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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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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作者:尘印

第14节

星河渐隐,旭日喷薄,将海水染上清晨特有的橘红色。

薄青的船队已经远离鹤山国海域,她巡视过船楼,便登上高处,传令升齐船帆,开动舵桨全速航行。驶到正午时分,大船已将原本紧跟在後的那几艘战船甩出了数里之遥。

照这速度,等她抵达琼岛时,那些船还早著呢。届时她只需在岛上随便找个无人居住的空旷地方放上一把大火,就说已将人犯及其党羽付诸一炬,也好向国主交差。

正想到得意处,一名亲兵快步上了船楼,恭敬地将一个白蜡封口的小纸卷呈给薄青。“这是後边战船飞鸽传来的信函,请小侯爷过目。”

“啧,有什麽要紧事,要动用飞鸽传信?”薄青漫不经心地拆开信函,才瞥了一眼,面色大变。

纸上只有两个字“回来”,一笔一划遒劲有力,竟是国主的笔迹。墨痕犹新,显然是刚刚写就。

难道国主就在随行的战船上?!薄青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忙下了船楼,冲到船尾栏杆边眯眼一望。

那几艘战船正扯足了帆,劈风斩浪急速追来。当前一艘船上的将士还不断挥舞著双手,高声呐喊。虽然隔得远,听不真切,但多半是在催促大船返航。

薄青心头发慌,这时当前那艘战船上嗖嗖数声,朝天射出多支响箭,连珠七发,又吹起号角,正是鹤山军中召集将士撤兵返程的信号。

“怎麽回事?……”大船上的兵士全都面露诧异,议论四起。水手也不禁放慢了手脚,船速渐缓。

战船已越逼越近。两船相距半里时,薄青已看清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登上甲板伫立船头,却不是蒙泉是谁?蒙泉身边还跟著个干瘦老叟,仗剑而立。

居然连百里寂也来了!薄青大叫糟糕,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是落了国主早已设下的圈套。

“是国主啊!”

她身後甲板上的兵士也看到了蒙泉,其中几人是薄青的心腹亲信,知道殷岳等人在船上,见国主亲临,顿知事态严重,焦声问薄青道:“小侯爷,这可怎麽办?”

薄青也正一筹莫展,这时两船间的距离又接近了一些,她几乎已能看见国主正面带怒容瞪著她,越发心慌意乱。

百里寂面色冷漠,持剑遥指薄青,气运丹田,一字一句响彻方圆数里内的海面。“薄小侯,交出殷长华和岳斩霄,尚可将功折罪,若再偏袒要犯,便是与鹤山为敌,休怪老夫木剑无眼。”

话音犹在海风中飘荡,他已抬脚力踢,将堆放在甲板上的几个浮子踢上半空,落在两船之间的水面上,随即一声长啸拔身而起离了战船,在浮子上借力几个腾跃,已落到大船上。

薄青对这不苟言笑的,百里寂本就畏惧三分,此刻更是心虚,情不自禁往後退,撞到一人身上,回头竟是海生。

“小侯爷,他们追来了!”海生是被百里寂惊动,从舱底上来一探究竟,见战船离大船不过十来丈,不禁慌了。

百里寂眼睛朝甲板上一扫,没发现要捉拿的人,他灰眉微扬,高声道:“老夫百里寂,想再向岳将军领教高招,请出来罢!”说完,仍不见岳斩霄的踪影,他目中掠过丝杀气。“岳将军不肯现身赐教,老夫只好得罪了!”t

木剑一挥,已将挡住他去路的两个兵士逼退,剑风凌厉,直向薄青当胸袭去。

“小心啊!”海生不假思索地张开双臂就往薄青身前一拦,胸口凉凉的一痛,衣襟已被剑气划破──

“海生,让开!”一声低叱蓦然响起。白影快若魅影扑到海生身後,抓住他後颈衣领一抡。海生整个人向斜里飞跌出去,总算逃过了开膛破腹的厄运。

薄青瞧得心惊,奔到海生身边,见他胸前仍是被剑气撕开了一道数寸长的伤口,渗著血水,幸好岳斩霄及时出手相救,并未刺深,只是皮肉伤。她这才松口气,骂道:“你又不会武功,冲出来干什麽?滚一边去,少给我添乱!”

海生捂紧伤口,狼狈不堪地爬起身,嗫嚅道:“小、小侯爷,我怕他伤到你,才、才──”见薄青瞪圆了杏眼,他不敢再多话,面红耳赤垂下了头。

这傻小子!薄青也不知该气还是该感激,板起脸将自己的手帕丢给海生。“算了算了,快把伤口按紧了。”扭头,那边厢百里寂已一步一顿,走到岳斩霄身前丈许处。

“岳将军,久违了。”百里寂面色凝重,干瘦的脸皮微微一抽,扯出个没有笑意的笑容。“昔日一战,老夫对岳将军念念不忘。这两年老夫潜心闭关钻研,新近练成一路剑法,还望岳将军不吝赐教,请!”

岳斩霄手中抱著昏迷不醒的殷长华,紧抿唇,视线越过百里寂肩头,对面的战船已然近在咫尺,将士们正在蒙泉号令之下降下几条宽大船板,搭上大船船首。

蒙泉狂热的目光隔空牢牢攫住了他,沈声道:“岳斩霄,这次你们插翅也难飞,就莫再负隅顽抗了。只要你交出殷长华,我可以既往不咎,赦你无罪。你不妨──”

他没能再说下去,只因岳斩霄用一声清冽冷笑打断了他所有未尽的说辞。耐心终於被彻底耗尽,他阴著脸,用没受伤的左手打了个手势,战船上的将士齐声呐喊,争先恐後踏著船板冲上大船甲板。薄青手下亲兵未敢阻拦,转瞬就被团团包围。

蒙泉在数名贴身侍卫的簇拥下也踏上了大船,对目光躲闪的薄青冷冷一笑:“你胆子可真不小,居然学会了骗我。不过就凭你那点心思,想在我面前瞒天过海,还差远了。给我过来!等回了都城,再来治你和你手下的罪!”

薄青面色苍白,鼓起勇气求情道:“国主,句屏皇已经是个快死的废人,国主你就放过他们吧。”

蒙泉大怒:“你是中了什麽邪,竟然吃里扒外帮著鹤山的仇家说话?!你──”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岳斩霄趁著诸人不备猛一旋身朝船尾飞掠,他顾不上再责骂薄青,厉声道:“快抓住他!”

百里寂不等他下令,便已如影随形,紧追在岳斩霄身後。

岳斩霄扑向的,是吊绑在船尾以备逃生用的小木船。今日之势,他几乎毫无胜算,再留在大船上,只会更令薄青进退两难,连累大船上数百号人的身家性命,倒不如冒险一博,或许还有转机。

即便最终逃不过一死,至少也得和长华在一起。

☆、乱臣100

他朝臂弯里仍昏睡若死的男人望了一眼,笑得凄凉,却没有犹豫,立掌如刀,飞快斩断了悬吊著木船的数根粗绳索。

木船自船舷飞坠海面,溅起万点浪花。

他紧抱殷长华纵身一跃,身在半空,背後百里寂尖啸破空的剑气已袭来。

“岳将军,接招!”

光听剑风,这百里寂的剑术比之永稷宫宴时更为犀利狠辣。如果转身反击,就等於将长华置於凶险境地。岳斩霄深吸一口气,选择了忽略──

“哥──唔呜──”海生急得刚开口,便被边上的薄青眼捷手快按住了嘴。

他还在挣扎,薄青干脆一指点了他的哑穴,凑上他耳边低声警告道:“想长命的,就别再乱出声。”

众人惊叫声中,岳斩霄背後鲜血飞溅,人却毫无滞留,不偏不倚跃落了木船中。他轻轻将殷长华放下,扯起船帆,又操起船桨划了几下,背後剑伤处剧痛如割,血也滴滴嗒嗒地流个不停,顷刻就将他背後衣物染红了。

小船在海浪中颠簸得厉害,也或许是因为大船上人声太过嘈杂,殷长华紧闭的眼帘微微颤动了两下,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最初似乎尚未明白自己身在何方,但很快,就看到了那些大船上飘扬招展的鹤山旗帜,还有将士们在日光照耀下闪亮的盔甲刀剑。而岳斩霄一身的血衣更叫他触目惊心。

“……斩……霄……”他微弱地呼唤著,明知此刻的自己,根本没力气为斩霄包扎伤口,他还是心痛地半抬起手。

长华居然醒了?!岳斩霄惊喜地丢下船桨,跪到殷长华身旁,握住了男人的手。

青白,消瘦,腕骨边缘像念珠般突起著,可他却觉得无比安心。

“长华……”他温柔微笑:“我们已经离开鹤山都城了,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呢。”

“岳斩霄──”大船上,传来蒙泉响亮的喊声:“我再给你最後一次机会,不想跟著姓殷的陪葬,就赶快回大船上来!”

上百支点燃的箭矢被将士架上弓弦,齐齐指向海面上随波逐流的小木船,只待国主一声令下,便是众箭齐发。

岳斩霄没有理会蒙泉,事实上,此时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殷长华的存在,连背上血流不止的伤口,也已感觉不到。他只是继续柔声与殷长华说话,憧憬著回琼岛後的美妙光景。“等你养好了伤,我们就能一起出海捕鱼去了,长华,你说好不好?……”

听不到岳斩霄任何回答,蒙泉脸色铁青,狠狠望著岳斩霄的背影,一咬牙。“放箭!”

带火的利箭离弦急射,如漫天流蝗飞火,呼啸著向小木船罩落。

岳斩霄终是惊觉,一跃而起,回身挑起船桨,击落飞近木船的来箭。他背上负伤,出手自然不及平时迅准,两支箭穿透了他的防守,射中船舷。他急忙两掌扇灭了火苗,大船上的将士已是欢声雷动,搭箭上弓,又一轮劲射。

这次众人学了乖,箭矢大都冲著船帆而去。帆布一沾火箭,立时燃烧起来。岳斩霄忙著扑火,却哪里阻挡得了不断飞来的火箭,船帆火势很快越来越旺,火舌沿著桅杆一路蔓延,舔上甲板,黑烟呛人。

蒙泉一个手势,示意将士暂缓射箭,大声道:“岳斩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难道你真想陪那个废人葬身火海麽?”

“……咳……”殷长华被烟气熏得直咳血,见岳斩霄身形已变得有些迟缓,仍在奋力扑打四处的火焰,他苦涩一笑,用尽力气喊了一声“斩霄”。

岳斩霄眼前正一阵阵的发黑,目力也开始模糊,自知失血过多,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即将不支昏倒。这次,应该再无生机,他干脆放弃了扑火,踉跄著走向殷长华,在逐渐逼近的热浪中抱紧男人,低声呢喃道:“长华,我在这里,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分开了……”

他眼角,有水光闪烁,嘴角却含著满足的微笑。殷长华看得整个胸口都在酸痛,颤抖著抬起手,抚上岳斩霄的脸。

这一生,能得斩霄生死相许,他已知足,可怎麽舍得,怎麽舍得真的让斩霄陪他共赴黄泉?

斩霄历经半生坎坷,才刚刚得以重见天日,还有世间无数大好风光可看……

“……斩霄……走吧……”他痴痴凝望岳斩霄,彷佛要用目光将对方的面容永远收藏起来,手却一点点自岳斩霄脸上收了回来,柔声道:“别管我了,咳……回、回大船上去……听话……”

岳斩霄怔住,转瞬了然地笑了,摇头道:“这回你别想再丢下我了,你不用再劝我,说什麽,我也不会走的。”

就知道是这个答案,殷长华连咳几口血,舔了舔干枯开裂的嘴唇,喘息著费力一指远处甲板上的水囊。“我、我好渴,斩霄,水……”

“我这就去拿。”岳斩霄忙转身,忍著晕眩绕过甲板上一簇簇的火焰去取水囊。

殷长华眷恋万分地用视线追逐著岳斩霄的背影,边伸手,拔下了绾发的簪子。

岳斩霄刚弯腰捡起水囊,猛听大船上众人发出一阵惊叫,他心头蓦地里像被什麽重重螫了一下,心跳顿止,骇然掠回殷长华身旁──

殷长华手握的发簪已刺进了自己的咽喉,猩红得刺眼的血丝,正从伤口缓慢冒出。他望向岳斩霄的眼神中却没有痛楚,平静又温柔。

“……”岳斩霄喉头的肌肉都痉挛著无法出声,双腿一软,瘫倒跪地。

震骇的表情落在殷长华眼中,心痛的感觉,便如海潮,淹没了全身。

这一次,他真的将要永远失去斩霄了……斩霄,一定又会怪他,恨他罢,可他,只是想好好地保护斩霄,让斩霄好好地活下去……

他艰难地微微蠕动嘴唇,想叫斩霄别难过,再笑一下给他看,然而仅能含糊不清地吐出点声音,更多血沫,溢出嘴角。他的眼帘,也终於缓慢垂下了。

“……不……”

怎能相信,长华就这样在他眼前,用如此残酷的方式再次弃他而去,永永远远……

“不!!!──”岳斩霄狂吼,双目尽赤,自己也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悲哀,抑或绝望。

一个高大身影跃落他身後,冰冷剑尖随即抵上他的後颈,他却罔若未知。

“……岳斩霄,就擒吧。”蒙泉左手往前一送,将剑往岳斩霄脖子肌肤里更进几分,看著一缕殷红染上剑身,他心里竟无半点得意,反而深感挫败。

这个殷长华,居然自行了断,让他享受不到半分报复的快感。不过,无论如何,岳斩霄终究还是他掌中物,尽管他心知肚明,岳斩霄眼中根本就容不下殷长华以外的任何人。

他刻意大笑几声,掩饰起内心的不甘,寒声威胁道:“跟我回去,我还可以留姓殷的全尸,让他入土为安,否则就要他跟这艘木船一起化为灰烬,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

岳斩霄只死死盯著殷长华灰白的面容,木然道:“他已经死了……蒙泉,你以为我还会独活下去,为你所用吗?”

蒙泉听出他萌生死志,不免心惊,激将道:“岳斩霄,不管怎麽说,我让你双眼得以复明,你不图报恩,还向我行刺,岂是大丈夫所为?”

“……呵……”岳斩霄终於回过头,定定望著蒙泉,苍白的脸上露出丝讥笑。“我欠你这份人情,现在还你就是。”

猛地疾伸双指,便向自己双目戳去。

蒙泉早已觉得岳斩霄的话不对劲,心生警惕,见状大吃一惊,飞快拦住岳斩霄的手,回手虚晃一招,用剑柄击中岳斩霄一侧太阳穴,将人打昏过去。

“国主!”百里寂也飞身跃下小木船,提醒道:“火势就快烧到这边了,还请国主及早回大船上。”

蒙泉犹为岳斩霄方才的决绝心悸不已,定了定神,归剑入鞘,提起岳斩霄,在百里寂襄助下跃回大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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