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朗台伯爵阁下作者:司泽院蓝
第7节
能够暗中掌控国债和股票走向的人,哪里有那么好相与?
俗话说惹不起躲得起,但这位大神他还真躲不起。除非他把资金全带到国外发展,否则一经手大股流通资金,都会在维克托的职权范围或者他拥有足够影响力的圈子内。
现在还看不太出,以后生意扩大,无可避免地要和维克托打交道。至于搬到国外,这就是想想,真的做就扯淡了——
为了这点破事他就惊弓之鸟一样地扑棱扑棱地飞了?那必须不是他的风格啊!
其实,夏尔对维克托几近露骨——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就是露骨——的表达方式并没有多少多余感觉;烦躁是有一点,害怕那就别指望了。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倒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隐藏的刺激感又冒了出来——
得,走也不成不走也不成,那就耗着吧,看谁耗得过谁!
只有一件事,夏尔没想明白。人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可他还没请吧?这么难缠的家伙到底哪里冒出来的?
在这里,我们得补充几点背景。
作为一个合格的工作狂,夏尔忙得没空给自己找情人逗乐子。偶尔放松一下,也是你情我愿的金钱交易。人是他助理精挑细选的,保证是身体健康不闹事的成年人。里头大多数是女人,男人也有,反正性别和体位对他来说没很大区别——减轻压力嘛,只要舒服就行。
而货真价实的钻石王老五的待遇就是,无数人试图撺掇他娶位夫人,做媒的海了去了。但他想了想,如果他每年只能待在家里不到十天、和名义上是妻子的人同床不过五次、连精心准备一次约会的时间都没有,那有和没有到底什么区别?保不齐还会带来一大堆麻烦,完全不如单身潇洒自在。
“感谢您的好意,但我最近没这个想法。”夏尔能把这句话用八种以上的语言倒背如流,足可见身经百战,虽然他并不想要。
说到底,夏尔的精力都花在他认为必要的事情上了,比如说事业,感情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知道这个就可以推断,一见钟情在他看来有多么不靠谱;而现在,这份不靠谱名单上的第一位就是维克托(欧也妮已经被他划分到姐弟爱的范畴)——
真是,闲得慌!
抱着这种想法,夏尔晚上睡得不多,时间都花在思考对策上了。幸而勒梅尔夫人并不管他几点起床,所以等夏尔睡了个回笼觉起来,就被告知其他三人都出去了。
“夫人让我转告您,他们坐车去田地边上看看;如果您想要去的话,马车也已经准备好了。”仆人把早餐摆在床头小桌上,才这么告诉夏尔。“夫人还交代了,如果您更偏爱骑马的话,那匹伊丽莎白最不怕生。”
夏尔点头。女人总是更细心些,尤其是巴黎出来的。勒梅尔夫人只是要为自己打算,平时对他确实很不错。平心而论,至少比安奈特无害。“等我吃完下去看看。”他回答。
仆人领命,鞠躬退出。等门合上的时候,他才发现背后微湿,紧张的——
因为今天早晨的情况很古怪啊!夫人建议叫醒这位夏尔少爷、四人一起去,拉菲特先生却说夏尔少爷累了需要休息!虽然他不知道夏尔少爷是哪里累着了,但是瞧夫人的表情……嗯,还是不问为妙。但考虑到老爷都没得到过拉菲特先生的一句关照,就已经足够得出一个结论——
千万不要得罪这位年轻的葛朗台先生!
夏尔完全不知道,已经有人在维克托和他之间划了等号。虽然他之前说下去再看,但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决定。维克托这件事不适合在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谈,就必须另找时间。至于看园子,他已经看得不少了,没必要这时候去凑热闹。
这样一判断,夏尔就优哉游哉地溜达了出去,告诉仆人午餐不用等他。然后他步行去了波伊雅克村里的小酒馆,喝两杯地道的波尔多酒,再听人侃大山。没多久,他就被一位乡绅邀请去家里小坐,他顺理成章地去了。再接下来,照旧是米隆古堡的行程。
不过米隆先生今天不打算在自家的榉木树荫下头喝下午茶,而是改在了室内。
“您觉得外头太热了吗?”夏尔让人拿走他的外套挂起来,在坐下的时候这么问。“那为什么不把您最喜欢的椅子搬进来呢?”
米隆先生正架着他的单片眼镜看一本封面古旧的硬皮书,闻言把书合了起来。“因为坐在那张椅子上,我就想休息了。”
夏尔不明其意,眨了眨眼。怎么这话听起来有双关义?
“睡着了就不能说话了。”老先生用一种略带俏皮的语气说,“平时倒还好,但今天我不希望我半路出了错。”
“您的意思是?”夏尔身体微微前倾,作虚心状。
“我的意思您应该明白,就如同我明白您的一样。”米隆先生说。他端起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杯,抿了一口,舒适得眯起了眼睛。
“您看,您从巴黎来。那可是个大都市,什么样的东西都有;波尔多充其量也就是块葡萄地。”
“您看,您还是个年轻人。恕我直言,就算我年纪大了,也知道年轻人的爱好不是检查葡萄藤粗壮与否,也不是在酒窖里捻着一把土、看它有多湿。”
“我还听人说,您的家族在巴黎和公爵阁下签下了今年最大的葡萄酒单子。”
“这三样加起来,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米隆先生说一句就喝一口茶,所以说得很慢。夏尔还没听他说完,脸上就已经泛起了笑意:“当然,您当然都知道。”
“您瞧,就连我这样的老人家,都被您这样的甜言蜜语打动了啊!”米隆先生板起一张脸,但他眼角扬起的皱纹出卖了他:“就说实话吧——您想要这座庄园,是吗?”
这话听着味道不太对。因为米隆先生的妻子已经去世,膝下无子,也没有其他亲戚能继承他的遗产。按照民法典,当米隆先生也去世,这座庄园就会自动充公:政府将派人来清点财产,以便公共拍卖。
正因为这点,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地希望让老先生签下赠予财产的协议——虽然米隆庄园和拉菲差距挺大,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是比普通餐酒好两个档次的。
“不是想要,是想买。”夏尔赶紧补充道。他看得出有戏,但看不出老先生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毕竟人昨天才说过,他爱这里、要为这座庄园奉献毕生精力。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松口。
米隆先生从圆形镜片下打量了夏尔几乎半分钟。然后他终于再次开口,问的却是:“如果你有一座葡萄园,你想要它做什么?”
“我想要它能长出最好的葡萄,酿最好的酒。”夏尔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本来就没打算在波尔多地区进餐酒,就和安托万想的一样,没必要的事情就是浪费。而在这样的区域酿酒,品质不拔尖就没有意义——拔尖了才能更好地远销国外,才能为他下一步计划打下名声基础!
“这就是我毕生的梦想。”米隆先生先是肯定,然后又反问道:“但您知道怎么做吗?我愿意用我的一生保证,这绝不是想想就能成功的事情。”
夏尔望着老先生眼镜的银框,完全明白对方今天为什么要把下午茶选在室内了。
这次谈话比之前持续得都要久。夏尔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不过他有让人带话,说晚餐不用帮他准备,也不至于让其他人白等他。但在他拧开自己卧室的门把手时,听见背后的门咔哒一响。他干脆停住了,转身去看——拜勒梅尔夫人所赐,他和维克托住对面。
“你搞定了?”维克托穿着睡衣,一手还撑在门边上,语气漫不经心:“米隆先生很喜欢你,我觉得他点头就是迟早的事。”
夏尔扫了他一眼。这时代的睡衣挺严实,什么也看不出;但维克托这种仿佛狮子在慵懒地打呵欠的表情,他确定十分招人。“然后?”他干脆地抱起了双臂。既然只有他们俩,那就没必要客气了。
“然后?”维克托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好像很想笑。“从葡萄地到庄园到酒窖,米隆古堡的售价保守估计不低于五十万法郎。”他上下打量着夏尔,语气变得肯定:“但米隆先生给你开了优惠价,让我想想……”
夏尔表情不变。“二十五万法郎。”他干脆地说。
“哇哦。”维克托这才有点惊讶。“这可要赔本!看起来他是真喜欢你,这样的价格……”他微微摇了摇头,自己停住了,又说:“那这样你就只需要借贷一百二十五万法郎,也……”
还没等他说完,夏尔就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向上摊平。
维克托顿住了。他又不蠢,夏尔在这种时候伸手,明摆着是向他借那二十五万法郎。“我以为你至少会先和我保持距离?”他这话里带着试探。
总算说出来了。夏尔心道,脸上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想知道答案?在我腰上,你要试试吗?”
第27章
维克托没有动。他注视着夏尔,似乎已经看出了夏尔的意图——这笑容可太假了,绝不是一个邀请;所以说,是威胁?他视线往下飘了一点。
夏尔刚从外面回来,外套还好好地穿着——前短后长,前襟部分只到胸口以下,然后以一种很流畅的姿态一路倾斜向后,直至变成两道不太长的燕尾。里头暗色丝绸马甲的下部露了出来,可以直接看见黑色绣花;接着是宽松的马裤,腰带是同色的——
有个扣在上头的牛皮小包在衣襟边微微露出个头。不用打开,维克托就知道,里面肯定是一把手枪。甚至,在更深一点、看不见的地方,还会有佩剑用的皮套,只是一般情况是空的而已。
毫无疑问,这就是威胁!
维克托不易察觉地舔了舔唇,这是他兴奋或者激动时惯常会有的小动作。“亲爱的,”他说,语气变得低沉,“这就是你对待你未来债权人的方式?”
无论是称呼还是语气,夏尔都不为所动。在他看来,维克托的回答中只有半句话有价值——未来的债权人。这就暗示着,维克托答应了。“我原以为需要向你展示一下枪法。”他说,带着轻微的哼声,但没继续说下去。“我可以提醒你,债权人需要的回报是更多的钱——只需要。”
维克托扬起一边眉毛,似乎想反驳。但实际上,他同时用以一种和他之前的慵懒完全不匹配的速度向前,像是猛虎扑向自己的食物——
一把精致小巧的手枪瞬间抵在了他的胸口。
“想知道我是不是说真的,嗯?”夏尔扬起一抹笑。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但一手撑墙的维克托也停住了,并且似乎不打算强硬地再进一步——摆明了还是试探!
在足够近的距离里,维克托仔细打量着夏尔精致的眉眼、柔软的轮廓,唇边笑意愈发浓厚,仿佛被人用枪指着心脏的人不是他。“你的手真漂亮。”他说,突然间话锋一转:“用来握枪太可惜了。”
这话语意味悠长,夏尔差点翻白眼。这家伙是在暗示握别的吗?还是摸别的?
不管是哪一种,这男人能不能要点脸!
“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维克托又凑近了一些,这话几乎是贴在夏尔额头上说的,语气十分暧昧。然后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又继续道:“你也知道,游戏只有一个人玩会很无趣,是不是?”他又退了一步,然后转身折回。
看他的背影,夏尔并不敢马上松懈。谁知道这男人会不会突然杀一个回马枪?
仿佛察觉到这种想法,维克托突然停住了。就在夏尔瞬间警戒时,他说的却是:“利息算清了。”他背朝着夏尔挥了挥手,“反正顶多三个月,送你买把剑都不够。”
门在夏尔眼前合上了。
夏尔瞪着门上的雕花三秒,这才把枪收起来。看起来维克托和他无意中达成了一项共识——看谁耗得过谁!而三个月的意思显然是,维克托相信他在年底之前就能还清这笔借款;按照贷款的正常利率算,利息不超过两千法郎,维克托看不上也是正常的。至于剑什么的……以为他真不会带上吗?
不过话再说回来,虽然维克托对他说话口无遮拦,动手占便宜还真没有,就比如刚才那样的距离。
暗色的眼,似笑非笑的脸,以及一股似苦似甜的香柏混杂着咖啡的香气……夏尔回想着这些细节,唇角不知不觉勾了起来。
没错,一个人的游戏实在太无趣了!
在想这些的时候,夏尔已经回到了自己房间。他当然不会知道,维克托一关上门就开始无声大笑,直至弯下腰;他同样也不知道,有第三个人在楼梯口附近平复她过于紧张的心情。
“如果我看到的正如我的想象,”勒梅尔夫人按着自己扑通乱跳的心脏,自言自语,声音极低,“那他们正是棋逢对手。”
仁慈的圣母玛利亚!幸而她走得慢,走廊上的长毛地毯又足够厚实,才没被发现——虽然只是偶然经过的她什么也没听见,但看见枪已经够可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