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自听说他是谢虞,便叫九哥将读书时不甚明了之处记下,她好觑着空儿请教二。玉姐自幼有明师教着,进境颇快,相较之下,九哥先生实是寻常,他年未及冠,虽成婚,亦须读书,官家与他三位先生皆是大才,玉姐却不肯放过不悟这个现成的劳力。
不悟看着玉姐月白衫子藕色裙子,知她因在宫中不便穿孝,这般衣装权表心情。玉姐前见不悟数回,初时道他是个叫苏呆子撵得要跳墙的高僧,到京见他诸事通透方觉他是“真人不露相”,到现在已无法评断了。反是不悟先与她道个恼,又说:“北乡侯临行前曾往大相国寺里去,颇挂怀娘娘。”
玉姐愣,旋笑道:“我晓得,世间事,可总是知易行难的。”不悟掀掀眼皮,看看玉姐,道:“哀而毋伤。”玉姐道:“我省得。”
不悟因问:“可觉无趣?”玉姐笑而颔首,语气真诚许:“到底是方丈。”自入宫来,就提不起劲儿,九哥道她辛苦,秀英、申氏道她长进,两宫以她藏奸,她自家委实无趣得紧。听不悟这般说,心里便觉他亲切,听他说话,便觉有趣。
不悟善言,语及苏先生,玉姐便问苏先生如何。不悟面回答,面观玉姐神色,见她颇有向往状,心道,这也是个安不下心来的,闲,她便发慌。玉姐却又忆及与苏先生的往事来,说苏先生:“督课甚严,我还好些儿,家父吃他许训诫。”不悟道:“严师方能出高徒。”玉姐称是,便又拿出几处九哥读书时不甚明了的地方来问不悟。不悟也解答,末了道:“亦可观书,只休伤神。”
玉姐道:“正因不是我思来,故而请教。”不悟合什宣声佛号:“阿弥陀佛。”玉姐将不悟亲书之解语收好,却问不悟外面新闻。不悟道:“最大莫过于兵事。”果见玉姐眼睛亮了起来,便将所知缓缓说出。留与不悟的时间并不很,话说完了,他也告辞了。
九哥偏在这时候进来,两下见礼毕,九哥颇礼遇不悟。玉姐将不悟批完的纸笺拿手里晃晃:“方丈有好东西留下哩。”九哥真诚道:“方丈便是宝。”复请不悟坐下,胡向安亲接了小宦官手中的茶盘,与三人换上热茶。又忆些江州风土、路入京风闻,不时,日已正中,玉姐苦留不悟用斋饭。吩咐朵儿亲往东宫厨下看着:“使口新锅,与方丈做饭菜。”
东宫用饭极简,纵玉姐有身,也止添、二喜食之物,加些补气养元之食,余者与平常无异。九哥依旧是寻常饮食,不悟看在眼里,竟与自江州赴京里路所用之餐饭仿佛。不悟桌上斋菜颇丰,却也不豪奢,原是路走了、两月的,沿途稍用心,也知他口味,不悟心中自有番计较。
佛经是经,六经也是经,休管讲的是甚经,外间只晓得这不悟是来讲经的。不空大为快意,因佛门这、二年来处境渐好,先时之苛政渐消,香火也比前些年旺了许。不悟讲的是哪个经,他便也不管这许了。朝臣以谢虞出身,便不以寻常出家人看他,以其是同类出身,当不致为乱,于不悟入东宫之事,却也并无非议。
清静于东宫却又另有番用处,他于医道颇精,时不时入东宫,与玉姐摸回脉,又以看回玉姐饮食,以保无虞。
他原是个心思极灵的人,否则便不能够在真如日中天之时,瞅准了机会,硬生生寻着了苏先生这条门路。此后循着苏先生这条线,与不悟等结成体。不悟身份揭穿,清静自知有不如之处,却抛开嫉妒之心,别寻他途。
当初九哥言句“汉家自有制度”,他便品出这位的好来。人皆“爱之置诸膝,恨之摒诸渊”,九哥固不知如何,于大事上却能明白不走极端。依附于这样个人,纵有不周之处,他也不会对道门下辣手赶尽杀绝。
这清静与不悟能做好友,也是性情相仿:既无教独大之野心,又有弘扬教义之期盼。且又有些儿自傲,不肯与那等投机取巧、歪曲教义如真者相提并论。如是而言,这二人实称得上“得道”了。
是以两个见有机会,便不遗余力要扶持九哥。巧了两人与九哥夫妇皆有渊源,不悟原在江州,玉姐家累年往慈渡寺上香、做法事不提,他与清静两个皆与苏正有些交情,与东宫中之谊实是再自然不过了。
这日清静来,与玉姐搭把脉,又写下替换的安胎方儿,九哥再次致谢,清静连说“不敢”。玉姐从旁撺掇道:“你道谢,如何只口上利索来?”命取上等的龙涎香来与清静,却又笑看九哥。
九哥也投桃报李,议事时,将道篆司交与清静,又与不悟敕封。官家既已将许事务交付与他,这却也是应有之义。有这两个在,东宫若想生事,也不用仓促去买条鱼来往腹内塞帛书了,若有个谁想泼东宫脏水,自有他们设法分辩。人心奸狡的是真奸狡,实诚的也是真实诚,凡信佛道的民夫民妇,无论待旁事如何,怪乱力神之事信起来却是极虔诚的。有这两个在,实是为东宫省了许事。
玉姐于旁乐观其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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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不悟与清静两个,私下也常会晤。或往寺里,或往冠内,烹瓯茶儿,摆桌素果,抑或树下布枰棋,往来说些个事。
不悟尚有所忧:“太子妃似不喜安静生活,颇有留意朝政之心。”他终是士人出身,先时动念出家便罢,近又入宫廷,不说佛经说六经,读书人的脾气又回来了些儿。
清静是得了玉姐实在好处的,说话也向着她些儿,因说:“许是当初,咱们真该说她是梦日入怀哩。”不悟道:“却不大好,宫中事,她处得极好,手段却有些锋利了。我读她上疏,不似个宫眷,倒似个御史。要是个男儿,许真个能做到高官。”
清静将手中拂尘摆,道:“北乡侯便是御史出身,女生肖父,也没甚不好。”
不悟道:“终有些儿违和。”清静居然说声:“无量寿佛,”待不悟看来时,微笑道,“菩萨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物,何处惹尘埃。”他道人,居然念起六祖的偈语来了。
不悟聪敏,听了也是失笑,他原避居江州,自以已是四大皆空,不料闻佛门有难,也慷慨赴京。入了京来,又为此奔波。及近宫廷,又心忧天下起来。竟是步步,又入名利场,不由再宣声佛号:“还是修行不够啊!”
清静满不乎道:“人生在世,只消活着,终免不了这些。你和尚能不在意香火?不在意信众?”
二位都是出家人,彼此都晓内里,出家人也有争斗,往冠冕堂皇了说,是要弘法,那也是争信众。往直白了说,就是争布施、争名声。真真争名夺利。
不悟长叹声:“终不能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清静大笑:“白赚了几十年清静日子,又来说这个!苏先生几起几落,不也教书去了?我却要这红尘里打滚儿的,总免不了与这些人、事打交道。”不悟道:“你比我看得开。”
清静因说:“如今东宫又要有孩子了,咱总要拿个章程出来。日后太子若有姬妾庶出,又要生起事来,虽方外之人,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不悟道:“这还要选?礼法为先。”清静摇头:“我只认现今这个,熟人好说话儿。”
不悟默然,见清静望他,便道:“也只好如此了。”清静道:“难道还能比慈宫坏?强如天后,也须归政亲儿。当世妇人,哪个能强过天后?妇人出差,还不是因丈夫无能?东宫又不是无能之辈!”不悟眉头渐松:“也是此理。”
清静舒口气,这不悟虽有些个读书人的脾气在,却不是苏正那等呆子,他也不想与不悟较劲。清静心里,眼下这般最好,细水长流的富贵,长长久久的传教。
僧道亲近之意,玉姐渐明,心下也是暗喜,有这二人,也是助力。这两个是奔东宫来不假,她与这二人之联系却比九哥要深。想来两处也知此理,九哥得益之事,她亦可得益,九哥得不着益的事,她能得着。便如她怀的这胎,两人唱和,做出个弄兆来,口耳相传,连九哥这知道底细的人都要信了。最占便宜的,还是她们母子。
九哥却又得着另桩好处,不悟日忽向他道:“不觉已到京两年有余,明年京中又要热闹了,届时士子云集。”九哥听得真切,答道:“国家重士,吾心亦然。”不悟合什而去。
清静倒好常与玉姐说些外间风物,市井人情,又有京中许人事。玉姐笑问:“真人知道的何其也?”清静笑道:“都是他们说来。有老人自觉要归天的,临终……”话问完,玉姐已笑将起来,信道的,临终半好上个表来,有甚遗憾、有甚悔恨、有甚亏心事,皆要道士代他奏于天帝哩。
纵不是将死之人,也会有许烦恼,清静又有好医术,又会做人。三言两语,套套消息,也是举手之劳。
玉姐因畅快,布施亦大方,清静也得不少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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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除开儿子在娘子肚里天大似天之外,却没甚好消息了。
前头打仗,后头也遭殃。国乏良将,敲敲打打好有大半年,除开个陈熙,能攻能守,余者老将只好守个城,有些个连城也守不住。敲打磨炼出来的后起之秀,且不能独领军,眼见着青苗发芽,希望就在眼前,人却快要叫饿死了,此情此景,九哥张脸冷硬似铁。
官家遇这等难事,也常问宰相之意如何,待宰相等拟几个法子备选,他看看,选个。如今连这等事,都推与九哥去做。九哥与他心意不同,做法却是般——治大国如烹小鲜,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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