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闻言有些忐忑,心道我哪里懂什么赐福,待要推辞,却见那贵为九五之尊的男人颔首道:“此言有理。”
对方是金口玉言,白苏如何敢抗旨不尊,正自为难间,忽有一人走到面前,递上一段开得正艳的杏花枝,展颜笑道:“小真人可是没有趁手的用具,你看这杏花枝如何,也让我们沾些花神雅意。”
这人的笑容委实太过灿烂了些,白苏险些被晃花眼,一个失神,竟然将杏花枝接了过来,然后他便似模似样地拈着花枝,闭目吟诵了几句《道德经》,踮起脚尖轻轻点在对方额头。
柔软娇嫩的花朵触及肌肤的刹那,白衣士子忽然睁开眼睛,抿着唇角看了白苏一眼,眸子亮若星辰,像是在强忍笑意。
白苏恍惚听得不远处有人恭维道:“状元郎刚登科就被真人赐了福,今后必将顺风顺水,仕途平坦!”
白衣士子笑容温雅,进度有度,听了这话也只是淡笑道:“执承公公吉言了。”
俄顷,有宫装侍婢鱼贯而入,捧来一盘盘珍馐鲜果,摆放在方桌上,众人依照殿试的名次落了座,白衣士子是御笔钦点的状元郎,位置就在白苏下首处,两人距离极近,席间也闲聊了几句,一时竟也相谈甚欢。
不得不说,这个名叫宋执的士子着实有令人心折的本事,不但生了一副好相貌,而且胸有沟壑见识非凡,说话时有条不紊轻缓有序,直令人如沐春风,不知不觉间便成为全场风头最劲的人物。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绿衣宫婢奉旨来送醒酒甜汤,莲步轻移间散发出清幽的花香,然而不知那宫婢是太过紧张,还是其他,临到宋执面前时,忽然脚步不稳,白瓷碗一个倾斜,汤水淋淋漓漓洒了这新晋状元郎一身。
龙椅上的男人震怒,厉声道:“你是怎么做事的,来人,将这贱婢拖出去……”
绿衣宫婢的一双翦水秋瞳像是黏在了宋执脸上,闻听此言,竟然没有露出丝毫畏惧惊恐神色,反倒有恃无恐地走到龙椅前,施施然俯身跪拜道:“奴婢知错了。”声音娇娇软软,恰如黄莺出谷,竟有些撒娇的感觉。
皇上不知为何喉头一哽,还未出口的惩罚只好悻悻吞下,盯着绿衣宫婢,意味深长地说道:“还不下去领罚?”神色很有些气急败坏。
绿衣宫婢回身往外走,一双美眸冲着宋执频送秋波,白玉似的脸颊上染着两抹胭脂色,贝齿咬着粉嫩的唇瓣,害羞带怯欲语还休,好一张如花似玉的美人面。
白苏吃着干果,小声嘟囔道:“竟然让这么可爱的姑娘做宫女,真是暴殄天物……”
宋执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慢慢敛去眼底幸灾乐祸的恶趣味,小声道:“恐怕这女子并不只是宫女吧?”
白苏不明所以,正想让他再说清楚些,却见所有士子宫婢全都消失不见,而自己身上也换成棉布葛衣,站在山道上,两旁苍松翠柏怪石林立,春风拂面,寒意料峭。
“怎么,小真人走不动了?”身着短打的宋执从石头后面绕出来,将一截碧绿盈盈的凤尾竹塞到白苏手里,温热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笑着打趣道:“葛衣郎,汝欲半途而废乎?”
这人笑得可真好看啊,白苏忍不住心生感慨。
乌云遮月,阴风狂啸,从宫中归来的宋执直奔玄都观,手中紧紧攥着一方明黄色绸缎,修长手指反复从双龙绣上掠过,垂着眸子低声问道:“小真人,圣人下旨命我尚贤福公主,你觉得此事如何?”
谁是贤福公主?白苏张嘴欲言,耳边却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他被惊醒了。
☆、第59章孤宅(十三)
夜,寂静而漫长。
一阵凌乱的脚步踏碎了满地皎洁月色,白苏从檀木匣子里钻出来,飘在空中,满脸惊讶地看着并肩而立的宋青舟和张少珩,疑惑道:“你们怎么来了?”而且看样子这两个人似乎还认识彼此。
“稍后便知。”宋青舟熟门熟路地掏出檀木匣子,抱在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张少珩眼疾手快,上前拦住对方去路,想要将匣子夺回来,却见那看起来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宋青舟微一侧身,轻轻巧巧地躲了开去,左臂施力,狠狠钳制住张少珩的手腕,使得他动弹不得。
白苏看不下去了:“青舟,放开他。”
宋青舟依言照办,甩开张少珩,冲着白苏低语道:“跟我来。”率先转身朝布满灰尘的内室走去,径自来到博古架上,手掌落在墙上摩挲片刻,不知摁到了什么机关,两块巨大的石板忽然轰隆隆地裂开,露出一口深不见底的洞穴。
白苏忍不住睁大瞳孔,惊呼道:“这里竟然还藏了密室?”可惜他之前一直不知道。
宋青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形成一束微弱的亮光,照着洞口的台阶,偏首对白苏道:“走吧。”
为防不测,张少珩主动走在了最前面,眼看着宋青舟就要进去,白苏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幕,欲言又止:“外面好像有……”
宋青舟伸手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轻轻摇头示意白苏无事,眸子里带着了然。
暗道里潮湿而昏暗,伸手不见五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宋青舟并没有关闭入口,两人一鬼慢腾腾地前进着,白苏仗着眼睛夜能视物,主动开口提醒他们小心脚下。
这密室不知是何人修建,整体规模似乎十分庞大,粗略估来大致有孤宅面积的一半,走道纵横交错,呈现网状分布,像是一条陷入沉睡的恶龙,盘踞在暗无天日的地下。
奇怪的是,连白苏这个在孤宅生活了十多年的鬼都不清楚的地方,宋青舟却很是熟悉的样子,每当遇到分叉口,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内给出笃定的答案,瞧着倒是十分胸有成竹。
走了约有半个小时后,三人似乎来到了密室的中心部位,空间陡然变得开阔起来,一扇雕着奇诡花纹的石门出现在面前,模糊能看出某种动物的形态。
张少珩和白苏对视一眼,都下意识地看向宋青舟,而对方也确实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他捏着从张老太爷那里得来的钥匙,轻轻插|入石壁上一处不起眼的小孔中,慢慢旋转。
众人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石门,心里感到没来由的紧张。
俄顷,石壁间传出卡擦一声轻响,门开了。
石门之后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几人正想走进去一探究竟,冷不丁听得有人发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太好了,终于找到了……”
那声音拔得太高,有些变形,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诡异,白苏当即就是一哆嗦,这儿该不会闹鬼吧?咦,等等,貌似我就是那只鬼……
一抹高挑修长的身影从墨色中走出,宋修明抚掌大笑道:“先祖留下来的宝藏现在统统是我的了!青舟,做得不错,以后你就是我们宋家的大功臣了!”
宋青舟冷笑,轻斥道:“愚蠢。”
张少珩也立刻进入戒备状态:“你凭什么认为里面的东西该是你的?”
“就凭这个够不够?”宋修明的笑容得意而疯狂,他举起右手,将握在手掌间的一柄□□展示给众人看。
那□□通体漆黑,周身泛着冷光,被它指着脑门的感觉实在说不上好受,但张少珩却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神态轻松而恣意,不知道的人定会以为他是在自家阳台午睡。
“你觉得自己能杀得掉我?”张家的那些秘术古籍可不仅限于教人占卜解卦。
蓄势待发的白苏身形一动,想要趁机扑过去制服宋修明,谁知这人警惕性倒是很高,白苏刚一动,他就厉声冷喝道:“都别动!我知道你是鬼,子弹对你没什么用,可是对青舟来说就不一样了,就算你们两人能够用妖术控制我,在那之前的时间,也足够发射一枚子弹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贪欲真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就为了石门后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宝藏,这个男人竟然能用自己儿子的性命威胁别人,着实令人不齿!
白苏虽然不能确定宋修明与宋青舟的关系,但是从他们相似的眉目间也能猜出一二,心底顿时对宋青舟充满了怜惜,蹙着眉尖望了他一眼,对方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于是白苏本来火烧火燎的心也平静了下来,随这个人渣去吧,反正有他和张少珩在呢,再如何也不能让宋修明伤了宋青舟。
“哈哈,你们识时务就好,里面的宝贝都是我的!我的!”宋修明睁大双眸,眼睛暴凸,明显陷入了极度亢奋状态,他一边用枪指着宋青舟,一边倒退着进入了石室。
对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宋青舟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略显诡异的笑容,嘴唇轻启,无声地说道:“希望你能满意……”
“难道就这么算了?”张少珩呢喃了一句,脸上写满了不甘。
正在此时,异变突生,门后的宋修明惊慌失措地尖叫道:“鬼啊,有鬼!救命……”
☆、第60章孤宅(十四)
“有鬼啊,救命!别过来,别过来……”门内的宋修明撕心裂肺地嘶吼着,声音凄厉,透着浓浓的恐惧,听得众人不寒而栗。
听到这番动静,张少珩职业病犯了,瞬间进入御敌模式,此时一本正经地往外掏家伙,除了八卦罗盘外,还分了一张用丹砂画成的黄色护身符给宋青舟,慎重题型他道:“拿着防身。”
谁知宋青舟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摇头道:“不用。”
白苏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小声嘀咕道:“里面该不会有什么脏东西吧?”
宋青舟莞尔,轻轻一叹道:“你怎么总是记不住,其实自己才是鬼呢?”
白苏微怔片刻,苦笑道:“是啊……”
张少珩右手拿着一只桃木小剑,在手机灯光的照射下,慢慢走近石门,宋青舟施施然地跟了上去,白苏飘在上空,神情紧张地注视着两人的动作,万一有什么不对,也好第一时间冲过去救人。
石门陈旧而厚重,半开着矗立在那里,将一切未知的隐秘掩藏于背后,三人刚走进密室就感受到沁人的寒意,身上的汗毛根根竖起。
微弱的光辉下,依稀可以辨认出台阶,四周分布着几根盘龙大柱,墙壁上雕刻着奇形怪状的花纹,被黑夜渲染出诡异的色彩,稍远的地方就看不清楚了。
宋修明还在语无伦次地叫喊着,且嗓音渐渐嘶哑起来,像是垂死挣扎的乌鸦,聒噪无比,宋青舟烦躁地皱起眉头,冲着黑暗深处呵斥道:“闭嘴!”
不知道是因为丧失了理智,还是有其他缘故,听了这话,宋修明竟然真得不敢再发出声音,只不过他大概实在太害怕了,虽然尽力克制,却仍然控制不住身体最真实的反应,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中,甚至能够听到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
周围很黑,手机灯光的作用在此时也十分有限,就连白苏这抹孤魂野鬼都束手无策,更遑论其他人。
奇怪的是宋青舟似乎根本不受客观条件的限制,自进入这密室后,他就像回到了自己睽别已久的家,神情慵懒而放松,眉目间带着似有若无的满足和兴奋。
宋青舟熟门熟路地走到墙壁处,伸出手摁下某处机关,头顶上的石板应声裂开,刹那间,光辉普照,将这小小的密室映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下意识抬头望去,却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只见上方整整齐齐地砌着无数纹理细致的墨玉,恰似乌沉沉的子夜天幕,更妙的是墨玉上嵌着一颗颗莹润的夜明珠,璀璨夺目,正如满天星子落银河。
白苏惊得张大了嘴巴,呆滞良久,才感叹道:“这要多少钱啊,啧啧……”
黑暗散尽,缩在角落里的宋修明一改方才的胆小怯懦,踉跄着站起身,惊喜地大笑道:“宝藏!先祖留下来的宝藏!都是我的,谁也不准跟我抢!哈哈哈……”说完后,便又蹦又跳的,试图去触碰那些夜明珠,却因为身高不够,屡次失败,模样很是滑稽。
张少珩和白苏面无表情地看着宋修明锲而不舍地尝试,好笑之余,也不免为他感到悲哀,而宋青舟却目光悠远而哀戚地注视着不远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同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
宋修明越挫越勇,仍然不肯放弃,在明白单纯依靠自己不可能取下夜明珠后,他灵机一动,转身跑到密室中央处,想要踩到陈列在那里的东西上。
然而,不等宋修明得逞,宋青舟就像是被激怒的野兽,箭步走过去,抬脚踹在对方的心窝处,语气阴狠地轻声说道:“你最好给我老实一点,否则我保证你死无葬身之地。”
这一脚踹得毫不留情,宋修明摔飞出去,磕到石壁上,当即喷出一口血,痛苦地□□不止,看向宋青舟的眼神也多了些畏惧。
成功震慑到宋修明后,宋青舟抬头,对着惊诧莫名的白苏微微一笑,伸出一只手示意道:“过来。”
注意到宋青舟脸上堪称陌生的表情后,白苏一呆,虽说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好歹养育过对方,对宋青舟的性格也有所了解,无论是十几年前的小舟,还是长大成年后的宋青舟,似乎都从未这般笑过。
这个笑容……
怎么说呢,宋青舟本是端正俊朗的长相,此时这般笑着,温润的面容中硬生生透出一丝邪气,竟有种久居上位之人才会有的霸气和压迫感,让人不敢生出丝毫违逆之心。
白苏迟疑着走过去,忍不住疑惑地咬着唇角,“你怎么了……”
无视张少珩和白苏两人暗含审视的目光,宋青舟垂眸而笑:“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离得近了,白苏终于清楚地看到石台上的东西,那原是一口棺材,样式较普通的棺材更为宽大些,不知道用什么玉石雕成,晶莹剔透润泽无暇,还未触及便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寒意。
白苏心下恍然:“难道这里本来是地下墓穴?”
宋青舟颔首:“不错。”
这话刚落,张少珩便联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白苏身上的白衣,又仔细观察这口玉棺附近的陈设,一个想法迅速从脑海中掠过,惊得他不由心跳加速。
白苏却没有想那么多,单纯好奇道:“也不知这里面葬的究竟是谁,啊,对了,或许是这孤宅的主人也不一定。”
宋青舟意味深长地笑了:“你想知道?”
白苏觉得他这笑容说不出的古怪,犹豫道:“呃,还是算了吧。”
宋青舟却不容白苏退缩,他拿出一直握在手心里的明月珏,将它放入玉棺上一处不起眼的凹陷中,然后本来严丝合缝紧密闭合的玉棺突然嗡嗡作响,用手臂轻轻一推,便露出一米宽的缺口来。
白苏大着胆子朝里面望了一眼,随即被骇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连连后退几步,抖着手指道:“那,那是什么?!”
张少珩意识到不对劲,快步冲过去,看清玉棺内的情形后也惊讶不已,但他也曾驱鬼捉妖游历四方,性格又素来沉稳,玲珑心肝一转,目光在白苏和宋青舟两人身上绕来绕去,惊疑不定道:“难道,这个是小白的尸身?”
玉棺内的人头戴玄天玉冠,身着一袭白色为底,冰蓝色镶边的道袍,五指宽的青碧色腰带束出劲瘦的身形,再看其面貌,墨发凸显出一条形状妩媚的美人尖,额心处用红色朱砂画了一枚莲花纹,长眉斜飞入鬓,凤眼紧闭,红唇微启。细腻白皙的肌肤上泛着健康的桃红色,若非是此人确实早已没了呼吸,恐怕所有人都会误以为他不过是在沉睡罢了。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人和白苏长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白苏心乱如麻,求助般望向宋青舟:“他是谁?”
宋青舟的神情温柔如水,专注地与白苏对视,清朗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性作用,他笑道:“这就是你,阿宁。”
“什么阿宁?”白苏前所未有的迷茫,“我叫白苏,你知道的。”
宋青舟摇头失笑:“白苏是你曾经用过的化名,你对我说过,令堂姓白,所以在外行走时常常以此掩人耳目,你真正的名字是道宁,大雍朝第一国师张道宁。”
“不!这怎么可能?!”出人意料的是,首先出声反驳的竟然是张少珩,说来也怪不得他,自从张老太爷将张家道法传授于他后,反复灌输给张少珩一个信念,那就是道宁先祖非常厉害和伟大。
在这种高强度的洗脑模式下,张少珩早已沦为道宁先祖的脑残粉儿,无时无刻不在歌颂对方的高洁,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整天在这孤宅中闹腾的白苏就是张道宁,张少珩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他想到了什么,冲着宋青舟质问道:“道宁先祖已经仙逝三百多年,若这玉棺里躺得真是他,恐怕也只剩下一副骨骸了,又怎么会像现在这般完好无损?”
宋青舟神态漠然地扫了他一眼,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乡下来的土包子,“亏你还是阿宁的传人,岂不知这世间有一种珍宝,名字叫做金缕玉衣,可以保持尸身不腐,还有避尘珠,能让所有蛇虫鼠蚁退避三舍。”
张少珩和白苏低头,果然从玉棺内的尸身脖颈处微微敞开的衣领间窥见一抹玉色。
“张道宁,张道宁……”
白苏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他蹙着眉头,逼着自己认真思索回忆。
金碧辉煌的殿宇,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巧笑倩兮的宫装少女,张灯结彩的古朴院落,往来行走的仆妇小厮……
杏花树下,峨冠博带的男子负手而立,冷笑着嘲讽道:“君命难违,只因着这一纸圣书,我就不得不娶一个陌生女子,从此与她相看两厌么?”
有人劝解道:“今上并非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你与他细细分说,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男子闻言缓和了表情,勾了勾薄唇,玩笑道:“阿宁,若是圣上坚持要让我迎娶贤福公主,我们索性一起归隐山林好了,如何?”
身着天青色道袍的青年微恼,“你又浑说。”
男子端正了神色,似模似样地拱手施了一礼:“再不敢了。”只是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扬起,分明没有丝毫说服力。
☆、第61章孤宅(十五)
杂乱无章的画面迅速从脑海中掠过,骇得白苏面色大变,内心更是掀起惊天巨浪,脸上也不禁流露出几许困惑之色,他望向宋青舟,涩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张少珩同样是一脸戒备怀疑的神色,捏紧手中黄色朱砂符纸,大声说道:“三百年前的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听闻此言,宋青舟高高扬起头颅,眼神带着几分睥睨,冷然道:“因为我就是宋执。”
“宋执?”白苏震惊不已,他当然知道宋执是谁,近些时日每每做梦,烟雾缭绕中总有一个男人与他执手对望,喃喃唤着白苏的名字,而那个人似乎就叫宋执,可是……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宋青舟淡淡一笑,直言不讳道:“没错,宋执确实已经死了,但宋青舟却活了下来。”
白苏茫然不解:“这话是什么意思?”
寂静的墓穴中,宋青舟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左臂习惯性地往后拂动一下,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度,像是有宽大的广袖飘逸在风中。
他的动作缓慢而优雅,举手投足间散发着难言的贵气,像极了古装电视剧里那些养尊处优的王公大臣。
宋青舟微启薄唇,清朗而不失磁性的声音缓缓在暗室内流淌而过,钻入鼓膜之中,不知不觉间便催得人心跳加快了几分。
“我本是一介布衣,躬耕于北岭,家里世代务农,倒也小有资产,生活安逸而清贫,按理来说是不会与朝堂之人有什么来往的……”说到这里,宋青舟微微眯起眼睛,脸上露出些怀念神色,转身面向白苏,低眉浅笑道:“只是人世间的事又岂能全以常理论之,倘若缘分来了,谁又能避得开呢?”
听了这话,白苏不觉怔然。
“那年冬天,江州天气突生异变,大雪连绵数十日,冻坏了无数庄稼牲畜,还有不少人家疏于防范,导致房屋被积雪压垮,失去遮蔽,此事干系重大,文昌帝得知后便命隶属皇家的玄都观派人救灾,道宁你临危受命,匆匆赶赴江州,说起来还要多谢文昌帝那道圣旨,这才能够让我一览鸿天道君真传弟子的风采。”
白苏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你我其实早在琼林盛宴之前就有过一面之缘,为何我却想不起来呢?”
宋青舟莞尔:“那场雪灾情况十分严重,江州各地具有波及,就连北岭都不曾幸免,百姓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个个像是掉进泥淖里的萝卜一般,灰扑扑脏兮兮的,你自然是分辨不出来的。”
白苏虽然记忆模糊,但从宋青舟这只言片语间也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不知怎的竟觉得有些好笑,“所以说你也是那堆萝卜中的一个了?”
宋青舟也不恼,坦然自若地点头承认了下来,望着白苏笑意盈盈的双眼,也忍不住弯起嘴角。
他没有说的是,宋执虽然死了,但他到死都不曾忘记,漫天白雪之中,青衣墨发琉璃双眸的少年是如何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然后将擎在手中绘着折枝红梅的伞移到他头顶。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少年的笑容却瞬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他低下头,满怀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宋执那年也不过是正当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还未练就喜怒不形于色的淡然和稳重,被那如花笑靥晃花了眼睛,竟然半晌回不过神来。
那一刻,自幼失去双亲,性格冷清而强势的宋执心脏忽然一阵悸动,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姓甚名谁,是何来历,唯一能确定的是,宋执他想得到这个少年。
以宋执的聪慧的程度,联系到灾民间传出的各种流言,他很快就猜出了少年的身份。
在得知对方乃是玄都观里的修士后,宋执立刻就下决心去参加次年的春闱,于是,大雍朝最年轻的状元郎就这么产生了。
看着相对而立的白苏和宋青舟,张少珩忽然不忍上前打破这份宁静,两人明明没有做出任何亲密的举动,更没有什么暧昧的言行,却偏偏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温馨和默契,任谁看过去都会确信他们关系非同寻常。
“为了接近你,我进入科举考场,自此迈入仕途。”宋青舟沉浸在美好的回忆当中,深邃幽暗的双眼中溢出点点星光,柔和了原本硬朗深刻的脸部线条,“阿宁你心系天下,事事以百姓为先,我不忍你操劳太过,就想着自己也做一个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的好官,只当是与你分忧,所以便拼了命往上爬……”
白苏心下微动,呢喃道:“都是为了我……”
联想到曾经在史书上看到过的内容,张少珩皱眉:“我看你这话只怕还是有些不尽不实,你若真爱小白,又为何要迎娶贤福公主?”
“呵。”宋青舟冷笑出声,眉眼锋利如刀,句句透着凛冽森寒:“你当我愿意娶她?文昌帝下旨逼迫,我誓死不从,可恨司徒婉那个贱人太过阴狠,她看出了我对阿宁的一腔情谊,便以张氏家族上下五十余口的性命作为要挟,逼我就范。”
白苏忆起梦中那片刺眼的红,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你答应了她?”
宋青舟解释道:“我对你一片真心,娶司徒婉不过是权宜之计,婚后也始终恪守君子之道,从未有任何越轨之举。你那是已经贵为国师,依照旧例,万万不能娶妻生子,我知你一心向道,日后必然会超脱红尘,登临仙界,我不忍坏你修为,只得苦苦压抑心中情愫,想着若是能够护你一世平安,也算是无憾了……”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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