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说:“八郎,没有什么是不会死的。只要能一箭射中狂尸的心脏,最短半个时辰、最多两天,狂尸就会死——不过人们常常不能快速射中心脏,所以砍下它们的头颅是最快杀死它们的方式。”
荀靖之望着中箭的狂尸,倒数并哀悼它的死亡。瓮城中有积雪,尸群踏着雪行走,尸血被踩入雪中,雪地变成了粉色,被踩得嘎吱嘎吱作响。中箭的狂尸在地上爬动,荀靖之似乎看见了宣德的三雪街。
与褚兰郡的瓮城相比,三雪街的颜色太艳丽了,艳丽狰狞,如地狱一般可怖:街边的老梅染血,尸血和融化的雪水纠缠在一起,汇成细流,中箭的尸群在血水中挣扎着爬动。
从上到下似乎都是红色的。
那是乾佑六年,那年荀靖之十七岁,尸疫已经出现了六年。如今是贞和四年,与乾佑六年隔了八年,他已经二十五岁了——如今尸疫依旧存在,它存在的范围甚至已远远超过乾佑六年。
在某个片刻,在漫天霰雪中,荀靖之感到了恍惚,尸疫这东西,真的会消失吗?他问长公主,瓮城中的尸群要关多久才会死。
长公主说她不知道,因为天上下了雪,瓮城有积雪,这意味着其中有水。狂尸会喝水,长公主不知道褚兰郡瓮城中的尸群被关多久会死去,但她知道如果狂尸一滴水都不碰,半个月后就会死。它们有像人的那一面,害怕干渴。
长公主说,不过尸群也不像人,它们不能自己繁衍后代。如果不咬伤其他活人,它们的数目就不会增多。
荀靖之对长公主说:“姨母,如果生来就是被杀,那不如不出生。”
长公主看向自己的外甥,说:“尸群并不是生来为了被杀,它妨碍了我们,所以它们才要死。八郎,你问过我尸群是什么,你说有人告诉你尸群是人群的反面,或许他说的有道理,但不必以为尸群和人群离得有多远。
“你看看褚兰郡城,前面有尸群,后面有耕地。有一些人活着,生来不是为了死,然而他们一辈子被困于土地,忙于耕田供养大人、养活自己,其实那样活着也很没趣。尸群有害,耕地的人有用,有时候有用不如有害——北扬州人赌咒发狠说:‘我变成狂尸咬死你全家’。有害可以让人害怕。有用被人役使。”
长公主拍了拍荀靖之的后背,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八郎,尸群是什么,这难以回答,但为政者不该让百姓过得不如尸群。如果有一天百姓觉得自己过得不如尸群快意,那百姓会比尸群更加可怕。这话我对你哥哥说过,我今天也对你说:我荀家贵为天下的主人,是因为我们有保护百姓的气量,否则我们不配拥有这天下!江表门阀不配,他们只想着自己的土地仆役,当然不配和我荀家相提并论。”
她看着荀靖之的眼睛,对他说:“你是荀家人,你若北上,要从严治军,你要拿出你荀家人的骨气和尊严,让北地的人看一看他们的将军、他们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