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梦系列[18部全集]作者:尘印
扬。
毕竟沈沧海还是有弱点的。虽然换作旁人,说不定真会顺势以此来羞辱对手,不过他向来没有靠性方面的暴力来摧毁人意志的陋习嗜好。
那种手段,胜之不武,有损他的英名。他现在,突然庆幸沈沧海方才保护了自己不受兵士凌辱。否则,他静下心,必定后悔自己盛怒中做出的荒唐决定。
沈沧海听得出伏羿话音里隐含的得意,聪明地选择了不出声。
倔强过头并不是好事,万一逼得伏羿失去耐心,不想再把这游戏进行下去,等待他的,恐怕只有死亡。以退为进,不失时机地小小示下弱,才能将这局棋下得更长久,而不至于让对方恼羞成怒掀翻了棋盘。
当然,以那伏羿对已故情人的执着,他毫不担心伏羿会对他起什么非分之想。这个弱点,露得可谓有惊无险。
见靠在胸前的人脸带红晕半天不吱声,伏羿终于替自己找回点国君颜面,对沈沧海之前的直言顶撞也不再那么计较。心头仍颇为爱惜沈沧海的才华,寻思着该慢慢化解他的傲骨,让他心甘情愿为射月出谋效力。
半炷香之后,大军起营。
副将牵来伏羿的汗血宝马,又叫兵士去将沈沧海的轮椅推来。
「不用。」伏羿拥着沈沧海跃上马背,笑着揶揄显得有些慌张的人:「从没骑过马么?呵,待会记得要抓紧我的衣服。许多事情,可不是凭你能言善道的一张嘴就可以做到的,嘿嘿……」
沈沧海目光落在自己双腿上,那正是从小到大心中一块痛病,胸口微涩,还没辩驳,s听后方传来声轻轻娇呼,他从伏羿肩膀上扭头回望。
丽姬夫人披着灰貂皮裘,和几个仆妇也都骑了各自坐骑准备出发。她妙目圆睁,盯着沈沧海,甚是不解大王为何竟让这中原人同乘一骑。大王的坐骑,她还未曾有幸坐过呢!
沈沧海没错过丽姬脸上那丝敌意,忍不住苦笑。他也不想被硬拖上马,与这充满压迫感的男人同骑的啊!
掠过丽姬,沈沧海望见队伍最后,矢牙压阵的一辆八驾马车时不由微怔。
车厢四面锦帘低垂,围得密不透风。十几名骑兵在矢牙统领下团团守在马车周围,神色慎重,彷佛马车里载着价值连城的宝物。
里面是什么?……沈沧海好奇地还想再看多一眼,伏羿用力一夹马肚,骏马放蹄飞纵,扬起漫天雪尘。
那种风驰云翔般的腾空感,沈沧海生平从未体验过。白漭漭的雪景在眼前奇快闪过,他头脑微晕,回手紧紧揪住了伏羿衣衫。
这男人,必定是欺他不能骑马,故意想这法子来吓他,挫他锐气!
射月国与贺兰皇朝疆土之间,险峰连绵筑成天然屏障,射月大军东上唯有取道南路。那本是两地商贾来往的一条自由路,但贺兰皇朝年前侵占射月,便在商路建关设卡,派驻重兵把守。
伏羿抵达的,正是刚攻陷的第一关――青龙关。
城墙哨兵望见伏羿军中王旗迎风招展,欢声雷动,大开城门,迎大军入关。
伏羿坐骑过处,街道两侧雨沟里仍残留淡淡血水,风中杀气尚存,可想攻关之役的惨烈。
夹道将士尽皆伏首跪立,目不斜视。铁甲铿锵,刀枪映日,腾腾一派肃杀。
沈沧海此番,算是真正见识了千军万马的威严气象,不由肃然起敬。能统领这群剽悍勇猛的西域胡兵,伏羿不负骁勇盛名。
「吓到了?」伏羿湛蓝的目光始终流连沈沧海脸上,当然没漏过他稍闪即逝的惊叹,知道沈沧海终是对这阵仗起了敬畏之心,微觉得意。
「伏王善战,名扬西域,沧海从来不敢心存轻视。」沈沧海鼻音娓娓,在寂静只闻马蹄声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不敢心存轻视,可并不代表畏惧。言语里暗藏的锋芒叫伏羿面色一沉,但旋即觉察沈沧海嗓音有些微颤抖――
他怕冷……注意到怀中人只穿着件粗布麻衣,明显敌不过融雪时的彻骨奇寒和适才一路狂驰劲风而轻轻发抖,伏羿「呼啦」扬起纯黑披风,裹住了沈沧海,力夹马肚,驶向前方会馆。
若是冻坏了沈沧海,他可就少了个沿途可以斗智的对手!
会馆原是青龙关贺兰守将的官邸。射月攻下青龙关后,守城的将领为迎接大王,早将会馆打扫得纤尘不染,厅房也都烧了暖炉,免得冻着大王随军女眷。
伏羿传令大军按班归列,抱了沈沧海下马,将会馆里一间小房拨给了他住。
丽姬夫人为之侧目,碍着伏羿的面不敢发作,暗地里瞪了沈沧海几眼,领着仆妇自行去自己厢房休憩。
沈沧海由服侍他的那名仆妇推着轮椅离开,听见车轮辘辘,矢牙督促着十几个兵士将那驾锦帘深垂的马车也推进了会馆,尾随伏羿进了卧房。
留意到沈沧海好奇的眼光,矢牙浓眉紧皱,朝沈沧海摇了摇头,神情带着警告。
马车里,一定藏着大秘密!
沈沧海静静收回目光,呵着冻得微红的手指出了大厅。
他本以为伏羿会师后对军阵稍作编排,会直接开赴朱雀关,哪知在房内休息了良久都无动静。晌午时分,居然来了个兵士请他去大厅用餐。
沈沧海慢慢推着轮椅来到厅上,伏羿已高踞主位,矢牙和副将敬陪。
丽姬坐在伏羿身边,见沈沧海又来凑热闹,俏脸一冷,却顾不上生氯,追问下首那守城将领:「你说云少将军追杀敌军出了城,至今还未回来?那你怎么不派人去找?」
「回大王、夫人,末将已经派出兵士四处寻找,却只在雍夜族附近发现了云少将军的随从尸体,不见云少将军行踪……」
将领似是生怕触怒丽姬,小心翼翼措辞。丽姬还是急得拖住伏羿衣袖:「大王,你一定要想法子帮臣妾找到飞弟啊!云家就剩他一个男丁了。」
伏羿一直不动声色,只微微蹙下眉,还没说话,厅外几个兵士满脸喜色地奔进来:「云将军回来了……」
「飞弟!」丽姬离了席,迎上一瘸一拐慢吞吞走进大厅的年轻人:「你的腿怎么受伤了?要不要紧?」
真是冤家路窄!沈沧海苦笑,毫不意外看到年轻人恶狠狠投在他身上的眼光。
「你居然没摔死?怎么会来到这里?」年轻人惊疑地指着沈沧海,连给伏羿请安都顾不上。
「你们认识?」丽姬好奇地发问,心疼自家兄弟腿伤,就想扶他坐下。
年轻人却甩开她的搀扶,拖着腿气势汹汹冲向沈沧海:「你这是自投罗网!」
沈沧海轻轻叹息,主位上伏羿沉静的嗓音响起,威严迫人:「云飞,住手!本王面前,你岂能随便撒野?」
云飞挥舞的拳头在空中猛地x住,虽说姐姐丽姬正当宠,但伏羿御下极严,人前绝不徇私,他气焰一下子低了下去,转身朝伏羿半跪行礼。
「末将见过大王。回禀大王,这中原人是贺兰皇朝的走狗,末将统下数十兵士便死在他手里。末将是除敌心切,才一时失了礼数,请大王恕罪。」
此言一出,伏羿以下众人面面相觑,又一起将疑惑的目光落到了沈沧海身上――这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又双腿瘫痪,离开轮椅,路也走不了半步,想踩死只蚂蚁都成问题,如何杀死数十个剽悍强健的西域胡兵?
云将军恐怕是认错了人吧?众人不以为然中,只有伏羿没有露出怀疑神气,冰蓝幽邃的眼睛深深望向沈沧海,洞烛幽微。沈沧海只觉那两潭冷湖x那捣乱了他心智……
「呵――」伏羿视线从略显失神的沈沧海脸上移开,抬手示意云飞起身,带着微笑问:「他有何本领,能杀你手下兵士?」
云飞忙从怀里掏出个黑黝黝毫不起眼的小铁皮圆筒:「大王,这就是他那天襄助贺兰狗千户杀我射月兵士的暗器。」双手捧着圆筒,恭恭敬敬呈了上去。
「末将那天追杀姓欧阳的狗千户到了雍夜族地头,那狗千户本已剩束手就擒的分,谁知此人出现,用这圆筒暗器发射铁针,杀我兵士,救了那狗千户,反害末将腿上被那狗千户砍了一刀。」
他口齿伶俐,看见矢牙和那副将神情越来越凝重,心知众人已信了大半,得意又恶毒地瞟了沈沧海一眼。
「此人不除,是一大隐患。请大王恩准末将处死他以慰阵亡兵士在天之灵。」
「……」沈沧海慢慢呼出口长气,澄净浩荡如大海的眸子正视云飞:「你明明亲眼见到,铁针只是射中你兵士四肢,绝不可能令他们毙命,杀你兵士的另有其人……」
不过,还有欧阳麟……他暗叹,不再替自己辩解。毕竟,他帮助贺兰皇朝的千户对付射月将士是不争事实,更何况云飞言语里一心一意想置他于死地。
他那句话,等于承认了自己是凶手。众人无不动容。
伏羿面上仍然挂着莫测高深的微笑,把玩端详着手里圆筒:「这小小一个铁筒,竟能杀我军下数十兵士,倒要好好研究一番。」
「大王说的是,末将正是见这暗器厉害,才将它捡了回来。」云飞连忙附和,其实根本是那天围捕区区一个败军之将欧阳麟却闹得自己全军覆没,他怕回来无法交差,便找到这沈沧海丢下的空筒左证,万一被同僚诘责,也好推说暗器难防,替自己稍微挽回些颜面。
伏羿指尖轻轻弹扣着圆筒铁皮,偏首瞅着沈沧海,似笑非笑地道:「你的本事,果然没让本王失望。沈沧海啊沈沧海,本王如今越来越不舍得伤你了。」
「大王?!」云飞诧异之极,大王对与贺兰皇朝有牵连的人素来深恶痛绝,绝不手软。怎么几天不见就突然转了性子?
他恨恨瞪着沈沧海,却见沈沧海脸上没有丝毫性命得保的喜色,反而浮起几分无奈。
「伤了你,谁来替我射月大军制造如此精良武器呢?呵呵呵……」
伏羿磁性悦耳的大笑让沈沧海心头不好的预感成为真实,笑声里隐含的无形杀气强烈的不容忽视,他的心倏地沉了下去。
难道他,真要沦为屠城杀戮的工具?
这一餐,对沈沧海而言不啻鸿门宴。在伏羿时不时杀机迸现的注视下,他几乎食不知味。
「你以为吃这么几口,就能抵御西域严寒了么?」伏羿冷眼看了良久,发现沈沧海只挑素食落箸,而且均如蜻蜓点水,浅尝辄止,难怪体格如此文弱。
他撕下大银盘里半条羔羊腿往沈沧海面前碟子里一放:「吃掉它,不许有剩!」
沈沧海忍不住苦笑――伏羿是想撑死他么?
「大王……」丽姬想不到在她面前总是冰冷着脸的伏羿竟然会关心别人,还纡尊降贵替这中原人布菜,不禁心生怨怼。想对伏羿娇嗔,却见他双眼炯炯地盯着沈沧海,根本没理会她那声呼唤。
这――
她微微一惊。早知道大王爱男色,从前自中原带了个情人回来,便将她们一干妃妾抛诸脑后。
好在那情人已命丧贺兰皇箭下,她也暗中松了口气,在大王病中尽心竭力地伺候,这次更有幸随军出征,隐隐然后宫之首,她还期待着等大军回朝,大王能册封她为后呢!可眼下这光景,大王似乎对这姓沈的读书人越来越感兴趣了……
虽说这回只是个瘸子,不过那张脸……她留了意仔细端详,不得不承认,中原果然物宝天华人杰地灵,连男子的容颜肌肤也出奇地细致,丝毫不输于西域的美人儿。而且这瘸子虽然不比大王昔日情人那样神采慑人,却周身散发着种恬静的气质。
她哀怨地瞟了伏羿一眼,听到边上云飞喉咙里一咕哝,又想出声,她在桌底抓住云飞的手轻轻摇了摇,示意他别再多言。
「还不快吃?」伏羿不悦地催促一小口一小口往嘴里塞着羊肉的人。明明几口就可以解决的饭菜,偏在磨磨蹭蹭,还一脸欲呕吐的表情!生平最见不得拖沓,他冷笑道:「叫你吃点东西都这么勉强,难道想要本王亲自喂你?」
「噗!」突然听大王冒出这惊人一句,矢牙喷了副将满脸茶水。伏羿严厉的眼神射到,他狼狈地低下头。
沈沧海也差点被嘴里羊肉噎住,紧盯蓝眸,看了半天才确定伏羿并非存心调侃。可这样的说话方式也太招人遐想了吧……想着脸上竟有些发热。
看到沈沧海的羞赧神情,伏羿一呆后,冰蓝眼眸里慢慢掠过丝复杂神情,微勾起唇角,没再说什么。
第4章
好不容易吃完半条羔羊腿,沈沧海总算从伏羿监视的视线里解脱,回到自己的小房。
他捧着暖手小炭炉,坐在轮椅中,望着窗外积雪枯枝发呆。
不想为虎作伥,可那双湛蓝眼眸流溢而出的强硬气势明白地告诉他,伏羿不会轻易放过他。
学那些机关之类的小玩意,只为打发孤独空闷,却给自己惹来了麻烦……
眼看着日色一点点偏移消失,换上沉黑夜幕,手里的小炭炉也逐渐失去温度,沈沧海轻叹了一口气,不经意转头,猛地发现那个颀长身影站在门边,他唬了一大跳。
「伏王,你什么时候来的?」
「连我在门外站了半天你都没发现,在想什么?」伏羿不答反问,带着淡淡调侃笑容踏进屋,将沈沧海从轮椅里抱了起来便往外走。
沈沧海甚是窘迫,「伏王,你要带我去哪里?」
伏羿胸口震出几声低笑,脚步不停,抱着沈沧海在府里侍卫一路注目下出了会馆。
马夫早牵着汗血宝马恭立候命。伏羿上马,轻振缰绳,策马不疾不徐地东行。
边塞月华清寒似水,照遍崇山峻岭。
沈沧海身上,披着伏羿的纯黑锦缎棉袍,那是伏羿怕他受寒,便脱了自己的袍子给他。
锦袍上,还留着男人的温度和气味……伏羿呼到沈沧海耳根后的鼻息,更充满了浓烈热力,几乎扰乱了沈沧海所有思绪。
他根本无暇细看掠过两边的景致,镇定心神问身后人:「伏王你带沧海出来夜行,不知为何事?」
「难道你不乐意陪本王同行赏月么?」伏羿在沈沧海背后揶揄道:「本王还以为,你会喜欢。」
沈沧海背脊一僵,心乱如麻,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隔了一阵才勉力压下心底那丝丝悸动,低声道:「沧海素来有自知之明,伏王就不必再捉弄我了。」
用心被挑明,伏羿双眉微扬又回落,执鞭的右手遥指前方巍峨矗立的关隘城墙,淡然道:「沈沧海,你以为少了你那些精妙暗器,本王就无法攻下朱雀关?」
沈沧海抬起头,原来两人驾马信步间,已接近朱雀关。城楼上旌旗猎猎飞舞,但不久,也势必会染上将士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