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另一只手伸出,掸了掸头发上沾到的叶子,气定神闲地笑道:「再说你我隔天轮流陪著他,这是来剑庐之前就约定的,不然我不会让你出来。难不成你如今想反悔了,想要独占沧海?」
「我都有分寸,哪像你不知节制?你说过不再伤他的,我才信了你。要是早知道你这麽不懂得怜惜他,我宁可这辈子都不再和他相见,也不会让你再有机会接近他。」傲}凝e整理收藏
话虽如此,到底不似开始那样理直气壮,他放缓了语气:「我看沧海最近确实有些体力不支,今晚我会让他睡个好觉。明晚你也忍一忍吧,否则你对他太热切了,沧海也会起疑心。唉,我总觉得,沧海那麽聪明的人,他心里多半已有些明白了……」
男人眉毛皱得紧紧的,最後哼了声,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好,这次就依你。不过话又说回来,你难道没发现这些天来,他的双腿肌肉好像有点反应了?我昨晚咬他的小脚趾头,居然还转动了一下。看来我每次帮他按摩双腿,通气活血,还是有用的。呵呵,多做上几次,也许他还能再站起来。」
「我当然早就发觉了。他的腿疾虽然严重,还没到彻底无药可救的地步,倒是他心里的担子最为棘手。」他喟叹道:「沧海一直觉得自己愧对那个为他断腿的大夫,只有一辈子坐在轮椅里,他心中才能好过些。他是自己不愿站起来,这心结若打不开,就怕你我再怎麽刺激他的双腿,也没用。」
「哼!我管他什麽大夫不大夫!沧海心里,只能想著我!最多……加上你──」
「喂!你一个人嘀嘀咕咕的,究竟在说什麽?」一声大喝蓦然在他耳边响起。
商夕绝震了震,只顾著跟自己谈得起劲,竟忽略了周围的动静,没留意到有人已悄然掩近他身後。他转身,打量起眼前肤色黝黑腰悬长剑的少年。「你是谁?」
「是你!」沈日暖先惊,而後释然。他听了管事的话,冲来找人兴师问罪,走到半路就觉纳闷,自家大哥怎麽会和个陌生人同进同出,而且毫不避嫌?原来却是昔日情人,只是──
他想起适才偷听到的自言自语,瞳孔不由得收缩,牢牢盯住了男人。「我该称呼你永昌王还是谁?」
这少年居然知道他的来历?商夕绝眼底杀气一掠而过,森然追问:「我问你到底是谁?」
「沈日暖。」少年了然地围住商夕绝转了个圈,不悦地道:「你们倒也狡猾,竟然合著夥来欺骗我大哥,很得意罢?」
「原来沧海常提到的弟弟就是你。」这小家夥看上去可比沧海老练精明的多,又偷听到了他的秘密,万一告诉沧海,可就完了。
商夕绝脑海里倏忽划过个歹毒念头──杀人灭口!但紧接著便舒展开眉头,杀机也如潮水退去。
「不行,他是沧海的弟弟。若有闪失,沧海肯定会伤心。」商夕绝不安地握紧了自己双手,对沈日暖近似恳求地道:「千万别告诉你大哥!我也不想骗沧海,可是不这麽做,我没法回到他身边,我不想再离开他。」
沈日暖走南闯北,见识的人多了,阅历自深,看得出商夕绝说得确是肺腑之言。可真要任由这个双重心性的男人留在大哥身边,不知日後会不会又有变数,伤到大哥。
男人提著空桶一去半天也不见返回,沈沧海忍不住担心起来,将手头事情暂且一放,费力地推动著沈重的黄金轮椅,慢慢寻到医馆外。
相隔老远,就看见弟弟和商夕绝正在树旁不知说著什麽。
「日暖,你回来了!」他极是高兴。
那边两人都吃了一惊,停止交谈,朝沈沧海走去。
「夕绝,他就是我四弟日暖,你们方才都在聊什麽?」沈沧海笑著随口一问,孰料男人面色骤然变了变,旋即又堆出满脸笑容。「没什麽,只是谈些江湖趣闻而已。」
商夕绝扭头向沈日暖温和地笑了笑:「是吧,日暖兄弟?」一抹充满警告意味的凌厉目光在沈沧海看不到的地方投到了沈日暖身上。
沈日暖端详著大哥,见自己出门多时,大哥固然略有消瘦,眉宇间却比原先开朗了许多,脸上也有了欢容。
大哥在那人身边,是真的开心……他微一缄默,便点头道:「大哥,我们只是随便聊几句罢了。」
商夕绝不动声色地轻舒了一口气。
沈日暖又对那张奢华到夸张的黄金轮椅看了两眼,确定都是货真价实的黄金珠玉,他「噗嗤」笑出声,瞅著商夕绝道:「这轮椅是你带来的?」
「当然,只有这椅子才配得上沧海。」男人面露得色,一半是炫耀,一半是讨好。
「这话倒是没错。」自家大哥如此温柔良善的一个人,却给这男人骗到了手,沈日暖直为大哥叫屈,然而看到大哥发乎内心的微笑,他最终接受了这现实。
无论如何,能令大哥展颜欢笑,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大哥,你有病人在,先忙吧。我也要去给爹灵前上柱香报个平安。」他轻笑,意味深长地给了商夕绝一瞥後,转身离去。
商夕绝如释重负,轻松地推著沈沧海,往回走。
沈沧海微蹙了清秀的眉。不知为何,他隐隐然觉得弟弟和商夕绝之前的言语间透著几分古怪。
「夕绝,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著我?」他陡地扭头,敏锐地捕捉到男人目中的异样情绪。尽管那异彩稍纵即逝,可他的心跳依旧为之停顿了半拍。
那种眼神,不该出现在夕绝的眼里……是他的错觉吗?……
「你怎麽这样看著我,沧海?」商夕绝惶惑不解。
沈沧海亦迷惘地凝望著他,突道:「你现在,究竟是谁?」
商夕绝满脸惊愕,半晌後才微笑著伸手,拂落掉在沈沧海黑发上的几点桂花,弯腰,轻啄著沈沧海的额头、眼帘、鼻尖、唇瓣……
「我是最喜欢你的夕绝啊……」
心头所有的疑惑,就在耳畔的爱语呢喃里消融了。沈沧海含笑揽住了商夕绝的脖子,轻轻阖起眼眸,与男人耳鬓厮磨,放纵自己沈醉在男人缠绵的气息里。
不想再去思考那个伤心神的问题,更不愿去深究,为何每个夜晚,欢爱过後,枕边人总会缠著他,半真半假地向他追问,比之昨晚如何,还乐此不疲……
知道如今眼前这个男人,视他如珍似宝,愿陪伴他共度漫长人生路,便已足够。
尾声
秋深,塞上碧色枯萎,大地褐黄,却也是胡杨最绚丽华美的时节。金黄树叶缀满枝头,风过处,如层层叠叠金色海浪,在湛蓝晴空下翻涌波动。
雍夜王率领族人狩猎满载而归。夜间众人围坐在篝火堆旁痛饮狂欢,庆祝此行收获丰盛,都赞蔡铁匠锻打的箭镞锋利,话一说开,自然少不了又想起那位夫子沈先生。
离风听著,想到一年前夫子仓促离去,自己竟连夫子最後一面也没见到,思念油然而生,忍不住对雍夜王道:「族长,夫子回乡这麽久了,都没个信捎回来。唉,也不知道夫子现在怎麽样了。」
「沈先生家离西域相隔千里,就算他想来信,也未必能找到人替他送信。」雍夜王莞尔而笑,安慰闷闷不乐的少年:「沈先生很好,你不必为他担忧。」
饮尽杯中酒,他离开了篝火堆,独自返回自己的小屋。
油灯照亮了他缓慢展开的一幅纸笺。
是幅画。粉墙黛瓦,典型的江南庭院,几株桂花树错落有致。面目俊朗的青衣男子正半弯腰,亲吻著黄金轮椅里的年轻人。
去年狩猎盛会时,他一时兴起,窥探了商夕绝的天命。结果浮现於他眼前的,就是画中情景。
他之後画下了自己所见,端详出那庭院树木都不可能在西域出现,也就料到沈沧海必不会久留西域。是以当沈沧海献出背後皮肤,为商夕绝重塑容貌,又提出要回姑苏,他都没有感到惊讶。
只是听说商夕绝去过江南又重返永昌时,他愕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那两人的命数。所幸,不多时,永昌国便传出消息──永昌王病危,传位给了胞弟。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商夕绝必定会再次出现在剑庐。
命轮一经启动,永无停歇。
他掩卷微笑,紫青双眸笑意隐隐。
――全文终――
《恨封尘》作者:千觞(尘印)[红尘篇]前传
我复姓贺兰,单名楚。
起这名字的人,是当朝皇帝,也即我的父皇――贺兰倚天。
我幼年模糊的记忆里,父皇就如其名,身材伟岸,胸广肩阔,声洪亮。被父皇抱在怀中,世间一切风雨,似乎都已被挡去。
可这天下最有权势的遮风蔽雨之处,仍拦不住沁皇后冷冷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轻蔑与厌恶,无一刻不在。只因我虽贵为太子,却并非她所出。
对,我的生母鱼弱水,是个女乐官。羽衣霓裳醉绿鬟,蝶燕双飞舞红腰。五年前,她在皇的寿筵上一舞夺君魂,迎着百官和诸妃嫉妒的眼光,娇笑婉转,倒入皇的怀里。
她如愿成了皇的宠妃,她也知道,宫廷内外,人人都在背后称她妖妃。她嗤之以鼻,巧笑嫣兮媚如故,占尽父皇所有的恩宠。
父皇是真的宠她,不顾群臣劝阻,废了立嫡不立长的祖训,册立刚满四岁的我为太子。
大典上,母妃傍着父皇,得意地笑。香烟氤氲缭绕中,我望见一侧的皇后,抱着与我同岁的妹妹洛滟在观礼。面对母妃有意无意的挑衅眼神,她出乎意料地没有愤怒,雪白的脸庞毫无表情。
我预感,将有什么发生。
果然。
闷热湿腻的一个酷暑之夜,我被热醒了,没有叫醒陪我同睡的太子伴读,也没有点亮宫灯,我蹑手蹑脚下了床,摸去床后角落小解。
还没解开衣服,有一个蒙面人悄无声息地推窗而入,手里的刀光,即使隔着床帐,依然刺眼彻骨。我全身僵硬着,眼看这把刀没入伴读的背心。我背上也是一阵奇痛,宛如被杀的人是我。
一击得手,蒙面人像幽灵般越窗消失。我这时才发觉裤裆里湿淋淋的一片,发着抖走到床前。
满床都是暗红的血,我的伴读,就在睡梦中,连哼也哼一声,做了我的替死鬼。
我什么声音也发不出,跌跌撞撞地冲进隔壁母妃的寝宫,可空无一人。
母妃也许又和往常一样,去了父皇寝宫。我如是想,心却越跳越快。静夜里,突然听到一阵嘈杂,伴着哭笑尖叫而来。我神差鬼使地钻进了母妃床底。
宫门被踢开了。我听见皮鞭“咻咻”在响。母妃凄厉的惨叫一声比一声微弱。低垂几乎到地的床脚流苏遮住了我的视线,我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着母妃不断哀号,每一声,都像一针狠狠刺在耳膜上。
那一夜,漫长的就像一生一世。
当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将嘴唇咬出了血,一团血肉模糊的躯体终于倒地。
我从流苏的缝隙里望出。是母妃,曼妙善舞的身子染满血,僵直地躺着。
皮鞭轻轻掉落尘埃。父皇的声音是我出生至今听到最陌生恐怖的一次:“这是你背叛的下场。”
绣着金龙的下摆离开了视线。始终默不作声的沁皇后终于笑了:“鱼妃,你可知道,私通侍卫,淫乱宫闱该当何罪?”
母妃无力呻吟,我无胆出声。听皇后笑着,指使心腹宫人拿来灯盏,轻柔细语:“从你在皇上身边的第一天起,本宫就想烧死你这妖妃了。”
火光和焦臭夹杂而起,母妃凄惨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她翻滚着,突然,她和我的目光,透过流苏交织了。
“楚儿!”
满面血污的母妃失声尖叫,又立刻捂住嘴。皇后不虞有他,冷冷笑:“你的太子,早该去了极乐世界。”
我不知道垂死的母兽,是如何保护徘徊在死亡边缘的幼子。可母妃充满怨恨的眼瞳深处迸出了骇人光芒。她蓦然爬起,带着火冲去我的偏殿。
“沁皇后,你好毒的心,连我的楚儿也不放过!楚儿,你做了鬼也要为母妃报仇。替母妃杀了这狠毒的皇后,替我杀了那个负心的男人,替我灭掉贺兰皇朝!楚儿,楚儿!你听到没有?!!!”
尖锐凄绝的诅咒随冲天火光萦绕夜空。人群拥挤在偏殿前手忙脚乱地波水救火。我闻着风中阵阵皮肉焦臭,茫茫从床底爬出。
半月后,城门墙根下多了个小乞丐。
我扔掉了身上所有珠宝挂饰,撕烂那件价值不菲的丝质睡袍,在泥塘里滚得面目全非。全身散发的臭气足以叫每个从我附近经过的人匆匆丢下两个铜板后掩鼻而走。
纵使父皇在面前,我想他也不会认出我。
但我还是成天缩在墙角的阴影里。
一个已经被烧死的太子冤魂,又怎能出现在阳光下?
绝顶聪明的母妃,抱着我那可怜伴读的身体,一起化为焦骨。小小的骸骨被紧搂怀中,怎么也拆不开。谁能料到,母妃死不松手抱住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孩子!
母妃的罪名是秽乱宫闱,本该鞭尸弃野。可据说分不开两具尸骨,最后沾了楚太子的光,得以同葬祖陵。而母妃,又多了一宗罪:虎毒食子,临死都要拉自己的亲儿垫背。
朝野上下,人人唏嘘,没人去关心那个“失踪”的伴读,也再没人怀疑她是妖妃。幸好,她已死了。
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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