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温柔乡(5)
兰芳浴堂,今日被撷芳园包场了。
汴京人爱洗澡,享受洗澡,但家里有个方便沐浴的浴室,甚至说可以有满满一浴桶的热水洗澡,都是比较奢侈的事。相比起燃料钱,事前事后收拾的麻烦,再想想狭窄的住处,更多人都是在浴堂里洗澡的。
这造就了汴京‘香水行’的繁荣,里坊街巷间随处可见浴堂,甚至还有专门的洗浴一条街。
另外,在类似桃花洞这样女子很多的地方,还会有许多专门的女澡堂,兰芳浴堂就是其中一间——兰芳浴堂本就是与撷芳园有干系,红妃这辈子的母亲师琼在其中有干股,其他几个有干股的人也与撷芳园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
现如今,红妃做了都知,这联系就更深了!一般无所谓去哪家浴堂的撷芳园女乐,都会选这里沐浴。实话实说,兰芳浴堂本来也不错,地方大,有单独的小浴池,也有浴桶,干净、服务好,她们来这里也不屈就。
“我的蔷薇露呢?娘姨,替我搽蔷薇露!”“谁拿了我的抹身香粉?”“姐姐用用我这肥皂团儿,与别人的不同呢,里头多加了甘松和蜜陀僧,格外好用些。”“抹身香粉有什么可着急的?用我的就是了?”“我那抹身香粉不同呢!”
乱七八糟的声音在兰芳浴堂里响起,一片都是莺莺燕燕。
汴京人爱洗澡,而女乐又是汴京人中最爱洗澡的一批——无论是性情喜洁,还是因为日常需要,她们都要每时每刻保持身体干净、气味芬芳。所以,女乐们洗澡的频率都很高,夏天就不说了,哪怕是冬天,也是三五天沐浴一次。
这在不方便沐浴和晾干头发的古代,已经算很频繁了。
今天是因为难得的‘假日’,红妃为首的好几个撷芳园女乐约在了一起去浴堂洗澡。红妃自己有浴室,但相比起自己的小浴室,当然还是在浴堂里洗澡更舒服!
大概是因为红妃她们几个带起来了,其他人也凑趣一起来,到了最后,不来洗澡的反而是极少数人了。
这么多人,为了洗的自在高兴一点儿,红妃干脆让人提前来跟浴堂这边打招呼,送走了眼下的客人就挂牌谢客,撷芳园包场了。
包场果然舒服,众人进来之后比往常在澡堂更加自在,放肆了很多。众人先沐发,然后又在浴桶里细细清洗身体,等身体清洗干净了,这才去大浴池洗——她们平日自矜身份,在浴堂都是不进大浴池的。
今日因为都是自己人,兰芳浴堂的掌柜又在送走先前的客人之后给大浴池换了水,这才叫这些平日高高在上的女乐放下了矜持。
徜徉在热水中,脖子以下的地方都泡着,大家好像都洗去了平时的微妙隔阂,玩笑闲话比日常也更亲近一些。
甄金莲凑近红妃身边,嗅了嗅:“都知身上好香啊,平日都用的什么花露啊?”
红妃不太用涂抹身体的花露,因为她们往常衣服要熏香,胭脂水粉有香味,洗头膏、洗脸药亦是香的...身上太多东西带香了,若都是持久的香味的话,香气反而太驳杂。她涂抹身体水一般就是稀释过的甘露水,养护皮肤天下第一,又没有香味。
红妃抬起手臂闻了闻,是有一股清淡好闻的香气,想了想笑了起来:“我知道了,这是傅身香粉之味...前日月娇荐我一样傅身香粉,之说养护肌肤,极为好用。我平日是不用傅身香粉的,嫌沐浴后使这个,麻烦不说,总弄脏被衾等物。只她再三说了,到底用了一回。”
“能不能养护肌肤不知道,香气倒是留的久了。今日都沐浴过了,还能闻到一缕香。”
听红妃这样说,甄金莲更好奇了:“什么傅身香粉,哪家香粉铺子买来的?我也试试!”
“是月娇自己制的,也不知是哪里看的方子...我还记得,有英粉、青木香、麻根、附子、甘松、藿香、零陵香几样,如何制就不记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你若想试试,回头我叫人送些给你,月娇赠我几盒,只一盒动过了。”
“你若用的好,转日问月娇如何制的就是了。”严月娇因为红妃的关系,说是花月阁的人,实际更常在撷芳园这边走动。时间长了,撷芳园这边的女乐对她也很熟悉了。
甄金莲‘嗯嗯’了两声,转过头又看到了几个过来大浴池的童伎,忍不住道:“光阴岁月真是一晃而过呢,都知看看她们,再过几日就要宜春苑呈演,定下女弟子的名分了罢?说起来,上次还是都知你们在宜春苑...”
说到这里,甄金莲又觉得别人的三年和自己的三年真不一样啊!她是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做,浑浑噩噩就混过三年了。而红妃呢,成为女弟子,经过女弟子的一年之后,便是宫人、红霞帔、如夫人的飞速跳转,中间还做了花神。
如今更是撷芳园的都知。
仔细想想,当初红妃她们这一批女童去新竹学舍接受考核,还是她带着的呢!那个时候她才只是女弟子。当初的她可不知道,那个有些沉默的小小女童会有今日的成就——当时看着只是资质出众而已,而资质出众的女童,每次新竹学舍选人,不知道要选入多少!
“你这小丫头,怎么还害羞了?快让姐姐看看,是不是削肩柳腰,是不是肤如凝脂...若是对着姐姐们都害羞,今后可怎么办啊?”早见惯了风月的女乐们可是很放得开的,这个时候都放下了平日的‘端庄’,只戏弄几个童伎。
窦宝珠、孟月仙这些童伎还没见识过这些,慌慌张张的,像是第一次下水的小鸭子一样。
红妃看着怔了怔,又过了一会儿,她觉得泡的差不多了,就擦身穿衣。
浴堂做事的老妪送来了几样熟水、几样点心,甚至还有酒,擦身的人就围坐起来,叫娘姨擦拭头发,自己则吃喝闲聊。
红妃吃的少,更多是在慢慢喝那一盏米酒。见红妃吃的极少,坐她对面的樊素贞就忍不住道:“平日里极羡慕都知那身段儿,说起来早十来年,我也是个纤细人儿呢!只是到底无法长久约束自己,如今也有些发福了。”
樊素贞在同龄人中不算胖的,但到底有些发福。其实相比起很多女乐,她算是自我管理比较严格的,跳舞锻炼即使是如此也没有放弃,只不过没有红妃那样每天一丝不苟。至于吃的方面,也谈不上胡吃海喝。
就是一点点放纵,至少在此时不算很放纵。
说起来,还是和此时很多观念不正确有关...错误的生活习惯让一些本来可以保持身材的人也不能保持身材了。
樊素贞知道自己保持如今的样子已经挺难的了,见红妃的自我要求比她严格的多,就很能体会她的不容易——其实要红妃来说,算不上不容易,她上辈子其实比这更严格一些,因为那个时候对舞者,甚至对一个普通女孩子的身材,要求就是比这个时候严格,甚至有些‘严格’并不会带来实质收益。
上辈子都习惯那种严格了,这辈子反而让她觉得很轻松呢。
“樊姐姐哪里发福了?说这样的话,是用来羞其他人的么?”冯珍珍笑了笑,在旁捧了她一下:“前几日裁缝铺子送来了新衣,我可是瞧见了,都说樊姐姐的尺寸十几年没变了!可见约束的极好。”
“哪里是约束的好,不过是里头用了束带缠裹。”周围都是同馆姐妹,也没什么遮掩的,樊素贞随口道:“一来是身体发福了,二来也是生了三个孩儿之后,身形再没有年轻时的样子了,非得缠裹一番才好呢。”
说着叹道:“生孩子太难,我今后再有孕是不生了...都说落下孩儿来伤身体,可生下来就不伤身么?不说生下那一遭就是过鬼门关,就是顺顺当当省下得,生前生后也磨人呢!若不是早年间图一个小娘子,哪里会想着生孩儿。”
“如今连小娘子也不图啦...做了母亲,才晓得多担忧孩儿,眼下都是小郎还好,多准备些银钱,总能有个出路。可若是个小娘子呢?最好就是如我们这般了,可我们这般又有什么好的?”
“外人见了只觉得锦衣玉食、千尊万贵,只我们自己知道到底如何。哪怕是做到都知这般,也少不了被那些贵人踩——喜欢了便搂在怀中叫心肝儿,一时不合意,如何羞辱都是有的。”
“罢了罢了,我们受这苦也就够了,何苦再叫孩儿们走一遭?”
樊素贞这想法在女乐中也算少见了,很多女乐受环境影响,会意识不到自己被物化了,甚至将那种人格上的羞辱也视作平常。这种情况下,大多数女乐还是挺愿意生养个女儿的——很多女乐对生孩子不感兴趣,每有孕便落胎,更多是因为觉得女儿太难得,更可能是儿子。
生儿子本身没什么问题,但贱籍女子的儿子很少见有出息的,少有的有出息的也不见得将来能孝顺...大概是从小身边太多漂亮的姐姐姨姨溺爱,惯坏了他们。
加之她们这些人其实没什么养老的需求——她们往往都能带着大笔钱财退籍,退籍后还能根据之前的品级拿‘退休工资’,若不是非要继续女乐那奢侈的生活,过日子是不用发愁的。而若要靠儿子追求奢侈,那儿子就得很能挣钱才行,而这是很难实现的。
相比之下,她们为儿子铺平道路花的钱可能还会更多些。
所以,若非是单纯喜欢孩子、渴望亲情、渴望做母亲,女乐们都是‘重女轻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