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积了十年怒意的仇恨对象忽然死了,任谁都无法平静自处,秦青卓叹了口气,皱着眉,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对方暂时平息情绪,一抬眼,却见男人在极度愤怒之下举起了铁管,正对着江岌的前额。
江岌无动于衷地微垂着头站在那里,或许没注意到,也或许注意到了,但丝毫没有要躲的意思。
这一下如果砸下去……顾不及想清后果,情急之下,秦青卓来不及拦下那根铁管,抬起手臂垫了一下,护住了江岌的前额。
这失控的一记重击比先前打在江岌身上的那几下力度都要大得多,铁管敲到骨头上发出一声闷响,本就行将断裂的破旧铁管顿时断成两截,其中一截飞了出去,在地上弹了几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小臂传来的钻心疼痛让秦青卓下意识闷哼了一声。
这声闷哼瞬间击碎了江岌的麻木,他猛地看向秦青卓,有些慌了神,嗓音里带着哑:“没事吧?伤到骨头了没?”
对面握着铁管的男人像是也没想到秦青卓会伸手挡这一下,也从愤怒中稍稍缓过了神,站在那里握着剩下的半截铁管一时没什么动作。
“大叔,”秦青卓用另一只手轻托着刚刚被砸中的小臂,剧痛之下轻声抽着气,“我知道,没经历过同样的事,就做不到感同身受。我理解不了你的愤怒和憋屈,但找一个孩子泄愤,终归不是个办法,你把他打死了又怎么样?他终究不是他父亲……情绪上的问题我可能帮不了你,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些现实的问题,请不要再为难江岌了……”
他话没说完,被江岌打断了:“先去医院。”他抬手扶住秦青卓的肩膀,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隋叔,下次再聊吧。”
这声“隋叔”让男人愣了一下,而后也稍稍平静了下来,男人扔了手里的铁管,后背靠着墙,仍喘着粗气,但没再说什么,也没拦下江岌。
江岌一只手握着秦青卓的肩膀,小心自己不要碰到秦青卓那只受伤的胳膊,步子迈得很快。
刚刚他挨揍时大脑昏昏僵僵,除了骨头架子要散了似的疼什么也感觉不到,但秦青卓挨得这一下却忽然让他灵台清明。
秦青卓也走得很快,穿过几条巷子时一直没说话,直到走到红麓斜街才出声道:“坐我的车去吧,就停在前面路口。”他走路时一直没出声,一出声便能听出在竭力忍着疼。
江岌“嗯”了一声,握着秦青卓肩膀的手指收紧了一些,带着他往路口那辆黑色轿车走。
隔着几米远,等在路口的司机察觉到不对劲,迎上来问:“怎么回事?”见两人都没说话,他也没多问,帮忙拉开后排车座的门,让秦青卓坐进去。
合上车门时江岌看到秦青卓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在昏暗的路灯下反着轻微的光。
秦青卓似乎不怎么出汗,上次打篮球那么剧烈的运动都没见他出多少汗,这会儿却硬生生疼出了汗,眉头微微蹙起,是一副忍疼的模样。
江岌抿了下唇,没说什么,快步绕过车头,拉开了另一侧车门。
车后排放着吉他和几张乐谱,他没仔细看,将东西全部放到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去。
司机启动了车子,后排两人同时开了口——
“去附近……”
“去普济。”
秦青卓继续说完了后半截话:“去三医吧,近一些。”
顿了顿又说:“江岌,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忍疼能力比一般人差一些,应该没那么严重。”
“去普济。”江岌仍坚持,“我知道近路,不会比三医用的时间更长。”
秦青卓便没再说什么,头向后靠到座椅靠背上,眉头仍微蹙着。
还真是……挺疼的。
应该不至于伤了骨头吧……秦青卓忍疼转了转手腕。
给江岌挡那一下纯属本能反应,直到现在坐进车里,才对可能发生的后果有些后怕。
但就算当下想清了后果又能怎么样,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那根铁管砸到江岌脑袋上?
去普济是对的,他想,三医虽然也是一家三甲医院,但如果真的伤到了骨头,还是普济更靠谱一些,毕竟是燕城最好的医院。何况江岌做的决定一向没人能劝得动。
一路上两人都没交谈,江岌偶尔给前排的司机指路,大多时候车内的气氛都是沉默的。
秦青卓试图转移注意力,分散胳膊上的痛感。他的目光落在江岌身上,江岌一路上都没靠到椅背上,一直保持着挺直的坐姿,看着前面的路况。他不说话的时候嘴唇微抿,唇角微微向下,平日里看上去总是不太好惹的模样,这会儿却能看出些紧张来。
一紧张,混杂着青涩的少年气就从他身上浮了出来。
真年轻啊,这种想法再一次从秦青卓脑中冒了出来。这么年轻,怎么会过得这么苦呢。
许是察觉到秦青卓在看着自己,江岌回过头,跟他对视了两秒之后,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擦掉了秦青卓额头上沁出的汗水,低声说:“就快到了。”
秦青卓“嗯”了一声,江岌收了手,回过头继续看着前面的路况。
第38章
从车上下来,江岌握着秦青卓那只没受伤的手臂,拉着他一路挂急诊、找医生面诊、缴费、拍片子,过程中没怎么说话,步子却一直迈得很快。
拍完片子两人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也不知是因为最初那阵剧痛过了,还是因为身体稍稍适应了这剧痛的感觉,秦青卓总算觉得时间没那么难捱了。
他侧过脸看向一旁的江岌,江岌屈起的胳膊撑在大腿上,上半身前倾,正盯着前面的地面出神。他眉头蹙着,下颌的线条紧绷,两只瘦长的手绞在一起,手背上青筋凸起,是满腹心事的样子。
再联想不久之前江岌坐在酒吧的高脚凳上,游刃有余地唱着《陷入我梦里》时的模样,秦青卓极轻地叹了口气,看着他出声道:“在想什么?”
江岌的睫毛颤了一下,回过头看向秦青卓,然后他坐直了,后背靠到了椅背上,目光转开:“我在想,你为什么会帮我挡那一下,如果现在受伤的是我,也许我现在会没那么煎熬。”
“你在自责吗江岌,挡与不挡都是我的事情,你没必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过……”顿了顿,秦青卓问,“为什么不躲呢?”
沉默片刻,江岌低声道:“我没有要躲的理由。”
秦青卓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什么好。
凌晨医院没什么病人,x光片结果出得很快,有工作人员探出身道:“报告和结果已经传到医生那边了,你们现在过去就行。”
秦青卓应了一声,又道了谢,站起身跟江岌一起朝诊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