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久发完这句,飞起来在空中焦虑地转了几圈。翻了个跟头又落下来,坐在山崖边继续写短信。
今天晚上回来走得急,忘记买奶茶了。我们什么时候再去买?
要么你给我点个外卖也行。
你这些天心情一直不好,到底是为什么嘛。
到底在想什么,能不能也告诉告诉我,别一个人藏着掖着窝心里啊。
灰色的信息栏里,消息持续发出,却始终显示未读。
温良久终于感受到别人口中所说的低微到底是何种光景。
但他生来脑门上就写着不服两个字。对面冷漠得吓人,他也倔得吓人。等不来就使劲儿等。一直到天亮,何戟来敲门要拉他去上早课。
又通宵直播?小心有命赚钱没命花
大戟。
温良久打断他,替我写个小玩意儿。
什么?
在游戏里给指定的玩家账号定位,他一上线就能自动给我发送位置消息的那种。
啊。
何戟打开电脑的动作停顿下来,干嘛用?
温良久顶着一双黑眼圈,恨恨地磨牙,抓兔子。
**
柏里整晚都没敢阖眼。
手机没电关机,恰好顺了他心意。游戏也头盔断电放在一边,仿佛整个世界都跟这间小小的宿舍隔绝开来。
他抱膝靠墙坐在床上,盯着色彩逐渐变化的天空看了一整夜,从深蓝到泛白。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他混淆忽略了。
小时候曾经收到的那些情书,最后的归宿是碎在谁的指尖?
在他还不像现在这样孤独避世的时候,曾经影影绰绰有过好感的人,去了哪里?
腥咸冰冷的海水渐渐满进了柜子里,逐渐盖过他的脚踝小腿和膝盖。
柏里深吸一口气,身体下沉,冰冷的水面浸过头顶。模糊的声音沿着水纹从脑海深处传来。
你是同性恋?太好了。
你也来爱爸爸。跟妈妈一起,一起爱爸爸。
水温骤然降低,几欲成冰。他手脚都冻得僵硬了,怎么都浮不出水面。
不断降低的体温,反而让那些被刻意混淆隐藏的部分越发清晰起来。
他并不是因为不听话被送进医院里管教的。
是因为说谎。
不要承认。
妈妈的表情是这么告诉他的。
那张摇晃的床。柜门缝中窥见的艳色。声声入耳的交缠。
潜意识里,他知道为什么。
那是他宁愿被送到医院承受暗无天日的驯化和折磨,也绝不接受的结果。
那是他被母亲反复叮嘱多年,有待一日必定要远离这里,重新开始生活的根源。
无边的寒意蔓延开来。
冷。柏里想朝手心里呵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早已被冰封在了深水里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日光一点点往上爬,期待它朝自己身上施舍一些可使融化的暖意。
冰封逐渐炸开裂纹。在稀稀疏疏的碎裂声响中,混着谁的一句
我等着你。
柏里骤然睁开眼睛,被透窗照进的正午阳光晃了眼。
什么时间了?
思绪回到现实,他慢吞吞地下床,给手机充上了电。
开机的瞬间,未接电话和未读短信一拥而入,重复震动了几十遍才停下来。
柏里一条条地看完,一条条地点了删除。指尖悬空在最后一条上。
无论什么时候想见我,上游戏。我在游戏里等着你。
片刻后,他把最后一条短信也删除干净,放下手机重新倒回床上。
闭着眼,手指触到床头的游戏头盔。
温良久的出现像一场漩涡,将他从原本的轨迹里拉了出来。突如其来,不期而至。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引入其中深陷不已,顺着他的轨迹徘徊了许久。
只有及时抽身出来才会清醒,才能发现,他们本就是方向不一的水流,注定会汇入不同的目的地。
一时的徘徊只是个插曲,会阻挡他前行的步伐。他早晚会意识到这一点,然后回到自己的轨迹上。
或许现在及时清醒回来,还算是件好事。
手机又响了一声。他坐起来看,是慕羡发来的短信;睡醒了没?一般人类的午间进食时间到了。饭否?
柏里回,醒了,马上就吃。
放下手机,他不再犹豫地连接头盔登入了游戏。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温良久正在房间里补觉,何戟在客厅里等外卖顺便把他想要的小功能赶工出来。
刚测试完成。上线后定位消息就发了过来。
嘿。
何戟确认了两遍,端着电脑去敲温良久的房门。手指刚放上去,门就被人从内拉开了。
温良久的声音带着浓重困意,还有努力克制的起床气,做好了?
好了。也是赶巧。
他说,就现在。
话音刚落,温良久毫不停顿地绕过他走进了隔壁房间,重新躺入游戏仓。
游戏房间里依旧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柏里站在山巅之上,背后是再多退两步就会跌得粉身碎骨的万丈高崖。
在空中短暂盘旋后,温良久降落在他面前,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困意全无,我短信你看了吗?
看了。
柏里的头上飘起一行气泡,我是来拉黑你的。
温良久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我要删号了。
柏里说,以后不上游戏了。
你上次也这么说的。
温良久惯性嘲笑,我信你才有鬼。
柏里面无表情地拉出好友页,手指戳向列表。
慢着!
温良久皱了眉头,你说真的?
可都不玩游戏了,还拉黑我干什么?
无论如何,拉黑这种行为,划分界限的态度太明显了。
柏里低头沉默了一片刻,再次抬眼,平静地直视他,我听见了,你们说的话。
是意料之中,温良久心里却仍旧狠狠坠了一下,那你觉得
恶心。
柏里说。
啊。
温良久木讷地应了一声。针刺般的两个字突然钉进心里,他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是吗。
我不讨厌,你的朋友们。
柏里说,但我不是,你对象。
温良久终于回过神来。望着他,说出了期期艾艾,徘徊在舌尖无数次的话,你可以是啊。
你,不能是吗?
柏里低头,抿紧了嘴唇。
人心是不会满足的。一旦得到一点点,就还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