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泽心里憋着一口气,却吐不出来,眼看着姐姐与父亲一唱一和的教训他,好险就把那些破事捅出来,把这段时间家里得的一切好处通通都抖抖清楚:你们以为他是个好人,换病房、做手术、任劳任怨的不敢还你儿子半句嘴,你们以为他是好人,你们儿子肚子里怀着人家的种呢!
他当然不可能说出来,可是这些窝囊事每在心里过一遍,都更加让他觉得自己无能。
刘青到底见不得儿子吃瘪,打圆场道:“那也不能一味地讨好人家没有尊严吧?我看现在就挺好,我最见不得那些卑躬屈膝奴颜婢骨的。”
来探个病,结果跟家人吵了一架,窦泽心里不好受。直到下午五六点钟,高干病房的晚餐送上来,只有窦爱国和谢小南的份,谢小南人小饭量也小,刘青便与她合吃一份不至浪费,窦泽姐弟两个伺候他们吃完了,才收拾了杯盘下楼去觅食。
吃饭的时候窦源旧事重提,说窦泽:“遇上这样有情有义的朋友不容易,你别跟在家似的,拉着个少爷脸,动不动就甩脸子。”
“我什么时候在家甩脸子了?”窦泽嘴里的汤还没咽下去,忍不住反驳道。
“你还没甩脸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那是你说我……”窦泽也不想再跟她计较,闭了嘴低头吃饭,正好此时霍司明发来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家里做了银耳莲子羹,要是回去晚了也可以当宵夜吃。
霍司明的温柔小意来得太是时候,瞬间浇熄了他的满腔怒火。虽然霍司明有错在先,可若是没有这个错误,他现在拿什么给自己的亲爹和外甥女看病呢?
夜里窦源留在医院陪谢小南,窦泽便没再上去,两人在医院门口分别,他一个人穿花拂柳从公园的小径回去,到霍司明的公寓。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没用密码锁,而是习惯性的按了门铃。里面的人大概正在楼下等着,很快就过来开了门,待他进来,问:“伯父的情况怎么样?”
怎么样?我们全家人为了你吵了一下午。窦泽心里憋闷,嘴上却说:“没什么事,下下周做手术,感觉状态还不错。”
霍司明的家窗明几净,温度怡人,不过分冷也不过分热,暖黄色的灯光把整个客厅照得温馨舒适,窦泽不自觉就放松了身心,怨气也没那么重了。
“那就好。”霍司明正在餐厅里吃饭,餐桌上摆了一副碗筷,两个小菜,一张薄饼,便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再喝点汤?”
窦泽有些疲惫地摇摇头,说:“你吃吧,我在医院吃过了。”
他上楼换了背心裤衩,又想起窦源跳槽的事,憋不住问霍司明:“我姐跳槽了。”
“是吗?跳到哪里了?待遇怎么样?”霍司明一脸坦荡的表情不似作伪。
窦泽心里便信了一半,果然是自己多想,霍司明整天日理万机,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管他们家这上上下下一堆杂事,便说:“没问公司的名字,只知道是在民|主路上,待遇还不错,比以前清闲一点,能陪陪南南和我爸妈。”
霍司明坐在餐桌前点了点头,说:“那还挺好,不然父母老不在孩子身边,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又状似无意地问:“你姐夫呢?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他?”
“南南生下来没多久就跟我姐离婚了,是个人渣。”
霍司明了然的点头,他已经吃完了晚饭,便问窦泽:“你刚刚吃了什么?也没有回我信息。”
“我……我妈做了小米粥和包子。”他怕霍司明又怪他在外面胡乱吃饭,便撒了个谎。
霍总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里面有诈,却不揭穿他,而是说:“那要不要再吃点?或者我们一起看个电影?从小胎教,对孩子有好处。”
窦泽本想拒绝,却被他后半句话噎得没脾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让我先洗个澡,身上黏糊糊的。”
待窦泽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霍司明已经调好了客厅的投影仪,只在楼梯的位置开了两盏小灯,以防窦泽下楼梯时看不清路。幽暗昏黄的灯光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中,空气里飘着似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气,窦泽抬头看了一眼茶几的方向,霍司明这厮竟然还点了两根蜡烛,他忍不住说:“你点蜡烛干嘛?又没停电。”
“这是香薰蜡烛。”
窦泽才不管它是什么蜡烛,总之就是个照明工具,搞得那么暧昧,都要起鸡皮疙瘩了。他走过去,离霍司明远远地,挨着沙发角坐下,说:“你们家设备真齐全,这下连电影院都不用去了。”
“院线现在没什么好片子,而且空气不好,不如在家里。”霍司明一本正经的解释,又说:“如果你想去,我们可以抽空过去。”
窦泽连连摆手,说:“不不不,我就是随便说说,没有别的意思。”
霍司明便没再说话,摁了一下遥控器,连楼梯那里的两盏灯也关掉,客厅里终于响起电影的片头,他挨着沙发的另一角坐下,说:“如果嫌坐着不舒服,可以躺下来。”
窦泽摇摇头,他叉着腿,一手托着下巴,整个身体靠在沙发的靠背和扶手上,耷拉着眼皮,看到幕布上一群人迎着巨型游轮拥挤追赶,便问:“是《泰坦尼克号》吗?”
霍司明点点头,说:“看过吗?”
“看过,就是没看全,中间有一截儿睡着了。”
这句话一下就暴露了他缺乏文艺内涵的本质,霍司明笑笑,也不说话。房间里一片静谧,演到罗斯初见杰克的时候,窦泽已经无聊地磨皮擦痒了,他问:“锅里还有银耳莲子汤吗?”
霍司明点点头,问:“你要喝吗?我去给你盛。”
“不用不用,你看你的,我自己盛。”说罢便趿拉着拖鞋站起来,霍司明赶快把灯打开,窦泽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不要暂停不要暂停,你继续看。”
霍司明嘴角忍不住笑,放映机没有停,剧情继续向前走着。过了一会儿,窦泽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过来,一边坐下,一边吸溜吸溜地喝。若是一起观影的同伴换成别人,大概早要暴打他一顿,可霍司明听着他吃东西的声音,只觉得有趣。窦泽喝完一碗汤,坐在那儿消化了一会儿,又无聊地想挠头,坐在那儿又觉得累,到最后果然还是听从了霍司明的建议,蜷着腿侧躺在了沙发上。他的个头太大,即便蜷着身体,脚尖也还是差点挨到霍司明的腿,两人的肢体大概只差零点几毫米,微热的成年躯体感受到彼此身体传来的温度,霍司明甚至觉得自己大|腿上的那一小片皮肤在隐隐发烫。
影片过半,罗斯正脱了衣服躺在沙发上让杰克为她画果体像,那姿势简直跟窦泽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让某直男非常不自在,忽然坐起来,批评道:“怎么随随便便就脱衣服呢?”
霍司明刚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一下坐起来说出这么一句评语,嘴角不由提起来,偷偷地笑。
窦泽以禅坐的姿势杵着两条大毛腿坐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杰克拉着罗斯在船舱的劳斯莱斯里上演了激情一幕。霍司明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片源,高清无|码的未删减版,看得窦泽的脸直泛红,尤其旁边坐着这么一个货,有点不自在,说:“你不觉得胎教这些有点太早了吗?”
☆、第二十章
幕布上还在演着灵与肉的交融,霍司明却看着窦泽,脸上忍不住绽开大大的笑容,他生平第一次笑出声,那种发自内心的爽朗的笑声。
窦泽被他笑得一脸莫名,问:“不是吗?”
霍司明笑得快打跌,点头说:“是。”然后按下了放映机的暂停键,画面卡得刚好,罗斯柔弱无骨的手正撑在车窗玻璃上,因为过度激越的情感迸发而微微用力变形,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掌纹。
客厅里的光线昏暗,只有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摆了两盏淡紫色的香薰蜡烛,发出袅袅的香气,缠绕着人的嗅觉、视觉,乃至触觉。霍司明不笑了,静谧的空间里能听见两个人呼吸的声音,窦泽的心跳乱了几拍,他的手撑在沙发上,忽然站起来,说:“我去睡了。”
霍司明拉住他的手,情不自禁似的,只一瞬,又放开,他说:“泡泡脚吧,促进血液循环,晚上睡得更好。”
若是不答应,大概他又要搬出婴儿早教那一套,窦泽便坐下了,脑子还忙乱乱的,又站起来,问:“你家洗脚盆在哪?”
霍司明说:“你不用动,我来。”他轻轻按了一下窦泽的肩膀,叫他仍坐着,过了一会儿,从楼下的卫生间里端出一个盛满了热水的木制洗脚盆,他自己的肩膀上搭着一块毛巾,大概是擦脚用的。
霍总不论坐卧,只要能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优雅又游刃有余的,像今天这样的扮相实属罕见,窦泽看到也吃了一惊,不过他首先是想笑,说:“我去卫生间泡就行了,一会儿弄地上全是水。”
霍总没有答话,他把脚盆放到窦泽面前,然后不知从哪里寻到一把小小的折叠椅,垫在屁|股底下,竟然是要给窦泽洗脚的架势。
窦泽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水盆里,另一只脚正在半空中,看到霍司明的样子,忙说:“你别!”
霍司明坐在矮小的折叠凳上,全没了公司里威风八面的气场,他抬头仰视着窦泽,那张貌比秋月的脸,正温柔地盯着他,一双手轻轻拖着窦泽的脚放进浴桶里,那眼神,恨不得连他的脚指尖也吻个遍。
窦泽忽然觉得脚尖流过一丝电流似的,电得他酥|酥麻麻,吓得他心神剧烈,忙从霍司明的手中抽脚,霍司明不放手拽了一把,两人博弈似的,不说话,盯着对方的眼睛,窦泽忽然一使劲,霍司明放了手,地上的水盆因为两人的动作哗啦一声溅起一滩水,溅得霍司明身上也是脸上也是。空间一时尴尬又静谧,窦泽已经吓傻了脸,只知道盯着他满脸的水看,霍司明却不介意,抬手撸了一把脸上的水,端起地上的水盆走了。
窦泽呆愣在那里,胸脯还起伏着微微喘息,他方才像被什么不明物击中了似的,那从尾椎骨一直攀援到脑袋尖的电流到底源自什么?未等霍司明从卫生间出来,他已经逃也似的飞奔上了楼,合上门的时候,他还在喘息,背靠着门,低垂着头,连嘴唇也有些颤抖似的。
他想不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站在那里喘了一会儿气,又想起刚刚狂奔的架势,这时才慌忙安抚起肚子里的小怪物,生怕他像上次一样又出什么差错,忙躺上床,闭着眼,仿佛这尘世间成百上千的繁杂事,都因这两眼一闭,统统化为齑粉了。
霍司明来敲门的时候,他正闭目养神,一听到这声响,顿时像被抢了松果的松鼠,张皇失措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便闭着嘴,装作睡着了的样子不答话,想着霍司明敲一会儿就该放弃了。
没料到,门外那人见没人应门,自顾自地推门进来了,两人正是大眼瞪小眼,对上了。窦泽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进来了?”
“我来拿被褥,还以为你睡了。”霍司明走到大衣柜前,从里面抽|出个自带的小梯子,踩上两级,从最上面那层衣柜取出两条被褥,一手拖着,又将柜门关好,说:“你睡吧。”
此时窦泽的心脏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烤,翻过来倒过去,纠结到不知该如何是好。待霍司明走到门口,房门咔嚓一声打开,这声音像敲在窦泽心上似的,他忽然开口:“等等!”
霍司明停下来,转头看他,问:“怎么了?”
“刚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说完,又补充道:“以后你别给我洗,我自己洗。”
霍司明看着他,他整个人嵌在被褥里,垂着眼,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像条认错的小狼狗,明知他下回还要犯错,还要再咬你一口,却忍不住被他可怜兮兮的表情欺骗。说:“没关系,晚安。”
待霍司明带上房门,窦泽躺在那里仍然心潮澎湃,他想:一定要赶快还完霍司明的钱,然后离开……
夜里下了大雨,雷声轰隆隆地快要震破天际,连绵不断的雨滴急促地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雨声把窦泽砸醒了。他起身上了个厕所,回来有些口渴,下楼到客厅里找水喝,不料刚下至一半,便看到落地窗边站着一个古希腊雕像似的剪影,一米九的身高,只穿了一条内|裤,雪白的皮肤在黑暗里泛着荧光似的,站在那儿,看雨……
他走到楼下,啪得打开客厅里的灯,站在窗边的霍司明回头看他,脸上还留着看雨时微妙的表情——有运筹帷幄的狠戾,也有忽然被人发现的狼狈慌乱。但他只乱了一瞬,看到窦泽的脸,便安定下来,问:“雨声太大,吵醒你了?”
“没有,我口渴,下来喝水。”窦泽的脸还有些迷糊,头发翘|起来一个角,问:“你怎么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站着?”
“雨声扰的我睡不着。”他手里端了一杯牛奶,是温热的,没有喝,只是捧在手心里取暖。
窦泽咕咚咚喝了半杯水,再回头看他,说:“这是阵雨,一会儿就停了。”迷糊中又觑到霍司明的表情,调侃着问:“你不是怕打雷吧?”
“……”霍司明抿了抿唇,半晌竟承认道:“我怕这样的天气,尤其是夜里。”
见别人承认了,窦泽反倒有些尴尬,他踯躅地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忽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说:“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我习惯果睡。”霍司明说着,随手从沙发上抽了上面的毯子披在身上,对窦泽道:“好了,你快上楼睡觉吧。”
窦泽没来由的有些担心,他没料到刀枪不入的霍司明竟还有怕的东西,他应该是没有弱点的,应该是完美的,即便性取向是男人。窦泽的脚步顿了两下,说:“你也早点睡,马上就雨停了……”想了想,又说:“算了,我陪你一会儿吧,到雨停……”
霍司明眼睛里有光似的,回头看他,怔怔的,要看到他心里去。窦泽并不理会,蜷着腿坐到沙发上,还是很困,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好像在说梦话:“你说gay是不是都特别敏感、心思细腻啊?我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同学,也是gay,他……”他后面的话含含糊糊,霍司明没有听清,他站在窗边,借着月光看窦泽的脸,不是顶顶英俊的脸,比不上自己,连白若安也比不上,可为什么……那么好看呢?
霍司明将自己身上的毯子又披到窦泽身上,沙发上那人一无所觉,睡得打起轻酣。霍司明一直听着这小小的呼噜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直到它们意犹未尽的停下来,化为小小的涓|涓的水流,从排水管送到地下,仿佛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窦泽睡至凌晨两三|点钟,被霍司明的动作惊醒,这厮正奋力想要把他从沙发上公主抱起来。窦泽手重,又刚从梦中惊醒,慌乱中无意识地推了霍司明一把,直把人推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脑袋磕上茶几,发出砰地一声响。这下他才真正醒过来,跳下沙发过来,按住霍司明的脑后,惊慌失措得问:“有事没有事没?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样碰一下实在是很疼,比光着脚趾踢门有过之而无不及,霍司明一边皱着眉,一边往窦泽怀里靠,叫他摸上自己脑后磕出来的大疙瘩,说:“还好,不是很疼……”
窦泽已经摸|到了那个包,顿时心中的愧疚排山倒海般涌上来,他摸着不敢动,这种包揉起来尤其疼,砸着嘴不知该如何是好地问:“会不会磕坏了?”
暗夜遮掩了一切,叫人不自主便在亲爱的人面前流露出荒唐、幼稚、放|荡……霍司明目光灼灼的,忍不住得意忘形地、暧昧地问:“要是磕傻了怎么办?你是不是得负责?”
窦泽听见了,不接话茬,感觉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霍司明的嘴唇几乎贴到他胸膛上,温热的呼吸喷出来,热乎乎的正好打在心房的位置,窦泽推着他的脑袋离远了一点,霍司明一无所觉似的,抬头看他。窦泽的手指正插在他的发间,像某种亲密的活动时最隐秘的接触,指腹暧昧地搔着头皮,痒到心里。
窦泽看到他脸上淫|荡的含笑的表情,忽的使劲儿揉了一下他脑后那大包,便听见霍司明克制地一声惨叫,再也装不下淡定了。窦泽站起来,霍司明坐在地上自己揉着脑袋,形容狼狈,身上未着寸缕,看着好似捉奸现场。
窦泽无情地说:“估计没什么事,你自己揉吧,我去睡了。”
霍司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牵起笑,三十岁的人,仿佛一夕回到了十七八岁,胸中又燃起冲动,却比醉酒那日还要热烈。
好好一个夜晚,七零八落像被剪辑成最琐碎的电影,慌慌忙忙跑了半夜的剧情。
因了夜里的活动,窦泽第二天早上便没起来,直到日上三竿,窦源打来电话,他才拉开窗帘恍然发现——已经十点多钟了。
霍司明正在楼下办公,坐在餐桌的位置,他怕在书房里听不到窦泽起床,便坐在餐桌前候着,一边看文件,一边竖着耳朵听主卧里的动静。窦泽下楼时,正看到他装模做样的表情,踢踢踏踏趿拉着拖鞋走过去,脸上只用清水胡乱洗过一遍,还留着枕头印子,邋邋遢遢的,喝了一口水,问:“你怎么不叫我?”
“昨天睡太晚了。”想让你多睡会儿……
窦泽晃晃脑袋:“睡得头都晕了。”然后自顾自去厨房的锅里翻找食物,睡意朦胧间当成了自己的家,问:“今天早上做吃的了吗?昨天的银耳汤还有吗?”说着看到炉上煨着的新鲜的八宝粥,抬头征询的看了霍司明一眼,又觉自己此举多余,直接从碗柜里取了碗,蒸笼里还有一层蟹黄小笼包,吃完刚刚好,对于窦泽的饭量而言,不至于多到中午吃不下饭。
他饿极了,捏了一个小笼包直接放进嘴里,有点烫,端汤的手差点拿不稳洒出来。霍司明看不下去,站起来接过碗,说:“坐下吃。”
窦泽心想,如果孩子生下来一直跟着霍司明生活,大概会长成一个自律又优雅得体的人。他坐在那儿吃,霍司明坐在对面看文件,却是三心二意,一会儿偷瞥他一眼,一会儿装模作样,待窦泽吃完早饭,他也不过将将看了两行字。
窦泽收拾碗站起来,一边到水池把碗碟洗了,一边说:“我一会儿去医院,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估计晚上也得挺晚,你不用等我。”
霍司明没有干涉,点头算是默许了。看着他上楼换了衣服,又下来。霍司明在门口递给他一把遮阳伞,下了一夜的雨,天一亮,外面还是大太阳。窦泽本想拒绝,手伸到跟前却又以拳变掌接了过来。霍司明叮嘱他:“路上慢点。”
及至楼下,窦泽拿着伞,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犹豫了一下,撑开了。
☆、第二十一章
烈日烤炽着大地,然而它也没几天快活了,再下几场大雨,夏天便要过去,秋天就会来了。
窦泽撑着遮阳伞,从公园穿过,发现昨夜的大雨打落了好多花,有些细的树枝枝杈也被打落了,在泥土里,一些树荫遮蔽的小径上还残留积水,其他地方已经完全被太阳晒干了。
他走到医院的时候,不自觉慢慢观赏了一路的风景,直至病房楼下,看到窦源不知从哪里拎了一塑料袋的毛线,正要上楼,在等电梯。姐弟二人刚好碰了个头,她问:“今天怎么这么晚?身体还是不舒服?”
“没有……昨天晚上下雨,起来关窗收衣服,闹了半夜没睡好,今天就睡过头了。”窦泽愣怔一会儿,找了个牵强的理由。
窦源也没有深究,问:“吃饭了没?一会儿上去给你冲点儿芝麻糊垫垫。”
窦泽刚刚吃过饭,却不敢反驳,怕说多错多更露出马脚,便点点头。又问:“怎么拿这么多|毛线?”
“妈说平常闲着没事干,不知道从谁那儿接了点儿织毛衣的活儿,刚刚让我去给她取毛线去了。”窦源说。
窦泽不赞同道:“她眼睛又不好,织什么毛衣啊?一件也没有多少钱。”
“谁说不是呢?我也劝了,没用。”窦源两手一摊,装毛线的塑料袋发出哗哗的响声。“她愿意织就织吧,不然她心里难受。”
现在的生活比过去还要好些,当时窦爱国没被查出癌症,但身体也不好,刘青的工作就是在医院照顾完南南再回家去照顾窦爱国,风里来雨里去非常辛苦,现在一家人几乎安家在医院里,倒免了每天的奔波,不必天天挤公交转地铁确实清闲不少。
窦泽进门的时候,窦爱国正在教谢小南识字,少儿版三国演义上的字。她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却还待在医院里,比同龄人少了好几年的学前教育。
见他们姐弟两个联袂进来,刘青对窦泽说:“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昨天就看你脸色不好,中暑了还逞什么强?”
窦泽回头看了窦源一眼,对方正在安置塑料袋里的毛线,吐吐舌头耸耸肩,意思是不小心把他给出卖了,颇有些少女时代俏皮的影子。
窦泽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不小心多晒了会儿太阳,现在已经好了。”
“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身体,等你老了就知道厉害了。”她走到沙发那里,抖了抖塑料袋里的毛线,说:“过来,帮我缠毛线。”
窦泽便走过去,抻开手,毛线卡在两只手腕上,刘青坐在他对面,缠起毛线球。
窦源吃了一块饼干,塞进窦泽嘴里半块,问:“饿不饿?我给你冲一碗芝麻糊吧?”
“不用了,一会儿该吃不进中饭了。”窦泽一边左右晃着胳膊帮母亲理毛线,一边说:“姐,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窦源扑哧笑了:“什么事儿?怎么忽然一本正经的?”
“我想……咱们利用下班的时间去做点小生意,摆个夜市摊儿什么的,卖点衣服和小饰品……成本小而且收入可观。”他犹豫着说完,窦源已经歪着头开始思考,她原来的工作忙碌,根本没有时间赚外快,如今跳槽清闲下来,便觉得弟弟的想法很可行,而且家里负债累累,单凭工资还债确实不太实际。
她嚼完了嘴里的饼干,擦了擦嘴角的饼干屑,皱着眉头已经思索起来,姐弟两个都是头脑灵活的,只是从前困苦的生活将窦源磋磨的没了生气,如今希望回来,她自然也更加上进起来。眨眼间已经想出了主意:“咱们也不用跑远,护校那里就很好,离医院这边也近,那里女学生多,晚上出来逛街的也多,肯定能行!我同学有做服装批发的,等我一会儿打个电话问问……”
窦泽听她同意,高兴起来,只有刘青在担心:“你们两个白天都要上班,夜里再去摆摊,身体能吃得消吗?”
“年轻力壮的,怎么吃不消?”窦泽说。
窦源皱着眉,正在思考货源的问题,听到这话也帮腔:“要是不想办法,光凭这点工资以后……”她本想说以后还债的事,又想到父母老迈,还不知道治病的钱皆是从别人手里借得,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儿,继续说:“以后南南上学怎么办?补习班那些,花销大着呢。”
南南正窝在床上和姥爷一起看书,听到妈妈|的话,眼睛一亮,小声问:“我可以去上学了吗?”
“是啊,等你明年春天病好了,就能去了。”窦源笑着说。
窦泽不明所以,问:“肾|源的事有着落了?”
“是啊,霍先生真是神通广大,说是最多过完年,这事就能办妥。”窦源叹服道。
窦泽这次没有反驳,他也承认霍司明的神通广大,不过却问:“你们什么时候还有联系?”
窦源两眼一眨,嘴皮子一碰,说:“就是……霍先生帮南南找肾|源的事,可能是你之前跟他说了,他就联系了我,也没打过几通电话。”
“……”窦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疙瘩。
刘青异想天开道:“唉,霍先生一表人才,要是你俩能成,可就太好了。”
窦源一听这话,当即大笑起来:“妈您说什么呢?人家霍先生是什么人?能看上我?二婚还带个孩子,您可别再说了。”
“那不是……万一看对眼了呢?”刘青仍不甘心,不论哪个母亲看自己的孩子,总是千好万好没有一处不好的,怎么会叫人看不上?
“一万个不可能,您把心放肚子里吧,多少模特儿明星削尖了脑袋还扑不上去,您可真抬举我了。”她笑笑,毫不在意,又转头对南南说:“宝贝,下回见到司明舅舅,就直接叫舅舅,亲热点儿,多跟他说说话。”
谢小南懵懂的点点头。
窦泽在旁边坐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像一锅沸腾的油滴进了水,噼噼啪啪炸开。倒不是吃醋……
刘青尚不知自己说了多么离谱的话,手里的毛线已经卷成了一个大毛线球,她又拿出一卷,叫窦泽撑着,继续开始卷。
窦源出了病房去打电话,联系货源的事,跟从前的鸡飞狗跳相比,现在的生活简直称得上安宁祥和,不必为了孩子接下来的治疗费求爷爷告奶奶,不必担心今天有药明天停药,也不必寄希望于孩子无情的爸爸,从皮肉里抠出五千块钱……
窦泽一直在医院里待到晚上八点多钟,依旧是跟窦源吃了晚饭,姐弟俩在饭桌上合计摆夜市的事,窦源特意说:“到时候你穿得帅一点,现在的小姑娘们就吃你这一套。”
窦泽捧着肚子里的小怪物笑起来,笑得牵强又辛酸,便听到窦源说:“以后生活慢慢好起来,你也该考虑找对象的事了,这么大的人,也该成家了。”
窦泽故意笑得洒脱:“还早呢,等我事业有成了再说吧,不然拿什么结婚?”
窦源夹了一筷子海带丝,一边嚼一边说:“那天妈还在跟我说,耽误你了,家里连个婚房也备不起。”她眼里忽然闪出泪花,却坚持着没让它掉下来,有些动情的说:“小泽,会好起来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窦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他体谅她的辛苦,从二十四岁嫁给谢骏到现在,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
窦源擦了擦鼻涕,尽管负债累累,钱还没有还完,她却比以前有了种面对生活的希望和勇气,她说:“以前,我骂完了天、骂完了地、骂完了谢骏、骂完了南南,最后发现,最该骂的还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瞎了眼挑上谢骏,之后又没能力面对生活,谁也不怪,就怪我自己。”她笑笑,那串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窦泽看着抿了抿嘴,替她拭泪,柔声道:“别哭了。”
窦源笑笑:“你别怪姐姐以前拖累你,说话又难听……”
“怎么会?我又不是没有发脾气的时候。”他说:“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窦源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唉,霍先生真好,你能交上这么个朋友真好。”
窦泽哭笑不得道:“你是把他当救世主了吗?”
“在遇到他之前,我们的生活已经走向了死胡同,是他把那面墙劈开的,你说他是不是我的救世主?”窦源一本正经道:“要不是他,你是选爸爸还是选南南?”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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