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赦轻轻地敲了敲桌面,“北狄王有什么本事,自信能替皇子做争储的刀?”
“他有。”钟宛沉声道,“我朝太|祖|皇帝定下过铁律,逢战必派一皇子随军出征以振奋军心。”
郁赦眯眸,“我料北狄王如今连五万兵马都凑不出来,就算宣琼能想办法让宣璟出征,北狄王倾尽全力怕也难撼动我们的兵马,那……”
“不。”钟宛打断郁赦,“北狄王不会以卵击石,倾尽全部兵力只为杀了随军的皇子?那太难了,且损耗过多。”
“北狄王不需同出征军硬碰硬,相反,他要讨好前来出征的将领。”
“舍出几千北狄人来,由着北征军屠戮以积累出征皇子的战功。”
“做出节节败退之态来,让出征皇子有个漂亮的战绩。”
“最后向我们的军中传递几封似是而非的密信,然后……”
钟宛想着当年之事心头多了几分悲愤,他缓了下,继续道,“然后,这几封密信,必然会按照他们的安排,传回朝中。”
钟宛看向郁赦,“世子,到时候……通敌之人变成了谁?”
郁赦沉默许久,低声道,“当年宁王,就死在了这上面。”
钟宛没再往下说,他看着窗外,片刻后道,“自然,这都是我的猜测,宁王当年到底如何,我并不知道,但北狄王现在的念头,我笃定自己至少猜中了八分,世子,你信不信?”
郁赦将茶盏放下,道:“我信,但有一点……我觉得你想的不一定对。”
钟宛怔了下,他自认自己考虑的算是周全了,还有什么?
郁赦看着钟宛,问道:“随军的只要是皇子就行,你为何觉得宣琼是推宣璟出征呢?”
钟宛心中一动,愕然:“难道是……”
郁赦自嘲一笑。
“兵行险招。”郁赦道,“拼着让皇上认下我,也要把我送到北疆,反正只要我一出兵,就等于是半条腿踩进了棺材里,还能活几日,就看他的心情了,如此……干干净净。”
围剿汤铭那日,汤铭曾同宣瑞说过郁赦是皇帝私生子的事,之后钟宛一直病到了现在,两人中间没再提过此事,钟宛知道这是郁赦的忌讳,万万没想到郁赦自己会主动提起。
郁赦扫了钟宛一眼,凉凉道,“到时候,你就得带着我的遗腹子改嫁他人了。”
钟宛愣了下,窘迫,“这是在说正事!”
“说的就是正事,你考虑的不错,早早提醒了我,记你一大功。”郁赦起身,“不能只听汤钦老太监的,我在选琼身边有人,得查探清楚,先去了,你……”
郁赦欲言又止。
钟宛认真等着,“还有什么吩咐我的?”
“你以后……要叫我就叫我。”郁赦皱眉,“别总说那些奇奇怪怪的话!”
钟宛耳朵微红,不自在道,“怕你不知出了什么事,太着急,故意逗你的,反正……反正别人不会知道,我也只跟你这么丢人。”
郁赦:“……”
郁赦不忍告诉钟宛内阁里的事,表情复杂的走了。
钟宛将北疆的事在心中过了一遍,尽力替郁赦计划应对的法子,他不自控的总想到宁王,心中不免悲怆。
钟宛吁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口前透气。
钟宛站了一会儿,听到窗外几个仆人凑在一起小声聊天。
钟宛忍不住一笑,郁赦看着凶,但对下人很好,这么多年了,府里的人一直这样,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聊。
钟宛想听郁赦的闲话,倚在窗口,嘴角微微勾起,侧耳倾听。
听了片刻,钟宛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
“不会吧……我就不信钟少爷能怀的上!”
“但有了就是有了,不管你信不信,现在宫里宫外,都知道了。”
“如今只看世子认不认这个孩子了。”
“世子方才行色匆匆,神情恍惚,似乎并不高兴……”
“要是不认怎么办?”
“那这孩子就不是世子的!”
“别瞎说!这必然是世子的……”
“不要命了!不是世子的还能是谁的?!”
“是是是。”
“哎,钟少爷命苦……在黔安受了这么多年的罪,好不容易回京了,又偏偏怀上了孩子……”
“人生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人的命,天注定。”
“该怀上的,总归会怀上的……”
“谁又能料到呢?钟少爷逃了七年,也没逃过咱们世子这一下。”
“逃不过……这个孩子,他注定是要怀上,注定还会生下来,然后在咱们府上立住脚!”
“没有人能再撼动钟少爷在这个府上的地位。”
“说到底就是咱们世子厉害,这都怀上了。”
“那是!”
“世子年富力强……”
“世子百炼成钢……”
钟宛把头抵在窗户上,双手发抖。
不想活了……
第65章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先不说这事怎么传这么快,没到一个时辰就已经人尽皆知了,这个府上的人……是都疯了么?
难不成还真是信了?
这些家将和仆役这是平日替郁赦卸人车轮的事做多了,也跟着魔怔了?
该不是郁赦已经偷偷请过道士做过法了?
那就是说……郁赦刚才也信了?
“子宥他到底知不知道……男子怀不上呢。”钟宛声音发抖,“他又知不知道……就算是能怀上,也要先日一日呢……”
想到这儿钟宛不免有点意难平,郁赦凭什么没出过一点力就硬让自己生小孩?!
“我想要个孩子了,你自己看着生一个吧。”
郁赦估计是说得出这样的话来的。
但自己何德何能,要以男子之身,凭一己之力给他延绵香火呢?
只是调个情而已,这怎么突然还担上责任了呢?
窗外,家将和仆役们越扯越远,钟宛听得胆战心惊,吓得从窗口躲开,坐去了别处。
另一边,郁妃宫中。
宣琼坐立不安,起身转了好几圈,急躁道:“母亲到底想没想好?”
郁妃十指丹寇将帕子掐的满是窟窿,她眼神闪烁,“我、我还是想问问你舅舅……”
“跟你说了舅舅没这个胆子!”宣琼转了个身,焦虑道,“被他知道,这事儿就真的没戏了,母亲也看见了,父皇现在有多倚重郁赦,天天将他拘在内阁听政,自三哥走后,父皇身子越来越不好,父皇力有不逮,却没有把政事往我这边托付过半分,这什么意思,还不清楚?”
宣琼脸色发青,“江南贪腐案,原本该交到刑部这边的,父皇不知在想什么,竟把这案子挪去了大理寺,还派了检查司去帮忙,明摆着是在历练郁赦!贪腐案结案后,江南那边等于就是被郁赦亲手捋了一遍,留下的必然全是他自己的人,再安cha上去的,那就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亲信!这是多大的事!”
“舅舅呢?只知道诚惶诚恐的替郁赦谢恩,半句话不敢说,回过头来安抚我倒是一套一套的,说什么不要计较一时得失,不计较,再不计较,郁赦就要被封太子了!”
郁妃不安道:“但皇上这不还没认下他吗?你要逼他出征,他就真的要认祖归宗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就算不推他一把,父皇早晚也会认下他的,到时候还不是一样?”宣琼着急道,“母亲你怎么就是想不明白呢?父皇已有了认回他的心思,正愁没个由头,我这是在借力打力!”
“认回郁赦,派他去北疆,这是多顺水顺风的一件事,父皇不会不动心,只要郁赦踏上北境,要他何时死就是我一句话的事了。”宣琼道,“北狄王已经许诺了我,只要郁赦抵达北疆,他必能栽一个叛国通敌的罪名给郁赦,若我再能替他传递我军中消息,他还有七成的把握直接在战场上宰了郁赦,如此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担心谁?宣璟吗?剩他一个,他有什么能跟我拼?”
郁妃起身,在房中转了一圈,声音发抖,“但我还是心慌,要动郁赦没那么容易,他身后还有安国长公主!你舅舅说过,只要皇上不认回郁赦,那他就永远名不正言不顺,没法真的同你相抗,我怕你这是放虎归山啊,不然……不然你还是想想宣璟吧!借着北狄的事除了他不好吗?”
“杀ji焉用牛刀!”宣琼急的嘴上起了一圈泡,“而且宣璟现在不能死!他死了,郁赦眼中就只有我了!我的处境必然更艰难!”
郁妃惶恐,“可……可那北狄人的话,能信吗?”
“自然可信!”宣琼眼露凶光,“探子送来的是北狄王手写的血书,他如今命垂一线,只能靠着我帮他!”
当夜,郁王府别院,郁赦一脸玩味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陌生人,莞尔,“我竟然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让素未谋面的北狄王如此信任,真是荣幸。”
钟宛站在里间的房间里,抱着手臂倚在墙边,静静听着。
他和郁赦都没料到,这个北狄王一女多嫁,竟还找上了郁赦。
陌生人摘了厚重的围巾,从怀里掏出一封血书来,膝行几步,眼中含泪,一脸肃穆的双手奉与郁赦。
郁赦用帕子捂住口鼻,微微往后坐了坐,“我晕血,你把这东西拿远些。”
陌生人:“……”
里间的钟宛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憋住了没笑出来。
陌生人只得再把血书收回了怀里,道:“我们大王久慕郁小王爷大名,多年前就曾想同小王爷结交,无奈南北路遥,不得如愿,如今大王今日日在水深火热之间煎熬,在最艰难的处境里,第一个想起了这里的朋友。”
郁赦垂眸掩去眼中讥讽,没说话。
陌生人道:“我们大王的处境,郁小王爷必然是清楚的,郁小王爷的困境,我们大王也听说了一二。我们大王愿意倾尽全力替郁小王爷完成您的宏愿,只盼着您在心愿达成后,还能记得远在草原的朋友,略施援手。”
郁赦淡淡一笑:“我有什么困境?”
陌生人迟疑片刻,道:“这……”
郁赦不刁难他,又问道,“你们大王想怎么帮我?”
陌生人忙讲之前许诺宣琼的话跟郁赦重复了一遍,郁赦听着不由得暗暗感叹。
钟宛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陌生人给郁赦画了好一副江山如画的蓝图,满怀信心道,“小王爷只要将五皇子殿下送上战场,我们大王就能让他再也回不来!如此……”
陌生人郑重的磕头,“小王爷得偿所愿,我们大王不敢奢求别的,只求小王爷掌权后,分出一点点兵力,助我们大王夺回他应有的东西。”
郁赦轻轻地摆弄着腰间玉佩,道,“得偿所愿……我有什么愿?”
陌生人无法,尽力不得罪郁赦:“有关小王爷的身世,我们大王也听说过一些传言……若那是真的,夺位之苦想来小王爷也是品尝过的,就更能体会我们大王如今的仓皇无奈了。”
郁赦面上依旧是淡淡的,“你们知道的到是多。”
“我们大王对中原很是倾慕,从以前就很爱听过往的商人们聊中原的故事,所以就……”陌生人抬眸扫了一眼,试探着道,“就知道了一些事,知道郁小王爷本该入玉蝶,本该承皇姓,本该……”
郁赦偏过头,“够了。”
陌生人怕触怒郁赦,忙转口道,“不提这个,是我们大王很替小王爷不甘,愿意替小王爷扫清障碍,小王爷……”
陌生人抬头,看着郁赦沉声问道:“您就没恨过他们吗?”
“这天下本就应该是您的,他们拿走了您的东西,反过来却要逼迫您到这境地,这是什么道理?”陌生人道,“我们在草原上也听过您和文曲星的美好又悲伤的歌谣,小王爷,若不是那些人心狠手辣,若不是您手中有足够的权力……您又怎么会同自己心爱的人分开这么多年呢?”
郁赦脸色微变。
陌生人趁势而起,“小王爷,只要您来日能继位,再没有什么人能挡住您和您心爱的人了。”
隔间的钟宛暗道不好。
郁赦别是也要被这北狄人蛊惑吧?
郁赦眯着眼,突然道,“皇上如今并没有出兵的打算,你们要如何应对?”
来人见郁赦有所意动,忙热切道,“怕来不及同小王爷联络上,我们不敢侵扰过甚!只等小王爷一个点头,我们马上会举兵压境,再向南走一百里!北疆上年壮的中原人不少已南迁,但总有老弱病残的,我们会将他们解决干净,若你们的皇帝还不动兵,我们可以再往南走三百里!一切但凭小王爷吩咐!”
郁赦道:“宣琼去北疆后呢?若他贪功冒进……”
陌生人道:“那我们会将活捉的中原人扮成我们的样子,命他们迎敌!待五皇子殿下向你们朝中汇报军情时,小王爷直接向你们的皇帝参奏五皇子殿下冒领军功!这在你们中原是重罪,五皇子殿下提前又不知那些人是中原人,他百口莫辩。”
郁赦又问,“那他要是畏缩不前呢?”
“那就更简单了,我们只需继续向南行军就是,一百里一百里的屠戮下来,全是五殿下畏敌不前的过失!我们可以再给小王爷提供一点儿‘罪证’,证明五殿下是得了我们的好处,所以才不正面迎敌。”陌生人对郁赦自信一笑,“通敌的罪有多重,小王爷就更清楚了。”
郁赦眸子一动,“死路活路,都堵死了……”
隔间,钟宛听出郁赦意动,急出了一身的汗。
陌生人压低声音,“小王爷什么也不用做,静候五皇子殿下被困死在北疆的消息就好。”
郁赦自言自语,“只要我让他随军去了北疆,我就能永远的解决了这个麻烦。”
陌生人道:“正是!”
郁赦静了许久,抬眸:“事成之后,北狄王只要一点兵?”
陌生人大喜,忙谦卑道,“正是!我们需要的只是您在心愿达成后的一点点回报罢了!给我们大王一点点兵力,我们会永远是您最忠诚的朋友。”
郁赦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口,轻声道:“有一点我还不放心,北狄王……为什么这么确定我会同他交手?”
陌生人眼中闪过一抹血色,发狠道:“因为我们大王说,心中怀有大恨的人,才是真的能做大事的人,小王爷这些年来尝遍世间苦楚,被至亲一个接一个背叛的滋味您是最清楚的,被迫和心爱之人分离,日日看着心爱之人受苦而毫无办法的无助,您也最明白。”
“小王爷数年来被身边亲人在心中cha了一刀又一刀,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常人难以想象。”陌生人索性将话摊开了说,“小王爷的血统是没五皇子殿下纯粹,但我们大王说的好,身体里血液最肮脏的人,才越是能成大……咳……咳……”
郁赦一把取下墙上挂着的佩剑,转身一剑穿心,从陌生人背后将他捅了个对穿。
陌生人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口捅出的刀刃,口吐鲜血,“小……小王爷……”
郁赦面无表情,将剑往前一寸寸的推进,低声重复,“将边境上的老弱妇孺留给你们残杀?”
“纵着你们南侵?”
“让你们逼迫我北疆子民迎战北伐大军?”
郁赦手腕一转,让剑在陌生人的胸口活活转了一圈,陌生人杀猪似的嚎叫了一声。
郁赦松开手,转过身撕开陌生人的袍子,将那封血书拿了出来,淡淡道:“我的血是脏,但我再脏再恶心,也不至于同异族苟且……”
郁赦厌恶的看了死透了的北狄人一眼,“你们算是什么东西。”
隔间里,钟宛脱力的坐在榻上,彻底放了心。
第66章过不了多久,郁赦就要变成皇子了?
钟宛大病未愈,心力不济,心绪几个起伏后有点儿支持不住,他闭上眼稍稍休息了片刻,再睁开眼就见郁赦已经走进隔间来了。
郁赦将血书放在一边,见钟宛神情不对,皱眉,“不舒服?”
“没有……”钟宛估计自己脸色不太好看,自嘲一笑,“我自惊自怪……见笑了。”
“好歹也是在史太傅身边读过几年书的人。”郁赦表情平静,“纵然比不上你,也不至于做出卖国的事来。”
钟宛垂眸,低声道,“北疆的事……你预备如何应对?”
郁赦没回答,反问道:“北狄王到底想做什么,能猜到吗?”
钟宛肺腑有点疼,他怕让郁赦看出来,没敢揉,假做思索暗暗调整呼吸,片刻后道:“我猜他派人来寻你,不单单是想多一重保障。”
郁赦微微皱眉,“你说。”
“你们两人都知道他的计划了,之后无论谁去了北疆都会多加防备,这计划再要实行起来没那么容易,如此一来……”钟宛看向郁赦,“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和宣琼都想通过北疆的战事借刀杀人,都想让对方随军出征,这样朝中两股势力彼此制衡,反倒是难以出兵,如此北狄王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在北疆站稳脚跟,待他在我们边境上虏获了足够的粮草和俘虏,他就有了和自己兄长们一战的实力,到时候他拍拍屁股就走了,就依着朝中如今这个不主战的形势……八成不会在意他掠夺的那点东西,随他走了。”
郁赦静静听着,道,“第二种可能?”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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