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犹豫道:可我们想帮您将此处理顺。
夏焉坚决摇头,一路走来都是靠你们,如今我想自己试试看。总要你们帮,那我多废物!跑到小方背后使劲儿推他,快、回、去、吧!
三人面面相觑,知他心意已决,只好依从。
临行前,他们去了据说是县城中最好的但其实甚至有点比不上京城临街小铺水准的酒楼吃了顿饭,为夏焉添置了过日子必须的器物,留下了银两,而后在县令小院外告别。
夏焉自然不舍,尤其是对小方。
过去的十五年小方都在他身边,这两三年里更是相互扶持,他坚信就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也一定会有一个小方。
但他已经霸占小方很久了,不能再自私,小方要为自己活,所以这次圣旨一下,他便坚决拒绝了小方同来的请求。
可小方依旧不放心、依旧那么好,竟然一路跟来,陪伴至此。
夏焉红了眼眶,抱住小方,拍着他的背道:小方你要好好努力!武举马上就到了,你一定要当状元!
嗯。小方哽咽地应着,殿下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我会时常给你们写信!夏焉抿唇强忍鼻酸。
小方努力笑着,说:希望殿下早日归来,我与晨星成婚之日,殿下便做主婚人。
好!夏焉使劲儿点头,下巴在小方肩上不断地磕。
薛晨星将小方一推,红着脸嘀咕道:别胡说,谁要跟你成婚。
夏焉与小方都笑起来,数息后,小方再将夏焉抱紧,闭上眼落下一滴泪,深深道:多谢殿下,多谢殿下给了我名字,待我如好友兄弟,让我不再只是一个工具,让我看到了真正的自己没有殿下,便没有今日的我。
没有小方也没有今日的我!夏焉鼻音浓重,狠狠发抖吸气,一叠声道:好了不说了你们快走吧路上小心!晚月再见晨星再见回去好好照顾程熙就这样!推开小方跑进院里,反身靠在门背后,咬唇拼命忍耐,直到听见马匹响动人声渐远才终于落泪,呜呜地低声哭了。
周围是陌生而简陋的院落,是陌生而难测的人,日后还将面对陌生而或许危险重重的事。这便是他的新生活,他的确渴望,却也在内心深处隐隐惧怕着。可当他望向空明的天际,想到娘亲、谭相、景相、程熙、小方这些关怀他、喜欢他、深爱着他的人们,便觉得那些惧怕又都不算什么了。
他们虽不在身边,却又无处不在,不断地给予自己力量
谭瑛与景澜生于四方割据天下大乱之时,助建平帝建立大齐,经历平叛远征,为家国百姓撑起一片清明;娘亲虽只是宫女,但内心顽强意志坚定,知恩图报不畏生死;程熙出身显赫家境优渥,却从不倚仗这些,反而刻苦上进,外调青州与宁安,亦凭一己之力斗凶胜险;小方是孤儿,自小受人训练武艺,想来定是黑暗艰苦,可他却成长得心地善良、正直淳朴。
他们这么好,如今便是追逐他们的时候!
调整好心情,夏焉开始好好做县令。
第一件事是点卯认人。
里外跑着足足喊了小半个时辰,县丞、主簿、典史、巡检、六房掌事、衙役捕快、小院里带着小男孩的厨娘、小厮、杂役,统共七十四人总算到全,歪歪斜斜地往院里一站,有的还打瞌睡,简直是一盘散沙敷衍糊弄不思进取!
唔,像是曾经说他的词句。
他终于有点理解了大伙儿批评他时的痛心疾首。
夏焉顿感责任重大,但尚未正式上任,用不得印坐不得堂,也不便大张旗鼓,只好先认清了人,分派他们将县衙和小院内外彻底清扫一遍,再将众人分组,派下第一项公务七日内,告知县城百姓县令即将换新的消息,收集民意,愈多越好。
接着,夏焉每日晨起阅读卷宗和县志,下午上街熟悉道路各处观察,思索点燃衙门斗志以及让老百姓赚钱过好日子的方法,晚上锻炼身体,在院里竖了个靶子练箭,买了一本五禽戏照猫画虎,临睡前写每日损益,还郑重其事地准备了一个本儿画程熙小人儿,一旁批上殷殷嘱咐
快点恢复。
要多多吃饭。
要听话。
今日好些了吗?
好想见到你啊。
想跟你学画画学武艺。
不一而足。
七日光阴呼啸而过,清晨,夏焉再次聚集县衙众人,查看收集民意的结果。
先前他们答应得稀稀拉拉懒懒散散,夏焉早料到这事儿绝不可能顺利办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近七十人走访七日,只收上来十来张大小不一拧巴褶皱的纸条,写的还全是套话。
夏焉便阴下脸,将纸条们叠在一起,撕开,再叠,再撕,揉成团儿,随手扔了。躲在角落的杂役还算有眼色,立刻提着扫把端着簸箕过来,扫走了纸团儿。
夏焉冷冷道:再给尔等三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卧房,他趴到桌上,重重地吁了口气:当官太难了,一个小县令都这么难,朝廷中那些大官还得了!也不知程熙他们平时都是怎么过的
还有父皇。
他很少想起建平帝,这会儿即事生情,突然就有点想念这个爹,觉得他不容易了起来。
又三日后。
夏焉坐在公堂前方暂设的高背木椅上,怒视底下,肺都要气炸了!
第一回不好好做事也就罢了,万万没想到第二回还是这样!这些人都是和惯了稀泥的木头棍儿吗?!好想冲上去揍他们几拳!
他强压怒火,起身走到青天牌匾下站好,举起惊堂木狠狠一拍!昂头问:诸位是因为我暂且不是县令,故而不听我命,还是待我上任之后,仍然打算如此?
底下数人一抖,数人皱眉,更多人则是沉默,夏焉道:若是前者,尔等未免太过官僚,若是后者眉峰一挑,尔等便是猪狗不如!读圣贤书食天子禄,为的是什么无需我说,抑或是有人胸中无甚大志只想养家糊口,我亦觉得尚可,但请诸位想想,入得一日县衙做得一日公人,那口饭吃得安稳么?!
属官衙役们微微骚动,县丞终于出列,垂首道:这县令大人,大约没这么严重吧,大伙儿只是觉得大人派下的公务似乎没什么用。
没什么用?尔等试过?!夏焉语气极为不善,利眼将他们冷扫一遍,就算真觉得无用,那为何不说?为何不提个自觉有用的法子?将近半月装聋作哑,今日倒聪明起来,觉得无用了?!县衙地方小,聪明人太多恐怕装不下。冷笑一声,神色一肃,尔等听好,自此刻起,尔等言行我看在眼内,办事懈怠胡作非为有品级者,隔壁察院等着;无品级的差役吏员暂停俸禄,不愿做事就即刻回家,愿做事的便来找我。衙门里缺几个人不会怎样,于我来说,更是少而精锐胜于多而废物!
众人垂头,要么面无表情,要么皱着五官,夏焉晾了他们一时,话锋一转道:其实我这人好相处得很,不瞒你们说,今日我已备好赏钱,好好做事,谁都少不了,只可惜如今这钱入不到尔等囊中了。就这,尔等自己想吧。负起手板着脸,转身走向后堂。
结果刚一离开,他的心便怦怦怦怦地狂跳起来,脸更是滚烫,慌张地来回想:紧张死了!他们会不会合起来造反,趁半夜捆了他暗杀掉?!或是那番话根本没用,日后照样是他光杆儿一个?啊,好难!
不过方才他是学着太子哥哥的模样和语气说话的,想来多少应该有点用吧
正纠结着,小厮凑上来道:大人!有客来访。
嗯?客人?我还没上任,怎就有客人了?满心焦躁的夏焉绕过小廊,进入通往卧房小院的月门,正要问来访的是谁,便见一人穿着白袍锦衣,双腿并拢腰板挺直,规规矩矩地坐在门槛上,双手好好地放在膝头,脑袋也很端正,唯独一双眼眸饱含期望、好奇与迷惘四处转动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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