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不安看了画楼一眼。
画楼微顿·章子莫的眼神让她隐约猜到其中一个少爷是谁。
“是不是有我们家五少爷?”她语气里噙着意料之中的笃定和难以掩饰的失望。
白云展的性格,做特务是不可能·被人利用却是很顺手。
章子莫微讶,垂了眼帘才道:“正是!一个是白家五少爷·一个是叫做无言的报人。三天后,白五少没有来,只有那个小公子和无言来了。跟上次一样,那个小公子给了无言一个小皮箱。无言没有打开,我不知道里面是不是金条……”
他言辞很是严谨,陈述清晰,不掺杂个人猜测无言,贺望书……
他……
画楼心底一凛,他也是有背景的?
他跟卢薇儿分手,画楼原本以为只是小儿女情长,如今看来,怕是别有隐情。
她眼眸静睐,情绪深敛;娇柔俏丽脸颊线条微紧,似冰凉雕塑般坚毅冷酷。整个人换了模样,凛冽之势中的强悍让章子莫震惊:她并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温婉白夫人,而是手握生杀予夺的当权者。
他屏住呼吸片刻,画楼眸子里才有三分婉约,道:“小六子,多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么这次,他们有没有约定时间?”
章子莫摇头。
“那他们估计还会来····…”画楼肯定道,“小六子,你想个法子,拍下那个小公子的照片。”
既然是出来做事,自然不愿意被人瞧得真确,想拍到照片不是件容易事,画楼正想指点章子莫几句,他却拍了胸膛道:“姐姐放心,只要他再来,我定能弄到照片给姐姐。保证不打草惊蛇。”
这般自信、果敢,心思缜密。
他知道画楼的担心,所以强调他不会打草惊蛇。
画楼脸色终于缓和几分,淡然笑道:“姐姐就不跟你客气了·务必拍到!”
章子莫见她表情松动,这才舒了口气,道是。
喝了杯茶,这个话题就抛开了,画楼问了他关于定亲的事,
饶是精明练达,说起这件事,他便藏不住羞赧,声音微低:“龙头问我愿不愿意,我没说;大小姐就问我到底愿不愿意,我说愿意,这件事就定下来了。我最近一直帮龙头跑生意······”
画楼忍不住轻笑。
章子莫更是红了脸。他怕画楼再说什么,就换了话题:“姐姐,龙头说我的名字太随意,跟街头二混混一样,请了俞州师范学校的老教授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做子莫。莫贪莫嗔,莫忘根本······”
是想他以后便忘了当初提携之情,对落夕一如既往吧?
画楼笑道:“这个名字极好。一个人要是忘了当初的出身·就好似一棵树断了根。断了根的树,是不能存活;忘了根本的人,永远只能做小事,难成大器。你要牢记季龙头的良苦用心。她一番注解,是怕章子莫有一日受人挑拨,以为季凌龙给他这个名字,仅仅是让他记得自己的恩情。
也许季凌龙想的,真是这样简单势力。
可画楼的注解·让他的境界顿时伟大。
章子莫听着,眼眸浮动涟漪,真挚颔首:“我永远记得!”
画楼又说了自己来季公馆的初衷,只是想寻几个保镖,便告诉了章子莫,还道:“最好要机灵些·懂得轻重。
要是真遇到什么事情,我是不指望他们保护的,只是他们够聪明,能拖延时间·及时通知官邸……”
章子莫心中狐疑,她不是有副官吗?怎么还要保镖。
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笑道:“城南的蒋家武馆,我跟馆主有些交情,回头我去蒋馆主说声,您让副官明早过来领人即可。”
画楼便道好,然后给了他一笔钱。
章子莫忙推脱·道:“姐姐,我有钱。再说,蒋馆主受过海盐帮的恩情,我去他那里要人·不需要太多的打点。”
画楼拉过他的手,硬是将钱塞到他掌心·佯嗔道:“叫你拿着,你就听话好好拿着!你才出来帮季龙头做事·有几个钱?”
说罢,深深看了他一眼:“小六子,用海盐帮的威信压人,虽然威风,却难以叫人信服;恩威并施,才能笼络人心!这些钱你拿着打点,别叫人背后说你狗仗人势!”
句句皆是金玉良言的教诲。
章子莫眼眶微润,半晌才道:“姐姐,我将来发达了,不忘你的恩情和教诲!画楼莹然笑了:“我要是指望你将来发达时的报答,就不会搭理你个卖水果的小六子!我瞧着你是个块璞玉,才有惜才之心。你努力成为人上人,才不辜负我的期望。”
似母亲对儿子的教诲。
章子莫眼眶有了水雾,缭绕眸异常坚毅明亮,嗯了一声。
男人最看重的,便是知遇之恩!
每个男人心底都觉得自己不同寻常,是天之骄子。当有个人告诉他,她第一眼便觉得他卓尔不凡,那么这个男人会一辈子记得这份慧眼识珠的恩情。
等他成功了,这份恩情就会更加深刻。
画楼莞尔,施恩倘若法子不对,反而弄巧成拙然后她又问张恪的事情。
章子莫敛了情绪,吸了吸鼻子才道:“五天前,张公馆的少爷回来了,我看到有扛枪的侍卫在张公馆门口盘旋,就叫人不要再靠近……”
画楼颔首,告诉他以后不要在派人去张公馆,免得泄露了底细。
从季公馆离开,画楼略微疲惫靠在椅背,心头却静不下来。
脑海中不停回荡章子莫的话:“一个是白家五少爷,一个是叫做无言的报人”,不管是白云展还是无言,最后肯定会波及她身边的人。
无言!
从前只是觉得他言辞犀利,见解独到,且不畏强权,下意识偏袒他,从未怀疑他的背景。
但愿不是……
路过英国租界的当北路,画楼凝眸望向窗外。
熙熙攘攘人群里,她好似看到两个熟悉身影。
一袭淡蓝色旗袍,高挑纤柔,圆嘟嘟脸颊微瘦,顾目四盼间神采飞扬,活泼娇俏。一手挽着身边雪色衬衫的高大英俊男子,一手挽着男子的条纹西服。
那男子笑容深邃,眸光明亮,低声跟她说着什么,轻轻撩了着她的青丝,态度亲昵。
是唐婉儿和奥古斯丁。
画楼心头突然一跳。
唐婉儿回来了……
李方景呢?
160牌友如今已是暮春,荼蘼凋谢,春华殆尽。
似火灼烈的木棉花携着嫩寒初春,悄然销匿,碧树虬枝葱郁,却减了浓艳,添了清爽。
回到这条幽静小径时,暮容画楼突然跟司机道:“我要下来走走,你先把车子开进去。”
然后又跟易副官道:“你跟车子回去。”
离官邸不过半里路,不远处的哨楼能看清这边,就算有事,警卫营的人也能立马赶过来。易副官没有坚持,恭敬道是,跟着车子先回去。
璀璨夕阳垂落天际,暮晚的碧穹彩霞纷披,娇艳靡丽。她脂粉不施的素净脸颊被霞光染透,绚丽夺目。
她来到这个世界,清净的日子,唯有霖城的那半年。
自她踏入俞州,悠闲不过是件瑰丽华贵的外衣,暗藏汹涌波涛。
这一连串的事件,搅得生活不得安宁。
这次的事件,只怕又要牵扯进官邸的数人。
白云展是直接关系人,卢薇儿是间接的。只要他们搭进去,哪怕再小心翼翼,亦会被波及。
倘若他们无心被旁人利用,酿成大祸,白云归是不会徇私情的……
寸步不离李方景的唐婉儿,应该是李方景的秘书身份。她跟着奥古斯丁回了俞州,李方景回来没有?
正出神之际,身后有汽车鸣笛声,画楼闪到路边。
车窗摇下,白云归不解问她:“都到家门口了·你在这里磨蹭什么?”
画楼笑:“散散步。”
白云归淡然哦了一声,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两人并肩而行,他的高大身影投下半寸光晕,将娇小的她笼罩。金灿斜阳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很近。
“今天出门,遇到为难的事情?”白云归索性斜倚着木棉树,抽出跟雪茄点燃,一副等她把话说完再回去的模样。
他也看得出,她不是很想回到官邸?
画楼的眸子里照入斜阳的碎芒·莹然而动,唇角却轻轻翘了翘。
她亭亭站立在他面前,声音柔婉把今天遇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口吻平淡,眉间却有半分忧色。
“我当时就说,早些把小五送走,免得我们里外不是人!他太过于幼稚·念的是新学,学的是自由民主、众生平等,总以救世主自居,妄图用他的双手来改变目前华夏的陋习。思想激进·从前家里教他的那些处世之道全部抛却!结果呢,成为别人利用来袭扰我们的钝器。”白云归声音冷漠严厉,眼眸深邃又锋利,“我也念过新学,我也学过自由民主,可陋习是一天就能改变的吗?历史上,多少推行新政的·最后能得善终?摒除旧习,要用鲜血,喊喊有何用?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一席长长的抱怨,虽有道理·画楼却听得啼笑皆非。
他早就对白云展不满,这一番牢马蚤只怕淤积胸腔多时了。
不过·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画楼到了此刻·才有深层的顿悟。
当前乱世,看不清情况,只会帮倒忙的书生真真百无一用。
“他以前说想去英国学新闻,安排他出国吧!”画楼轻声道,“从前觉得他年少不更事,多些体谅就好。可是出了容舟的事、罗疏烟的事,他依旧没有半分警惕。既然他不能从象牙塔里走出来,我们别为难他,也别让他为难我们,送他再进象牙塔去吧不管最后这件事会如何,从白云展对人对事不着调的性子来看,就算他这次有幸逃过一劫,还是会有下次。
容舟那件事,他和白云灵皆是受害者。
可白云灵明显懂事不少,他依旧懵懵懂懂。
而后罗疏烟的事,他又是受害者之一,依旧没有半分醒悟。
单纯善良对于年少而言是美德;可是不知道自己的单纯善良给旁人和自己带来了危害,不反省自身,这等单纯,便是愚笨!
不懂可以教育,愚笨只能体谅。
画楼想着,还是送走他,对于大家都是解脱。他不用活得这样辛苦,回到校园里,勾心斗角也只是为了一点奖学金,一点名誉,不涉及身家性命,成败都无关痛痒。白云归和画楼也不用为他善后而辛苦。
半晌,白云归才颔首:“也好。不过要先等这件事尘埃落定后,确定他没有参与其中。他是我弟弟,这样被送走,将来被查出什么,心怀恶意的人会给他冠上畏罪潜逃的嫌疑,就算是清白的也解释不清了。”
画楼点头。
夜色渐浓,两人身影淡化在夜幕里,只剩淡淡轮廓。
彼此眉眼也朦胧。
白云归携了她的手,回官邸,声音柔和了几分:“李方景那人,亦是满腔大志,自命不凡。不过他善于妥协,不会因私废公,算个光明磊落的。就算他真的回来,也不会是敌人,你且安心。”
这些话,从他口中道出,难能可贵。
有间隙处,依旧不失公允,便是君子!
李方景虽然没有明说,言辞举止间,总是瞧不起白云归的匪气。他终究年幼些,没有岁月和沧桑沉淀的那份睿智,显得肤浅。
他同样心怀社稷,同样才华横溢,可经历尚浅,少了高瞻远瞩的大气。
画楼心间微暖,只觉握住自己掌心的那手,异样的宽大结实。
副官瞧见是督军和夫人回来,忙开了缠枝铁门。
踩在雨花石的小径上,能听到客厅里笑语嫣然。
白云灵、卢薇儿、吴夏采妩,还有另外一位年轻小姐在搓麻将,不知谁说了什么·大家全部笑起来。
白云展依靠卢薇儿的椅背,在那里无聊的看牌慕容半岑被吴夏采妩拉在身边,两人坐一席,大约是在教半岑打牌。
容舟则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沙发上,神态倨傲看书。可是半晌,那书都没有翻动一页,潋滟眸子满是烦躁。
听到脚步声,她最先抬眸·看到白云归,媚眼如丝落在他身上;便又瞧见他拉着慕容画楼的手,亲昵又自然,顿时眼神微黯。
画楼对容舟没有太多的感觉。
她是白云归的女人,只要不住在官邸,不在她眼前晃·画楼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当她不存在。她不是白云归的女人,画楼便更加没有感觉,她的存在对于画楼几乎透明。
可看到家里众人这般戒备和孤立容舟·画楼还是忍不住修眉微挑。
谈不上同情,仅仅是无语。
容舟什么时候才能不当自己是千金小姐,才能不要求整个世界围着她转?
看到白云归回来,白云灵神色有些尴尬,冲卢薇儿努努嘴。白云归喜欢清静,他最烦家里支牌桌。
众人回眸时,画楼笑颜明媚走过来·白云归眉心蹙了下,最终还是忍住没有冷脸。
“采妩,你在教我弟弟打牌?”画楼笑道,“将来他染嗜赌恶习·唯你是问。”然后又问,“这位美丽的小姐是谁?”
那女子已经亭亭起身·叫了声夫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笑容清秀甜美,举止得体。不算美人,却能给人容易相处的好感,似水般温润。
“这是张家二小姐张璐,她麻将打得极好,一晚上都是她在赢钱!”吴夏采妩笑道,“你可是冤枉我了,我没有教半岑少爷打牌。我牌技不精,整场都是我输钱,半岑少爷才过来跟我搭伙的······她语气轻快明亮,说话间眸子粲然,却故作懊恼道:“结果,也是个半吊子。没有扳回本,输得更多了…···”
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慕容半岑不好意思的呵呵笑。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他没有从前的自闭,反而更加努力与人交往,努力让自己结识朋友。
大约是逼着自己坚强成熟,多了解社会,多了解人心吧。
算不算因祸得福?
再瞧白云展,依旧是风流大少的做派。
很多时候,一件事能让一个人幡然醒悟,认清自己的不足,努力改进。那么,白云展什么时候才能遇到这样的契机呢?
“原来是张小姐······”画楼回神,含笑跟她打招呼。
众人留在官邸吃饭饭后,张璐要告辞。白云灵便说随车送她。画楼没有过多挽留,只是让她下次来玩,还道:“我还记得上次大少奶奶邀请我去春宴,结果失约没有去成,一直想着找个机会跟大少奶奶道声抱歉。二小姐回去跟大少奶奶说,什么时候有空来官邸坐坐······”
张璐平静含笑,说知道了,便跟白云灵出门。
画楼不知她是没有听懂,还是故意不表露,也不深究。
然后瞧着悠然的吴夏采妩道:“我送你?”
吴夏采妩支颐叹气:“你就不留我住一晚?”眼眸便睃向白云归,调侃道,“怕我拉你说话,耽误了你的睡眠?”
画楼就着她的脸颊捏了一把,笑道:“这个促狭鬼,我是想着你外宿,婆婆那里不好交代。你想留宿,我自然欢迎······”
白云归眉头便微拧。
吴夏采妩只当瞧不见,拉着画楼说:“那太好了,你今晚陪我睡可好?两个多月没见,我很多话想跟你说。”
画楼想起章子莫说吴家的三少爷,也有很多话想问采妩,便道好,还吩咐管家给吴府去电话,说夫人留四少奶奶说话,明日再回去。
白云归的眉头就比刚刚更加紧拧。
头疼毛病又犯了,半边脑壳疼了跟针扎似的,各种想死。撒娇卖萌的时候还好,码字的时候就疼得很强烈,要命!米有了,大家晚安
第一百六十一节夜话
画楼留吴夏采妩小住,吴夫人并不是很高兴。往常吴家是很乐意看到采妩跟白夫人亲近的,这次居然说:让四少奶奶明早回去,别多打扰白夫人。
管家把吴夫人的话转告画楼。
听着这话,画楼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红茶馥郁醇香氤氲而出,她的眸子静谧无痕,眸光落在采妩脸上。
这吴家变化太快了,怎么突然要和白家泾渭分明?
难不成他们听了什么闲言闲语?
采妩撇撇嘴,眉梢冷峭一闪而过。她打着哈欠,笑了起身:“我先去看看我的房间。画楼,你的睡袍借给我换,要湖州真丝的,要不带任何纹饰的,要素雅颜色一.呃,一定不要你穿过的!”
一边说着,目光又不怀好意睃向白云归,眼眸黠慧。
白云归果然眼眸微沉。
画楼隐约脸颊浮起绯色,嗔怒眼色瞥向采妩。
家里这么多孩子在场,她居然敢说这种话!
白云展神色微讪,卢薇儿抿唇笑;容舟瞟了吴夏采妩,露出鄙夷眼神,大约嫌弃她矫情,要求过多,却显然没有往那方面想;慕容半岑没有听懂。
“你快去吧!”画楼冲她使眼色,暗中咬牙切齿。
采妩袅娜上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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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民国全第3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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