮,你用不着再为他掩饰!」

少年怒指苏庭轩,冷笑:「你和那死老太婆的心思,我还不知道么?你们不就是怕我回来,会克了你们!」

「哥!」

苏幕遮大急,想阻止兄长,却已迟了。

苏庭轩气得须眉皆张,怒叱道:「小畜生,你这是反了。我就不该答应幕遮让你回来!跪下!」操起供桌边上的藤条,便想过来施家法。

父亲这气头一顿打,怕要将兄长打掉半条命!苏幕遮赶紧拦住老父,边劝父亲消气,边猛朝苏未名打眼色,示意他快走。

九叔也拽住苏未名一个劲往祠堂外拖,道:「少爷你就少说两句,先回房去躲一躲,等门主气消了,你再来跟门主赔个罪。唉,你们好歹是亲父子,哪有隔夜仇。」

亲父子?苏未名自嘲地瞧了眼祠堂内怒不可遏的父亲,忽觉这三字是何等讽刺,他哈哈大笑,甩开了九叔,扭头就走。

「孽畜,你还敢笑!」

苏庭轩脸皮都气到发青,若非苏幕遮和九叔冲过来死死拖住他,他几乎就想一剑劈了这个忤逆子。

谁也不知道,苏未名转身大笑之际,泪满衣襟。

他怎么就那么天真,以为父亲会突然回心转意,愿意接他回小筑?原来全赖弟弟为他求情。可如今回来,又有什么用?已经见不到他温柔的娘亲了,他甚至连为娘亲守孝的机会也没有。

「你们一个个,都只会骗我……」真不愿再在这里待下去,但当他想一走了之时,却发现除了他寄住过的那两户人家,根本无处可去,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过回寄人篱下的生活。

愤懑纠结于胸,让他郁闷的想挥剑乱砍一气,可又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向谁去发泄满腔怒火。

前方小径上,一名仆役托了祭祀用的酒菜,准备去祠堂供上,经过苏未名身边,唤了声:「少爷。」

苏未名心情正糟糕透顶,也不理那人,顺手抓过托盘里那壶酒水,便往嘴里灌。

那仆役唬得不轻,少爷重孝在身,不该饮酒,待要劝,苏未名拎着酒壶已然走远。仆役自知追不上,只得折回厨房再去补上壶酒。

一来一回,已耽搁了些时候,他快步去到祠堂,发现少爷竟已到了,正陪门主一同跪在蒲团上。他也不敢乱说什么,恭敬地放下酒菜,收拾走昨天摆上的供品,转身离去时忍不住又暗中瞧了少爷一眼――少年白皙俊秀的脸庞上,并不见半点酒意。

少爷什么时候偷偷学会喝烈酒了?他纳闷地摇了摇头。

默林里,花枝随风轻摆,摇曳出明暗幻灭的光斑。

苏未名就靠坐在一株梅树下,大口大口喝着酒。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以前在乡间,也常看到那些农夫白天劳作后,黄昏时分相聚村头大树底下,喝上几盅黄汤,赌个小钱,乐不可支,似乎什么麻烦忧愁都一扫而空。

他如今,也正急需点什么来让自己出离悲痛。

可这酒水的滋味,远比想象中辛辣。勉强喝下大半壶,胃里火辣辣的,彷佛快烧了起来,两侧太阳穴也在突突地跳,胀痛得厉害,像有个人拿着无形的铁锤,不断地敲打他的头颅。

真难受……他抛下了酒壶,吃力地扶着树身站起,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只觉整个人开始脚底打飘,头脑昏沉,眼前也一阵模糊,望出去,树木花草都成了歪斜扭曲的怪异影子。

「呃――」苏未名一个踉跄,撞上棵树身。

他摸着生疼的脑门,陡然怨气上涌。连这些小筑外的树,也来欺负他。

苏未名恨恨地拔出竹剑,对着周围乱刺乱劈,削落无数梅花。猛地手腕一紧,被人扣住了脉门,竹剑掉地。

「谁?……」他努力睁大朦胧醉眼,依稀觉得眼前站着个极高的人影,却看不清楚那人的五官。想挣脱那人的手掌,被那人轻轻一带,反而立足不稳,整个跌进了那人胸前。

「小家伙,什么事惹你不高兴,躲在这里喝闷酒?」一个苏未名从未听过的男人声音在轻笑,清朗醇厚,说不出的熨贴动听。

是过路客?还是小筑的人?苏未名撑着那人的胸口想让自己站稳,却有些力不从心,他直觉那人没有恶意,也就没再挣扎,任由那人伸臂揽住他,摇着晕乎乎的脑袋又问了一句:「你是谁?」

申无梦垂眸凝视怀中人,近一年没见,小家伙已高到了他的下颔,出落得越发俊秀,等再过几年,必是风采翩翩的美男子,不知会引多少闺中少女为之倾倒。

甚或眼下,小家伙纵然只穿着粗麻孝服,可被酒意染红的肌肤、濡湿潋滟的双眸,都在无声诱惑着他。

少年红润的唇瓣微张着,酒气芳烈,混杂着四下浮动的梅香,一丝一缕,萦绕在他鼻端,缓慢撩拨着他心底最深处那根情弦……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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