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燕云梦(全)作者:肉书屋
花落燕云梦(全)第29部分阅读
了这个表兄。
十月十五初冬时分,李景隆军抵达德州,下令向北平进发,同时令江阴侯吴高与都督耿睿率辽东精兵十万进攻永平。北平与永平都是燕北重镇,李景隆此举可让燕王腹背同时受敌,若是分身乏术,失掉其中任意一城,燕王就如断臂膀。
燕王的策略是自己率燕军精锐前往救援永平,然后命城中老弱军民死守北平城门,将李景隆五十万大军困死在城下,待到十月初冬之时,南军不耐北方寒冷,若是久攻北平不下,军心自然涣散,必退无疑。
史载李景隆正是中了燕王此计,不得不退回济南,以图后举。
我们到达芦沟桥前,一名哨兵匆匆来报道:“禀国公,燕军无人看守芦沟桥。大军前营已经顺利过桥,至北平城外扎营。”
刘璟面带喜色,说道:“燕王此举大为失策。芦沟桥本是天险,不据天险而守之,我军长驱直入,北平势在必得。”
李景隆目光闪烁,并不说话,似乎有赞同之意。
我走近他说道:“如今北方天寒地冻河水干涸,随处可渡河,他为什么要守芦沟桥?若是故意诱你深入,要将你困于北平,你又当如何?”
我这几句话已经说得非常清楚,李景隆并不笨,他应该会懂得我的意思。
李景隆看我一眼,说道:“他若是诱敌,我们正好顺他之意,一举将北平拿下。”
我轻轻说道:“他虽然不在北平,你不要忘记燕王妃是谁家的女儿。”
刘璟道:“燕王妃自幼熟读兵书,多年来陪伴在燕王身边,行军布阵早有章法,北平城易守难攻,大哥不可不防。”
我急忙说道:“永平未必能够轻易攻下,不可轻敌。”
另一名参赞高巍说道:“吴高与耿睿有十万精兵攻永平,燕王前去援助永平,未必就能够救得了他们,国公还是按原计划先前往北平吧。”
李景隆沉吟片刻,说道:“兵分两路,我带三十万人马前往永平,你们在此桥固守,侯我回来,再攻北平!”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中欣喜若狂:历史真的改变了!
李景隆转换了对燕王的战法,亲自率军三十万人马与吴高、耿睿的十万兵马一起攻打永平截击燕王,刚刚归降燕王的永平城一定守不住!
只要永平城破,再打北平就轻而易举。
北方的冬天晚间寒风呼啸,皮革扎成的营帐内却温暖如春,几盏明灯光亮四射。
桌案上放着一盘盘精致的点心,还有新鲜的蔬菜瓜果,只有在他的营帐中我才敢脱下重重的盔甲,李景隆看着我脱下外衣,将黑发披散下来,他明眸中露出温柔的笑意,将一块哈密瓜递给我,说道:“这些天陪着我吃了不少苦吧?”
我在他手里吃掉那块密瓜,嫣然笑道:“没有,你这么费心照顾我,我哪里会苦?”
他目光带着沉重和疼惜,说道:“你一定想早日进入北平城,亲手将那女子拿下,否则你也不用这样受罪了。只是欲速则不达,我们要先去永平,再回来这里。”
李景隆很少对我提起唐蕊的过往,或许在他心里根本就不希望提起这段过往,宁肯相信我只是纯洁如一张白纸的朝鲜少女元妍。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提起白吟雪,心头掠过酸楚,淡然说道:“我不是为了要报复她……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不能不问个清楚。”
李景隆站起身走到灯火旁,将那光芒挑得更明亮了些,似乎漫不经心说道:“明天我们到了永平,你若是见到了他,何不直接向他问个清楚。”
我抬头只见他明朗的脸带着忧郁,难道他以为我建议他先去攻永平是为了燕王?难道他认为自己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及燕王?
去不去永平都无关紧要,我的目标只在攻占北平城,见不见那个男人,对我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对他说:“我不想去永平了,就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他轻轻拥我入怀,说:“陪我去吧。你答应我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不离开我的,我们之间本不该有秘密,我有心事决不会瞒着你。”
我笑道:“你真的没有心事吗?”
灯光下他的俊脸微红,轻声道:“我的心事就是什么时候才能够睡个安稳觉?”
这些天我每晚都睡在他的营帐里,但是一个床铺在帐东,一个床铺在帐西,如果不是因为我化装成的小书童又黑又麻,实在让人看不上眼,那些兵士一定会怀疑李景隆有“特殊爱好”。
他时常辗转反侧,我却因为行军太累,总是睡得很熟。
他放开我说:“给你准备了热水洗澡,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再回来。”
等他走出营帐,我脱下内衣和鞋子,走到热气腾腾的大木盆中。盔甲和战靴都沉重无比,柔嫩的肩膀上被压出几道深深浅浅的红痕,脚掌磨破的几处都结了茧,但是这些小小的困苦我都受得住。
温暖的水流蔓延全身的感觉让我闭起双眼,长舒了一口气,尽情享受这一刻的舒畅。
数日没有洗澡,舒适的感觉让我昏昏欲睡,直到一双手将我从水中捞了起来,我才迷糊着睁开眼睛,立刻看见了他。
我竟然真的在水盆中睡着了!
李景隆不是将我放回我的床铺,而是抱到了他的床上,笑道:“我在别的营帐中沐浴更衣好了,又在军营中巡视了两遍才回来,没想到你这么可爱。”
我赶紧抓起他的被子裹住自己,说:“我不是故意的!”
他搂着我的身体,看着我肩上的伤痕,带着几分心疼,低声说道:“妍妍,我今晚想要你,给我……”
我感受到了他的手臂上传来的力度与以前截然不同,李景隆并不是霸道的男人,但是去永平前夕,他必须给自己一个放心的保障,所以他今晚一定不会放过我,一定要做那件他早就想做的事情。
我挣脱他,笑着躲闪说:“不……你说过你不屑无媒苟合的啊!”
他吻上我的唇,带着无限的温柔。
我经历过顾翌凡,经历过燕王,心却从没有象现在这样空洞过,他对我的热情没有激起我的任何反应,但是我并没有抗拒他。
意料之中的疼痛到来的那一刻,我数根手指紧紧抓住身底下的兽皮床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半点声音都没有。
天地之间一片静寂,点点和风细雨洒落在我身上,又渐渐恢复了晴朗。
他幽幽说道:“妍妍,你真乖……我实在舍不得让你疼……”
我轻轻合上了眼眸。
次日清晨,我被李景隆温柔的吻惊醒,他取过一面小小的铜镜,微笑道:“妍妍,看看你自己吧。”
我疑惑不解,他要我看什么?
元妍眉心的大红圆点消逝得无影无踪,此时此刻元妍的面容与唐蕊已经毫无分别。
难道那个红色胎记有类似于守宫砂的作用?
我实在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玄异”,怔怔注视着自己,他在我额头上亲了一下,痴痴说道:“妍妍,别离开我。你以后若是弃我而去,我一定生不如死。”
我们整装向永平进发时,李景隆不肯让我骑马,让我坐到他的随行马车里面去。
未至永平城下,我隐约听见先头部队的哨兵向李景隆匆匆回报道:“前方发现燕军踪迹,似乎刚从永平撤回。”
我心中大惊,难道我们来迟了一步,永平城已经失守?如果前方有燕军,一定是燕王亲自率领的那支燕军精锐。
既然两军相遇,一场血战不可避免。
李景隆沉声道:“再探。如果是燕王骑兵,立刻动手阻击。皇上有旨不伤燕王性命,其他人等,一律格杀勿论!”
我隐隐约约听见前方的喊杀嘈杂之声,似乎两军遭遇正在交战,掀起马车帷幕看见李景隆策马远眺,眉目间隐然带着担忧的神色。
不到一个时辰,一名兵士匆匆回报道:“禀国公,前方敌兵不过两千,燕王不在其中,均已被剿灭。”
李景隆忧色稍有缓和,问道:“永平战况如何?”
那哨兵道:“永平叛将死守城门,江阴候吴将军、耿少将军带领十万精兵尚在城外垒营时遭燕王突袭,我军损失惨重,吴将军已退至山海关。”
史载江阴候吴高虽然为人行事缜密,善于城守,但战斗之中常常怯阵,并非将才。燕王亲率燕兵至永平时,吴高毫无知觉下损失了上万兵马,不得不放弃永平,退而求其次,力保山海关。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似在酝酿一场大雪。
李景隆抬头遥望天边,对高巍、刘璟说道:“天寒地冻,我们只宜速战速决,不可拖延。传令下去加速行军,天黑之前赶到永平城下驻扎休整,今晚子夜时分全力攻城,誓破永平!”
高巍得令而去,李景隆跳下骏马,进入马车内对我说道:“今晚会有大雪,我要亲自领兵攻城。你在营帐中好好歇着,等这一仗打完了,我立刻带你回金陵去,明媒正娶你。”
通常情况下主帅都不会亲临战场前沿,他如果亲自指挥督战,士气一定振奋鼓舞,他似乎下定决心要在今晚要将永平攻破。如果刚才那支骑兵不是燕王率领的,那么燕王此时正在永平城中。
今晚燕王与李景隆的永平决战是一场历史上没有的战斗。
如果燕王战败、永平城破,李景隆一定会将燕王擒拿归金陵,“靖难之役”就此结束,历史上不会再有明成祖,也不会有后来的明朝数代君王,整个中国的历史都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许就不会有清朝、民国、几百年的中国近代史,也没有中华人民共和国。
如果没有中国,又怎么会有我?
在他胸前,仰头问道:“你想立刻回去吗?你不用管我,我不急……”
昨晚他如愿以偿得到了我,一定想尽快给我名分,但是战场上不可以冒进,主帅如果过于患得患失,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抱我的手又紧了些,低声道:“你是不急,万一昨晚让你有了……难道你要等到遮掩不住的时候再嫁给我?”
我红晕了脸颊,说道:“哪里会那么碰巧!”
李景隆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悄悄在我耳边说:“昨晚我并没有……但是我可以保证,你嫁给我决不会后悔的。”昨晚他担心我疼,对我温柔无限,并没有纠缠太久,那种小心翼翼怜惜关怀的态度将我起初心中淡淡的空虚感逐渐抹去。
我软软依靠着他的肩膀,说:“你怕不怕我嫁给你以后对你不好?怕不怕我会蛮不讲理、对你大发脾气?”
李景隆替我按揉着太阳|岤,笑得更开心:“不怕,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又聪明又乖巧的妍妍。”
他的笑容里没有任何我琢磨不透的情绪,只有纯粹的开心与幸福。
或许我曾经有过迷惑的错觉,以为我初恋和最爱的顾翌凡是燕王,但是此时此刻我相信我和燕王的缘分早已走到尽头,不但没有生生世世,连这一世都不会再有交集。
既然如此,我不如用心去爱一个值得我爱的人。
夜色浓郁,明军白天都已养足精神作好了准备,只待夜深人静之时永平城中兵士倦怠,便可乘机攻城。
将近三更之时,李景隆全副武装,我帮他整理好战甲的衣领,他手持金剑缓步出营帐外,我跟随在他身后出帐,只见雪花漫天飞舞,天地之间一片银白,天气遽然寒冷,我轻轻瑟缩了一下。
一声军号响彻夜空,他对我微笑着跃上战马,数万明军手执火把,簇拥着一众主帅疾驰而去,直扑永平城下。
李景隆调动所有的兵马全力攻城,营帐中只留下少数看守粮草的兵士。
他们去了不久,我立刻听见了营帐外的喊杀惨叫之声,疾步走出帐外,肃杀的风中飘来一缕淡淡的血腥味道,囤积粮草的大营火光冲天,身着银白色盔甲的一队兵马正在营帐中大肆杀戮,为首挥剑砍杀放火之人正是朱能。
是燕军!
我立刻明白了,今天那队人马并不是第一批从永平回撤的燕军,而是燕王制造的迷局假象,让李景隆以为他仍然在城中。李景隆下令全军进攻永平时,燕军精锐尽出,永平早已是一座空城。
李景隆终究还是中了燕王的计谋。他的五十万大军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占领永平,但是后方阵脚大乱,粮草断绝,军心自然涣散,长于野战的燕军再行反攻,明军必然撤退。
我在营帐外找到一匹骏马,跃上马背抖动缰绳,向永平城内冲去。风中夹杂着箭簇破空的钝响,数根流矢从我身畔射过,其中一根射下了我头上所戴的盔甲,乌黑的长发随着微风飘落下来,与雪花一起在风中飞扬。
骏马长嘶,一袭淡紫的身影如云般飘入我的眼帘。
他的身影突然从自己的马上飞掠而起,来到我身边,“嗖嗖”几声轻响过后,两根流矢被他握在掌心。那箭速太快,来势太急,他松开手时,掌心有鲜血在滴落。
马背上的人带着倦容,定定注视着我,脊背挺直,神情僵硬,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用低哑的声音,无比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是你?”
情急之下我忘记带上易容的面具,这张和唐蕊一模一样的面孔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面前。
金戈铁马的战场雪花漫卷,如雾、如烟,一片片雪花在空中飞舞,跌落在我的黑发上,象折断翅的蝴蝶。
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两匹洁白如雪的马,两个似曾相识的人。
似曾相识。
那人怔怔伫立在大雪中,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如雪中盛放的红梅一样刺眼夺目,紫眸漠然而僵硬地注视着我,目光没有片刻转移:“是你!”
是你?
没错,你看见的正是我。
但是我并不是我。
如果是以前,我会心疼得掉眼泪,恨不得立刻撕开裙边替他包扎,恨不得代替他去疼。
现在我坐在马背上,既看不见,也听不见。
或许他是为了救我才去徒手握那两支箭,但是我不会忘记,放那些箭射杀我的人本来是他的手下。
他离我既不远,也不近,还是那副模样,还是那句话:“是你!”
我心底没有半点波澜,仿佛客栈的掌柜面对着一位初次光顾、素未谋面的新客人,发自内心地对他微笑。
唐蕊应该恨他才对,决不会对他露出这样灿若春花的甜美笑容。
他的表情更加僵硬,目光中的绝望之意更加明显,嘴角上扬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说不出欢喜还是痛楚。紫眸中透出一簇微弱的火苗,那火苗扫射到我身上的时候,我依然在对他微笑。
他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在无人的荒原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疯狂呼唤:“蕊蕊!”
那声呼唤不仅仅是疯狂,似乎还带着毁灭一切的欲望和无可奈何的挣扎。
我静静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给我一种怪异的感觉。
他的面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身穿着淡紫色的貂裘,在战场上胆敢不带盔甲,看来他对自己的武功更加自信,“你是元妍?跟随李景隆一起来的?”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看来你并不是传说的那样“无动于衷”,不但打听过我的名字,还打听过我的来历。
他突然说道:“如果李景隆有一天战死了,你怎么办?”
这句话倒让我惊呆了,朱棣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特别是这种很严肃的玩笑。
他说的“如果”,百分之九十九会成为事实。
我的惊愕与刹那间真情流露的难过尽落他的眼底,他的视线在那一瞬终于从我脸上移开,说:“若是他死了,你没有地方可投奔,以后不妨跟着我。”
我不再迟疑,从侧面夺路而逃。
后有追兵,前路被他截断,能逃多远就是多远,李景隆就在永平城下,只要明军发现我,我就不用怕他了。
朱棣一直策马跟在我身后,没有紧追,也没有落后,直到我面前遇上一道冻结的河流不得不停下了马,他才说:“你不认识永平的方向吗?若再往西去,你就快到大宁了!”
我惶然四顾,白雪茫茫,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突然跃起将我从马上抱了下来,唐蕊都不可能挣脱他的怀抱,元妍更加不能,所以我根本没有挣扎,四野无人,我也没有叫喊。
他将我紧紧地钳制在他怀里,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吞噬一般,低沉而嘶哑的呼唤道:“蕊蕊!我的蕊蕊!”
曾经日夜缠绵,曾经相濡以沫,他的怀抱依然那样熟悉,只不过那熟悉的怀抱中早已有了另外的女人。
一个我不可能不恨的女人。
我全身的骨架快要被他生生捏散,疼得眼泪直落,他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仿佛只有捏碎了我,才能让他自己不再那么痛苦。
过了片刻,他放开了我,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跃上自己的马背,冷冷说道:“你回去见李景隆吧,告诉他,无论朝廷给他多少兵马,只会给他陪葬。”
他的神智仿佛并不清楚,前一刻以为我是唐蕊,这一刻又以为我是元妍。
雪地上惟余几行深深浅浅的马蹄印。
我褐色的衣袖上还残留着丝丝血迹,那是他的血。
我远眺那个消逝的淡紫色身影,心道:“永平城今晚必破无疑,李景隆未必会输给你。”
雪花仍在空中飞舞,看不到半点灯火,刚才策马狂奔,已经迷失了方向。
我慢慢骑着马走在白茫茫的荒野中,循着来时的马蹄印迹,迎面是一条小溪,溪流凝结着冰雪,我跳下马,敲破那层薄薄的浮冰,掬起一捧冰凉的溪水,准备清洗干净衣袖上的血迹,然后再前往永平城。
既然一切都已成为过去,我有没有见过燕王根本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