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书垂着眼:就用这把剪子,挑掉就是。
萧满照做,下手很轻,挑了几处后,忍不住问:疼吗?
不疼。晏无书低声道。
萧满很快察觉到第二处问题,目光在他这条触目惊心的伤口上,表情有些难过:你有好几块肉坏死了。
烂肉割掉便是。晏无书答得干脆,话毕从乾坤戒里取出一把小刀,给身后的萧满递去。萧满接过,却是好一阵都没动手。
没关系,尽管下手,若是不处理掉它们,伤口不会好。晏无书笑了笑,话语之中,带上几分鼓励。
哦。萧满声音低低的。
萧满膝行两步,靠近晏无书一些,认真地注视着这人背上那道狰狞的伤口,许久,才择了处烂得不多的地方下手。
疼吗?刀子才割一下,萧满就停手问晏无书。
晏无书额上直冒冷汗,但仍是说:不疼。
萧满不太擅长这个,灯烛燃掉一半,才把晏无书最深的这一道伤清理干净。
他后背被汗水湿了个透,自己却浑然不觉,放下小刀,立刻问晏无书上药顺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才逐一拔开瓶塞,往伤口洒上药粉。
但当他拿起纱布,又发觉这世上多出一件自己不会的事来。
你这伤这么长,要如何包起来啊?萧满拿着纱布比划,觉得无论横着竖着都不合适。
晏无书道:沿着伤口缠一圈。他的药都是特制的,效果来得很快,就这样一会儿,便将疼压了下去,说话不再那般无力。
听得这话,萧满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傻,又哦了声。
他先将纱布展开,轻轻沿着晏无书的伤口贴了一遍,然后绕到这人身前,手里的纱布从上往下,掠过肩头,回到身后。
一层不够是吧?萧满看见纱布很快染上血色,问道。
嗯。
于是萧满拿着纱布,绕晏无书再转了两圈。
每回走到晏无书身前时,萧满都会抬头看他一眼,观察他的表情。晏无书见了便笑,发觉这小孩似乎格外乖。
大伤处理完毕,接着是零零碎碎的小伤口。
不仅背上,萧满连晏无书身前都照顾妥当,但凡是条伤口,便清理腐肉烂肉、上药包扎,由于是初次照顾这样的伤者,待到结束,晏无书身形整整胖了两圈。
萧满却点点头,格外满意。
这时已是后半夜,他把晏无书安排在隔壁空屋,回来后掩面打了个呵欠,往床上一倒,睡过去。
晏无书没有就此离去,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一直住在大昭寺中。萧满上药包扎的手法日渐熟稔,玩兴起时,还会给他扎朵花。
春花谢尽后是夏菏枯萎,后来,窗外那棵树落下第一片枯叶,清静的小院难得迎来客人。
侍奉天道的神官自极东雾岛来到此处,说天降谕,命他二人婚。
萧满听见此话,愣在院中,反复思索好几遍,确定其含义后,不敢再看晏无书,低头盯着青石地面。
由了此,连雾岛神官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而这个秋天的第一片落叶被风吹起,打着旋儿飞出院墙,消失不见。
天道晏无书抬头望了眼天空,声音很轻。
可他的声音不啻于一记惊雷炸响在萧满耳侧,让萧满瞬间回魂。
萧满抬了下头,但还是没看晏无书。
小凤凰。晏无书一声低唤。
萧满含糊应了声嗯。
你如何看?晏无书偏首看定萧满,问道。
萧满垂眼思索一阵,将问题抛回去:你呢?
看你。晏无书道。
这不是把问题又还回来了吗?而且什么叫看我?萧满总算回头,对上晏无书的视线,问:什么意思?
晏无书弯眼一笑,慢慢道:是否遵从这样的安排,都看你。
那我若是不答应,岂不就是拉着你同我一道违逆天道?萧满轻声说着,尔后又移开目光,用更小的声音说:我愿意的。
你认真的?晏无书言语之间,藏着些许惊讶。
这话在萧满听来,是晏无书在质疑,脸上流露出几分不高兴,偏头看回去,认真注视着他,道: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才答应的。萧满又道。
少年人的眸底折着日光,眼神清澈透亮。晏无书望定他,许久没有说话。
院子里风止了又起,晏无书将折扇绕着手指转了一圈,凑进萧满一些,问:为什么就喜欢了呢?
在萧满眼里,这话仍是质疑。他眯了下眼,心说这姻缘你爱要不要,不答应,无非就是逆天而已,冷哼一声,甩开衣袖,扭头就往屋室里走。
晏无书不由笑了笑,大步朝前,追上萧满,拉住他问:那你随我回孤山?
他的意思是若萧满更喜欢大昭寺,留在此处也无妨。萧满却会错了意,反问他:现在?
可这样的会意算是给出晏无书答案。晏无书哼笑道:过两三日。
哦。萧满垂下眼,将头一扭,继续走向屋内,行吧。
这样一番话,便定下两个人的终身,略显轻率了,却是天道降旨,再郑重不过。
萧满心底甚是紧张,磨蹭着准备了半月,才同大昭寺众人辞行,随晏无书去往孤山。
孤山正值新的掌权者继任、乱局初定时。前任掌门并非飞升,而是逝世,孤山上下,需得守孝三年。
加上,萧满年岁还小,少年人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说不准过些年就后悔了,是以晏无书没急着同萧满结侣,一番商量,将合籍大典定在三年后的春天。
雪意峰甚广,晏无书让萧满在峰上挑了处喜欢的地方,给他建了个院子。
萧满住进去后,生活和在大昭寺时无甚区别,无非是看书、看佛经、练习射术。晏无书给他寻了些游记和杂书,萧满看完之后,从某处得到灵感,开始种花。
这样的日子很闲适,晏无书说萧满似在隐居,不如将此地称作栖隐处,萧满没太大意见,点头同意。
他在院子里种了许多花,亲手浇水、剪枝。某一日听得晏无书抱怨今年的茶不太好,特意在院里辟出一角,栽了两棵茶树。
等到繁花拥簇满整个院落的第三年春天,合籍大典开始。
大喜之日当穿红。萧满退去身上白衣,穿上如火一般的绯色衣袍,在似是灼烧的霞光下,朝晏无书伸出手。
喜乐声声,云霞灿灿,周遭围满来自各门各派的宾客,萧满漆黑的眼弯成扇,眸底盛满光芒,笑容明丽。
誓词交换,合卺酒饮完,从此之后,雪意峰上,总有一个人在等晏无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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