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良摁着他的脑袋抱了抱,柳小满闭闭眼,也用他的一条胳膊使劲儿搂着夏良。
再松开,两人就都听见了从屋里传来的动静
砰!
还不是单纯的一个砰,是稀里哗啦的砰。
像是有什么大件儿倒在地上,也像是餐桌被掫了,菜碗汤碟碎了一地。
柳小满愣愣,然后猛地回过头,夏良几乎是同时说了句你家,俩人一块儿跑过去,柳小满拍了一下门就赶紧往外掏钥匙。
门被拧开的同时屋里也有人在使劲儿,梅姨一脸惊慌无措地站在门口,也不清楚究竟是从门里还是门外给打开的,他们也没心思管,推开梅姨就往客厅里跑。
望见客厅里场面的一瞬间,柳小满真正听见了天塌了的声音。
餐桌真的被掫了,饭菜碎片到处都是,一片狼藉,灿灿瞪眼张嘴地愣在沙发上,表情很害怕,因为在那一地的汤汤水水上躺着他的爷爷,而爷爷在抽搐。
歪扭着抽搐。
脖子一梗一梗地抽搐。
口歪嘴斜地抽搐。
像个可怕的怪物,嘴里嚷着悚然的怪声、口齿不清地在抽搐。
柳勇在旁边跪着,整个人已经懵了,他试着想把爷爷揽在怀里抱起来,见柳小满和夏良突然进来,很慌张地解释:我没说什么!我不知道怎么,我就说了点儿话,我
柳小满根本听不见他在说话,这一刻的感觉很诡异,所有的动作都成了慢动作,柳勇的嘴一张一合,他只能听见爷爷怪异的嚷声,明明从没见过这种情况,中风两个字却像一劈惊雷一样从天而降地砸下来,砸得他猛地眩晕了一秒。
怔愣其实也就是这一秒之间,不用等他的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自动地扑了过去,跟着要扶起爷爷。
别动!夏良喊了一声。
他没管,他已经完全没有别的意识了,只是用着他那一条胳膊要把爷爷扶起来。
明天就过年了,爷爷不能这么不体面的躺在地上。
别动,柳小满!夏良过来狠狠扒了他一下,同时猛地把旁边跟着乱使劲儿的柳勇也一肘子扥开,不能动!
我爷!柳小满拧不过他,有些崩溃地冲夏良吼了一声。
这种情况不能随便动他!夏良也冲他吼。
柳小满没被人这么吼过,愣了愣,意识突然清明了点儿,重新去看地上的爷爷,爷爷还在抽搐,已经翻着眼珠要昏过去了。
医院他哆嗦着手要爬起来去打电话,夏良拉了他一把,另一只手已经扣着手机在耳朵上,在拨120。
柳勇抹了把脸,在旁边看着夏良飞快地描述病情和地址,他是真的慌了,不能去动爷爷,他就不知道能干什么了。
夏良挂掉电话,见他们都稍微稳定了点儿,就赶紧搀上爷爷的半边身子,冲柳勇抬下巴:跟我一起扶,别晃着脑袋。
柳勇忙跟他一起使劲。
扶到一半,他恍然大悟一样突然抬起头,先望向一张脸已经煞白的柳小满,又望着夏良:钱我
夏良几乎听见自己的后槽牙紧咬着挫出了嘎的一声,他忍着没骂出来,只盯着柳勇吼了一个字:扶!
第75章
这一年的年二十九,对于柳小满来说,是一个彻底的噩梦。
爷爷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昏迷了,柳小满头昏脑胀跟着跑了一系列的诊断,从医生嘴里听到颅内压过高左脑基底节出血近30ml等等陌生的语言,只觉得天旋地转。
什么意思?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问话时脸颊上的肌肉自己在抖动。
就是中风。大夫很寻常地告诉他,挺严重的,不过你们发现的也算是比较及时,也没有随意搬动患者。如果拖延得再久一点或者处理不得当,植物人甚至去世都有可能。
柳小满接不上话。
医生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为什么连在一起就是听不明白呢?
那我爷爷,以后再开口,喉咙的干涩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使劲咽了咽才能接着问下去,以后还能好么?
如果能醒来,身体机能肯定是需要康复过程,瘫痪、丧失抓握吞咽能力,这些都有可能。关键你爷爷出血的位置不好,医生手指飞快地点着片子,靠近语言中枢,会直接影响到说话认字,尤其又是老年人,恢复起来很费力。
身体,还是说话认字?柳小满问,他实在说不出多余的话,问完怕医生不明白他的意思,又逼着自己补充了一句,恢复?
然而医生能明白他的意思,他们见过太多太多这样的病例了,在柳小满那句恢复问出来前,就点点头直接开口:都是。
柳小满张了张嘴,又张了张,他想问为什么,但是说不出话。
医生看看他的一边残缺的袖筒,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些许:脑出血对脑细胞的损伤是直接的,不可修复。如果能醒来,一段时间内对很多事情感到迷糊,可能连你是谁他是谁都记不住,这些都需要时间来恢复。
医生说了两个如果能醒来,每一句话,每一句话地叠加起来,听到最后一句,柳小满看着医生,突然产生出了很奇异的幻觉。
他觉得医生好像一条鱼。
嘴巴一张一张的,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就像隔着水隔着雾,但是不知道究竟是他在水里还是医生在水里。
因为他觉得自己喘不上来,浑身都湿透了往下坠着沉重。他想咆哮想大吼想让医生大点儿声,他听不懂。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下午离开家的时候爷爷还在笑着跟他说话,为什么几个小时下来就变成了他描述的这样。
他们说的是一个人么?
他想问一堆问题,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连呼吸都困难。
康复,柳勇在旁边是同样的迷茫,他问医生,就在医院里做康复么?
康复中心。面对成年人,医生的语速重新快了起来,度过危险期以后你们自己联系。
那费用柳勇还想问。
柳小满剧烈地打了个哆嗦,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灌满水的气球,柳勇最后这一句终于一脚把他踩爆了。
啊!
他歇斯底里地弯着腰叫了一声。
医生谨慎地往后退了一步,病人家属接受不了有这种状况很常见,但是这个小孩的反应太突然了,一直到上一秒他还只是脸色惨淡,至少看起来比较冷静,这一嗓子实在是把他吓了一跳。
柳勇也吓着了,跟着医生往后仰了仰,他怔怔地看着柳小满,张嘴结舌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儿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啊!
又一声。
这次柳小满直接头冲下蹲到了地上。
他站不住了。
第二道叫声爆发出来的同时,科室的门扇被猛地推开了,夏良从走廊里冲进来,捞起站不稳的柳小满把捂在怀里往外带,冲医生点点头:抱歉,我先带他去冷静一下。
他把柳小满连托带抱地带进了走廊的安全通道里,厚重的安全门吱呀一声扣上,他立马捧着柳小满的脸喊他:柳小满,看我。
柳小满看不了他,他没有力气,胸口的氧气像是被那两声喊叫全部抽空了,只能发出喘不上气来的喝声。眼泪刹不住地从眼窝里往外冒,他看不清东西,也不想看,身体猛烈地打着摆子,直往下出溜。
柳小满,小满,喘气!夏良托着他,给他捋胸口,让他呼吸,我在呢,什么事儿都没有。
柳小满隔着厚重的泪水看他,嘴唇还在抖。
柳小满,我在这儿。夏良的声音放得很低很稳,我是夏良。
他脑子里麻木地转了两下夏良的名字,清醒了一点儿,紧跟着袭来的是更加鲜明强烈的疼。
挖心挖肺一样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