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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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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影作者:芒果馅粽子

第8节

手术室外面的墙壁上有电子时钟,到四点的时候刘凡听见李逸初叫她,于是回应道:“什么事?”

李逸初看着墙上的时钟,脸上是一种在少年人身上很难见到的精疲力尽的神态,他缓慢道:“我没有考英语的事情,您暂时别跟梁叔说,也……也别跟梁煊说。”说到梁煊两个字时李逸初的声音明显哽了一下。

刘凡本来就想过要怎么跟梁家父子交待这件事,以他们俩对李逸初的感情,到时候自己肯定是落不了好,刘凡为难道:“可这怎么瞒呢?”

李逸初:“瞒一天是一天吧,还有两周才出成绩,现在梁叔的身体为重,不要因为我,家里又出乱子,其他事以后再说。”

刘凡握着手机给梁煊打电话,通知他来医院。

梁煊狂奔到医院,在走廊看见一站一坐的李逸初和母亲,他走到母亲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问:“爸怎么样?”

刘凡见到儿子就觉得有了依靠,整个人靠在他身上,抽噎道:“医生说很严重……”

梁煊睁大眼,抬起头看李逸初,似乎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李逸初此刻不知道怎么面对梁煊,仅仅过去了几个小时而已,他感觉自己和梁煊仿佛一下子被分到了地球的两端,遥远的可怕。似乎有什么东西仍然在一点点加宽他们之间的距离,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梁煊看见李逸初的表情,知道母亲说的都是真的,他沉默地用手拍拍母亲的肩膀。

三个人等到傍晚,医生终于从手术室出来,梁煊首先走过去问情况,医生摘下口罩面色沉重道:“病人是胃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了。”

李逸初不信:“怎么会呢?梁叔一直都说自己是胃溃疡……”

医生:“有些人抗疼痛能力比较强,如果病人一直忍着不说,外人是看不出来的。病人这次发作的很厉害,虽然抢救回来,但一时半会儿苏醒不了。醒后要看他的身体情况选择化疗方案。家属……尽快确定是否化疗吧。”

刘凡仓惶问道:“化疗能维持多久?”

医生:“这个得看情况,如果能积极配合治疗,并且长期保持一个好的心情,一般是五到十年。”

梁煊立刻道:“我们同意化疗。”

医生看着面前的三个人衣着都很朴素,不像是富裕家庭,提醒道:“化疗的费用非常昂贵,前期最低要准备二三十万,如果你们确定化疗,提早准备钱吧。”

李逸初:“钱我们会想办法,请您一定尽力。”

梁长平当天夜晚醒过几次,但都是半睁着眼看看四周,不一会儿又睡过去,到第二天下午才彻底醒过来。醒来后休息许久,精神才恢复少许。他把面前的三个人叫到床边,吩咐道:“我知道如果我说不治了,你们肯定不答应,那我就治,但是你们得听我的安排。家里还有几万块钱的外债得尽快要回来,梁煊和你妈一起去学校找行政的蔡主任,让他帮我们先把房子挂出去申请点定金,加上学校的保险,暂时的医疗费应该是够了。”

刘凡在听到医生说要准备二三十万的时候就决定卖房了,现在梁长平这么说,她点头道:“好,我和小煊马上就去。”

李逸初也在昨天就决定把那二十万全部给梁长平治病了,现在听他这么说,急道:“梁叔——”

“逸初留在医院陪我一会儿。”梁长平语气强硬地打断他的话。

梁煊看看父亲的面色,知道他是有话要跟李逸初说,于是带着母亲一起离开了病房。

李逸初见他们一走,立刻坐到床边,看着梁长平道:“梁叔,不管您要还是不要,我的钱都会拿出来。您躺在这儿,您管不了我怎么做。”

梁长平哼了一声:“你这脾性跟你爸还真像。”

李逸初是怕他不愿意要才采取这么激进的态度,现在看他没有反对,一颗心才算放下来。

梁长平:“帮我把床头摇起来。我想靠一会儿。”

李逸初就走到床位按按钮把床头半竖起来,一边按一边问:“可以了吗?”

“嗯。”梁长平指指病房的凳子:“你搬个凳子坐到这边,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李逸初见他表情严正,便听话地坐到一边。

梁长平:“我让他们俩去要钱,是为了让他们安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我不会同意化疗的。”

李逸初睁大眼惶急地看着他,说话时都快要哭了:“梁叔你是操心钱对不对?我有钱你忘了吗?医生说二三十万就够了,你别倔行吗?”

梁长平看着眼前一脸赤诚的孩子,心中酸涩不已,他这一生过得辛苦,可是两个孩子却养的正直懂事,让他欣慰。他本想来日方长,将来一定能带着老李的孙子去给他们夫妻上坟扫墓,可是现在,他没时间了。

梁长平好一会儿才道:“家里就算再穷,还有几万块钱的存款,加上房子,总不至于要花你的钱。”

李逸初气道:“那您为什么要这样?”

梁长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李逸初看懂了那个眼神,梁叔并不是不愿意化疗,只是在拿这个事情和自己谈判,说白了,他在威胁自己。李逸初不解地看着他:“那、那您要怎么样才愿意?”

梁长平下巴微微抽动,狠心开口:“我要你……和梁煊做一辈子的兄弟。”

李逸初懵道:“……什么?”

梁长平:“兄弟就是现在你们肝胆相照,以后长大了就要各自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李逸初没听懂,或许是不愿意懂,他不断眨着眼睛,手指也在紧张地抠着凳子边缘,哑声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梁长平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有梁煊这一个儿子,你爸也只留下了你。我和你爸可以做兄弟,甚至可以做仇人,唯独、唯独不能做亲家。”

李逸初脸庞唰的一下变得胀红,仿佛被人当街扒光了衣服,既羞耻又尴尬,心脏咚咚咚地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梁长平看着他的表情,想起逝去多年的好友,李逸初和他的父亲十分相像,俊雅白净,最招女孩喜欢。孩子还小的时候梁长平就和李父开过玩笑,说将来李逸初长到十七八岁肯定是个祸害。那时候李父颇骄傲:招女孩喜欢好啊,将来找个身体好性格好的媳妇,多生几个胖孙子,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逸初他妈身体不好,只生了这么一个孩子。

李父去世后托人带回来的信,梁长平看过很多遍,几乎倒背如流。李父在信里将李逸初托付给梁家,不求他出人头地,只求他一生平安,妻儿和美。所以这些年梁长平对李逸初的学业要求并不严苛,只要他尽力就行。梁长平和李父多年相交,怎么会违背他的遗愿,让他的儿子成为难以在社会中立足的异类呢?九泉之下,他有什么面目去见曾经的兄弟?

梁长平继续道:“你答应我立刻和梁煊断干净,去别的地方上大学,以后,能不见,就不要见了。”

李逸初捂住眼睛:“梁叔……”

梁长平不忍地偏转视线,声音苍老疲惫:“别怪我狠心,我……我也不想这样逼你。但是我只能从你下手了,梁煊他是个拧脾气,也是个执着的人,除非你主动离开他,否则他绝不会罢休。如果我去找他谈,势必要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逸初,你就当帮帮我行吗?别让你刘姨临到老了,老伴没了,儿子也没了。”

李逸初用手抹了一把脸,眼眶泛红:“梁叔,我答应过梁煊,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和他一起解决。我不能、不能对不起他。”

梁长平失望地看着他,半晌苦笑:“所以我和你刘姨都没份量了?”

李逸初决然道:“您的病我们一定会接着治,刘姨能瞒多久我和梁煊就瞒多久,实在瞒不住了,任打任骂都随她,但是我们绝对不会不管她。”

梁长平闷声咳嗽了一阵,额边都是虚汗,他手上使劲推开要过来给他擦汗的李逸初,微微侧过身。

李逸初的手悬在半空,许久都不敢动作。

梁长平偏过头不看他,嗓子中间吭吭哧哧地咕噜着。李逸初一直在旁边站着,十几分钟后突然感觉不对,走到床的另一边看情况,梁长平嘴角的血丝已经顺着枕头流到床单上,而他左手臂上的吊针已经被拔掉了。李逸初连忙按床头按钮叫医生,然后动手把梁长平的头扶正,惶恐地大喊:“梁叔!梁叔!”

医生进来后一看情况气愤道:“家属是怎么回事?到底有没有照看病人?!”

梁长平再次被推进手术室。

李逸初跟在推车后面跑到手术室门口,在门边来回走几趟后抱着头蹲到了墙角。

梁煊和母亲回到医院后被护士告知情况,赶到手术室,看到了角落里缩成一团的李逸初。梁煊走过去蹲下身,看到李逸初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上方,两只手抱头,手掌紧握成拳。“逸初?”梁煊叫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就准备用手推他。可在手碰到李逸初的那瞬间,李逸初整个人就像触电似的剧烈颤抖起来,瑟缩着往旁边挪,不愿意看梁煊,也不愿意和他说话。

梁煊本想问他父亲怎么突然严重了,但看他现在这样受惊过度的样子,恐怕什么都问不出来。梁煊只能站在旁边等着。

李逸初从没有离死亡这样近过,多年前父母的离世是来自别人嘴里的一句话,他没有经历过死亡的过程,只是被动地接受了那个结果,所以一直都不知道这个过程如此恐怖。更何况,梁叔的恶化完全是因为他,他从小就知道梁叔说一不二,却没想到他能狠到这个地步。几乎在梁叔被推进手术室的那瞬间,他就已经陷入混沌状态,整个人就像踩在云朵上,荒诞、不真实、摇摇欲坠。

李逸初一直看着墙上的时钟,看它一分一秒地超过昨天的手术时间,每过去一分钟,李逸初身体就冷几分,超过半小时的时候,他已经冷的哆嗦了。

梁煊见李逸初状态很差,想过去把他扶到椅子上坐,可一接触到他,李逸初就猛的往后退。

李逸初强睁着眼睛看墙上的时间,逼迫自己不眨眼,生怕看错了。

时间过去了四十分钟,手术室的门依旧紧闭。

李逸初闭上了眼睛,头埋入膝盖,脑海里无声地念出了生平最虔诚的祈求——只要你活着,我答应你。

第27章

梁长平这次的昏迷时间更久,从手术室出来了一天一夜仍然在昏睡。刘凡趴在病床边睡着了,被梁煊抱到了旁边的床上。李逸初一直在病房外面蹲着,从梁长平被推回来,他就保持那个姿势蹲在门口,像是病房里有让他不敢直视的洪水猛兽。

梁煊几次试着把他拉起来,都被李逸初躲开了。安顿好母亲后,梁煊再次走到李逸初面前,他嘴角紧抿,弯下腰不顾李逸初的抵抗直接把他抱起来放到旁边的长椅上,抓住他的手臂低声喝道:“别动!”

梁煊坐在长椅尽头,将李逸初的脑袋抱在怀里,等他不再反抗后柔声道:“睡一会儿。”

李逸初枕着梁煊的大腿,转过身单手抱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腰间,泪水晕湿了梁煊的衣服:“对不起……”

梁煊轻柔地抚摸他后脑:“不怪你,别自责,嗯?”

李逸初咬着下唇,说出来的话让人听不清楚:“我不是说这个。”

梁煊只认为他是钻进牛角尖了,昨天下午只有李逸初在照顾父亲,所以他把父亲出事揽到自己身上了。梁煊揉揉李逸初的太阳穴:“你很久没睡,好好休息一会儿,等你醒了,爸肯定也醒了。”

李逸初知道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和梁煊这样亲近地待在一起,在病房外蹲着的一天一夜,他已经想好了所有的后路,甚至遥远的未来他也构想过,关于生存,关于学业,未来很多未知的可能,以他有限的阅历,很多事情甚至难以想象出来,可是有一件事情他无比清醒——那些构想里,没有梁煊。

这种清醒让他此刻像一个在冰天雪地里极度眷念温暖的可怜人,他知道很快这份温暖就没了。人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最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有神灵,所以他在祈祷老天让梁叔活着,只要梁叔能长命百岁,哪怕从此以后他自己一直活在严寒里,那也是他心甘情愿去和上天进行的交换。

只是梁煊……梁煊他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对不起他。

后半夜的时候走廊里温度有些低,梁煊轻手轻脚地将李逸初平放在长椅上,进病房拿了毛巾出来给他当枕头,顺便将自己的一件薄外套搭在他的肚子上,然后进病房看父亲的情况。梁长平已经醒过来了,只是一直没有出声,见到儿子走到他面前,眨眨眼睛表示自己感觉还好。

梁煊小声道:“妈和逸初都睡着了,我去叫医生来看看。”

梁长平抬手抓住他,在梁煊看向自己的时候,轻微地摇摇头,用手指指指自己,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意思是不需要叫医生。

梁煊把他的手放回去,凑到枕头边:“您放心,不会吵醒他们的。”说完就出去叫医生了。

李逸初在医生走到病房外面时也醒了,跟在后面进去看梁长平。

天色将亮,李逸初让梁煊趴着休息会儿,自己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下楼去买早餐。医院外面有不少小摊贩,大多卖的是包子茶叶蛋之类的早餐,李逸初知道梁煊不喜欢吃茶叶蛋,而摆在医院门口的肉包子,他又觉得不够卫生,于是他沿着路边跑,找到一家还算干净的早餐店,进去买了豆浆油条和小米粥,往回跑的时候拎着的塑料袋特别晃,他为了防止豆浆洒出来,就手握着纸杯放缓速度走路。刚刚装好的豆浆,握在掌心很是烫手。

梁长平这次醒后比上次状态好很多,吃过早饭都能和刘凡断断续续地计算家里的存款了。

半上午的时候,李逸初趁着刘凡和梁煊都去卫生间,走到床边道:“梁叔,我们谈谈好吗?”

梁长平看着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李逸初是打算谈什么,如果还是前天的内容,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李逸初:“待会您把刘姨和梁煊都支开,我们再细说。”

听到他要支开梁煊,梁长平就猜到他的想法肯定变了,于是再次找个借口把老婆和儿子撵走了。

李逸初勾着腰坐在床边,脑子里语言组织好几遍,才开口道:“我答应你的要求。”

梁长平听到这句话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听见李逸初说出这几个字时的颤音,以及瞬间耷拉下去的肩膀,像是被人抽出了脊梁骨,一身皮囊刹那间泄气。他教书的时候遇到不懂事的学生,家长下不了狠心管教,他就会跟家长说如果自己的孩子吸毒了,那你是要看着他一直吸呢?还是宁愿孩子恨你也要把他捆起来戒毒?

如今真轮到他自己,他才意识到,真要为孩子戒毒,家长首先就得脱层皮。

李逸初:“梁叔,我这次考的不好,上不了大学。我会去别的地方复读然后考一所好点的大学。以后不会再回来。”

梁长平本意是让李逸初与梁煊保持距离,没想到他这么决绝,这是要彻底断绝关系?

梁长平:“你不必做到这一步……”

李逸初苦笑了一声:“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跟您说句实话,只要我和梁煊还能见面,我们就做不了兄弟。不管是彻底离开还是暂时保持距离,我都得想个理由骗他。可是我的谎言坚持不了多久,只要梁煊多问我几次,我很快就会举手投降。您教过无数学生,有一双火眼金睛,我们根本不可能瞒着你藕断丝连。所以除了就此消失,这辈子各过各的,我没有办法履行你的要求。那到时候,您如果再拿命威胁我,我又能怎么办?”

李逸初已经想的很透彻,梁长平的身体必须尽快稳定下来才能进入化疗阶段,而之后的化疗更是要保持心情愉悦。李逸初如果想让他继续活着,最好是马上给他一个结果,让他彻底放心。

梁长平尴尬地咳嗽几声。他知道李逸初有怨气,这件事明明是梁煊和李逸初两个人的事情,而他却把所有压力给了李逸初,让自己的儿子做一个幸福的无知者,他嘴上以梁煊个性当借口,心底深处却知道,终究是自己的亲儿子占了上风。

李逸初倒不知道梁长平心里的想法,他对父母本能的保护亲生孩子这一做法已经习惯,并且保护梁煊也是他的愿望,只不过马上就该走了,说话也不必顾忌那么多了。

李逸初:“您和我演场戏吧,除了我们两个,谁也别告诉,包括刘姨。演完了,我就走人。”

第28章

梁长平住院的第四天,来了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看望他。梁煊和刘凡都诧异的看着这个陌生男人,梁煊以为是父亲的朋友,可当这个男人走到病床前,梁长平就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梁煊走上前:“这位先生是?”

中年男人放下手中的水果和花,热情地冲梁煊伸出手:“bonjour!”

梁煊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李逸初走向中年男人,目光躲闪地给他们做介绍:“这是我舅舅邓庆,一直在法国,前几天才回来。”

刘凡和梁煊都知道李逸初的亲舅舅在法国,但是刘凡记得以前梁长平说过,这个舅舅跟李家早就不联系了,怎么突然间回国了?

邓庆操着一口怪腔怪调的普通话:“我今天才知道梁先生住院了,不好意思,本该早点来看望的。”

刘凡意识到这是客人,便将他往凳子上请:“让你破费了,快坐。”

邓庆做了一个外国人招牌的摊手动作:“我没有时间。我是来告诉逸初让他准备一下,我们后天的飞机飞法国,我得去逸初的学校给他调档案,马上就要走了。”

梁煊愣道:“飞法国?”

邓庆无辜地看了一眼李逸初:“宝贝,你和梁先生没有跟他们说吗?”

梁煊扭头看李逸初。李逸初伸舌头舔了一下下唇:“……还没有。”

梁长平又在床上气愤地哼了一声:“要走就快走!”

李逸初走到床边,低着头跪在地面:“梁叔,谢谢您和刘姨这么多年收养我,照顾我。以后……你们要保重身体。”

梁长平将桌面上的水果抚到地面,吼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滚!”这么一吼立刻引起身体的疼痛,抓着床边咳嗽不止。刘凡和梁煊连忙跑到床边,梁煊还没看懂眼前是怎么回事,他看着李逸初长大,这些年他们之间没有秘密,这是第一次他和李逸初不在同一个阵营。

李逸初站起来,抬头看了一眼刘凡,对方一脸怒意地瞪着他,李逸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回家整理东西,夜晚再过来。”

李逸初不敢去看梁煊,扭头就走了。邓庆也跟在后面走了。

梁煊问病床上的父亲:“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高考前他找回来的,说是儿子死了,要回来找个继承人。”梁长平余怒未消,冷哼一声:“我刚告诉逸初的时候他还说不会离开我们,可惜到底抵不住这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一听舅舅手里有几千万,他脑子都混了!哼……更别说现在我又成了你们的累赘。”

梁煊像是听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笑话,但是从小到大父亲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谎话,他想起考试那天下午从噩梦中惊醒的李逸初,梁煊从没有在他眼睛里看到那样悲凉疏远的神色,这几天过去,他依旧忘不了那个眼神。难道……那时李逸初就做了决定?

梁煊怎么也无法相信,她站起身往外走。刘凡叫住他:“你干吗去?”

梁长平拉住刘凡:“让他去吧。兄弟俩感情深,他一时接受不了。”

刘凡呸了一声:“小煊拿他当亲弟弟,他可没把我们当亲人。”

梁煊一路狂奔回家,一进门就直奔李逸初的卧室,见到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的人,一把将他拉起来:“你真的要去法国?”

李逸初:“是。”

梁煊逼视他:“什么时候回来?”

李逸初看着他:“对不起。”

梁煊难以置信:“……不回来了?”

李逸初点点头。

梁煊松开手,艰涩地开口:“你开什么玩笑?”

李逸初放下手中叠了一半的衣服,平静地看着梁煊:“我说真的。我舅舅现在孑然一身,他的遗产只有我和他的侄子有资格继承,如果我不去法国,那他就不会选我。”

梁煊不相信这个事实,他觉得李逸初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一贯能看懂李逸初的表情,此刻李逸初的表情就是在告诉他,李逸初非常难过,根本不是要去接受巨额财富该有的狂喜。

梁煊上前抬起他的脸,近距离看着他:“逸初,你有事情瞒着我对不对?你告诉我,我帮你啊,我一定会帮你的——”

“没有。”李逸初坚决地打断他:“我只是、只是心里惭愧。你们养了我十几年,我却说走就走。”

梁煊凝视着他,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我、不、相、信。”

李逸初从他手掌里挣脱出来,往后退几步靠着书桌,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笑道:“你要听实话吗?”

梁煊:“当然。”

“实话就是我在这个家里生活的十一年,一点儿都不快乐。你知道寄人篱下的滋味吗?你知道一直背负着恩情债的滋味吗?我感激你的父母,但是更害怕他们。其实我本性不是个听话的人,七岁以前我什么祸都敢闯,天不怕地不怕,可自从来到你家,我谁都怕。”李逸初眼见梁煊的表情随着自己的话变来变去,愤怒心疼震惊等各种情绪在那个一向不外露的脸上交错出现,他单手撑在身后,抠紧了桌沿继续道:“我每天都在数还有多少天能高考,能离开这里赚钱养活我自己,不用再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我做梦都想如果能中个彩票该多好,我就再也不用看人脸色了。所以我舅舅从天而降,你说我有什么理由不抓紧他?即便他从来没照顾过我,但他现在还是得靠我继承他的钱,给他养老送终,这就是血缘,是你们家永远都给不了我的安全感!”

李逸初说完一大段话喘了一会儿,梁煊等他呼吸平稳了才苦笑问道:“……那我呢?我在你眼里,是跟我爸妈一样的地位?”

李逸初偏过头看着窗外:“我应该是喜欢你。可……可我不知道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被你引入歧途。”

梁煊盛怒之下拳头往李逸初脸上挥去,最后一秒堪堪停住,他倒吸着气问:“你真的这么想?”

李逸初放松地撇撇嘴角,似乎把心事都说开让他不必再顾忌:“其实要真的说起来,我应该是怕你。在这个家里,我最怕你。你才是梁叔和刘姨的亲儿子,即便梁叔对我爸有再深厚的兄弟情义,如果你讨厌我,非要赶我走,你觉得梁叔是会放弃我还是放弃你?不用问都知道答案,对吧?所以我要讨你的欢心,从来不敢真的得罪你,你要什么我都得给你,哪怕……哪怕你是把我当女人用呢——”

梁煊的拳头到底没舍得落到李逸初脸上,砰一声砸在桌面。梁煊无法相信李逸初是这样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过往的情景在脑子里不断闪现,拥抱和亲吻的片段一个比一个清晰,他的记忆像是被一只手往回拉,直到回到他第一次在医院里吻李逸初的那刻。

——所以李逸初当时的配合,只是因为顺从,而不是同样也喜欢他吗?

李逸初见他的表情有些松动,咬着舌尖让自己冷硬起来,字字清晰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和你们天长地久的做亲人,就像当初瞒着你们在学校卖东西赚钱,我有很多事情都瞒着你们,都是在为以后能彻底离开一点点的铺路。比如说我学习一点都不烂,甚至……比你还要好。”

梁煊再次震惊地看着他。

李逸初:“其实我的理想是上最好的大学,你要去的q大我裸分都能考上。但是你去了,我肯定就不会选了,我们之间那些不干不净的事,就都留在这里吧。我想有新的生活,我能靠自己过上比我父母在世还要好的生活。只是突然出了意外,我舅舅来了,他的那些钱足够我奋斗大半辈子了,那我还傻不愣登的高考干什么?所以7号那天下午去考场的路上舅舅跟我说他准备走了,我为了拦住他,放弃了下午的考试。”

梁煊已经被一个接一个的真相完全打懵了,他脑海深处即便再不相信李逸初说的话,可事实就摆在他眼前,合情合理,毫无漏洞。唯一的例外,就是他一直都看错了李逸初。

李逸初走到衣柜旁继续收拾,手停在柜门时平和道:“我的准考证号你都知道,如果你还不信,过几天高考成绩出来,你查查我的分数就知道我有没有骗你。不过……这事你最好别告诉梁叔,他现在受不了气。”

第二天一早李逸初就去了学校,和梁长平找的同事一个部门挨着一个部门的开证明,印材料,忙了一天终于把自己的档案调出来。按照国家政策,如果省内换校复读,他只需要拿着档案去学校报名即可,不必去找人送礼托关系。所以他把目标选在了离家乡最远的本省边界处的一个小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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