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声轻笑後,他的手终於撤离。
沈沧海如同死里逃生般吐出一口屏了许久的长气,可转眼就觉察到商夕绝并没有起身走开,反而在他身後躺下了,双臂从背後绕过来,将他揽入怀中。
极为亲昵暧昧的姿势,对沈沧海而言,十分的诡异不自在。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克制住了开口的冲动。再激怒永昌王,实非明智之举。
背後的人似乎也很满意他的柔顺,笑问道:「对了,你晚上应该还没有吃过东西,要不要我拿点干粮给你?」
「我不饿。」沈沧海强笑著摇头。腹中其实有几分饥饿,但对著永昌王,便是端来山珍海味,他也食不下咽。
幸好商夕绝也没勉强他,仅淡淡哦了声。「那就早点睡。」
沈沧海闭目,脑海里万念纷沓,如何能安睡。直至後半夜,他才熬不过倦意,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火塘里的木料已烧掉了大半,火势减弱,帐篷里的温度亦有所下降。
沈沧海睡梦中感觉寒气袭体,人未醒,身体已本能地略微蜷缩起来。商夕绝立刻惊醒,见火苗即将熄灭,他眉头微蹙,轻手轻脚起了身,走出帐篷。
与会之人大多均已入睡,只有各邦国贵族手下的少数巡夜侍卫仍在各自首领的帐篷周围走动。
商夕绝径直沿湖岸而行,采集些生长在滩涂上的低矮灌木。摘得满满一抱,他正准备返回,遽然间脸现痛楚之色,双膝发软,噗地跪倒在湖边。
手里的柴禾洒了满地,他低吼一声,阴狠地瞪著自己水中模糊晃动的倒影。「你又出来干什麽?给我滚回去!」
下一刻,他一只手猛地抬起,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从嘴里挤出来的言语因而显得嘶哑之极。「你怎麽还不死?你究竟想对沧海做什麽?」
「上次是我大意,才会被你暗算,你以为你还能再次赢过我麽?」商夕绝另外一只手飞快伸出,抓住紧扼颈中的那只手,用力扳开,牢牢按在地上,冷笑道:「我想做的,你之前不都听到了?我又不会要他的命,你何必这麽气急败坏地冒出来?再不回去,我就拿他来出气!」
水中的人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终究左右不了永昌王,面容痛苦扭曲著,眼角渐有泪痕斑驳,颤声道:「我这就走,可你得答应我,不要伤他,更不要戏弄他。」
商夕绝举手一抹,看到手指上沾到了泪水,竟低声讥笑道:「你少跟我惺惺作态!你敢说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没起过邪念,没想过把他压在身下尽情享用吗?呵,说实话,我如今也觉得他的滋味尝起来肯定不错,难怪你会被他迷住。」
「你住口,不许侮辱沧海!」水中的影子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转眼,却被商夕绝一掌拍在湖面,将人影打成了千百碎片。
「让开,你这胆小鬼!明明喜欢他到连命也可以不要了,人在你身边,你却不敢越雷池半步,真是没用!也把我的脸都丢光了!就让我好心帮你个忙,成全你罢!」
他冷冷地看著波动不已的水面重归平静,捡起那些枝条走回帐篷。
重新烧旺了火堆,他走过去将沈沧海有些微凉的身体抱进怀里。後者已然熟睡,并未醒来,只是无意识地向热源靠得更紧些,埋头在商夕绝的心口。
他轻轻解开沈沧海束发的布带,让那头黑发披散了肩背。在枝条轻微爆裂的「劈啪」声里,轻抚著柔亮的发丝,商夕绝忽然觉得心境莫名地安详清静起来。
多年勾心斗角的生涯中,能享受到这等安宁平和的时刻,屈指可数……他摸著沈沧海头发的手倏忽一顿,随即嘴角浮起丝微笑──那没用的家夥,看人的眼光倒是不错。
并不想承认,但自他苏醒後的这些天来,在这沈沧海身边待久了,确实使他如沐春风。
本是怀著满腔戾气和恶意,决心狠狠展开报复,将之彻底玩弄一番後,再杀了这个曾经害得他几乎丧命的罪魁祸首。然而在沈沧海的温言细语下,他的恨意竟不可思议地逐渐消弭於无形,代之而起的,反而是连他自己也难以置信的嫉妒。
妒忌沈沧海心中念念不忘的伏羿,妒忌任何一个与沈沧海亲近的人,甚至妒忌起沈睡在他体内的另一个「自己」。这隽秀清逸温润如玉的男子,不论生死,都只能是他的,不容他人染指。
冷血寡情许多年,已经难得有人能让他真正心动。沈沧海却偏偏阴差阳错,闯进了他心底最不容人涉足的那片禁地,令他破天荒地改变了心意,想将这异族人长留自己身畔。
比起一件冰冷无生命的藏品,他更喜欢怀里这个活生生,可以陪伴他一辈子的人。
第八章
沈沧海第二天,是在商夕绝怀中醒来的。睁眼那瞬间,就看到了面前那张犹在沈睡的熟悉脸孔。他刚醒,神智还有些迷糊,竟错觉两人仍在雍夜族,习惯地伸出手,去抚摸商夕绝的面容,指尖刚碰触到对方肌肤,猛地清醒过来,急忙缩手。
商夕绝已张开了眼帘,轻而易举擒住他的手,似笑非笑道:“莫非你已经决定了,要当我的侍童?”
沈沧海大惊,挣了两下都无法摆脱商夕绝的钳制,只得放弃挣扎,低声道:“你说过会给我时间想清楚的。”
“用不著你来提醒我。”商夕绝不快地松了手。正打算带沈沧海去湖边梳洗,突然听到远处人群大声鼓噪。相隔甚远,听不清内容,但声音乱糟糟的,显然群情激昂。
“射月国准备停战撤兵?伏王,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高台上,商吟鹤与另外好几个邦国首脑面面相觑。他奉了皇兄指示,今早便约见昨日已经结盟的各邦国,提出永昌国也将加入,谁知伏羿语出惊人,竟称射月国将与贺兰皇朝休战。
这变故,委实太过诡异,高台下的人群尽皆哗然。
商吟鹤一时也措手不及,惊愕过後,与余人一起望住了对面的伏羿。一个脸形瘦削如刀锋的中年男子更是怫然不悦。“结盟之事,是伏王你一力促成的,如今才过了一晚上,又说要停战。军国大事非同儿戏,伏王如此出尔反尔,难不成是拿我们这些小国寻开心?”
伏羿认得此人是黑翼国君的叔父火赤候,黑翼王年幼,朝政都由这叔父一手把持。黑翼国在西域也算得上兵强马壮,只因国土狭小,人口繁殖不易,始终无法称霸,这火赤候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昨日极力赞同结盟,想从这场战事中分上一杯羹。
决定退兵的那刻起,伏羿便已料到会遭遇盟友的指责质问,他蓝眸在诸人脸上一一掠过,沈声道:“本王心意已决,即日便下令召回兵马。我有生之年,射月国也绝不会再有一兵一卒踏足贺兰皇朝半寸疆土。”
人群中议论声越发地大了。众人纷纷都在揣测他的意图,更有不少人认定他突然间怯阵,贪生怕死,不敢再与中原大军为敌。一时台下乱得不可开交,众人脸上神情迥异,震惊、怀疑、讥诮、鄙夷……层出不穷。
火赤候最瞧不起食言而肥的人,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伏羿走下高台,更不耽搁,径自传令射月国将士即刻拔营归国。
高台上诸人相顾而望,均觉这盟约才过了一晚便无疾而终,简直成了个天大的笑话,都在腹中骂射月国虎头蛇尾。
最後还是那火赤候哼道:“伏羿不敢再打下去,要退兵,是他的事。不过青龙、朱雀那五座关口,是西域通往中原的咽喉要隘,如今好不容易才被射月国攻下,伏羿如若真的撤兵,那几个关口又将再度落入贺兰皇朝手中。与其便宜了中原人,还不如由我们西域盟国来接掌。”
现成便宜,人人想占。其余数人无不点头。“没错,火赤候说的对。我们几个盟国联手,没必要对贺兰皇朝示弱。”
火赤候瘦脸上终是闪过丝笑意,旋即又换上副慎重表情,道:“群龙不可无首,伏王既然退出,我们还得再设法选定一位新盟主才是。”
商吟鹤暗骂一声老狐狸,这火赤候分明是想借机让黑翼国当上盟军的主脑,所说的选拔法子,肯定大大有利於黑翼国。永昌国昨天没有当场与诸国结盟,在几个盟国前多少显得底气不足,也不便明目张胆地拿大国之威去强夺盟主之位。
眼看那几人聚在一块商量著如何选人,商吟鹤转身,召过侍立在高台後的一个伶俐侍从。
事态演变至此,已经不是他所能掌控,只能去请皇兄亲自来决断了。
商夕绝与沈沧海在湖边梳洗妥当,刚返回帐篷内吃了些干粮,就听见射月将士开始利索地拆帐拔营。
沈沧海知道伏羿必定是听了那无双公子昨晚的一番劝说,准备退兵,商夕绝却不明就里,甚是惊讶。
没多久,又有脚步声匆匆接近,一人在帐外恭声道:“小人奉鹤王爷之命,特来求见大人。”
商夕绝情知必有大变,便用薄毛毡裹住了脸。“进来。”
“是。”那人小心地踏入,是个英俊的青年侍卫,他之前从没见过永昌王,但听适才鹤王爷的描述,立刻明白眼前蒙著脸的颀长男子就是鹤王爷要他找的人,於是恭敬地行了个跪礼,将射月国即将停战,盟国将另选盟主之事悉数转告,又道:“鹤王爷说事关重大,还请大人前去。”
伏羿那家夥,说不打就不打,葫芦里到底买什麽药!商夕绝眉头大皱,却也无暇细想,推了沈沧海往外走去。
“这粗活,就交给小人吧!”那侍卫急於献殷勤,刚想从商夕绝手里接过轮椅,被商夕绝隐含杀气的眼眸一瞥,他不由得毛骨悚然,双手僵在了半空中。幸好商夕绝冰冷的目光仅在他脸上停留了瞬息,便继续前行,不再理会他。
侍卫暗自抹了把冷汗,垂首跟上两人。
射月国大大小小的营帐已被兵士拆除了大半,众人来回奔走忙碌,矢牙也在伏王的王帐前打点坐骑。
沈沧海下意识地想寻找伏羿那高大身影,却听头顶飘落一声冷哼,声音并不大,但足以令他骇然惊醒──永昌王的视线,一刻也未曾离开过他。
想起商夕绝之前的警告,他苦笑低头,目不斜视。
伏羿跨上坐骑,望向不远处那座帐篷。马车静静地停在帐边,马匹在低头啃草,时而甩下马尾,十分的祥静。
那个人,是不会再出来见他的。有昨晚那片刻相聚,他也该知足了……
脸上浮起些许淡然笑容,他一振缰绳,骏马如离弦之箭放蹄飞驰,再无留恋。身後千骑如潮水,旌旗招展,如来时一般迅疾整齐地绝尘而去。
高台下人头攒动,已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其中一个奇高身影特别引人注目,正是雍夜王。他本在自己的帐篷里休息,听到外面如此大动静自也坐不住,出来一看究竟。见商夕绝推著沈沧海走近,又发现沈沧海嘴唇上破了皮,稍加思索也就明白过来,暗忖这两人应已和好如初,颇觉安慰,便微笑著朝两人略一点头示意。
有商夕绝在旁虎视眈眈,沈沧海即使想向雍夜王求助,也不便开口,只能回以一笑,随即听见高台上不时传出打斗声,他坐在椅中,唯独瞧见身前众人一片背影,不知发生了什麽事。
“伏羿一走,那几个盟国争著想坐盟主的位子,互不相让,火赤候就提出凭武功决高下。如今台上那两人,正是黑翼和吉师的代表。黑翼国那国师武功高强得很,已经连败三人,我看乌术纳也快败下阵来了。”雍夜王边向沈沧海解说,边摇头。要是真让这好战的黑翼国统领盟军,对西域各邦国恐怕都非幸事。
商夕绝凝目注视著高台上那两个激战正酣的人影。乌术纳力大彪悍,一柄腰刀舞得虎虎生风,还不时爆发出几声呐喊,看似气势惊人,然而身形挪移之际,却有些迟滞,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他的对手,是个皱纹满面的年老红衣喇嘛,袒露著左臂,赤手空拳游走在刀光里。
“吉师输定了。”只消看这喇嘛几下出手,商夕绝就知道此人武艺比乌术纳不知高出几许,眉心皱得更紧。这黑翼国也算能耐,居然请到这样一位高人,商吟鹤决计不是这喇嘛的对手,带来的侍卫高手中,也挑不出能与之抗衡的。
难道永昌国就此让区区小国爬到头上耀武扬威不成?他褐色眸子慢慢结起了严霜。
这时台上的红衣喇嘛似乎已不愿再缠斗下去,一掌穿破刀影,打在了乌术纳右腕上。
乌术纳整条右臂顿时发了麻,软绵绵垂落,刀也“锵啷”落地,他倒退数步,又是畏惧又是感激。以对方的武功,完全可以将他毙於掌下,却只是打落他的兵器。他躬身道:“我输了,多谢上师手下留情。”
红衣喇嘛也略弯腰,单掌竖在胸前,还了他一礼。他已接连打了四场,仍气定神闲。
乌术纳捡起腰刀,下了高台。
如今就只剩下永昌国的人尚未上场,商吟鹤面具後一张脸早已阴云密布,听见火赤候皮笑肉不笑地在催促下一人,台下亦有好事之徒瞧得眉飞色舞,都在替红衣喇嘛喝彩,他暗自磨牙,正在迟疑该选哪个侍卫迎战,倏闻人群中一人冷冷道:“上师好身手,就让我这永昌国的无名之辈来领教一番。”
皇兄来了!商吟鹤循声捕捉到人群里的熟悉身影,顿觉胸口千钧巨石落了地,紧接著心又悬高。皇兄武功虽高,也未必能胜过这喇嘛,况且数月前还受过重伤。他万分不愿意皇兄亲身涉险,但皇兄既已发话,他也不敢违抗,当下遥指商夕绝,对火赤候道:“我永昌就由他出战。”
台下,雍夜王紫青双眸露出几分讶异。沈沧海更是心悸,情不自禁揪紧商夕绝的衣袖,脱口道:“太危险了,不要去!”
“放心,我不会有事。”明知沈沧海的关切之情十有八九是为了那个“他”而发,商夕绝酸溜溜的心里依旧腾起丁点喜悦,推开堵在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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