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金[金玉王朝第二部]作者:风弄
第9节
正琢磨着,身边一人忽然开口赞道:「真是拉得好,这曲子叫什么?」
白雪岚回头一看,白总理不知何故,又走到他这头来了,手上还挽着新姨太太。
新姨太太也伸着脖子往台上看,大概没见过这么俊俏的男儿,一双大眼睛亮亮的,仿佛并没听见白总理说话。
白雪岚说:「这都是外国曲子,我不知道。」
白总理奇道:「你不是外国留学过的吗?怎么不知道?」
白雪岚笑道:「这个我就难答了。堂哥你读过中国的学堂,难道中国的徽剧、京剧、越剧,你通通都懂不成?」
新姨太太被吵得不耐烦,转过头来扭了扭腰:「呀,人家正听着呢,偏你们不好好听,还要闹。」
白总理对这位新姨太太颇为喜爱,大度地道:「好,好,我们不吵你,我们小点声。」
不料话音刚落,乐声便停了。
掌声雷动。
白雪岚抬头一看,宣怀风正朝着台下彬彬有礼地一鞠躬,风度之好,惹得不光是年轻未嫁的小姐们,甚至连一些太太们也扬声叫好。
他知道宣怀风是要先下后台的,心痒痒地要往后台去,刚挪步,旁边欧阳倩却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和白总理笑吟吟攀谈起来,说:「我耳朵尖,刚才听到您问,只是正为听表演,不忍打断了,所以这会子才过来。其实这个梵婀铃曲,叫《美丽的罗丝玛琳》。」
白总理说:「这个名字倒很有洋味。我知道洋人起名字,总是很热情的,动不动就把情人的名字放到戏里曲子里,这位罗丝玛琳前面既然加个美丽的形容词,想必是位洋美人了?」
欧阳倩大方地笑道:「这您可猜错了。这罗丝玛琳,听说不是什么洋美人,而是一种香花,外国人常常用它来表达忠贞的爱情。」
白总理的新姨太太便也嘻嘻笑了,说:「洋人就是古怪,给花起个名字也怪里怪气的。不过欧阳小姐,你懂得可真多,不像我,没见过世面,什么也不懂的。」
这新姨太太没读过多少书,话说得很不上场面。
欧阳倩只矜持一笑:「我也是什么都不懂,这些都是宣先生教我的。」
白雪岚留步没立即走,本来就是想探听一下她在天台和宣怀风如何,现在一听,心里大不是滋味。
想象宣怀风在天台上和她独处这么一会子功夫,既教她拉琴,又和她说自己演奏的曲目,可算是一见如故了。
当下心里就酸酸的沸着一道火。
新姨太太对年轻的演奏者很感兴趣,不由追问:「哪一位宣先生,是刚才表演的这个年轻人吗?」
欧阳倩说:「是的,就是他,姓宣,名叫宣怀风。还是英国留学回来的呢。」
新姨太太啧啧羡慕道:「真是个厉害的人,难得还会拉这洋玩意。」
白总理忽然有些不满意了,说:「你这个意思,是非常仰慕别的男性了?」
新姨太太对白总理,自然有自己一套对付的手法,朝着白总理甜甜一笑:「看你这吃醋的样。只是你想想,如果我心里真的仰慕别人,怎么敢在你面前说。我心里最仰慕的男性是哪一个,难道你又不知道吗?」
一番话,反而把白总理说笑了。
白总理说:「既然这样,我就索性气量再大一点。告诉你,这个俊人儿是我堂弟公馆里的人,现在当的是雪岚的副官,你要是闷了,想再听一曲。我拉个老脸去请求一下,说不定可以遂你的心愿。」
姨太太喜道:「真的?」
白总理说:「怎么不真?你尽管问雪岚。雪岚,你那位副官……」
转头去找,愣了一下。
原来白雪岚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第十五章
宣怀风下了台,立即受到后台又一阵热情夸奖。
廖太太深感他为自己脸上增了光鲜,对他笑容很是灿烂,直说:「宣先生,您表演得实在太好了,不若让报幕员上去,宣布请你再奏一曲,大家一定极欢迎。」
众人也一哄地说好。
宣怀风却很不喜欢这样出风头,连忙推辞,最后说:「这也不是一时可以将就的事,我只练了这一首曲子,临时表演另一首,我可要垮台的。」
正被这些脂粉香浓的太太小姐们围得额头冒汗,忽然从另一边走了一个穿军官服的年轻人过来,朝他叫了一声:「二哥。」
宣怀风抬头一看,原来是宣怀抿,便说:「三弟,怎么你今天也来了?」
众人见他兄弟来了,不便掺和,而且各自在后台也有各自的事要做,都识趣散开了。
两人就走到后台一个角落谈话。
宣怀抿说:「同乐会也送了我们展司令一张请柬,他没有时间,就叫我代他来了。恰好,就看见你在台上大展风采。」
宣怀风说:「你也来笑话我?这梵婀铃当初只是学着玩玩,谁想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演,我在上面战战兢兢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上次匆匆见面,我只给你留了一张条子,你怎么都不来找我?」
宣怀抿心里冷冷的,脸上却笑着说:「何尝没找?我打电话过去白公馆,说你出门去了。」
宣怀风问:「你住哪里?钱够不够使?」
宣怀抿说:「钱很够使,他们都对我很好。」
在宣怀风心里,一向都觉得兄弟们该老实读书,有本事来再出来谋事。
宣怀抿这样弃了学业,在天的爸爸未必喜欢。
本来想劝三弟不要跟着带兵的胡混,回心一想,自己爸爸也是带兵的,也不能就说跟着带兵的不好。
何况这个弟弟从来和自己不怎么亲密,既然他说展司令他们很好,自己就算劝,也未必劝得听。
宣怀风叹了一口气,低声说:「如果爸爸还在,他不会答应你不读书的。如今……你要真的喜欢跟着他们,那也罢了。只是万一受了欺负,千万来告诉我。二哥就算再没出息,供你吃穿读书总是可以的。」
宣怀抿只点点头,嗯了一下。
宣怀风见他不为所动,只是不冷不热地假笑,这笑脸和父亲那位姨太太如出一辙,心里也无可奈何,又叮嘱一句:「现在姐姐家境不错,她快当母亲了,你也该去看看她。」
宣怀抿也只是继续嗯了一下,说:「二哥,那你忙吧,我先走了。等我得空了,约你出来,你可不要推脱,出来陪我吃一顿饭。」
宣怀风忽然想起一事,叫住他说:「等一下,刚好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便把小飞燕的事大概说了。
宣怀抿皱眉说:「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姓张,叫我怎么找?」
宣怀风说:「这女孩子的事,我也有责任,请你多少看着我的面上,花点功夫去问一问。」
宣怀抿不知想的什么,忽然咧嘴一笑,问:「要是找着了,你怎么谢我呢?」
宣怀风问:「你要我怎么谢你?喜欢什么东西,我给你买,成吗?」
宣怀抿说:「那倒不用,我手头的钱,恐怕比你还多呢。」
这一句,倒是一颗不软不硬的钉子。
宣怀风怔了一怔,想着爸爸一去,家也分了,三弟和他妈妈当年大概常常受嫡庶之分的压制,现在松了束缚,自然不再小心翼翼,露出点不满的口风也属正常。
如此一想,也就不介意了。
宣怀风说:「那好,等你帮了我这个忙,你要我怎样谢你,你就说吧。」
这时,眼前忽然转出个步履匆匆的人来,英气勃勃,高大挺拔,很惹人视线。
一见宣怀风就霍霍大步过来,沉着声说:「你表演完就罢了,怎么到处乱跑?这后台乱得很,三教九流都有,你别尽和不知来路的人说话。」
原来白雪岚在后台已经找了宣怀风好一会,好不容易看见宣怀风缩在角落,走过去一看,居然还有半个穿军服的男性背影,更是心里被猫爪狠狠挠了似的。
一开口,声音就透着不高兴。
宣怀风被他无头无脑说了一番,不满地往他一瞪眼:「哪个不知来路了?你连我三弟都不认得了?」
白雪岚转头仔细一看。
果然,是宣怀风在家里的三弟,当年白雪岚在广东读书时见过一面的。
心里那股醋意,立即就消退了不少。
醋意一退,他又担心宣怀风趁机闹起脾气来,赶紧缓和气氛,微笑着道:「原来是你三弟啊,许久没见,人长大了不少。我只看着背影,没瞧出来。」
宣怀抿也是经过事的人,只听这几句话,就知道白雪岚和宣怀风关系不浅,故此心里更冷冷凉凉的,笑道:「我们本来就不熟,看不出来有什么要紧?两位,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宣怀风还想和他说两句,他却摆摆手,就这样走了。
白雪岚看在眼里,说:「你这个三弟,不大喜欢和你打交道。」
宣怀风说:「怎么?你看我处处不顺眼,现在看我弟弟也处处不顺眼了。」
白雪岚见他肯主动和自己私下说话,又嬉皮笑脸起来:「哪里,我看你处处顺眼。」
宣怀风对昨晚本来就没有什么余怒,见他故意讨好,心里也生出一种吵架后和好的快乐来,脸上不禁露了一丝笑容,问:「你不和我生气了?」
白雪岚说:「你不和我生气,我已经谢天谢地。怎么还敢和你生气?」
宣怀风反问:「那昨晚是谁砸了别墅客厅一地的玻璃碎?又一大早耍脾气跑上山,不见踪影?」
白雪岚从来不是被人问得无话可说的角色,一提起上山,顿时笑道:「正要说爬山呢,我在山上弄了好东西给你。」
宣怀风问:「什么好东西?」
白雪岚说:「你看到就知道了,自然喜欢。来,我们坐车回公馆去。」
一手拉住宣怀风。
宣怀风被他拽得站不住,一边被他拖着一边说:「你疯了。同乐会才表演过,没结束呢。总理和各位总长、政府官员们还要聊天说话的,你……」
白雪岚哪里管这些,无所谓道:「那些人天天见,有什么好聊的。把你留在这,好皮好肉的,生生给那些嫁不出去的女人给吞了。我听见那些小姐们商量要找机会摸你那会拉梵婀铃的手呢。」
这里是在后台,前后到处有人的,白雪岚虽然说得声音不大,还是急得宣怀风几乎想去捂他的嘴,挣红了脸低声骂:「你胡说什么?叫人家笑话我。」
白雪岚回头问:「你跟不跟我回去?」
宣怀风说:「我还没有收拾好呢,那梵婀铃……」
白雪岚说:「那还不容易。」
带着宣怀风过去,把琴盒匆匆收好。
有几位小姐也跑过来后台想找宣怀风攀谈,恰好撞上,被白雪岚鹰似的眼睛一扫,不禁都把话簌簌缩了回去,眼睁睁看着他把漂亮斯文的梵婀铃王子带了走。
直到背影不见了,芳心儿还一个劲地轻颤。
宣怀抿回到宅子,和张副官打了一声招呼,告诉他自己去过同乐会了。
张副官问:「有遇到什么新鲜玩意?」
宣怀抿咧嘴笑笑:「没什么新鲜的,都是一群中国小姐穿洋装,香味熏得人头晕。现在的小姐们都开放,要是张副官去了,说不定真能搭上一两个。」
张副官不置可否,说:「别笑话了。」
没什么别的可问,就此分头走了。
宣怀抿交了差,没别的事可做,便回展军长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忽然听见厢院那头琵琶曲声隐约飘过来,大概是展司令又叫条子,正搂着姑娘们取乐。
展司令是每日都要乐上几回的人,这里闻得曲调也是常有的事。
偏偏宣怀抿今日心里不畅快,听见这曲声,一阵烦腻,就想起宣怀风在台上拉梵婀铃的身姿来,又想起台下那些惊艳仰慕的目光。
更为愤愤。
这人才学过几天,会拉一首不成调的洋曲,三四流的功力。不过长了副较好的模样,就这样受追捧起来?
世间不管男女,都这样肤浅。
什么宣家嫡子,当日被爸爸宝贝得凤凰蛋似的,多少人献殷勤,到头来爸爸死了,还不是只能靠着脸蛋屁股吃饭?那姓白的要是没把他弄上床,我宣怀抿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贱货!
亏他还一脸的清白。
宣怀抿往地上啐了一口。
掏出同乐会请柬上附的那张节目单,对着海关总署宣怀风梵婀铃演奏几个字,使劲瞅了几眼,两手嘶嘶几下,把节目单撕个粉碎。
还不解恨,又用力揉成一团,狠狠砸到窗外。
从厨子抽屉里取了烟家伙,烧了个烟泡,身子一横,倒在罗汉床上。
抽着大烟,压抑郁恨的心情总算才稍好起来。
过了多时,门外响起铿锵有力的军靴底子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宣怀抿一听,就知道展军长回来了,他正过瘾,也不管谁回来,还是挨在罗汉床上。
展露昭进门,看见宣怀抿正拿着烟枪吞云吐雾,眼睛一眯,走向前,把烟枪一抽,霍地一挥,打在宣怀抿身上。
那烟枪头正烧得火红,烫得他一跳,叫道:「好端端,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展露昭伸手给了他一耳光,审问起来:「你今天到哪去了?」
宣怀抿见他这样狠的目光,心里也有些害怕,不敢叫了,捂着挨打的半边脸申辩:「我去了政府举办的同乐会,张副官叫我去的。昨晚已经和你说了,你难道不知道?」
「已经去过了?」
「去过了。」
「遇见什么人了?」
宣怀抿听他这样问,知道瞒不住,忙忙地说:「可不就在这里等你回来,要向你报告吗?今天真巧,在同乐会上遇见我二哥了,他代表海关总署,还上台拉了个什么曲儿,很受欢迎呢。」
展露昭哼道:「现在才说,有个屁用!」扬手又要打。
宣怀抿一边两手护着脸,一边嚷:「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他今天会去?我也是见他上台了才知道的。你别不识好人心,我还辛辛苦苦帮你约了他。」
展露昭听了,果然放下手,问:「怎么约的他?」
宣怀抿只管抱着头,咬牙说:「我不说,你打死我,咱们一拍两散!
展露昭拉住他的胳膊一拽,把他丢罗汉床上,高大的身子压上去,咬了他脖子一口,笑道:「小淫货,你张大腿就好了,学人家吃什么醋?快说,怎么约的他?」
宣怀抿还是不肯开口,展露昭急起来,伸手到他胯下,抓住命根子就是狠狠一捏,捏得宣怀抿痛叫起来。
展露昭威胁道:「你说不说?不说我就扯断它了。」
宣怀抿这才含着眼泪,把宣怀风求他帮忙小飞燕的事说了。
展露昭喜道:「这还不容易,我立即叫人去查,看是哪个王八蛋惹得他不高兴了。」
宣怀抿酸溜溜道:「他就那么矜贵?惹得他有一点的不高兴,你就非这么紧张不可?」
展露昭说:「我们的事,你少插嘴。快,给老子滚起来,打电话和你二哥说,这事已经办妥了,明天请他出来见面谈谈。」
宣怀抿实在厌恶了去做这个,推搪着说:「急什么,你好歹也查清楚再打电话。万一打了电话,那个什么团长却不是咱们这边的,又怎么办?」
展露昭不屑道:「一个狗屁团长不要的妾,算什么玩意?就算那团长不是咱们这边的,我展露昭也能摆平他。快去打电话!」
啪!在宣怀抿屁股上响亮地拍了一掌。
宣怀抿无奈,只好打电话去白公馆。
宣怀风被从同乐会上硬拉回了白公馆。
一进门,白雪岚就急着叫人把摘的桑葚洗干净了装过来。
宣怀风笑道:「着什么急?我又不饿又不渴。」
白雪岚说:「这是我亲手摘的,你不当一回事吗?」
他的霸王脾气,在这两句话里隐约冒出点端倪来。
宣怀风刚刚才与他和好,不想又闹起来,微微一笑,也就不做声了。
不一会,听差把桑葚端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