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山出声询问道:「张叔,您可知青云派找上您是为何故?」
张砚嘉轻声一叹,停住脚步,「原先那清阳子道长找到我,说我家中有秽气腾空,乃是魔物将出之兆,我还不是很相信。如果不是那道士在我面前露了两手绝非常人能做到的事情,我也不会让他住进我府。如今连你也说……」
传山正色道:「张叔,你会让青云派的道士住进来,想必不止是对方露了两手那麽简单。您应该也察觉到了府中一些异样,是不是?」
张砚嘉顿住脚步,反问道:「你们已经进入我府六日?可发现什麽?」
「张叔,这事我正准备跟您说,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事请教。」
「……何事?」
「请问贵府祖上是否出现过大凶之事,而且此事还与女子有关?」
张砚嘉一听传山问话,骇然回首,「你怎麽知道?你听谁说的?」
「张叔莫急。」传山抬手请张砚嘉坐下。
张砚嘉盯著传山,面色不复刚才的镇定,一点点退回到椅子上坐下。
传山解释道:「我和庚二都是修者,观气就知您府中不净。再观怨气浓厚,且该怨气被修者用阵法镇压,并不是近期产生。三来,您府邸外两座石狮也告诉我,贵府旧事应和女子有关。」
张砚嘉端起茶杯,脸色微微有点发白。
「张叔,」传山诚恳地看著张砚嘉道:「老实说,如果这府邸的主人不是您,我和庚二根本不会出头露面。这怨气不可小觑,经我和庚二观察,困住这股怨气的阵法并不是一般修者所设,而是传说中真正的仙人设下。」
张砚嘉猛地抬起头,茶杯盖掉到桌上也不知。
「张叔,青云派道士也许厉害,但他们绝对无法破除此阵。」
七劫散仙的困魔阵是那麽好破的吗?想当初磔魇多麽厉害的一个家伙,还不是被困在阵中几百年不得出。
传山不想恩人被牵连,便继续表明利害道:「我几乎可以猜出青云派打的如意算盘。他们肯定想要等怨气下的魔物成熟,自动破阵而出才会出手。先不提他们能否制伏那魔物,等到那时,您和这府邸中的所有人,包括临遥城都将危矣!」
「什麽?!」张砚嘉手中茶盅掉到地上,腾地站起身,慌忙问道:「那你们可有办法在魔物未出之际就除掉它?」
传山扫了眼庚二,点头道:「张叔,我们不敢说一定能除掉那魔物,但我们能在魔物未成熟之前先进入阵中。只是战法亦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进阵之前,我们需要详细了解那股怨气形成的渊源,才能对症下药。」
张砚嘉原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我不知道什麽怨气。」
这位儒雅的中年人单手举起揉了揉额头,离开座位来回走了好几趟,似乎终於决定了什麽,回身对传山二人道:「但我知道门口那对石狮的来源……」
原来早在四百多年前,张家曾经嫁过一个女儿,女儿名奕瑶。
当时张家在当地也是一个相当有名望的大户人家,偏偏女儿去寺庙进香後,也不知被什麽迷了心窍,回来就说要嫁给一个邻县求上门的穷书生。
那穷书生名叫李瑜世。
张家家长一开始怎麽都不肯同意这门亲事,可耐不住宝贝女儿恳求,只得同意。为了让女儿嫁过去也不会过苦日子,当时的张家家主给女儿陪嫁了很多嫁妆,足够她一生都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再怎麽疼爱,女儿也都是人家的人了。头两年,女儿还会回门看望父母,从第三年开始,女儿便少有回门的时候。
女儿虽然不再回门,但张父张母却放不下女儿,奕瑶的兄长们也刻意打听著妹妹的消息,当他们发现妹妹丈夫离家长时间未归,就开始担心奕瑶在婆家的生活。
果不其然,两年後他们就发现抱著女儿回门看望父母的奕瑶,不但身上的衣裙一看就是旧物,就连原本身上的珠钗首饰也少了许多。他们猜测奕瑶不肯回娘家看望,是不是就是担心自己的窘迫被家人发现,而耻於回家?
当张家人得知李家竟然又抬了一个小妾进门,而且李瑜世再次离家後,当时就派人送信给女儿,让奕瑶和丈夫和离,带女儿回娘家来住。
奕瑶拒绝了,理由是不能丢了张家的脸,而且李家为了面子也不肯同意。
後来奕瑶带著女儿单过,千方百计才要回当初嫁妆的一部分。
一处田庄和两处铺面,这还是张家两老不顾脸面,硬是跑去威胁李家两老,说不把嫁妆还给女儿,就到官府状告李家,说李家宠妾灭妻,还强行侵占正妻嫁妆,置正妻嫡女於不顾。
李家虽然有了修仙的儿子撑腰,可到底顾忌张家在邻县的势力,又自认为自己一家已经是上等人,不想把面子丢得太厉害,就勉强同意让奕瑶把嫁妆要了回去。
可嫁妆已所剩无几,无法让在田庄带女儿生活的奕瑶过上娘家一般的千金小姐生活,张家两老舍不得女儿受苦,暗中送人送钱财照顾著女儿和外孙女。
张家人心里十分希望奕瑶和李瑜世和离,但奕瑶考虑到女儿将来的亲事,为了不让女儿嫁到婆家也抬不起头,她再次拒绝父母提议,咬牙忍下了一切。
混世记1412
「後来……」张砚嘉深深叹了口气。
传山和庚二知道重头戏来了,没说话,只看著他。
张砚嘉苦笑道:「後来奕瑶的女儿英儿不知怎麽惨死在田庄,听说连尸骨都没留下。当时有人传说是妖鬼作祟,奕瑶却一口咬死说是丈夫李瑜世害死了亲生女儿,但奕瑶那时已经疯疯癫癫,几乎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
李家恨她败坏李瑜世名声,要休了她,而李瑜世在此期间一直没有露面。当时我们张家人得知这个消息後,就要把奕瑶接回来,可是等我们张家去接女儿时,李瑜世却回来了,且死活不同意让我们把奕瑶母女接回。」
传山沉思,用神识问庚二,「你觉得李瑜世为什麽不让张家接回奕瑶?」
庚二摇头,「不知道,也许这就是青云派出现在这里的缘故?刚才张砚嘉不是说李瑜世去修仙了吗?他会不会就是去了青云派?」
传山接下去道:「也许那怪物就是奕瑶的执念?她把我们逼出来就是要我们保护张家?同时对付青云派?不过奕瑶的尸骨怎麽会回到张家?那小楼里又到底隐藏了什麽宝贝?」
传山两人在做猜测,张砚嘉也在继续述说:
「关於奕瑶的事,我张家族谱上记载得清清楚楚,据说之後奕瑶就死了,死得不明不白。我张家人要查明奕瑶和她女儿的死因,当地官府却插手不让查,还说这是李家的事。」
张砚嘉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就因为这个官老爷的嘴脸,气得我祖上当时最不上进的么子突然开始努力读书,直至官拜二品大员。他也是我们张家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官。」
传山插话,「你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奕瑶怎麽死的吗?」
张砚嘉摇摇头,「族谱上没有记载。」
「後来呢?」庚二急著听後续。
张砚嘉笑,接著道:「也许是因果报应吧,奕瑶死後没几天,李家就开始死人,先是李家二老,然後是二老两边的一干亲戚,接著李家小妾、仆人、还有李家那个传宗接代的小子也都死了。
而李瑜世似乎毫无办法。据说他还请了一名仙风道骨的道长在家中作法,可是也没有遏制李家和其他有干系的人继续死去,就连那个不让我们告状查案的官老爷也死了。」
「你知道当时死了多少人吗?」传山又问。
张砚嘉回答:「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族谱记载当时大约死了二十五、六个人。」
才这麽一点?传山和庚二互看一眼。那怨气可绝对不是只死几十个人就能形成。
传山看向张砚嘉,问:「您祖上後来把张奕瑶的尸骨接了回来?」
「死人死太多了,李瑜世大概也怕了,主动跑来说要把奕瑶尸骨送回张家。」
「这人恐怕不安好心。」庚二道。
张砚嘉点头,「族谱上也这麽说。当时李家死了那麽多人,显然是奕瑶死得冤屈而报复。可是谁都知道鬼没有理性,尤其是怨鬼,李瑜世想让我祖上接回奕瑶尸骨,无非是想祸水东转而已。他还威胁我祖,说如果我张家不接回奕瑶,就要把奕瑶挫骨扬灰埋进极阴之地,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你祖上答应了?」
「是。」张砚嘉点头,「毕竟是我张家的女儿,生前受到委屈不能帮她就已经十分过意不去,如果连她死後的尸骨都不能接回、不能让其灵魂安息,我张家又有何面目做人?」
「您祖上是抬了棺材回来,还是捡了骨另葬?」
「哼!我张家女儿怎麽会睡李家的棺木,当然是捡骨另葬。」
传山立刻追问:「那您祖上有没有记载奕瑶的尸骨有什麽异样?」
张砚嘉仔细思索片刻,「你这麽一说,倒还真的有。族谱上记载,当时天气寒冷,奕瑶死了明明还不到三个月,可尸骨接回时不但已经只剩下骨头,而且在她的右手中还紧紧握著一颗鸡蛋大小、黑色的珠子。」
传山和庚二互视,那珠子肯定就是问题所在。
「当时我祖想尽办法都没有弄出那颗黑珠,只好把珠子和尸骨一起下葬。」张砚嘉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喉。
「下葬後,你们家是不是也出了事?」
「一开始并没有出大事,顶多家里人做做噩梦,或者莫名其妙伤心大哭而已。只是後来……」张砚嘉似乎难以启齿。
「张叔,事情必须解决。」传山沉重且清晰地道。
张砚嘉尴尬地笑了笑,「你说的也是,我张家也没指望这事能够永远隐瞒。」
张砚嘉顿了顿,脸上浮起羞愧之色,「也是我张家作孽,嫁出去的女儿无法保护,迎回来的尸骨又……唉!」
张砚嘉终於下定决心,回忆道:「据族谱记载,这座城以前并不叫临遥,而是叫半湖城。我祖在把奕瑶接回的第二年,半湖城所有百姓突然无法再离城,不管是从天上还是地下,每到城墙根都必将会再次绕回城里,而且半湖城的水土也变得有毒。
就这样,半湖城的百姓逐渐被困死在城中,最後一城人你吃我、我吃你……但就算靠吃人活下来的人,最後也都被活活饿死。」
传山和庚二没有太惊讶,这就是浓厚怨气的来源了。
「那张府……」
张砚嘉捂脸,半晌才道:「唯独我张家没有事情。我们连府门都出不去,别人也无法进来。有人定时给我家送来食物,张家的水井之水也都还能用。我们一开始还不知道一城人都已死绝,如果不是一位仙人经过此处,被那冲天的怨气惊动,找到我张家,我张家……谁知道会发生什麽事呢?」
「仙人?那仙人是不是自称乾坤子?」传山赶紧问道。
张砚嘉惊讶,放下双手道:「你怎麽知道?」
「我们和这位散仙勉强有点渊源。这位乃是修者界非常厉害的七劫散仙,如能顺利渡过九劫,会比天上的大罗金仙还要厉害。」传山简单解释了一句。
「原来如此。」张砚嘉感叹,「族谱上说,这位乾坤子仙人曾说如果不是他偶然经过此处,这附近死的人还会更多。仙人说有人在作法,故意集聚死人的怨气,而且必须要是惨死和冤死之人的怨气。半湖城会成为只能进不能出的死城,也是因为有人作法的缘故。」
「他有没有说是谁在作法?」
「没有。」
「那他做了什麽?」
「他把奕瑶的尸骨从张家坟地里起出,放入她生前居住的小楼中,然後使用无上仙法,让小楼沉入小楼所在院中的一口井里。走时,这位仙人说他在张家和城中都布置了阵法,可保张家和附近五百年安宁。」
「除此之外,他还有没有说什麽?」
张砚嘉仔细想了想。
传山很想让他把族谱捧出来看看,但他也知道族谱这东西不是你想看就能看到,尤其是大家族,捧出族谱有一大堆的规矩和要求。
张砚嘉肯把祖上秘辛口头转述给他,就已经算得上是开明的家主,当然这也跟现在张府不太妙的处境有关。
「对了!我想起来了。」张砚嘉一拍桌面,大叫一声道:「族谱中还有一句记载,是我祖上询问仙人时的一句话,我差点给忘了。」
「什麽话?」
「我祖上问仙人,五百年过後怎麽办?那位仙人回答:张家持续善行,五百年内自有机缘解决困厄。哎呀,这麽重要的一句话我怎麽差点给忘了呢?」张砚嘉不住拍打自己的脑袋。
自有机缘吗?传山和庚二脑中同时冒出一句话:故弄玄虚!
你说你一个堂堂七劫散仙,在遇到这事後就不能把事情乾乾净净地全部解决掉,非要留个尾巴给後人,好玩吗?
庚二突然「啊」了一声,传山和张砚嘉一起看向他。
庚二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关键。
「也许那位七劫散仙已经发现世道万变,凭藉他的修为和他本人在卜算方面的精通,他虽然可以得知某些事情的结果,但他也同样得知有些事情如果贸然插手,也许当时看起来好像解决了问题,但遗留的後果反而会比当初看到的还要糟糕。
所以他在他可以推算出的界限中找出了伤害最小的一条路,然後进行了布置。」
传山一听就听懂了。他家小龟就一直在为自己的预言天赋困扰,乾坤子担心的,也同样是他所忧虑的。
张砚嘉看看两人,他也大概明白了这段话的意思。
「你是说那位仙人为了把伤害减到最小,所以才没有出手收拾当初害人的贼子,而是把这件事留到现在来解决?」
庚二点头。
「唔……」张砚嘉心中似乎有了一丝底气,转换话题道:「呵呵,这种族谱上记载的事,尤其是几百年前的,作为後辈大多都是当作传奇来看。还记得我小时候被父亲带到祠堂背族谱,从来没有把那上面两百年以前记载的事当真,如果不是我背书还有点天赋,现在你们问我四百年前的事,我肯定答不出多少。」
传山理解地点头。
「我府门前那两座石狮,就是後来那位当了二品大员的祖宗所立。我们从小就被要求不管家业如何,都不准推倒那两座石狮,还要精心维护。那石狮镇的就是那位奕瑶老祖。」
「那石狮是乾坤子让你们立的?」传山奇怪。
「不是。族谱上说,这是我们那位当了大官的老祖的要求,只为求个心安而已。所以……」张砚嘉掩饰地抚了抚胡须。
所以你们就没把族谱上说的这件事当真事来看,只以为是传说?传山摇摇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时间已经过去四百多年。
「哪知现在却真正闹了出来,唉!」张砚嘉长叹一声,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青云派何时找上你们?」传山问。
张砚嘉不假思索地道:「半个月前。」
「你家中出现异常又是何时?」
「半个月前……」张砚嘉微微一顿,失声道:「好一个青云派!我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我府出现异常的第二天,那清阳子道士就出现在我府门前,这也未免太巧了一些。哈哈哈!可笑我断案十年,自认嗅觉比常人灵敏,自家出事却乱了方寸。可笑啊可笑!」
「咚咚。」门外响起敲门声。
书僮在外面小声说道:「老爷,青云派道长前来问话,说是想见一见您的客人。」
张砚嘉冷笑,「他们的反应倒快。」
传山不在意地道:「他们大概猜出您要款待的宾客就是我们,毕竟下午除了我和庚二在贵府消失以外,也没有其他人前来拜访你们。他们现在肯定对我们好奇得要死,呵呵。」
「那贤侄你的意思是?」
「见就见呗,不过张叔切记,请不要说出您和我之前就相识的事,只说我们对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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