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砺金[金玉王朝第二部]作者:风弄

第8节

哎呀,他真把白雪岚在房外关了一夜!

这间大卧室,怎么说也是该属白雪岚的,为着发脾气把原主人赶了,真的很不应该。

自己怎么说睡就睡了呢?

也不知道白雪岚有没有来敲门,要是因为睡着了没听见,恐怕他更气了,只道自己是存心的。

宣怀风一边懊悔不迭,一边打开房门。

下了楼梯,鼻尖闻到客厅一股子酒味,又看见一个护兵正低着头,在扫地板上的酒瓶玻璃碎。

宣怀风问那护兵:「看见总长没有?」

护兵说:「总长喝了一碗粥就爬山去了。」

宣怀风有些愕然,想了想,又问:「知道总长昨晚在哪睡的吗?」

护兵说:「没睡。他在客厅里待了一个晚上,还发了老大的脾气。弄得我们都不敢歇呢,这别墅不同公馆,没有听差,恐怕他半夜叫人。万一没人伺候,总长生气了,可有我们好受的。你看。」苦笑着,用手朝簸箕里那堆玻璃碎一指。

宣怀风也猜到白雪岚在客厅发了大火,听他这么一说,更笃定了。

心中揣揣。

为了这么几句话,竟不知道他要气到什么时候。

如果借酒消愁,更要伤身的。

宣怀风问:「总长昨晚喝酒了吗?」

护兵摇头说:「没有喝酒,倒是砸了一瓶子。」

宣怀风猛一想起白雪岚曾经说过戒酒的话来,便又黯然。

呆等始终不是办法,宣怀风就问护兵总长是往那一边爬山去了。

护兵也是一脸迷糊,说:「我没跟着,看着总长从小后门出去了。那小后门正对着一个小山头,估计是上哪里去了吧。」

宣怀风回房随便梳洗一下。

他临时过来,也没带换洗衣服,打开衣柜找了白雪岚一套日本牌子的运动装出来穿了。

下到客厅,正打算出小后门找找,孙副官忽然到了。

宣怀风奇道:「你怎么一大早到枫山来了?」

孙副官说:「正是过来专程请你们的,趁着天还早,快回城里公馆换了正经衣服去。别人不去犹可,你要是不到,天可是要塌下来了。」

宣怀风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惊问:「公务上出什么问题了吗?」

孙副官笑道:「你只记得公务,别的交际倒一概抛之脑后了。上次才和你说的,政府公办的同乐会要开,你要代表我们海关总署拉梵婀铃呢,怎么就忘了?你算算日子,今天是几月几号?」

宣怀风仔细一回想。

果然,可不正是今天。

前几天还暗中想着别忘了的,不料一连几天事情不断,昨天竟是从早上就开始忙活,晚上牛排羊排闹个不停,还平白无故和白雪岚吵了一场,哪有心思记这些无聊的事去?

被孙副官一提,不好意思起来,歉疚道:「对不住,真的忘了。我这记性真不好。连累了你一早赶过来。早记起这档子事,我昨天也就劝总长不要出城了。」

孙副官倒没有什么不乐意的,早上起来,坐着轿车到枫山一趟,呼吸一下带着绿意的软湿空气,也不失为一件乐事,笑道:「宣副官,你是记大事的,我就记这些琐碎小事罢了。对了,总长呢?」

宣怀风把眼睛朝小后门方向上一扫,说:「听说一早爬山去了,我正要去找。」

孙副官是在公馆里混熟了的人,早知道他和白雪岚里头的关系,瞧宣怀风脸上淡淡的,似乎心里藏了什么事,当下就有点明白,两人八成又是拌嘴了。

孙副官对这种事历来很识相,从不追问,只一味装糊涂,嘴里说:「总长倒是好兴致。听说他在国外留学时就爱运动,好身体就是锻炼出来的。」

说着,提起手看看腕表,就和宣怀风商量:「宣副官,您今天是要上台表演的,不如先坐了我的轿车,回城准备准备。梵婀铃还在公馆,您要取了来,另外,上台前,您总要拉两下子练练手,是不是?至于总长这边,就由我上山去找,估计他只在附近,不会去太远的。找到了总长,我陪他一道回城。时间赶得及呢,就在公馆和你碰面,要是赶不及呢,就在大会议堂碰面。这个主意,你看怎么样?」

宣怀风本来就想着漫山遍野地去找白雪岚,会有些尴尬。

何况白雪岚又在气头上,就算找到了,保不准给自己看脸色,说点不三不四的话,若是趁势提出别的要求,岂不更难堪?

倒不如等孙副官去把白雪岚找回来,大家在城里碰头,等有空说上两句话,趁势把昨晚关他在门外的事道了歉,也免了尴尬的场面。

宣怀风便说:「你考虑得周到。既这样,我就先回城去准备准备。你找到了总长,就快点和他一道回来。」

孙副官说:「你放心吧。」

两人果然分头行事,宣怀风当即坐了车往城里赶了,孙副官叫了宋壬带着一半护兵跟着保护。

等宣怀风坐的轿车去了,孙副官就行动起来,唯恐自己一人,一时找不到,叫了一个护兵留守别墅,剩下的护兵都分头去找,自己也挑着一条人踩出来的小山路往上寻去。

第十三章

因为是政府举办的同乐会,一般的规矩,举办前几日,也有给在京的各省知名人士派送请柬,算一个与众同乐的意思。

办事的人听闻有一位展司令,在广东势力很大,最近也正在城里松闲,便按例也送了一份请柬来。

这种大大小小的同乐会,一年中不知有多少回,况且展司令也知道自己并不是斯文人,去那种场合,见的都是扭扭捏捏的阔太太小姐,看起来人美花娇,要想真弄一两个上床,一来不好得手,二来就算得了手,总有多少麻烦的事情在后头。

与其花时间去参加这个,倒不如正经叫条子,喝一桌花酒。

因此副官才把请柬递上去,展司令就把手往外一摆了,说:「狗屁的同乐会,没点乐子,上次本司令到广西出公差,广西政府也搞了这么一个,那些女人摸又不能摸,睡又不能睡,就知道扯着母鸡脖子唱洋曲,闷出个鸟来!不去!」

他那副官姓张,是个想事周到的,觉得这样不妥,便劝他说:「司令,这好歹是首都政府的请柬。同乐会里面那些阔太太,虽然都是娘们,可都会吹枕头风的。我们这边,不正是要在城里做点大事吗?事情还未做好,先和首都政府存了一点芥蒂,也对咱们无益。您要是实在不想去,咱们是不是也给个面子,找一个人代去?」

展司令说:「那也行,你是走不开的,你不能去。随便找个闲着的人去吧。」

张副官说:「既这样,也要找一个有点职分的人,而且,听说这同乐会是按西式的方式办的,也要懂一点洋人的礼仪。不然,若是找个小土兵,出了洋相,咱们面子上也不好看。」

展司令最近新学了桥牌,对这种洋玩意儿很觉新鲜,而且又是可以下赌的,瘾头更大。

他正忙着看牌,又被副官在旁边唠叨,未免就不乐意了,转过头来,对着张副官一瞪:「你他娘的什么都好,就是呱噪。不是说了你自己去办吗?你是聋了还是想和本司令对着干!」

张副官见他这样,知道问不下去了,赶紧敬个礼退下来。

拿着请柬出来,便思忖起来,有职分的人有几个,偏偏都忙着,而且就算他们有空,这些当兵出来的连长营长,也没一个能出席那种西洋场合。

他烦恼着人选的空当,正巧对面宣怀抿睡眼惺忪地过来,顿时眼睛一亮。

这个宣怀抿,张副官是知道底细的,名义上是展军长的副官,实际上这副官的工作都在床上,都晌午了才爬起来,走路脚步也发虚似的,可见昨晚又做足了荒唐事。

如此一个人,可不正是有职分又吃饱了闲着,正该派个差事。

何况他也是大家子的少爷,洋人的玩意多少也懂一些。

张副官想定了,迎上去笑着和他打个招呼:「宣副官,有空吗?耽搁你一会,和你说两句话。」

宣怀抿平日只跟着他那位军长,并不怎么和别人打交道,尤其张副官,因为是跟着司令的,眼角也比别人高,很少和他打交道的,不知今天怎么忽然主动打起招呼来,奇道:「张副官,你找我有事?」

张副官和他走到院子一角,便说:「兄弟有一件小事,想请宣副官帮个忙。」

宣怀抿更奇:「张副官这样的能人,还有事要我帮忙?」

张副官说:「别这么说,大家都是同僚,总有彼此帮忙的时候。拜托,拜托。」

于是,便把同乐会发了请柬来的事说了一番。

又笑着道:「兄弟想了好久,到底只有宣副官最适合。别的都好说,单只西洋宴会这种玩意儿,实在除了宣副官精通外,这里再没别人了。」

宣怀抿明白过来,不免嘴角有些上扬,装作不在意地说:「原来是西洋人的玩意,从前家父在日,朋友很多,也常有这样的请柬。我不敢说精通,但是过去一趟,也不至于输了场面。」

张副官说:「那是。」

宣怀抿平时只要应付了展露昭,其他时间都是闲着的,也正觉得闷,对同乐会也不禁有了兴趣,就问:「不知是什么时候,在哪里举办?」

张副官把请柬递给他:「都写在这里了。」

宣怀抿就打开抽出来看。

这请柬虽是提前几日发的,但送过来用了一日,因为不重要,在门房那里又呆了一日,后来到了张副官手里,张副官把一堆文件放着满满处理,又耗了一些时间。

现在一看上面的日期,明天就是正式举办的时候了。

宣怀抿瞧着请柬用的纸张,顶名贵的,知道是费了心思准备的,看完了,正要折好塞回信封,忽然一样东西掉下来,落到地上。

原来信封里面还另附了一张带着花香的彩色信笺纸。

这同乐会的筹备还真的周到,竟把节目单也抄了一份,用毛笔端端正正写在信笺上,和请柬一道送过来。

宣怀抿弯腰把那纸捡起来展开,眼睛扫到最后一行,眉毛猛地一跳。

张副官看他神色奇怪,问:「怎么了?」

宣怀抿掩饰着说:「没,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同乐会,会有这么多节目。」

张副官说:「也是。我看那纸条上,古古怪怪的节目不少呢,很多东西我竟是没听过。对了,有个叫什么铃的,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别是咱们中国说的杂耍吧?」

宣怀抿笑道:「哪里是,差远了。这梵婀铃是一种西洋乐器,真的要比,倒可以用我们中国的二胡来作比方,也是拿着弓拉弦的。」

张副官释然道:「原来如此。实话说,洋鬼子虽然长相丑,但做出来的东西还是实在不错的。」

宣怀抿说:「当然是顶不错的。要不是这样,司令又怎么会整日想着和洋鬼子做生意呢?」

张副官忙道:「宣副官,你可不要乱说,你是军长的副官,说这些没根据的话,让别人听见了可不好。」

宣怀抿也知道说漏了嘴,点头说:「我知道。」

张副官说:「司令还有事吩咐我去办,就不和你多聊了,以后有空一块喝酒。同乐会的事,就拜托你了。明天一早,我吩咐司机在门外等你。」

叮嘱两句,快步走了。

宣怀抿拿了请柬回房,无聊地过了大半日,展露昭才从外头回来。

晚饭时,宣怀抿把张副官拜托去同乐会一事说了。

展露昭说:「什么同乐会,不就是一群官老爷娘们吃吃喝喝,闲人干闲事。」

宣怀抿问:「你要是不许我去,我就不去了。」

展露昭说:「你不就是个十足的闲人,你去正好。」

宣怀抿应了一声,别的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展露昭吃过晚饭,练了一个钟头的长拳,出了一身大汗,洗过澡,便抱了宣怀抿上床。

做完事,压在宣怀抿身上喘气,问:「你什么时候把你哥哥约出来?」

宣怀抿也被弄得胸紧气促,闷闷地说:「今天往海关总长的公馆打过电话了,听差说他不在,一早就到海关总署办事去了。」

展露昭哼道:「别和老子耍花招,你早上打了电话,晚上就不能打吗?老子没那么好敷衍,你就是个下三滥吃醋精,欠揍。」一边说,一边往他腰背上狠狠拧了一把。

宣怀抿疼得眼泪直淌,求饶道:「真的没有敷衍,我晚上也打电话过去了,听差说他没有回来,好像和上司到枫山去了。你要是不信,你打电话去问,电话就在外间,你拨过去。要是我说谎,你就割了我的舌头去。」

展露昭松了手,随手拿过被套帮他擦擦脸,笑道:「瞧你这熊样,拧两把就哭得小娘们似的。好啦,老子又没有真把你怎么样。」

宣怀抿因为展露昭哄他,就趁机把头扭一边。

展露昭劝了几句,见他一脸露着委屈不肯说话,没多久也恼了,沉下脸冷冷说:「宣怀抿,你少摆臭架子。不想跟着老子你直说,现在你就可以卷铺盖滚蛋。难不成缺了你,我就弄不到你哥哥?我展露昭就不信了!」

宣怀抿见他生气,不敢再逞强,胡乱抹了眼泪,挤着笑说:「我哪里摆架子了?你拧得人家疼嘛,总要让我歇一会。」

展露昭说:「现在歇够了吧,来,赏你吹吹箫。仔细点,要是咬着点皮,老子揍死你。」

宣怀抿说:「我一向仔细的。」

说着钻到被子底下,便「仔细」起来。

如此反复,乐了大半夜。

次日醒来,床边空空的,展露昭又已经不在了,宣怀抿也忍着腰疼背痛爬起来,梳洗换衣服,拿上请柬,坐着汽车去参加同乐会。

白雪岚一夜不眠,看着窗外天色渐蒙,心反而更沉下去半分似的,便和护兵打个招呼,要独自到山上走走。

他从后门子出来,沿青草径往上走。

风从青绿叶子上掠过,再拂过皮肤,倒十分清新舒凉,让人精神一振。

白雪岚像被这好山风增加了一些活力,双足便有力了许多,脚步迈得更大了。

憋着一股劲上了一段,头上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驻足远眺东边,山峦后正升着半轮新日,那光芒不能只用红白形容,咋一看,却是极灿烂的金色,金光照耀下,远处山上一片绿海碧波,活生生的绒织锦绣,近处枝叶芳草,也份外娇绿青翠。

白雪岚看得心怀大开,不自觉把昨晚的愁苦丢开了大半。人生苦短,余生要享受这天地壮阔之美尚怕时间不够用,何必自寻烦恼?

又觉得可惜,要是带了怀风来瞧,说不定能让他有一番惊喜。

他一向不睡懒觉,如果醒了发觉我不在,也不知道是否会为我担心。

要是他担心了,一定会上来找我。

白雪岚一边这样想,一边唇边已经微弯起来。

他存着一点坏心,很想知道宣怀风到底对自己有多少重视,能这样对宣怀风偶尔耍点小孩子的任性,也是非常快乐的一件事。

何况这山上的景致如此清新动人,怀风来了,和自己一同观赏,也是很不错的一个际遇。

因为,他虽然惦记着,却不许自己就此回别墅去。

欣赏了好一会日出,觉得眼睛有些疼了,转头去看四周如荫绿树,忽然瞧见二十多步开外,几丛绿色如撑开的绿绒大阳伞,数不尽的紫红点缀其中,像阳伞上嵌了或红或紫的小宝石。

白雪岚走过去看看,果然,是几株野桑树。

一串串晶莹透亮的桑葚结了满树,从绿叶间密密麻麻的诱人地垂着,半熟的红中带青,已熟的变成紫色,有一种熟得太厉害了,甚至成了暗紫色、紫黑色,里面的果液饱满得仿佛快溢出来。

白雪岚一乐,摘了一颗熟透的放嘴里尝尝。

甜而多汁,很是好吃,便又再摘了一颗。

若是换了常人,既然满树果实,自然只摘紫色、黑色的,又熟又甜。

偏偏白雪岚不是常人,先吃了一颗黑的,便接着吃了一颗青的,在齿间一咬,又酸又涩,舌头竟有点苦酸得发麻。

他吃了这一颗青的,也不以为戒,来了兴致,索性按着顺序,青红、红、紫红、紫色、暗紫色、黑色……一一尝了尝。

忽然心道,原来人情绿树大抵如此,都有一个从酸到甜,由涩到香的过程。

没有这酸涩难忍的初期,又哪里酝酿出最后香甜甘美的果子?

要是只有甜美而无酸涩,反倒不真了。

白雪岚哈地一下,放声而笑,惊得附近在树梢啄食果实的鸟儿簌然展翅高飞。

他一边笑,一边撩起两袖,也不嫌脏,把衬衣下摆用一只手抓了提着边,当个临时的布兜,另一只手在树上来回,采了好些桑葚。

虽说也想让宣怀风常常这由酸到甜的过程,但白雪岚想宣怀风是不能吃酸的,青的只摘了小小的一两串应景,其余都挑熟得暗紫发黑的采。

弄了满满一大捧果实,便带着这战利品沿着来时的小径大步下山。

下到一半的路程,忽然前面树后闪出个人影,正打算迎着面过来的模样。

白雪岚心里乍然一喜,集中眼力往那人一看,脸上骤然沉了,一层失望覆上来。

孙副官也瞧见他从上面下来,一边擦着汗,一边赶过来,笑着说:「您真精神,一早就爬山上了,叫我们好找。」

白雪岚问:「怎么你过来了?宣副官呢?是还没有起床?」

孙副官说:「宣副官早起来了,我到别墅的时候,他正急着要到山上找总长您呢。不过倒是我,自动接过了找您这项任务。」

便把今天同乐会,宣怀风要先去准备的事说了。

白雪岚一听,正是早盼着的,居然不知道就在今天,心里便有些活动了,脸色也比先前的好,微笑道:「今天瞧天气必是极好的,倒很适合办有趣的节目。走,我们也去同乐同乐。」

孙副官笑着建议:「总长,我看,您也得去梳洗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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