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即将要死了。
说些该说的吧。
曾楼迦看懂他的意思,把耳朵贴在赵铳的唇瓣上,耳朵的温度是人体的核心温度,他竟敏感地感觉到赵铳吐出的气息,是渐渐冷却的寒凉。
他说,迦迦,你有三句话从不对我说,一是赵铳去死,二是赵铳我还要,三是赵铳我爱你
第三句我说过的。曾楼迦忍不住泪流满面。
太少了,次数太少了,赵铳干白的嘴唇泛起死亡般的青色,如果我大难不死,后两句,你要反复对我说无数次。
好,曾楼迦吻着他的手背,你好好坚持一下,医院马上到了。
赵铳轻声说,如果有下一次,好想换你来一遍,用力喜欢我,爱我到疯掉。
眼睛好重,好重地,要把整个世界都关起来。
曾楼迦用力咬他的手背,咸涩的泪汁,沿着鼻梁滑入口腔,令他不禁呜咽着,你会好起来的,马上要到医院了,不要再说这种像遗言一样的话好吗?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求求你别吓唬我了。
赵铳缓缓闭上眼睛,眼角落下一痕泪线,爱本来就是遗言,不说出来,谁会知道
阿铳?阿铳!
曾楼迦轻微摇了他一下,跟私人保镖们惊恐地问着,他怎么了?为什么一动不动?阿铳这是怎么了?
好冰,好冷!
曾楼迦瞬间更荒神。
那几个私人保镖摁强行住他的身体,单独把赵铳抬下车,领队的跟赵文丽通过电话,赵文丽的回答是,不许姓曾的再靠近赵铳,如果可以,叫他滚去死。
曾楼迦发疯一样地看着赵铳被抬走,而他被三个人强行控制在车里,看着赵铳熟悉的身躯在自己眼前一点点消失殆尽。
他应该抓紧他,抱着他,拼命说爱他,很爱他。
曾楼迦反复求着,大哥,我什么都不做,就让我进去看一眼行吗?
大哥,我的血型是A型,阿铳流了好多血,把我的血全输给他好不好?
大哥,我给你们磕头行吗?求求你们!让我最后看他一眼!
私人保镖都是拿钱办事,根本不可能让曾楼迦再有机会接近少爷,死命地摁着他的手腿,直到他身上的创口滚着串串血滴,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蓦地,后车门被一股蛮力打开。
曾楼迦迎着刺眼的光线,看到赵文丽严肃地丈量自己,那份凝视又沉重又怨恨,泰山压顶亦不过如此。
眼神竟能将一个人彻底碾碎。
押着曾楼迦的保镖们缓缓松开双手,他一找到疏漏,伸出手去拉扯赵文丽的衣袖。
阿姨,让我看一眼阿铳好吗?求你?
做梦,赵文丽的眼神再一次凶狠地折磨着他疲惫不堪的身影,我早警告过你,不许再接近我的儿子。
那我不再接近他了,曾楼迦绝望地落下眼泪,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全。
是,或否。
他仅仅只求一个答案,再不贪心多要了。
赵文丽的唇角濡缩,仿佛承载巨大的悲怆与难过,她是个果决精干的女强人,在孩子的面前,却也不过是一位普通的母亲。
因为你可笑幼稚的感情,因为你自以为是的纠缠,她极具恨意地甩开曾楼迦探出的手指,令我们失去了他。
永远!
什么意思?
曾楼迦的脑子被五雷轰顶。
阿,阿,赵铳他
就是杀死他,搅碎他,让他再也不能看清世界一切。
他也说不出那一个代表绝望与毁灭的字眼。
愿你的一生有魔鬼相伴左右!
赵文丽残忍地留下无尽的猜想,命人将曾楼迦从车里拖出来。
曾楼迦好像整个世界崩塌的孤儿,他被全世界遗弃了,只因为他爱了不该碰触的人。
他该死,他该下地狱
可是赵铳有什么错?!
曾楼迦木然地保持着一种姿势,警察局里问话的时候,赵文丽安排了律师陪同,他从始至终只需要回答。
是,不是,好。
这次案件被定性为防卫过当,庭审的时候只有曾楼迦和安成被警察带到法院,安成估计不坐十年牢,也得蹲个五年。
审判后,律师把曾楼迦放在不知道什么路口的时候,问他家究竟在哪里。曾楼迦突然扒着他的车窗,失魂落魄的疯子一样反复问。
赵铳,就是你那个雇主的儿子。
他怎么样?
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
抱歉,我无权知道。律师见惯不怪地回复他,请不要拉扯我的车窗,修复费用恐怕你也掏不起。
曾楼迦穿着赵铳的羽绒服,负伤的身躯蜷缩在里面像失去航舵的行船,他已经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纵使冷嘲热讽在耳畔回旋也不会再刺伤自尊心。
松开手,曾楼迦如同无家可归的流浪狗,悲惨地蹲在路口的空地。
小半月过去,他错过了新的大学,错过新的人生,错过整个世界繁华与喧闹的亲昵拥抱。
因为他失去了赵铳。
代表一切世间美好,唯一能紧紧拥抱着他的人。
手机一直没有充电,并不知张小严打过多少次电话,什么都不知道,警方退回了他的只有一把永远也打不开门的钥匙。
医院并没有留下任何关于赵铳的记录,仿佛这个人从没有被血淋淋地送进去,或者这个人只是曾楼迦脑海里虚构着,来热爱自己一场的幻影?
曾楼迦好像快疯了,找遍N市所有的医院。
没有这个病人。
没听说过这个患者。
你去别家医院打听一下吧。
没有,没有,没有!
他放弃了,想找个地方躺着一动不动直到死去。
可是他连身份证也没有。
入冬的南方冷得缠绵,每一滴寒冷的水汽都可以是一根细小的芒针,从他每一处旧伤的结痂里刺进去,掀开疤盖,创造一个血淋淋的新伤。
曾楼迦走进一家乌漆麻黑的陈旧杂货铺,里面的老婆婆慈眉善目,从他狼狈进来的一刻就观望着他。
曾楼迦拿了瓶白酒,掏出口袋里最后的五十块钱。
他已经山穷水尽了,在空无一切的尽头,他还是没有找见赵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