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未见,我们不欢而散。
我离开他,什么话也没对他说,哪怕是一句再见。
因为我深深知道,我与秦均,不会再见面了。
我心绪复杂的走远,我还听到有人再问:“这个和尚是谁?”
“什么狗屁和尚!她是陆和!”
“那陆和是谁?”
“陆和就是陆和!”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身后的车子启动,而我再也没有回头。
我离开他,再一次的。
这一次一直到死,我都没在回头看他。
这时我是怎么都不会知道的,原来这是我与秦均的最后一次见面,余下一生里,我与他再也没有见过。
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陆和,你可想好了。
而我听到的他最后的声音是陆和就是陆和!
他说陆和就是陆和!
不是摇尾乞怜的陆小姐,也不是两袖清风的净真,他叫我陆和。
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我,他是最后一个。
然而,迟了太多太多。
陆和早已不是陆和。
我离开人声鼎沸世界,独自一人上山修行,日出又日落,天上的每一颗星星我都记着。
我也记得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人在这里陪我看过。
山风清凉,他抱住我。
可一年又一年过去,守着这片星空的人,只有我。
至今我都还记得再上山的那一天,那时我还是个小姑娘,独自一人走了很多的地方。
然后我来到了这里,风尘仆仆的,我来到了佛祖身旁。
我说我无家可归,一身疲惫,我想留下来。
佛祖允了。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新来的小徒弟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他说外面下了好大的雪。
秋日尽了,一转眼又是一个冬了。
洋洋洒洒,大雪纷飞,压住门前的松柏,一转眼就融化。
好像也只是一转眼的功夫,我在这山上二十七年了。
小师妹熬成了老师傅,我不在年轻了。
好像我的二十一岁,似乎就是在昨天,那日我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去赴一场前路未卜的约,有一个男人,他在灯火下等我。
可我在这山林里,已有许多年。
真的是很多年过去了。
我送走了初春的雪,门前的燕,亲手埋了圆寂的师傅在后山,禅杖留给了师兄,如今他单手拄着,立在我的身边。
屋子里很安静,但每个人都知道的,我的这一生啊,只能走到这里了。
片刻之后是师兄先开口说话,他问我还有什么放不下。
我笑他,我说人入佛门,怎还会有放不下呢?
那么多刻骨铭心的人和事,我都放下了。
都走到这里了我才明白,人这一生啊,其实挺短的。
十七岁那年我在秋千上打一个盹,再醒来时,就人到弥留了。
往事种种不过大梦一场,那些让我们又哭又笑,念念不舍的旧时光,早就被飞速而过的时间带走,到头来,我们什么都不会拥有。
我们什么也带不走。
几个小徒复伏在我的床边哭,师兄肃穆的站在我身旁。
我半眯着眼就要睡去,师兄蹲下身,轻轻的握住我的手。
他问我真的都放下了?
我睁开眼看着他,好像回到了二十一岁那年。
那一年,我与秦均第一次见面。
好奇怪,他怎么不会老。
我已经苍老成了这副模样,你怎么还意气风发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果真是秦先生,你永远都不会变。
我伸出手,似乎就摸得到他。
他在我的掌心里,哽咽着,一言不发。
别哭别哭…
秦先生从来不会哭。
我擦去他的眼泪,说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天上的星星始终不变,我守在这里,时常做一些有关于你的梦。
我梦到很久很久之前你带着我爬上来,高山风大,你就拥着我,叫我别怕。
你贴在我的耳侧,说过那么多的话。
秦先生,你还记得吗?
他不说话,我便叹一声,我说那就忘了吧。
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要忘记了,你也忘了吧。
他凑过来,问我只说这些吗?
我想了想,叫他再近一点,我给他说两句悄悄话。
我贴在他的耳边,小声的告诉他:“在那天夜里,我偷偷的、偷偷的爱过你。”
伸出手在嘴边,我吃力的对他嘘一声。
我叫他不要告诉别人,只在那个星光旖旎的夜晚,我偷偷的爱了一下那个拥我入怀的人。
他温柔的亲吻我,说天上的星星真好看。
那天夜里,不是秦先生陪着我。
是秦均,悄悄的在我生命里来过。
但他的温柔散的那样快,秦先生还是回到我的生命里,蛮横无理的,他对我说:“我秦均结婚,还用通知你?”
那时我就知道,我爱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他对我好,也只是心血来潮,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那样可笑。
只是可怜我的那份爱暗无天日,不可见光,只能被我偷偷的藏起来,直到今日才说给他听。
我叫他的名字,我说秦均,我爱过你。
我爱过你…
那天的星星很好看,因为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
只可惜,那样好看的星空,再也看不到了。
我在这山上等了二十七年,一直到死也没等来那样好看的星空再一次的闯进我的生命里。
二十七年,很多人来过,唯有秦均,不曾上山看我。
他只需来一次,我便把这些话告诉他。
可他不来。
可他不来…
屋里的哭声连成一片,我半眯着眼,似乎看到了许多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我痴痴的笑,说你们都来看我。
我是个短命鬼,你们可别学我。
不知为什么,刚刚还在我床前听我说悄悄话的秦均也与众人站在一起,我伸出手,只摸到一阵虚无缥缈的光影。
我在也使不出力气,手垂下来,我笑着呢喃。
我说:“秦先生,你再也扯不到我的长头发了。”
秦先生,你再也扯不到我的长头发了…
这一次啊,我永远的离开你。
光影散去,众人纷纷离开,我奔跑着,与他们一起。
哭声冲天,经文诵起,众位师兄围坐在一起,将我送去往生路。
回头而望,我找不到秦均的身影,我记得他来过,听我说那么多的话。
但我只看到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安详的躺的躺在经文里。
原来他真的不来看我。
他真的不来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