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人比邻而居,允祥与雍正商议着定下了轮奏的规矩,八旗和六部并着都察院、理藩院和内务府,每日轮换着由一旗一部来奏。若有紧要事件,则不拘班次。改了各部奏事繁简不均的毛病。
逢着清闲些的部门轮奏之日,雍正便也就得了闲,原只叫苏培盛铺了纸伺候笔墨,写了一会儿字,却多出几副匾额来了。允祥进来请安,正见他提了笔写“九式经邦”,不由笑起来:“这定是给臣那个整日被人念叨着只知道捞钱的户部了”
雍正见他进来,先放下笔瞧了一番,几个字苍劲有力,极是气派堂皇。自己瞧着似也是颇为满意,便转身笑道:“正是正是,从前汗阿玛在的时候你跟着到户部办差,不总说那匾额不够正气么,如今瞧瞧可得用?”
“四哥定的自然是好的,”允祥也乐,端着架子评点道:“式法制财,九赋九式,有出有入的,自然见效,所以咱们如今府库银子也足用。四哥赐这四个字给扬孙他们,正是妥当至极。”
雍正略一愣,转眼瞧瞧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只笑道:“趁着摊子都铺开了,也给你单写一副?”
“真是好些年没见四哥这么轻松了”允祥笑着迎上去,却是伸手摘了他手上的笔:“不过我那儿不缺匾额,四哥和咱们小祖宗还是多歇着吧,就当是给我的大赏了。”
雍正虽还有些意兴未竟,被他拿走了笔却也不反对,顺势坐了下来,只笑眯眯朝微隆的腹上瞧了一眼:“他性子是极好的,也不知是随了谁。”
“自是随了咱们俩,”允祥撇嘴大乐,忆道:“我记得咱们小时候,四哥也是极端的住的性子呢。好么,连着我这个跟四哥学算法的也被您盯得牢牢的,极少跟着几个小的捣蛋。”
“敢情你就可着劲地记仇了,”雍正瞥了他一眼,作势要拍开他的手:“可怜见的,这会儿赶紧离着我远些,别把那会说嘴的毛病带给这个小的。”
允祥忍俊不禁,凑上去亲了亲,经不住笑道:“会说嘴的毛病,我哪儿比得过四哥?也只是徒学了四哥一点子皮毛,可不敢班门弄斧呢。”
雍正被他变相调侃了一句,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推他道:“去去,烦劳你去跟元寿天申他们几个论论道,只说我今儿乏了,不考究他们功课了。”
和康熙一样,雍正对孩子的课业要求很高,弘历弘昼,连着允祥家的几个孩子都在上书房一道念书,定期还要被他考较功课。允祥自小也是这么长起来的,倒也不觉得严苛,只应一声,关切道:“可是站久了不舒坦?”
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没的事儿,不过是犯春困,不乐意挪窝儿罢了,”雍正挑了挑眉,似是笑他太过小心,却还是张口答了,摆手道:“我这儿你甭这么记挂,正是变节气的时候,你自己的身子也多上心着点。我听甘珠尔说,你这几个夜里咳得愈发厉害了?”
“小孩子口没遮拦地胡说八道,四哥也就信他呢?”允祥无奈摇头,想了想又记起一件事,低声道:“说到甘珠尔,四哥莫要太纵着他了。他们几个在弘字辈里已经是头一份儿了,如今您处处让他们跟正经阿哥比肩,回回得赏赐,连数目也不比弘历弘昼少,叫旁人看起来,也忒不成句话了。”
“那有什么打紧?甘珠尔还是小孩子呢,等过两年再学学问骑射也来得及,”雍正笑笑,对他的话颇不以为意:“至于暾儿他们,打小有哪个没在我的雍王府里疯过闹过的?都是我看着长起来的,品性也极好。跟你说句老实话,我瞧他们比瞧着弘时那个混账东西欢喜得多,多赏点物件值得了什么。都谁到你跟前嚼舌根了?弘时?还是老三老八他们?”
“其实三阿哥性子原也是好的,只有些年和八哥他们走得近了,如今想法上有点拧着”允祥听到他说弘时,勉强摇头劝了一句,见雍正全然不想听的样子,也只得作罢,伸手给他拢了拢毯子:“那我先去,一会儿回来蹭您一顿晚饭?”
“前些日子总跑去直隶见不着人,这几天倒日日在我跟前转悠了,”雍正已经有些困顿,闻言还是抬了眼皮朝他看去,关心道:“早些回去歇着吧,天儿还没暖透,早晚气候都冷得紧。对了,早上你也不用那么早过来跟着议事,左右咱们离得也近,有事儿我再打发张廷玉他们过去回你。”
这略有些絮絮叨叨的话满是关切,允祥眼里一热,直愣愣地点头,俯身在他面上亲了亲,才低声道:“四哥放心,我省得的,其实这两年身子骨也结实了许多,没什么打紧的了。”
雍正朝他笑笑,回应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背:“等再过几年,朝里事情都稳下来,咱们也学汗阿玛似的,时时往承德走几趟,得闲了再游一遭江南,你那点子毛病就该统统养好了,省得总闷在这紫禁城里头”
这话虽说含糊,却着实差不多是两人在此时此刻的心境了。朝政这几年是愈发平稳,新政也是蒸蒸日上,等过个几年,凡事有了路数,他们要脱出身离京走一趟还是十分有可能的。想着眼前已经变得依稀可见的盛世,要说不欢喜也是不实。因此雍正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带了些自得。只是等允祥道了安离开,却不禁垂下了眼。
苏培盛在外头立了老半天,见他在微微鼓起的腹上极轻地按了按,不似方才的轻松模样,不由有些急:“万岁爷,可要传刘大人来”
雍正微一愣,往塌上靠了靠,只是略摇了摇头:“不用一会儿你跟张廷玉说,往后部里的事就让他多担待一点,和蒋廷锡他们几个也要拿点主意,朕给他们仗腰呢,不要怕做主担责任捡了当真要紧的再去回怡王,别把芝麻绿豆的事都往他那里倒腾。”
苏培盛扎扎实实应一声,心知主子这是心疼允祥体弱事儿多,不欲他太操劳,便顺水递上话去:“奴才瞧着,殿下这几天儿总带着笑面,心气儿好,连着面色也比往日精神呢。”
“这倒是真心话,”雍正本身信佛,又是事涉允祥的身体,对这类吉利话自然是一五一十地笑纳了,满意地松了松肩胛,笑道:“这几年还是事情多,等过些年就好了”
雍正四年春,时任户部尚书的张廷玉任文渊阁大学士,仍管户部尚书、翰林院掌院学士。不久,允t、允k被削去宗籍并改名,基本上再也碍不着皇帝的眼。鄂尔泰、李卫、田文镜几个封疆大吏也十分堪用。一时之间似乎事事顺风顺水,虽允_在景陵那边好是闹腾了一番,雍正也并不往心里去,只说他是受阿其那(允t)、塞思黑(允k)等人教唆,虽行事狂妄,本性却只是糊涂,与前两者的奸诈阴险不能相提并论,因此只下旨禁锢了他,便不再多问。
一连着两三个月都过得舒心,腹中的孩子也日渐成长,虽在朝服上做了一些“手脚”勉强遮掩,在时常能见到雍正的重臣以及和惠等几个孩子眼里,皇帝还是十分地“心宽体胖”了。
交辉园和圆明园只一墙之隔,抬抬脚便到了,加之并不如在宫中那般重规矩,兆佳氏也常能见着她“嫡亲”的公主女儿,见她如今已出落得有模有样,心里倒也是有些高兴的。
在她看来,既然允祥只带回了这个“女儿”,那她的生母要么就是亡故了,要么就是极上不得台面的,因此虽知允祥对和惠极宠,也并不怕有人能动摇自己的位置。更何况,和惠再得宠,终究是个女孩儿,再几年一过,总是要嫁人,又不能与她的孩子争什么。是以她对和惠一贯也是极好,只不如甘珠尔他们几个那么打心里亲近罢了。而和惠常年养在宫里,这一点在外人瞧来也是极正常的。
“要说我这儿,还真是十分清静的,咱们主子的性子最是把的住,没哪个敢生什么幺蛾子。漫说跟史书里的那些麻烦事儿比,就只说咱们大清国,当真是找不出比我更闲的后宫主子”
“娘娘说笑了,”兆佳氏一边听皇后絮叨宫里的一些事儿,偶尔搭一句话,脑子里却略略有些走神。
“真不知你是怎么生养的,几个孩子各个都是这么好的品性模样,怪道皇上喜欢得和什么似的,”那拉氏感慨了一句:“要是几日见不着咱们四公主,一准儿得跟我寻人。”
“这是四公主的福分呢,跟奴才可是不相干的,”兆佳氏掩口轻笑,凑趣道:“奴才倒是听府里年纪长的几个说,四公主和王爷小时候挺像”
“正是呢,跟十三叔小时候是极像的,不止模样,连着性子像了五分,皇上有时候也说那丫头心性贵气,软绵里带着刚性儿和烈性儿,”皇后呵呵一笑:“叫我说啊,这也是好事儿,咱们满人的小格格嘛,不必去学汉家女子那副小性儿。”
两人正说着话,和惠却笑吟吟进来请安了,待她们停了话头,忙凑上去道:“皇额涅,过几日就是您寿辰了,今儿皇父给了我口谕,许我出去给您挑寿礼呢”
“你皇父前头着了风寒,今儿可好些了?”
“看着是好全了,比前些日子瞧着康健,还胖了一些,这会儿正和王父论道呢。”
和惠点头应着,一边还巴巴地瞧着门口。那拉氏见她一脸期待的模样,便知道她是小孩子心性,变着法儿想出去玩,既是雍正也同意了,她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一点头笑道:“想着要出去玩儿就拿我做借口,罢了罢了,既是你皇父许了,就挑几个侍卫跟着你,记得早去早回。”
她话音方落,和惠便欢欢喜喜地谢过了她,又规矩地给两人行了礼退出去。外头早有雍正亲派的御前高手跟着,自是不必再寻什么侍卫,那拉氏不知是喜是恼地一笑,见兆佳氏也盯着门口瞧,还只当她是担心,便自劝道:“你莫要担心,那几个人都是皇上身边的熟面孔,再忠心不过的”
“哎,叫娘娘见笑了。”
兆佳氏也不解释,只是笑笑。陪她说了不少时候的话,直等雍正那边有人来报说是雍正留了允祥一道用膳,这才起身告辞。
那拉氏拉了她的手送到门口,也不必她问安告退,只笑道:“这一留膳定是有话说不完的,指不定等到什么时候,我也就不留你了。”
兆佳氏对这样的事早已经习以为常,当下也并不多言,盈盈一拜便领着人回了交辉园。只在转过花园子时,朝北面眯着眼瞧了瞧,随即自失一笑,丢开了此节。
她瞧的方向正是雍正如今的起居所在之处,圆明园是雍正帝尚是雍亲王时候的私人园子,修建扩展之后也还保留了不少原先的模样,尤其雍正如今住的这一块儿,基本还是当年的样子,虽不比养心殿的堂皇大气,雍正却住得极舒坦。只唯独这几日腹中孩子进了七个月,把肚子撑大了一圈不说,还喜欢动个不休。又因前几日贪凉偶染风寒,这两天便静养着,加上身子渐重,才有些不乐意动弹。
听到有“报房小抄”传言他日日饮酒,时常将隆科多灌得烂醉如泥地抬出宫去,雍正也只挑眉,伸手把允祥手里的纸拿起来瞧了两眼,嗤笑道:“说得朕和酒鬼似的,这都是哪儿传出的消息啊,也不晓得打听打听再编排隆科多都多久没进养心门了?再说了,打从住到园子里,朕这儿快有半年没闻到酒味儿了吧?”
“可见这造谣之人离咱们远着呢,再闹腾也闹不出什么事儿。臣可是放心不少,”允祥也乐,见他要从椅上起来,忙伸手扶了一把。雍正在那把龙椅上听了半天政,又吃过了饭,正想着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就任他扶了在屋里绕了几圈,这才走到塌边坐下来。
他惯来是极畏暑热的,刚入了夏便已经换了轻薄的衣衫,允祥扶他坐下来,都能瞧见薄薄一层衣衫下孩子的动作引起的轻微起伏。因腰身渐重,雍正盘腿坐在塌上已是极不舒适,便索性斜靠半躺下来,苏培盛替他除了鞋要把他的脚挪到塌上,雍正却渐渐皱紧了眉。
他不开口,苏培盛也不知他是怎生的不舒坦,只吓得不敢动,待他眉间缓和了才敢继续替他脱了另一只鞋子。允祥凑得极近,听到他压在喉间的一声闷哼,心下一拧,忙挥手叫停了苏培盛的动作,自蹲□去,才发觉他的脚上凉冰冰的,没什么热气。
这会儿已经过了端午,纵是体质再凉的人,也不至于双腿发凉,想来是因他腹中的孩子压住了□才会血脉不通。雍正自己倒没觉得什么,只是方才脚上一跳一跳地抽了筋才不言语,允祥却极是心疼,让苏培盛端了热水来,要侍候他泡了脚再歇。
“你哪儿那么多事儿啊,”雍正随意笑笑,见他坚持,也就随了他。只是没想到允祥竟让苏培盛出去了,自抓了他的脚放在盆里,用了力从脚趾开始按摩。从雍正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低着头用心的样子,不觉中嗓子里便像是堵了一层又一层,张张口,声音竟有点哑:“老十三你做什么?快些起来”
“四哥”允祥却只握了他的脚,细致地搓暖了:“气血活络了才舒坦,忍耐一会儿”
“这、成什么样子”雍正见他不动,便要抽回脚来:“你堂堂的亲王”
“亲王便怎么了?套句四哥的话,难不成因着这身份,四哥就不认我了?”允祥温和笑笑,把从前他堵自己的话拿了来抵挡,坚持把他脚上连着小腿都按得松软了,才又抬了眼,眨了眨眼,哑声道:“四哥我还记得,那年你在雪地里跪了一夜第二天还撑着去探我腿磕上了桌子都浑没知觉的”
“那会儿哪里还顾得上呢”雍正似是嘟哝般回了一句,低着头正迎上他的目光,不由呆愣了一瞬,隔了片刻却是伸出手搭上了他的脸:“胤祥”
身为天潢贵胄,就算是再落魄的时候,身边也是不乏人伺候的,允祥的动作自然比不上太医和内侍,雍正却只舒服想蜷起脚趾,待允祥把水擦干,竟已经有点昏昏欲睡。允祥知道他身子不耐,自然是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