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兄?!”
“官兵正逐户搜查,黎州城已不宜久留,你我得尽早离开,再商量如何解救令尊令堂。”取过手边备下的一套红色衣袍递给红尘:“段兄的喜服,也该换一换了。”
“啊?对啊!”红尘忙着换衣,那套红衫穿到身上,竟无比合身,衣料针脚都鲜亮崭新,显是这一两天里让衣工照他的身材专门裁制的。他不禁暗赞君无双心思周密,穿戴妥当,又匆匆梳洗。
君无双看他擦净了脸,自袖里拿出一片薄薄的东西递上:“戴上它,可省却许多麻烦。”
是面具!红尘好奇地端详着这只是听闻却未曾亲见的江湖玩意,对镜覆上,边笑道:“这东西倒也有趣,不知君兄是从哪里买来的?”
“是无双自己闲来无事,做着玩的。”
“哇,你的手真巧!”
红尘大声称赞,抚平面具边缘与肌肤的接缝,镜中出现一张神情木讷的陌生面孔,五官平凡得找不出丝毫特征,惟有一双眼睛光彩四射。他左看右看,终于哈哈大笑:“妙极,妙极。我这样子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君兄,你可真是妙手无双啊!”
笑着拍了拍君无双肩膀:“君兄,你是我红尘生平所见最为心灵手巧的一人,佩服佩服!呵,却不知君兄做这玩意有何妙用?”眼珠一转,露出几分暧昧神情,笑嘻嘻地揽近君无双,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以君兄的才貌人品,想必受尽女子青睐,君兄可是不厌其烦,方想出用这劳什子来掩人耳目?呵呵……”
君无双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掩人耳目不假,不过却是用来刺杀要人。但近年来麾下高手云集,已极少有需他亲自出手的时候了,这面具带在身边,只是为防万一。在红尘教未能一举攻陷翔龙天朝之前,他还不想过早暴露身份。
未听到否认,红尘更觉所料不错。他生性风流,既与君无双谈得投契,那官宦子弟的纨绔习气便不免流露,勾住君无双脖子笑道:“可惜时机不适,否则小弟定要做东,请君兄去黎州最有名的莺燕坊喝杯花酒,稍尽地主之谊。君兄你不要笑,那里的几位姑娘可是个个色艺双绝,决非寻常的庸脂俗粉可比,哈哈!”
“是么?段兄这般清楚,当是青楼常客了。”
优雅的笑容没有改变,心却无端地酸涩。红尘的风流早从夜罗刹的回报中得知,他也只是一哂了之。
但想不到,此刻听红尘亲口道来,竟会如此刺耳。
“人不风流枉少年,小弟也是逢场作戏罢了。咦,难道君兄你从没去过这挥金窟、销魂帐么?”见那水晶般雅洁的面庞微泛红晕,红尘诧异地张了张眼,一怔后放声大笑。
“君兄你未免也太委屈自己了,啊哈哈……人生在世,何必对自己如此苛刻?”
深深吸了一口气,君无双压下胸中一丝极淡的、却无从隐匿的莫名薄怒,一扬眉:“段兄所言,无双不敢苟同。两情相悦,贵在发乎情,交于心,逢场作戏又有何乐趣可言?”
碰了个钉子,红尘也没兴致再谈风弄月,讪讪一笑放开了手:“好了,好了,既然君兄不喜欢这调调儿,小弟不提就是。其实小弟近来为了迎娶方家小姐,也已绝迹烟花之地,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似乎嗅到君无双的怒气,他居然有点慌乱,急着澄清起来。话出口,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摸了摸头――他为什么要跟君无双解释这些?他段红尘喜欢逛窑子,又关别人屁事?
可看到君无双一脸不悦,他就忍不住紧张。他是中了什么邪?好像自遇到君无双之后,就总是在这清贵出众的男子跟前出糗。
想不通!红尘放弃地耸耸肩,眼光却情不自禁地偷偷投了过去――君无双是否还在生气?!
嘴角重含上笑,君无双胸口反如大石积压,闷得透不过气来。
红尘已不再浪迹青楼,他却更不舒坦。因为让红尘改变的人,是方家小姐,是红尘所爱的女子,不是他君无双!
在红尘的心里,他只是一个过客。
捂着骤然刺痛的心脏,笑了:“段兄对方小姐如此情深意重,无双都为两位高兴。”
好后悔,不该来黎州!不该来见红尘!不该把十二年的幻想打破!可他,就是忍不住!
想让红尘看看他现在的样子……红尘说过,他将来会大有作为的。就为这句话,这些年,他每个时辰、每一刻都在努力,他没有让红尘失望!但红尘,已经忘记那个脏兮兮又不说话的少年了罢。
隔衣摸上珠链,见了珠链,红尘是不是会记起他呢?可即使知道了他是谁,又怎样呢?红尘在意的,依然还是方小姐。
手慢慢放下,低声道:“……我很高兴……”
“君兄?”红尘惘然,君无双的表情可怎么也瞧不出有半点高兴的模样。
一声轻喟,变幻无穷的魔眸在红尘木讷的脸上一掠而过,君无双银衫翩翩,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时候不早,我们快些离城吧。”
“可是,要去哪里?”红尘疑惑地问,脚下已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段兄不嫌弃的话,就请先至无双家中盘桓数日,共商对策营救令尊令堂。”君无双顿了顿,轻轻一笑:“至于段兄的心上人,无双日前已命手下押着那胡儿找去关押之处,当能救回方小姐与段兄会合。”
“真的?!”
红尘满眼喜悦,一把勾起他手臂,欢然道:“小弟就知道,没有交错君兄这个好朋友!哈哈,咱们快走罢!”
听说佳人在望,他精神大振,拉着君无双兴冲冲地便走,也就未留意君无双涩然的笑。
第六章
静静竹林里流荡着木叶清香,突然传来的匆匆脚步打破了祥宁。
“段公子,我家公子有令,竹林那头去不得。”
小蝶亦步亦趋地跟在红尘身后,脸带惶恐――竹林尽头是教主皇姐洛滟公主和三位王叔的居所。自红尘来到总坛,教主一再叮嘱她严加保护,绝不能让红尘落入公主视野,甚至连面具也不让他摘下。如今外面铺天盖地都是通缉段府一家三口的画像,难保公主不知情,万一被公主知道教主竟将仇人之后藏在教中……
打了个寒战,小蝶不敢再往下想。侍侯教主近十年,却只在宰杀被擒的天朝将士以慰先皇的祭礼上见过公主。那老丑公主凶残狠毒,什么点天灯、万蛊盆……层出不穷的酷刑令她每次祭礼后起码做上十天半月的噩梦。真想不通光风霁月般的教主怎会有这等姐姐。
困惑地摸摸脑袋,猛地发现红尘已走出老远,小蝶大急:“段公子留步!”
脚下一顿,红尘果真停下来,回头道:“你整天跟在我背后,就让我一个人透透气,行不行?还有,你家君公子呢?怎么见不到他?”
抚着面具,没什么好气。来君府已经两天了,君无双却似极忙,少有时间陪他,只命眼前这叫小蝶的丫鬟与他做伴解闷。若是个俏丽丫鬟倒也罢了,偏生这小蝶姿色平平,实在提不起他半点兴致。
“我想出去走走,你不用理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懒得多说。转身刚跨出一步,眼前一亮,君无双宽袖轻扬,潇潇洒洒地走进林中。
看到君无双,他如见多年至交,一肚皮的闷气顿消,上前就是一拳砸在君无双肩窝,当然没用力气,笑嘻嘻道:“君兄,你这两天可是去哪里逍遥快活了?居然把小弟晾在一边,你说,该不该打?啊,呵呵。”
“怎么?段兄是嫌无双冷落你了?”君无双含笑,忙碌了两日,方将他去黎州后堆积成月的教务处置完毕,适才又去洛滟处请了个安。甫回来,就听林中争执。见小蝶苦着脸,他淡淡道:“不是吩咐过你好好伺候段公子的么?怎地惹客人生气?”
小蝶委屈之极,一扁嘴,却也不敢反驳。红尘反觉不安,讪笑道:“是我自己闲得发慌,君兄莫怪罪她了。”
“那是无双怠慢了,就让无双陪段兄对弈几局权当赔罪吧。”
“好啊!”
红尘兴高采烈地一拍掌,其实只要有君无双陪他,他的心情就莫名其妙地舒坦起来,哪还去管它做什么?
两人走回君无双竹屋,就在窗前竹几上开局对弈。小蝶沏上春茗,又焚了檀香,悄悄退了下去。红尘原是嘻嘻哈哈地当消遣,但君无双棋艺精湛,不多时便取下一局。他好胜心顿起,收了嬉笑专心下棋。顷刻一片安静,只闻棋子落盘的清脆响声。
盛满热水的木桶蒸汽升腾,方挽晴站在木桶旁,秋水般的眼波惊恐地打量陌生的地方,最终溜回眼前两个一模一样像活僵尸的男子脸上。
她最近真是走了霉运,出嫁途中被一群歹徒劫持,在暗无天日的黑房里关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有人来搭救,又被这两个怪人带到此间。一路上她不停追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们搬来这木桶是要她沐浴吗?脸一青,方挽晴简直快吓晕过去,却又偏偏晕不了。鼓起勇气,尽量露出一个笑容,声音抑不住发抖:“你,你们是我爹派来救我的吗?我想要回家,要不,送我去黎州段将军府上也行。我一定会让我相公重重打赏你们的……”
这些话,方挽晴已经说过不下百遍。夜罗刹心有默契地同时翻了翻白多黑少的眼珠,并肩离去,再不走耳朵就要起老茧了。还是先回去洗个澡,带方挽晴去见教主复命。临出门前一齐扭头瞪着她:“给你半个时辰,快沐浴!”关了好多天,又路上奔波,再国色天香的美人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们可不能容这蓬头垢面的女子污了教主双眼。
门砰地关上,方挽晴发了半天愣,才蓦然惊醒,打开门,见四下无人,拎起裙摆就跑。她还不至于蠢到留在屋里等人宰割。
要快点逃出去!可这片竹林密密丛丛,竟似无尽头。直转得头昏脑涨仍辨不出东南西北。陡然透过叶缝,一间竹屋映入眼帘,隐约看到人影。她一阵欢喜,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
“哎呀,我又输了!”
红尘大叫,但棋艺确实比君无双差着一大截,不由得他不服气。钦佩之余,也微微生出一丝嫉意。
他似乎什么也及不上君无双……
“救命!救命啊!――”
娇呼声打断了红尘思绪,看清奔近女子的面目,他一时惊喜交加:“方挽晴?!”一望君无双,极是感激:君无双果然守信,将方小姐救了回来。
“救――啊呀――”
方挽晴心急,一脚踩到了裙摆,眼看就要撞上地面。红尘吃了一惊,却来不及去扶,身边清风微卷,君无双已飘身上前,银袖搀稳方挽晴。
“方姑娘,小心了。”
“你,你……”被个陌生男子扶着,虽是隔着衣袖,方挽晴仍是涨红了脸,正待甩开君无双的手,触目竟是一个丰神俊逸的清贵公子,眉眼含笑。
啊!所有的嗔意都在那双变幻万千的眼眸里化为羞赧。她心头如小鹿乱蹦,却一点也不想挣开君无双的手。忽然记起自己数日来未曾沐浴,这又臭又脏的样子岂不尽数入了这俊美男子眼里?忙不迭地以指作梳,整理起鬓边乱发。
君无双一笑松手,红尘冲上去就是一搂,唬得方挽晴当场呆住。
“……你这登徒子!放,放手!”
啪的一声,红尘自出娘胎以来,破天荒地挨了耳光,捧着辣辣作疼的脸,一时反应不过来。
风流潇洒,游荡花丛无往不利的他居然被女人给打了?!
一溜烟躲到君无双背后,方挽晴紧紧拉住水银色的袖角,盯着红尘的眼里满含戒备。
“呵呵……”君无双清朗的笑打破僵局,轻轻拉过方挽晴,一指红尘:“方姑娘,这位可是你的夫君段红尘来着。”
她的夫君?方挽晴妙目圆睁,一脸不相信。听说未婚夫婿容貌英俊,哪会是这神情木讷的平凡男子?
“不像啊!”
“哦,我差点忘了!”一拍脑袋,红尘撕下面具:“挽晴小姐,适才失礼了。”伸手又去拉她,这回该不会被打了吧。
方挽晴怔怔看着红尘伸来的手,认得指上戴的金指环正是段府下聘之日父亲回赠,心里没了疑虑,任红尘握起她手腕,却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失落慢慢从胸口扩散开去。
这个段红尘,确实英俊不凡,气宇轩昂。可她的目光却克制不住地偷偷瞄向一旁的君无双。
优雅的、即便只是静静站着就叫人赏心悦目的清贵男子……
为什么金指环不是戴在他的手上?方挽晴低下了头。红尘看不见她表情,只道她乍见夫君未免害羞,当下朝君无双一揖到底,笑道:“大恩不言谢!君兄的恩情,小弟永铭在心。不过眼下先容小弟告退,啊……哈哈……”抓着方挽晴的手紧了紧,满面春风。直想立刻回到自己的屋里,对佳人一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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