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根不挨着。
谁知道,说赶着去联机,从窗户递给我让我给你,就走了。樊以扬看着他。
柳小满跟他对视一眼,没再说话,心跳一下下活跃起来,他低头又翻了半天。
他心里有一个答案,但是
小满。樊以扬还是在看他,目光突然有些沉重,等高考完
他好像是突然决定想跟柳小满说什么,开了个头又犹豫了,咬咬嘴唇皱了下眉。
嗯?柳小满的注意力全被手上的题拐走了,半天没等来樊以扬的下文,赶紧抬眼看他,什么?高考完打算做什么?
没事。樊以扬眼皮耷了耷,嘴角硬往上扯了扯,等高考完,我就能解放了。
柳小满笑了,他是真的突然很开心,又在题集上摸了摸,那个不敢多想的可能在心里热得发烫:是啊。
樊以扬高考那两天不是个好天气。
学校要布置考场,柳小满落了两天假期,带着一书包的作业去康复医院陪爷爷。
这雨下没完了,梅姨带着灿灿跟他一起,坐在床边削着苹果嘀咕,闹心。
柳小满抬头看一眼,窗外乌沉沉的,雨花斜着拍在玻璃上,半天了也没见小。
爷,扬扬哥今天高考了。柳小满转头对爷爷说。
爷爷歪在躺椅里没说话。
他心情不好,头天晚上尿床了,护工换床单的时候估计说了几句,当时就摔了东西,把护工吓一跳。
现在雨下得人生恹,尿湿的床褥直能搭在床边晾,他就谁也没理,梅姨递过去的苹果也给拍开了。
这老爷子梅姨去把苹果捡回来,放在小碗里倒水泡了泡,捞出来给灿灿,爷不想吃就你吃吧。
灿灿面无表情地啃苹果。
柳小满看了爷爷一会儿,把他膝盖上的小毯子又掖了掖,心里打着突突,总觉得要出事。
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事实一次次证明,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确。
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雨还在下,爷爷到底给他玩了把自杀。
只是想,也试着实施了,但是腿脚过于不利索,刚爬上天台还没走到楼边,就被柳勇带着夜班医生和保安冲过去拖回来了。
柳小满心急如焚地找了半天,跟着爬上天台,看见爷爷透湿的背影就膝盖发软,等柳勇喊着爸扑过去,他在兜头盖脸的雨水和无法细想的后怕里,一屁股坐在楼梯上。
幸好。
他只能想到这两个字。
爷爷自杀未遂,自己还发了通脾气,口齿不清地嚷嚷为什么救他,屎尿都憋不住的人了,死了算了。
谁也不敢说他,医生给上了点儿安抚情绪的药,轮流看着爷爷让他睡了一觉。
柳小满一整天都沉浸在幸好的余韵,什么也想不到,心里空落落的踩不着底,有种从里到外摸不着边际的混沌麻木。
雨下得天都要漏了,该出的事都出了,一切不好的事总该要过去了吧?
如果还有什么该发生的没发生,那就一起来,然后一起结束吧。
可是柳小满真的没想到,生活砸向他的最后一棒,是樊以扬拎过来的。
樊以扬高考一结束就过来了。
当时柳小满正好看见水瓶空了,去打水。
帮我看着爷爷,他拎起水瓶交代护工,千万别让我爷醒了一个人。
行,你去吧,有人来了我再走。护工说。
等他拎着水瓶回来,就看见樊以扬坐在床边,在跟爷爷说话。
柳小满本来想直接推门进去,胳膊都抬起来了,他突然听见了电线杆。
樊以扬其实能感觉到有人回来了,但是他停不下来。
不敢停。
不管门外站的是谁,他都不能停。
这次停下了,可能以后一辈子他都没勇气再开口,自责和愧疚太沉重了,背一辈子能把人熬垮。
当时爬电线杆的人,他望着熟睡的爷爷,心跳剧烈到让人发抖,头皮上全是汗,其实该是我。
他闭闭眼,紧紧攥着膝盖的手掌一点点泄了力气。
柳小满从电线杆上摔下来,昏迷中失去的不止是一条胳膊,还有部分混乱的记忆。
他忘了自己为什么要爬电线杆,当时年龄那么小,小孩子们聚在一起玩本来也就是乱糟糟一片,没有头脑和逻辑,一窝蜂跑了,一窝蜂停下,樊以扬自己也想不起是谁先提了爬树,又是谁引申思维,提议了一句谁敢爬电线杆,谁喊了一声樊以扬敢不敢。
樊以扬不敢,他那天穿的新衣服,出去玩之前被老妈说了半天不许蹭脏衣服。
你不爬就得找人替你!有个小孩儿说。
他几乎是下意识就看向柳小满,柳小满跟他玩得最好,每次谁跟谁一伙儿,柳小满都跟着他,他让柳小满干嘛柳小满就会干嘛。
就那一眼,后来大人们问起来,谁都说是柳小满自己爬的,谁都下意识把自己撇干净。但樊以扬明白,如果他不暗示,没看那一眼,一切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他们都太小了,太幼稚,也太不懂事了。
知道柳小满以后只剩下一条胳膊后,他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梦里的柳小满用透亮的眼睛看着他,问:扬扬哥,你为什么要看我。
这个梦压了他十多年,他不知道当时一起玩的其他几个小孩儿现在如何,长大后搬家的搬家转学的转学,不知道他们还记不记得那段人人心虚、又人人都能自我欺骗跟我无关的过往,他忘不掉。
每一年,每一天,看见柳小满胳膊的每一眼,随着他们长大,对这个世界越来越了解,堆在他心上的罪恶感就更加一层。
除了想方设法的对柳小满好,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要把这些事说出来,尤其在小满爷爷中风以后,喃喃着说一条胳膊不知道怎么办的柳小满,快把他也压垮了。
对不起。说完最后一个字,樊以扬抹了把脸,不敢去看爷爷醒没醒,站起来转身要走。
看见站在门口的柳小满,他腿都是软的,想喊一声小满,想说你打我骂我吧,牙关却连开合都困难。
柳小满也没想打他,他张张嘴,眼神是彻头彻尾的空。
这种感觉很奇怪,他好像找到了一切苦难的源头,发泄的源头,但这个源头却不能成立,怒不成怒,火不成火,樊以扬的每一个字落在耳朵里,配合着他对自己的每一分好,每一点细节,最后带来的只有什么东西崩塌了一般的茫然失落。
你说高考完,就能解放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虚飘飘地在问樊以扬,就是指这个?
樊以扬的眼圈迅速变得猩红。
对不起。他又道了次歉。
柳小满摇摇头:你先走吧,我现在不太想说话。
他得想想。
樊以扬还想再说什么,他没心思听,直接进了病房把门关上。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绝望到一定程度,就不会再有绝望将他打倒。
柳小满懵着脑子想了半天,他以为自己会痛苦,会崩溃,会觉得天地都歪了,深爱的会离开,信赖的会欺骗,这个世界从始至终对他就像个不公的笑话。
但是他望着窗外愣了很久,心里却死水一样,泛不起丝毫的波澜。
可能绝望到谷底,真的就感受不到更多的绝望了。
还会更糟么?
还能更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