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少瑜放下揉捏眉心的手指,肃着一张脸,颇为头疼地叹道:“爷爷让我保住那座宅子,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这下不仅张少瑜无奈,张少珩也莫名极了,那宅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竟能让爷爷说出这种话来,但要说他重视孤宅,为何平常不见他提起呢?
再说宋家这边,自从被宋修明从外面亲自捉过来后,宋青舟就被关进了卧室,那些与其说是伺候,其实更像是监视他的佣人更是急剧上升,别墅的防控系统也迅速更新了一遍。
宋青舟已经五岁了,按理来说正是该上小学的年纪,若是在别的寻常家庭,父母说不定就要为孩子到底上哪所学校更好吵翻了天,宋修明倒好,直接让人请来了几位从各大高校退下来的老教授,在家里单独授课,看在丰厚的薪酬上,老教授们也不嫌弃他杀鸡用了宰牛刀。
只是这样下来,宋青舟就少了同龄玩伴,性子也越来越孤僻,眼神冷漠到令人心寒,丝毫没有这个年龄的孩童该有的天真活泼。
至于城郊荒地的拍卖之事,也在众人或期待,或淡然无视的态度中,有条不紊地经行着,张家如今虽然大多在商界发展,但在军|政方面也有涉猎,再加上老太爷年轻时曾是名噪一时的占卜师,为不少达官贵人批过命,积攒下许多不便对外人言说的关系,现下虽然老太爷年事已高,但余热犹在,最后几经波折,张家终于在与多方势力的斡旋中取得胜利,成功将城郊那块儿地连带着上面的孤宅纳入囊中。
竞拍失败的当天,宋修明气得掀了桌子,背负双手,焦躁地在书房中转来转去。
殷诗雅抿唇一笑,大着胆子劝他:“修明你消消气,要我说啊那地让张家拿了也好,反正到最后还是要回到我们手里的,就先让他们保管一段时间好了,只要有青舟在,不愁张家人不就范,别忘了,他可是张老头的亲外孙呢,怎么着也要心疼他几分吧?”
“你说的不错。”宋修明脚步渐渐缓了下来,望着窗外的夜色,思索了一会,低声笑道:“我倒要看看张家那老东西还能再坚持几天,等他死了,那些东西还不是要都留给青舟,且让他们再得意几天吧。”
费尽心机得到了那座孤宅后,张家人继续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并没有像外界猜测的那般,拆掉宅子修建住房,平常也不见他们往城郊去,仿佛已经彻底遗忘了这件事。
阳光从发黄的羊皮纸上拂过,落在一根根素白纤长的手指上,一晃便是好多年,在张老太爷的督促和指点下,张少珩每日勤学苦读,感悟天道,经学造诣与日俱进,甚至与老太爷不相上下,假以时日,想要再登上一个新的台阶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在二十加冠的那一天,张老太爷将戴在自己手指上的扳指取了下来,给了张少珩,同时也卸下了肩负在身上的责任,微微松了口气,用他那苍老干哑的声音缓缓讲述了一个张家族人世代相传的故事。
“大约三百年前的大雍时期,张家曾经出过一位道学天才,传说他出生之时本来阴云密布的天空顷刻放晴,本是初秋时节,百花竟然次第开放,引得百姓争相观看,整座京城都笼罩在一股难以形容的甜香之中,持续了足有三天,才慢慢消散,就连当时的国君文昌帝都惊讶不已,直言此子与道君有缘,将来必然洪福齐天,前途不可限量。
大雍之人崇尚道学,张家家主听闻此言,大喜过望,再三斟酌之后为小儿子取名为道宁。
那时的张家本是名门显贵,世代簪缨,又与掌权者关系亲密,道宁先祖年幼时曾有幸随父进宫赴宴,文昌帝见他生得白玉团子般可爱,便随口考校了几句,谁知道宁先祖对答如流,字字珠玑,一时惊艳四座,当时在场的几位天师忍不住对其交口称赞,谓其赤子之心纯白无垢,然后执意收其为徒。
道宁先祖五岁入玄都观,潜心修行十二载,于十七岁时窥得天机,次年蔡、陈两省连月大旱,粮食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尸骨成山,道宁先祖不惜损耗自身修为,设下法阵求雨,救无数百姓与水火之中。
时人感念道宁先祖的恩德,亲自为其立长生牌位,后又写万民书,恳请圣上进行封赏,文昌帝允准,道宁先祖不到弱冠之年便成为大雍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国师,深受百姓爱戴,据说在当时,倘若有人醉酒后说道宁先祖一句坏话,那即便是再贪心的掌柜也不敢留他,否则次日便会被众人鄙薄责骂,全家人都要跟着蒙羞……”
听了这段往事,遥想道宁先祖往日风姿,饶是素来清心寡欲的张少珩都不免心中激荡,继而生出几分豪情来,钦慕道:“道宁先祖品行高洁,实在是所有修道之人的楷模!”
张老太爷亦有同感道:“不错,张家人在世理应像道宁先祖这般积福行善庇护弱小,才不愧神明赐予我们的特殊天赋。”
张少珩耐不住好奇心,催促道:“爷爷,后来呢?”
“后来……”张老太爷微一停顿,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幽幽道:“后来他死了。”
“什么?”张少珩微怔,画风转变的如此之快,他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张老太爷皱纹密布的脸上溢出淡淡的迷茫,轻声道:“道宁先祖年轻有为,功德无数,二十岁头上就显露出肉身成圣之象,大雍上下是既为道宁先祖即将羽化成仙而高兴,又惋惜以后少了位心怀天下的国师,但是在那一年的七夕,他忽然就死了,尸体静静地横躺地上,跟任何死去的普通人没有两样。”
“可曾查明原因?”张少珩心头一紧,连忙问道。
“查不出来。”张老太爷摇头,“道宁先祖法力高深,普通人根本奈何不了他,至于下毒似乎更不可能,道宁先祖居住在皇家道观,饮食有专人负责,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任何纰漏。”
张少珩沉默片刻,低叹道:“难道当真是天妒英才不成?”
“谁知道呢。”老太爷缓缓摩挲着手杖,低声道:“道宁先祖辞世,当世之人无不震惊痛惜,百姓们扶棺痛哭,十里相送,后来有人猜测说是道宁先祖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干扰天道运行,所以才会有此劫,毕竟天机不可泄露,这话总是有一点道理的,否则为何有那么多修道之人死于非命,少珩啊,你以后也须记着这一点,千万保重自身,不过,若非当年道宁先祖积攒下无数功德,荫蔽后人,我们张家也未必有今日的显赫。”
张少珩倒了一杯茶,递给老太爷让他润润嗓子,想到了什么,心内疑惑,问道:“不是说道宁先祖年幼之时便入了道门,从不沾染俗世烟火吗?哪里来的后世子孙?”
张老太爷放下茶盏,解释道:“少珩你有所不知,道宁先祖确实终身未娶,至死都是白璧之身,但他长兄却不忍道宁先祖膝下无子,日后清明重阳无人洒扫,便做主将一个曾经照料道宁先祖多年,与他有半师之谊的道童过继给道宁先祖,这才有了我们现在这一支。”
张少珩点头:“原来如此,啊,对了,爷爷,道宁先祖葬在哪里?”听老太爷说了这么多道宁先祖的事迹,张少珩情不自禁地生出几缕敬佩之情,想要去他墓前祭拜一番。
谁知老太爷竟然道:“我也不知道,道宁先祖下葬当日,一直被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国都发生□□,有一群脸蒙黑巾的精装武者突然从天而降,将棺椁抢了去,这副变故来得突然,再加上当时街上人太多,场面拥挤不堪,等到众人意识到不对的时候,那些蒙面人早已消失不见。道宁先祖的遗体被人如此亵渎,朝野上下震怒非常,为了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文昌帝严令官员彻查,可惜不知为何一直毫无进展,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这件事也成了历史上的一大悬案。”
似乎是被这些话触动了心事,张老太爷说完之后便不再开口,抓起拐杖,慢吞吞地离开了,徒留张少珩独自坐在窗前,望着外面迷离的夜色,怅然若失。
时光如流水,匆匆不回头。卧室中的桌子越换越高,前来教导课程的老教授也一一请辞,如今的宋青舟已经十八岁了,合该是意气风华踌躇满志的年纪,他却像是一枚被过早催熟的果实,带着不合时宜的沧桑。
宋修明似乎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教育方法的失败,近来开始有意无意地带他出席一些宴会,试图将宋青舟介绍给一些上流人士,也好扩充人脉,以便他将来接手宋家的产业,将家族生意发展壮大。
矛盾的是宋修明这个人非常重视权利,控制欲又太强,即使现在年事渐高,精力不比往昔,也没有流露出任何放手的意思,反倒想要掌控宋青舟的人生,将他培养成一具听话的傀儡,自己也好继续作威作福,是以宋修明并不喜欢儿子于商贾一道表现出太高的天赋。
连续十六年的高强度洗脑之下,宋青舟的自闭症越来越严重,但除此之外其他各方面都十分优秀,智商也远在常人之上,他清楚地明白只有顺着宋修明的话作为,自己才能获得短暂的宁静,所以日常生活中也收起了反抗之心,表现得十分听话,反正一切对宋青舟来说并没有任何区别。
出于某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宋修明拒绝了别人将宋青舟送到国外留学的提议,只是不同与小学、中学的理论知识类课程,大学里更重要的是人际关系往来,实践和社交能力的培养,再将人关在家里显然是不太现实的,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宋修明决定让他去上大学。
至于学校方面的选择嘛,得知张少珩毕业后一直在本市南城大学的中文系任教后,宋修明很快就联系了南城大学的校长,办理好所有手续,然后将人打包送了过去。
南城大学历史悠久,学术实力雄厚,享誉国内外,是一所涵盖了众多专业的综合性大学,但宋修明独|裁惯了,根本没有询问宋青舟的意愿,直接给他报了汉语言文学。
去学校报到当天,阳光灿烂到刺眼,宋青舟捏着通知书,面无表情地看着季博学跑前跑后,长袖善舞八面玲珑。
季博学和几位院领导站在一起侃侃而谈,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宋青舟烦躁地皱起长眉,看没人注意自己,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作为一所建校已过百年的名校,南城大学的建筑明显带有上个世纪的风貌,随处可见具有时代特色的吊角屋檐,古朴而雅致,绿化做得也不错,道旁种植着高大的梧桐树,枝叶茂密苍翠欲滴,在这样燥热的天气里,看着便觉得舒爽。
过了这么多年囚徒似的生活,好不容易得了自有,宋青舟四处走走转转,冰山般的面容难得和缓了下来,然而下一秒,忽然有人从拐角处疾步走出,直直撞了上来。
“哎呀。”那人轻呼出声,一个不稳,怀中抱着的东西尽数散落下来,连忙蹲下|身子去捡。
宋青舟默默看了一会,想要绕过去。
那人却正好站起身来,温润美好的脸庞在阳光下越发剔透无瑕,露出一双琉璃般的茶褐色眸子,目光从宋青舟脸上扫过,忽然呆滞了一瞬,出言阻止道:“等等!”
宋青舟抿着薄唇看向他,用眼神示意那人有话快说。
看宋青舟如此态度,张少珩好脾气地笑了笑,他单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专心致志地研究起对方的五官来,“你是青舟吧?”
宋青舟微不可见地点点头,仍然不开口,既不会因为张少珩的话而产生任何好奇心,也没有闲谈下去的欲|望。
张少珩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开心道:“你和小姑她长得很像。”顿了顿,见宋青舟没有反应,又道:“青舟还不认识我吧?我叫张少珩,你生母张敏是我姑姑,按照辈分你还要叫我一声表哥呢,家里爷爷哥哥都很想你,改天跟我一起回去一趟吧……”
张敏?那是谁?
虽然当年张宋两家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但要说宋修明喜欢张敏到矢志不渝,那却是不可能的,事实上,宋修明很快就将这个因他而死的可怜女人丢到了脑后,而且因为殷诗雅的关系,宋家上下没人敢轻易提起张敏这个名字,所以宋青舟根本不知道自己生身母亲是谁。
留意到他的神情,张少珩有些不满,“怎么,宋修明没有告诉你吗?”张家人简直对宋修明深恶痛绝,因此尽管张少珩只是一个晚辈,却敢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宋青舟摇头。
张少珩不禁为张敏叫起屈来,他张嘴将要将往事都告诉宋青舟,却眼尖地扫到不远处季博学快步走来的身影,连忙止了话头,从衣兜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宋青舟,语速极快地交代道:“没课的时候我经常去图书馆二楼,你可以到那里找我。”
说话间季博学已经来到两人面前,他对着张少珩微笑道:“珩少爷。”
张少珩的笑容淡了下去,礼貌性地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他一走,季博学立刻收起脸上恭敬和善的表情,讥诮地撇了撇嘴角,用一种审问地语气说道:“小少爷怎么跟他混在了一起?”
宋青舟默然,季博学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道:“小少爷可别被他哄骗了,张家人惯会做戏,其实心里狠着呢,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不来看您一眼,所以,应付他们啊,您面儿上不差也就够了,千万别太当回事。”观其神态,似乎对张家很是防备。
宋青舟虽然沉闷自闭,心里却不傻,冷淡地看了季博学一眼,长腿迈开迅速将人甩在了后面。
☆、第52章孤宅(六)
夜凉如水,天边一轮残月斜挂枝头,带着看破一切的冷静,默默地睥睨人间。
孤宅的大门被人推开的时候,白苏正坐在台阶前赏月,听到那细微且熟悉的脚步声,偏首看了过去,笑道:“你来了。”语气很是亲昵。
因为是魂体状态,白苏这些年丝毫不受岁月流逝的侵袭,至今仍然保留着少年时的样貌,眉目如画,凤眸含笑,看得人不由心中一软。
急匆匆赶来的张少珩勾起唇角,将提在手中的篮子放下,笑道:“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白苏十分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闻到了什么味道,双眼一亮,拍掌笑道:“是桃花酥!”
“答对了。”张少珩温润如玉的五官在月色下更显精致,薄唇控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一人一鬼回到正堂,张少珩对着墙上悬挂的道君图像拜了几拜,他抽出三支香,点燃后插|在一尊小小的青铜香炉中。
俄顷,烟雾袅袅升起,张少珩用玉白纤长的手指捻起一枚桃粉色的糕点,扔进那香炉之中。
白苏馋得不行,飘在一侧,用力吸食那已经化成冥界食物的桃花酥,吃完之后,满足地看着自己半透明状的肚子,轻声道:“我特么前世一定是被饿死的,绝对的……”
趁着白苏吃东西的空档,张少珩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块毛巾,细心地擦拭着供桌条案,模样很是贤惠,让白苏忍不住感叹这个朋友交得值。
说起来,两人的相识过程非常具有戏剧性,几年前,张少珩从老太爷那里接过守护家族的重任,易学修为小有所成,听到市民议论这座孤宅闹鬼,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只身前来进入险地,想要为民除害。
当时白苏正坐在合欢树顶修炼,忽然有一柄桃木剑破空而来,委实吓了他一跳,慌忙跃了下来。
白苏虽然是鬼魂,却从不会轻易露面害人,被发现了也只想着躲避,谁知道那身着黑色丝质唐装的青年却非常固执,不依不饶地拦住他的去路,执意要收了白苏。
白苏被他逼得别无退路,只好咬着牙关迎战,幸好张少珩并非是不讲理的人,在白苏说明原由,表示自己从未伤人性命后,张少珩倒也没有赶尽杀绝,只说是暂且饶他一次,以观后效。
大概是为了验证白苏所说那些话的真实性,此后张少珩又来了孤宅几次,刚开始还对白苏抱着敌对审视的态度,时间长了,渐渐了解了白苏的心性,心中芥蒂化解,两人一来二去的竟然成了朋友,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值得一提的是,白苏现在能够吃到东西还是多亏了张少珩的帮助呢。
“对了。”白苏飘过去,歪着头问道:“你上次不是说最近会非常忙,没时间来看我吗?今晚怎么过来了?”
张少珩看他已经吃完桃花酥,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果脯,倒进香炉中,投喂给白苏,嘴上却笑道:“学校多招了几个助教,我当然就被解放了。”
白苏看他笑得开心,冲着张少珩眨了眨眼睛,促狭道:“只是这样?应该还有别的好事吧,难道是你谈恋爱了?”
张少珩无奈:“这都被你猜到了,好吧,其实是前些日子见到了我表弟,心里有些感触罢了。”
白苏了解地点点头,亲人相见总是容易让人心生暖意,恍然间,他又想起了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娃娃,心中不禁怅然一叹,算起来小舟今年也该成年了,也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还能不能再见面。
思及此处,白苏问张少珩道:“喂,小道士,你说过等到修为再上升一个台阶就能帮我打破禁止,真的假的?”
闻听此言,张少珩眼眸一闪,笑容不知为何淡了许多,“我何时骗过你?”
白苏大喜:“这么说我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张少珩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灰扑扑的衣扣上,半长的刘海落下来,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垂在身侧的右手却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殷红血丝慢慢沁出。
良久,张少珩抬头,冲着白苏安抚一笑:“会有办法的。”
话虽是如此说,但也唯有张少珩自己清楚,这孤宅内部设下的法阵有多厉害,悬在正门处的八卦镜又有多神奇,就连一向在道学方面研究颇深的张家人也不敢轻易尝试。
可以想见,建立这座宅院的人必然具有超凡的社会地位,除此之外,恐怕家产也不菲,唯有一点让张少珩想不通,那就是这个叫做白苏的鬼魂和孤宅的主人又是什么关系呢?
须知鬼魂会原封不动地保留下人死去时的样貌,换言之,白苏之所以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很有可能是因为他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
至于白苏身上的对襟长袍,两人结识之后,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张少珩曾经特意去图书馆查过资料,翻阅各种典籍,最后终于确定,白苏身上衣服的款式带有明显的大雍时期的特征,而且从纹饰和图案来看,还是上层阶级才能使用的。
大雍这个朝代是z国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几代国君励精图治任人唯贤,政治清明海晏河清,商贸繁盛,手工业发达,经济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更是一度将版图扩展到大洋彼岸,引得万国来贺。
所以,大雍一直备受史学家关注,也留下了许多珍贵文献供人研读考证,那个时期的古董文物常常是有市无价。
可惜的是大雍前后历经几百年,很多事早已湮没在历史的滚滚长江中,即使知道白苏很可能是那个时代的人,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更何况大雍朝文昌帝后期曾经发生过一系列的政|变,几位皇子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国都局势不稳,人人自危。
诸方混战持续了整整六个月,等到所有人精疲力尽,几位意图逼宫的皇子死的死,伤的伤,始终置身事外袖手旁观的国相宋执却忽然站了出来,全力拥护之前一直默默无闻,且母族势力微弱的皇九子上位。
九龙夺嫡的局面自此终结,而宋执也在新皇登基的当天被封为摄政王。
☆、第53章孤宅(七)
“宋执,字壁坚,生卒不详,大雍朝文昌年人,出身乡野,十七岁时参加科考,连中三元,锦绣文章惊艳天下,是我国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状元郎,而且据说宋执昂藏八尺,面如冠玉,每每穿街而过,必有无数妙龄少女投掷果篮巾帕……”
戴着金丝眼镜,一身职业装的女博士将书翻了一页,涂着漂亮指甲油的手指捏住遥控器,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幻灯片,脸上带着难以克制的赞赏,声情并茂地继续说道:“步入仕途后,宋执从翰林院编修做起,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在职期间政绩卓越,荣耀满身,深受皇室重视,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内,就升为一品大员。值得一提的是宋执行二十加冠之礼时,就连文昌帝都御驾亲往,还特意赐了壁坚二字做他的字,意在褒奖宋执心如岩壁,既坚且直。”
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素有“灭绝师太”之称的李博士如此激动,众人便知她必然又是一个拜倒在宋执长袍之下的女人,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声宋相果然魅力无边。
众所周知,z国拥有悠久的历史,文化璀璨人才辈出,在封建社会时期先后有十几个国家建立,经历了几千年的风雨飘摇,其中涌现了大批才识出众的能人志士,流芳百世的文臣武将更是能单独汇成一本厚厚的书籍,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像宋执这般,明明一生毁誉参半,却能牢牢吸引住众人的视线,在青史中占有一席之地,让任何人都难以忽视他的存在。
“……此后两年,宋执一路青云直上,风光无限,于二十三岁时被推举为国相。文昌二十一年,北方寇匪犯我边境,烧杀劫掠无恶不作,须知这群亡命之徒个个穷凶极恶,杀起人来毫不手软,又在边陲之地流窜多年,对地形极为熟悉,所以尽管文昌帝龙颜大怒,立刻派了无数精兵强将前去围剿,这支朝廷的正义之师最后却不得不铩羽而归。”
李博士喝了点水,有条不紊地说道:“后来,正在巡视地方的宋相听闻此事,连夜翻阅典籍,苦苦思索半夜,寻得一条妙计,写在锦囊之中,让人送给了虎威将军赫连方,之后,赫连将军依计行事,果然连挫北方寇匪,最后将这脓疮痈疽连根拔起,为大雍朝廷除去一心腹大患。”
听到此处,女生们忍不住杂七杂八地连声赞叹道:“宋相好厉害啊!”“就是就是,要是能嫁给他,我死也甘愿了!”“别臭美了,宋相才看不上你呢!”
每年讲到此处时学生们都是如此反应,李博士早已司空见惯,细长的眼睛扫了一眼尖叫连连的女学生们,警告似地低咳了几声,这才说道:“宋相不但深谙为官之道,在朝堂之上左右逢源,权倾天下,本人更是才华横溢学富五车,他的策论、杂文、诗赋是士子们不得不阅览的备考宝典,每到大考时节,众人便争相吟诵抄录,因此书局中常常发生哄抢事件,除此之外宋相还精通音律,擅长风景画……”
天啊噜,这么完美的男人真的存在吗?所有女生都忍不住捂住胸口,露出星星眼。
李博士一边说,一边按动手中的遥控器,幻灯片上的图案不断更换,展现了几篇繁体文章的扫描版,观其内容无不是波澜老成华彩照人,让人忍不住拍案叫绝。
图片最终定格在一张烟雨朦胧的山水画上,至今单身的李博士理了理鬓发,用一种对待情人的温柔目光,默默看了一会,轻声道:“这是宋相早期的作品《清明》,描绘了初春之时的景象,我们可以看到这副画上,线条流畅,用墨浓淡适宜,将细雨绿柳勾画得惟妙惟肖……”
李博士话锋一转,切换到下一张幻灯片上,说道:“据史书记载,宋相写得一手好字,留下了诸如《好雨初晴帖》、《玲珑塔帖》等优秀作品,但是,在宋相所有作品当中,最得世人赞誉的却是他的一篇碑文,名为《丧妻帖》,笔力千钧,意境缠绵,其文辞哀婉凄绝,读之不禁令人潸然泪下,可以想见,宋相写下这字帖时是何等肝肠寸断之态。”
看着那《丧妻帖》,本来还闹哄哄的教室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了下来,有几个感性的女生甚至红了眼睛,小声啜泣着说道:“宋相真是太痴情了,这帖一定是为他的结发妻子贤福公主写的,我记得书上说过贤福公主红颜薄命,二十多岁就死了的,宋相对公主绝逼是真爱!”
谁知听到这话后李博士却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惋惜地说道:“世人在先入为主的观念下,总是想当然得以为这《丧妻帖》是为贤福公主所做,其实并不然,据史学家考证,贤福公主死于景平二年,而《丧妻帖》却是作于景平元年,换言之,宋执在写这帖子时,贤福公主还健在呢,关于这帖到底是为谁所作,有无数人猜测考察,至今却仍未达成共识。”
“哈哈哈!我就知道宋执不是好东西!”闻言一个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男孩大声笑了起来,他早就看那什么狗屁青年国相不爽了,不就是一个死去几百年的糟老头子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也值得女生们奉为男神,瞧那一个个花痴的样子,还说什么宋执是古往今来用情最专之人,呸,怎么样,现在被打脸了吧!
听到男孩这般侮辱一代国相,后援队里的女生们瞬间炸了,她们忍无可忍地跳了出来,对男孩怒目而视道:“徐小黑!不准你胡说!”
“喂!”男孩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再说一遍,老子我叫徐程,不叫小黑!哼,不让我说我偏说,宋执就是一个只会沽名钓誉的阴险小人,想要当皇帝又怕挨骂,明面上扶持司徒宏称帝,私下里却一手把持朝政,有贼心没贼胆的家伙!”
“你!”女生们气得涨红了脸,怒气冲冲道:“那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没有宋相的话,单单只凭景平帝那个黄毛小子,能有后来百姓称颂的太平盛世吗?!而且,宋相钟爱妻子贤福公主,对她珍之重之,即使贤福公主不能生育,他也不曾纳妾,为此还背上了无后不孝的骂名,跟一群三妻四妾堪比种马的古人相比,宋相不知道高大上多少呢!”
“好了。”李博士不悦地皱起眉头,示意众人安静下来,总结道:“宋相确实是非常具有争议性的人物,是非功过,实在难以一言概括,所以下去之后大家记得去查找资料,下节课我们会举行一个小的辩论赛,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
李博士合上书本,踩着铃声走了出去,教室中的人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唯有角落里的宋青舟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用手指缓缓摩挲着印在书页上的字帖,眸子逐渐流露出一抹迷茫之色。
☆、第54章孤宅(八)
南城大学的图书馆藏书量十分可观,整齐有序地排列在柜子上,从天文地理到厨艺指南,应有尽有,种类繁多。
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从书脊上慢慢滑过,突然,一本发黄的线装书涌入眼帘。
注视着印在封面上的“大雍朝风流人物考证”几个黑体大字,宋青舟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将那线装书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办理好借书手续,然后走进阅览室,认真研读了起来。
此时正值午后,大多数学生要么去上课,要么就是在宿舍睡懒觉,阅览室里人非常少,四周很安静,除了清浅的呼吸外,只偶尔能听到翻动书页的声音。
“嗨,青舟。”有人夹着书,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拉开宋青舟对面的椅子坐下,抬头冲他轻轻一笑,压低嗓音打了个招呼。
来人是张少珩,南城大学中文系有名的帅哥教授,年纪轻轻就取得了无数成就,除了长相不俗外,他本人更是学识渊博,对z国历史中的各种典故了如指掌,由他撰写的论文多次发表在国家级杂志报刊上,最难得的是张少珩授课时深入浅出,举例生动形象,用语风趣幽默,常常听得学生欲罢不能,因此,自他来到这南城大学之后就稳坐最受学生欢迎的教师宝座,中文系再也没人逃过课。
时间以恒定不变的速度慢慢流逝着,不知不觉间已经临近傍晚,学生早已走了个干净,阅览室里只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人。
“青舟很喜欢宋执吗?”张少珩忽然发问,看到宋青舟神情恍惚,又笑着解释了一句,“我看你似乎一直在盯着这页纸发怔。”
宋青舟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迟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淡淡道:“也不算是……”
他只是觉得这篇宋执亲笔所写的《丧妻帖》很熟悉罢了,至于究竟在哪里见到过,宋青舟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张少珩理解地微微颔首,“宋相一腔治世经国的宏伟抱负,早年间为了大雍鞠躬尽瘁呕心沥血,其拳拳爱民之心,天地可鉴,为此还遭受不少奸佞小人的报复,宋相却从未退缩躲避,确实当得起壁坚二字,更兼其两袖清风一身傲骨,着实可歌可泣,也难怪会有那么多小女生引以为豪,只可惜……”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脸上流露出几分惋惜之色,继续说道:“可惜后来宋相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性情忽然大变,文昌帝驾崩后,他竟然一改先前作风,党同伐异诛杀异己,之后又把皇九子司徒宏送到龙椅上,自己成为摄政王,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司徒宏不过是被宋执控制的傀儡而已,大雍的军政大权早就落入他手中了。”
宋青舟垂着眼睛,不置一词。
“不过,让人想不通的是宋相究竟为什么抛弃自己只做纯臣的初衷,在青史上留下骂名?而且,从现存的书画作品中可以看出,宋执此人高风亮节虚怀若谷,按理来说应该做不出安于享乐贪得无厌之事,可是,他为何要在司徒宏称帝后横征暴敛,大肆搜过奇珍异宝,积攒下万贯家财,虽然有史学家考证,宋执剥削的对象只限于那些为富不仁的贵族阶级,但到底还是损了他的清誉,险些被人骂作遗臭万年的贪官污吏。”张少珩轻声道。
听到张少珩这么说,宋青舟翻了翻《大雍朝风流人物考证》,目光停驻在一纸账目上,上面极尽详细地罗列着各种只听名字便知价值不菲的珍宝,据说是宋相当年通过各种手段得来,而这些也一直被史学家看作是宋执堕落的证明。
注意到宋青舟的动作,张少珩颇为不解皱了皱眉头,“说来也是奇怪,贤福公主终身不育,宋执又不曾纳妾,膝下没有任何子嗣,他要那么多钱财做什么,即便是金山银海难不成还能带进棺材里去?”
一时两人相对无言,在这种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宋青舟清楚地听到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他不适地抿紧唇角,手掌落在心脏处,隔着薄薄一层衣衫,感受着难言的悸动和痛楚。
我这是怎么了?宋青舟有些困惑,从那天初次听到宋执这个名字开始,他就时不时地会被一些陌生的情绪所左右,脑海中也经常闪现一些模糊的画面,像是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破土而出,却因为蒙了一层纱,隐隐约约地让人看不真切。
看到宋青舟不太高兴的样子,张少珩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体贴地转移了话题,弯着眼睛笑道:“宋相虽然一直被称赞为十项全能,但我最喜欢大雍朝人物却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天之骄子,一个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华都绝不逊色于宋执的年轻人。”
宋青舟终于肯抬起头来,带着寒意的清澈眼眸直直朝着张少珩望了过去,“是谁?”
大概是因为想到了自己偶像当年的光辉事迹,张少珩的笑容更加灿烂,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张道宁,古往今来第一位少年国师。”
“张道宁,张道宁……”这三个字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瞬间惊得宋青舟心惊肉跳,瞳孔急剧收缩,他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在潜意识地指挥下,想要去抓住什么,然而等到狂风巨浪过后,震荡的思绪荡然无存,一切努力却只是徒劳无功。
宋青舟只觉得心中空落落,难受极了。
张少珩被他吓了一跳,担忧地看着宋青舟:“你怎么了,难道是哪里不舒服?”
“不,我没事。”宋青舟沉默片刻,再次坐下,只是神色之中多了些迷茫和怅然。
“没事就好。”张少珩虽然仍然有些不放心,但他知道宋青舟比较敏感多疑,戒心极重,与张家人又不甚亲近,并不敢强迫他吐露心声。
天色已晚,张少珩不便多待,他对宋青舟笑道:“这个月的二十三号是爷爷的生日,记得到时候一定要来家里吃顿便饭,他老人家可整天都惦记着你呢。”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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