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靖之向长公主跪地行礼,道:“外甥不敢忘,外甥一定不辱使命!”
荀靖之是个儿郎,小时候长公主抱着他,后来他长得比长公主高出一头了,长公主如今常常要抬起头看自己的外甥。现在她低下头看他了。她抬起荀靖之的下巴,认真地查看的他的脸庞,她的语气柔和了下来,她对荀靖之说:“八郎,有人和你说过吗,你长得像父亲,更像你母亲。”
她说:“几年之前,我去清玄观找你时,天气也是这样不好,我那时以长辈的姿态要求你离开道门,要求你承担你的责任。你终于成为了一位郡王。今天,为了你母亲、为了你的舅舅、为了我,为了许朝的百姓,我请求你成为一位将军。”
她的眼里带上了泪光,伸手抱住了荀靖之。
荀靖之被长公主抱住,嗅到了长公主衣发间的香气。长公主身后是许朝的腹心之地,她的身后掩藏着南扬州、南扬州的建业……
雪里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的,尸群在城下行走。长公主慈爱而温柔地抚摸外甥的头发,忍不住眨了眨眼,落下了眼泪。作为许朝的长公主,她要护卫家国,可她又要送一个外甥离开了,这是她的血亲,作为一个姨母,她有自己的舍不得。
靖之只比彰之晚出生一刻,但她总是觉得靖之还小,靖之不做父亲、不做丈夫,未成自己的家,她便总觉得他还是孩子——需要姨母偶尔加以关心的孩子。
她的靖之外甥,和她一样,他们都是第二位的人,她在他的身上隐约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家国在前,人们看向第一位的人,第一位投下的阴影盛大。长公主有时候会想,二哥当年是怎么想的呢,他也长久做第二位的人。她怜悯自己的外甥,哀悼他与自己相仿的命运,阴影落在他们的身上,那无法止息的东西逼迫他们向前走、向前走、走啊走啊……
她年少时也有过入道的经历,天家的入道是虚假的。后来,她不能做农妇,她的外甥不是真人。
长公主紧紧拥抱荀靖之,荀靖之在雪中同样感受到了鼻尖的酸涩。母亲般的怀抱如此温暖,然而隔着淮水的北方被雪云阻挡。在暖意和冰冷之间,荀靖之不再像明夷末年一般怀有无限不解和痛苦,他不再抗拒面对一个混乱的世界,也消去了少年时代的悒郁不平——
他像是伸手然后再把手指握住那样,平静且坚定地接受了自己的责任。或许那不可形容的责任,便是所谓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