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万里觅封侯作者:漫漫何其多
第11节
冯管家揣摩着郁赦的心思,主动道:“钟少爷早上起来吓了一跳,问了半天,问世子昨天是不是去找他了,在他房里呆了多久,老奴照实说了,钟少爷……受惊不小。”
郁赦像没听见一般。
冯管家半吞半吐,“这得亏是钟少爷脾气好,什么都不往心里去,要是个心窄的,您这样把人拐来又打发走……怕是要真动怒的。”
郁赦淡然:“动怒就动怒。”
冯管家是真的不懂了:“世子明明是在意钟少爷的,为什么总这么若即若离的?钟少爷不知哪天就要随黔安王回封底了,您再这样……”
“下去吧。”郁赦不耐的偏过头,“我困了。”
冯管家叹气,替郁赦拿了一条毯子盖上,退下了。
好一会儿,郁赦慢慢地睁开眼,十分不适的按了按太阳x,ue。
先是在宫里跟宣琼闹了一场,回来又在钟宛床畔生生坐了一夜,他是真的困了。
郁赦原本什么都没想做,只想去看看钟宛,但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偏偏在梦里瞎叫人,郁赦没忍住,就……
郁赦闭上眼,静了静心。
郁赦昨晚看着钟宛,忽而就想到了七年前,钟宛走的前一夜。
那会儿宣瑞袭了宁王的位,已带着弟妹前往黔安封地,钟宛得到消息后日夜坐卧不宁,心神恍惚,少年郁赦心里明白,自己留不住他了。
郁赦那会儿看着钟宛心里就难受,心里明白自己父王坑害了他,自己不该强留他在身边,但又舍不得。
少年郁赦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舍不得让钟宛去封地受苦,还是舍不得这个人。
心里有些话呼之欲出,又不知该怎么说。
两人貌合神离的相互打了好几天的太极,郁赦记得钟宛有天突然跟他说:子宥,上次把你亲事搅黄了,我觉得很过意不去。
少年钟宛顾左右而言他,结巴道:“但现在想想,文国公孙女也很好,将来……你可得找个更好的小郁王妃,不然我就太对不起你了,若我知道你婚事不如意,我不心安的。”
郁赦也磕巴了下,“好,我……我定然找个更好的,不让你惦念。”
少年钟宛闻言安静了许久,低头笑了下,轻声道:“如此,我就安心了。”
郁赦隐约觉得钟宛神情不对,要细问他,又不知如何开口,两人不尴不尬的好几天了,说话总是这样没头没脑的。
郁赦猜不到钟宛何时要走,担心他独自去黔安不安全,想开口问问他,要不要自己派人送他,又不想主动提起。
万一钟宛并不要走呢?
万一钟宛只是忧心宣瑞,过几天,又同往日一样了呢?
郁赦心存希冀,但还是将几张银票放在了钟宛屋里,怕钟宛看不见,直接明晃晃的放在了炕桌上。
南疆路远,一去就是几个月,总要有盘缠的吧?
若要出城,他一个奴籍,自然也要文书的,郁赦狠了狠心,把钟宛的卖身契也寻了出来,自己又写了一纸路引,说明情况,将路引和卖身契叠在一起,露出一角,压在了钟宛书案的镇纸下。
郁赦把这些东西摆的很显眼,料定钟宛都能看见的。
隔了一日,郁赦去钟宛屋里看,银票卖身契果然都被收起来了。
郁赦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钟宛这是真的要走了。
又过了两日,钟宛有天晚上突然要喝酒,又拉着郁赦跟他聊个没完,郁赦心里明白,就是今日了。
郁赦不胜酒力,但还是强撑着跟钟宛喝了不少,他记得少年钟宛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小声道:“子宥,你要是我家的人,就好了。”
郁赦抬头灌了一盅酒,沉声道:“我姓郁,怎么能是你家的人?”
钟宛洒脱一笑,“是啊。”
钟宛直接给自己倒了半碗酒,一口闷了下去。
中间钟宛说头晕,让郁赦把香炉里燃着的香熄了,郁赦去了,再回来时,郁赦察觉出自己的酒被动过了。
少年郁赦心中五味杂陈,装作不知,将酒咽了下去。
那会儿的郁赦甚至心中愤愤的想,就算是给我下了毒,我也认了。
但那不是毒,只是一点点蒙汗药。
钟宛放的蒙汗药实在太少了,过了一炷香的时辰郁赦才开始觉得困,他不忍心的看着钟宛,心想夜路难行,我就睡了吧,也让你能早点安心走。
少年郁赦借着酒意,起身晃了两下,倒了下来,被钟宛扶到了榻上。
郁赦清楚的记得,钟宛扶他的手都在抖。
郁赦倚在床头装睡,感觉到钟宛半跪在自己面前,看了自己许久。
久到蒙汗药的药力彻底上来了,钟宛才动了动,站起身,轻手轻脚的往郁赦腰间摸索。
半睡半醒之间,郁赦胸中如擂鼓,心道……钟宛是要在走之前,做些什么吗?
少年郁赦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他紧闭着双眼,生怕让钟宛发现自己还没睡着。
又过了一会儿,郁赦感觉到钟宛又开始摸索自己的袖子。
郁赦强撑着药力,心道他方才不是要解我的腰带吗?怎么还没解开?这怎么又开始摸袖子了?
郁赦听到叮咚一声轻响,他实在忍不住,想知道钟宛到底在做什么,就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少年钟宛用桌布当包裹,摊开在榻上,手脚利索的将郁赦身上值钱的配饰全拆了下来,一一装好。
少年郁赦气的险些装不下去了。
那么些银票还不够用吗?!这个人……还真是不吃一点亏。
郁赦任由钟宛搜刮,不一会儿,身上的钱袋玉佩扇子戒指等等全被摘了个干净,郁赦暗暗后悔……今天戴的玉佩并不十分珍贵,不如那成套的值钱。
被钟宛悉悉索索的摸索了一阵,蒙汗药的药力彻底上来了,郁赦再也撑不住了,昏睡之前,郁赦感觉钟宛凑近了些许,但他下面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二天醒来,钟宛果然已经走了。
冯管家急疯了,将偌大府邸搜了好几遍,将钟宛以前藏匿的地方找了又找,但什么都找不着了。
钟宛真的走了。
郁赦由着冯管家四下寻觅,并不着急,也不许人出门巡查。
郁赦关上门,在自己屋里寻了两圈。
但什么也没找到。
钟宛一封信也没留给他。
少年郁赦摸着自己空荡荡腰间隐隐有点怒气,他哪怕……随手留个只言片语呢!
哪怕在桌上刻个到此一游呢?!
郁赦不死心的又去钟宛屋里找,把床头小柜子全翻遍了,一样什么都没找到。
钟宛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他干干净净的来,利利落落的走了。
郁赦在钟宛的书案前坐了许久,起身时,宽大的袖子扫过一本书,书掉在了地上,郁赦低头一看,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是本诗经,诗经摊开在《郑风》那一页,几张银票、卖身契、路引好好的叠在一起。
小钟宛什么也没拿。
第30章世子血气方刚,骤然见人睡觉不脱外衫,哪里能把持得住?!
郁赦想象不到,钟宛当年是怎么一路风雨兼程的走到黔安去的。
没盘缠,没路引,那几个月,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少年郁赦原先还能安慰自己,钟宛至少拿了自己一些随身物件,那些东西还是能换点银子的,但之后一年又一年,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全被人送了回来。
原封未动。
一如他同钟宛之间,始终干干净净,无甚瓜葛。
郁赦又开始头疼,他十分不适的翻了个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冯管家一直在外面守着,他听着郁赦来回翻身睡不安稳,轻手轻脚的进屋来了,低声道:“世子,世子,又做噩梦了?”
“没有。”郁赦冷冷道,“还没睡着。”
冯管家担心郁赦心里不痛快又做出什么事来,问道,“那点上安息香?”
郁赦不耐烦,“你当我是他?”
冯管家笑笑:“是,钟少爷实在是受不得药,每次都是,用一点香就睡的雷打不动的。”
郁赦看着窗外,目光悠远,似乎又想起什么前事来。
郁赦犹豫是不是真的用点香,他实在是不想再让脑中的钟宛再闹腾自己了,烦躁道,“不用盯着我,我现在没ji,ng神做别的。”
这话倒是真的,郁赦每次折腾点什么事,都会安稳一段日子,刚在宫中跟宣琼闹了一场,至少半月之内,他不会再有兴致去寻死。
冯管家暗暗焦心,他能察觉的到,郁赦也不想这样。
好好的,谁会这么跟自己过不去?
只是心里太苦了,隔一段日子,就好似承受不住了一般,要寻点事故来发泄。
冯管家上前替郁赦往上拉了拉毯子,见他还睁着眼,轻声道:“送钟少爷的人已经回来了,他们代世子问候了黔安王,听黔安王府的管家说,黔安王病的更重了。”
郁赦闭上眼:“多半是装的。”
冯管家干笑:“也不一定吧。”
“他着急回黔安。”郁赦皱眉道,“昨日入宫,就是想替宣瑞向皇帝请辞。”
郁赦嗤笑:“说起来,还是宣瑞命好,这么个废物,居然也好好的活到了现在。”
冯管家敏锐的闻到了一丝半酸不苦的味儿,他心里觉得有戏,轻声道:“其实,世子当年可以不让钟少爷走的。”
郁赦最烦听这个,闻言眉头紧皱,“说了多少次了,我留不住。”
冯管家见缝cha针,“但现在就不一定了啊!现在还留不下吗?”
郁赦又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留得下,保不住。”
冯管家心里一阵难受,焦心道:“世子你就料定自己活不久?”
郁赦淡然道:“是。”
冯管家恨不得跟郁赦动手。
郁赦把话说出来了,反而舒坦了,他将手臂枕在脑后,慢慢道:“且……我心里恨着他,留他在身边,不知道哪天犯病,就将他掐死了。”
冯管家茫然:“您恨他什么?恨他这些年编排您的事?”
“不。”郁赦眯着眼,“我恨他明明能无情无义的安稳过一生,可偏偏对谁都实心实意。”
冯管家失笑:“这不是钟少爷的好处吗?”
“是,所以更留不得。”郁赦深吸一口气,“他若不是这样的性子,我昨晚就……”
冯管家感觉自己听到了关窍,忙追问:“昨晚如何?!”
郁赦眼中闪过一抹恨意:“昨晚就将他做了。”
冯管家气不打一出来,那你就做啊!!!
冯管家恨铁不成钢,“那昨晚两个时辰,世子到底……到底……”
“没碰他,不……”郁赦皱眉,踟蹰道,“也碰了。”
冯管家心急的要死,又怕把郁赦问烦了,只能老着脸皮,缓缓着问:“碰什么了?”
郁赦沉默许久,“亲了下。”
冯管家暗暗吃惊,急不可耐,“只……亲了一下?”
郁赦看向别处:“是他自找的。”
冯管家彻底糊涂了,“自找的?”
钟宛睡得死死的,怎么自找?
郁赦烦闷道:“我不过是替他脱个外衫!他就做出那副不自重的形态来,还……叫了我的字。”
冯管家:“……”
冯管家想让钟宛死个明白,小心翼翼的替钟宛问道:“是如何那个……不自重的呢?”
郁赦拧眉看向冯管家,“你探听这些做什么?”
冯管家吓了一跳,干笑,“老奴只是想不出来,钟少爷这样的人能多不自重。”
郁赦想要说,又生生忍下了,“总之……是很不体面的形态。”
回想上次找钟宛兴师问罪时钟宛情动的样子,郁赦喉咙口发干,不适的动了动身子,“我原本只是要去看看他,他非要招惹我……是他活该。”
“活该,太活该了,不自重,不自爱!”冯管家苦着脸附和,心道他如此活该,您竟只是亲了亲!
冯管家犹豫再三,怕郁赦是有什么不会的,留意着郁赦的神色,轻声道:“说起来,世子也不小了,头几年长公主就问过老奴,是不是该给世子安排几个房里人了,老奴估摸着世子不会要公主的人,就替世子辞了,现在想想,是不是该寻几个妥当又年长的丫头来……”
郁赦簌然看向冯管家,“不用人来教我,我知道那事儿是什么样子的。”
“是是是。”冯管家吓了个半死,“世子自然晓得。”
郁赦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冯管家:“你们成日里都在想些什么?我是同常人不大一样,可也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懂,我十几岁上就都明白了。”
冯管家忙哄着:“懂懂懂。”
“别弄些奇奇怪怪的人来我房里。”郁赦戒备的看着戒备,“我不要女子,也不会留下血脉,若让我突然在屋里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人……我当即就会掐死了她。”
冯管家心头一动,“那男子……”
郁赦想也不想道:“自然更不要。”
冯管家欲言又止:“世子对钟少爷明明……”
郁赦皱眉:“我亲他,是因为他自己不自爱!”
冯管家险些又被郁赦说服了。
冯管家喃喃自语:“是,是钟少爷自己在梦中轻浮,好好的,竟在梦中呼唤世子的表字?这不是轻浮是什么?世子年纪轻轻,什么时候见过这种事?必然被他迷惑住了!他敢在梦里叫这个,就明摆着就是让世子去做什么!”
郁赦觉得在理,心情好了些许。
冯管家生无可恋,“所以他让世子占了一点便宜,也是活该!”
郁赦被这事儿扰的心神不宁,这会儿彻底想开了,闭上眼:“正是。”
冯管家恨不得捶郁赦一顿,咬牙切齿道:“那既然他如此不堪,世子何不就……就……”
郁赦烦躁道:“他不堪,我就得跟着一起不堪吗?且……之后他安分了许多,趴在我怀里,睡的很老实。”
郁小王爷赏罚分明,冯管家无话可说。
郁赦用这一顿缜密的分析开解了自己,舒坦了许多,给自己盖了盖毯子:“我困了,你去吧。”
冯管家退下了。
冯管家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他又给钟宛写了一封信。
黔安王府,钟宛屏退众人,正同宣从心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