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而下,反是尹素更为洒脱,一同谢了旨,起身间仰头将冷酒灌入,喉咙灼痛,却由着甘苦的刺激舒爽周身,赤间咬着酒过残留的香甜,无意之中飘起一抹冷笑。
阿九小剧场第八十六章是谁?
第八十六章是谁?
偏云殿之梁柱,正跃起金龙玉凤。
内殿中只陈景落一人寂然地坐落一旁。正殿中偶有丝竹靡音飘入,只那一切都与她无关。尹素倒也不知去了何处,方才未坐半个时辰,即是没了身影。然陈景落自己是喜静,此刻更是闷到屋中仿若没个人般。其实从前倒也并不这样,年少时还常被父亲叨念喧嚣,似乎是嫁了他许多年了,性子也随着他静下来。只他走后,她却是沉溺在这般死寂中,怎么也脱不开了。
“夫人——”
殿外有起礼作安的声响,陈景落坦然迎上视线,见那帘子扬了又落,无奈而寡淡地笑了。
前来的女人,袭一身淡藕荷宽大华绰的软袍,那质地不错,样式绣功皆以上乘。她笑她还是那般,竟真的一点也未变,但要她穿一日寻常人的常服,大致会要她浑身不自在许久。不过,这又何尝关系,司徒远从不会在意她的肆意奢华。那男人。就是如此宠女人的。许多年前,她该是同楼明傲一般刁钻胡闹,才会引来他稍稍的关注吧。那关注多了,一点一滴汇聚成流,便也成了爱了。可怜她自己是只会爱人,却不懂要别人如何来爱自己。
楼明傲道自己未先启笑,反由这平日不爱言笑的女人笑了先,不由得生出丝畏寒。她依着她坐下,声极淡:“好些年不见了。”
“是。”陈景落出声应了,只一个字,牵出心头感慨万千。
楼明傲并未看她,目光亦不知流散至何处。随手端了温茶,起了盏盖,却定住。复将杯落下,无奈而笑:“你当是恨我吧。自己守了那么多年等得那般辛苦的男人,却莫名其妙地由人牵了走。”
恨,又当如何?!若以恨,他便能回头,她是要恨她至死!
陈景落不应,眸光凝下,清远平定道:“家父催了许多次,要我回镖堂。”她是独女,是血脉留存的最后一系,父亲初始还盼着她能为司徒一举得男,好存他陈镖香火。只如今,他怕是同她看开了,再留下。不过是蹉跎年华。于是竟也不顾她一生只一人的痴守,更不顾及她人妇之名,家书连连,逼她和离归家。
楼明傲交握的双手紧上,淡以抬眸,掠着她的视线,“西宫有一处菡若殿,最是清雅。我想…陈夫人应是喜欢。”全无语气,回了眸子,吞下一口茶,喉间有丝微作苦还甘。
“明日,我即要回陈镖。”她不为所动,面上更以毫无神色,坚定而道。
“今夜,你便搬住吧。”她更是平淡。似她来不来都与自己无关,她只言下最后一句,一切在她。
楼明傲喝过半盏茶便凉凉笑着推了杯盏,起身而立,华服衣摆渐落,绕过蝶案前上几步方又回身,笑瞥着她。“知道要怎么样,会要他爱上你吗?!”
陈景落微一怔,死忍住不肯扬起视线。
楼明傲又笑了,一手抚着额头,缓了道:“不要在他面前隐忍,只做自己就好。要装…更是要做的夸张过分些,摆明着要他看出你在装才有意思。他其实并不是无心无情之人。不过是要他爱你,也没这么难,你少爱些,就轻松些。”
“是我。”似再也听不下去,猛地仰了头,眼中情绪复杂,“你来的第一日,用毒害司徒墨意欲嫁祸于你的人是我,杀了那个秋洛||乳|娘亦是我。”忽而一笑,沁着苦意,“因我,那庄子里死的人真不少。”他不爱她,却是因为这般吧。那些女人,无论生着活着都不是他在意的,然他并不想她用尽卑劣,她为了留住他,做得越多,他反是要躲得更远吧。她这种女人,配不上他司徒远“妻”之名,只能是妾!
“为什么不说呢?!”楼明傲倒有些可怜起她了,“你要把自己的苦闷酸意尽数言了他,他才会知道要怎般对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想他纳妾,心里明明揪着痛。却也无声无息地听凭那一个个女人入府,而后自己再憋不下去了,便不动声色的处理几个眼中钉。他对你,确也有体恤,至少能容你在自己眼皮底下解决他的女人。但他也会想,你为何要这般,只当时你说一句‘不要’便好,何苦累了心又脏了手。所以你应该说的,说‘不’,说你想与他相守心里容不下他的任何女人。他或以会应,又或者不会,只不管如何,他心里对你都是能更清楚一分。”爱这种榆木疙瘩的男人,哪怕一个眼神,都是需以流露的,心底藏得太深,反要他无暇去触及了。所以她是可悲又可怜,做了那么多,疼了那么久,不是将他留在身边,反是将他推得更远。
眼中热浪袭上,陈景落忙垂头,空落两行清润。她笑了。爱了他近以十六年,倒是如今才被教明白要如何爱他。恍惚间胸口痛成齑粉,只握着几案的五指,越攥越紧。
楼明傲轻摇着头,最终言道:“守了那么多年猛然放弃,你值吗?!是你不懂如何爱人,更不懂要他如何爱你。他身边的人都是来了去,他怕是厌了,总要有人陪着守着才是。从一而终吧。”
偏云殿前,凋败的莲花池飘满了船灯,莹火流成河川。静静移去。
夜静谧如鬼魅。
尹素以手执杯,倚着阶栏而站,不时摇转着杯中物,煞有介事地吟上几句。身后步辇由廊前穿过,她偏着身看那众人簇拥的背影由上阳正殿而出,他目不斜视,大步绕出回廊,临风榻上池畔落桥,迈上几句却是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
尹素歪了头,以手举杯相礼,扬出一抹冷笑。
司徒远停了步子,只手一扬,身后众宫侍皆忙退后百米之外,以身示外。
“穿上龙袍还真有天子模样。”她习惯性地冷哼了道,杯中酒洒落,连着杯盏一同掷了去,身子回转,面向莲池,双手扶栏,迎上一缕清风,笑得淡定,“我对你的折磨到此结束了吧。累了,玩不起啊。”
“你是可以继续。”他并不靠上,只隔着五步之遥回应。
“啊。”她抿了唇,“我也有自己的人生啊。被…送来送去,用过扔走的日子并不好过。”
“是。”他从来都是明白的,所以整个山庄中,他最纵容的人便是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纵然他不说,你也瞒不了她一辈子。”她笑意软软,似乎从未笑得这般轻柔,“你比不上他。真的,比不上。天子又如何,为她废六宫又能怎样,你做的远不及他。所以…凭什么,留在她身边的是你,不是他。”
“够了。”他眼中蕴着怒意,似不想要她继续言下。
“是谁——”
这一声询问传自莲池对岸的溪泉假山处。那是出偏云殿的必经之路,一身华服裾裳在夜色下绽放着诡异的光芒。那女人轻轻扬了唇角,颤颤微笑:“我该是…留在何人身边?!”
阿九小剧场第八十七章又是他
第八十七章又是他
司徒远身影已僵,久久不敢侧身迎向池对岸的目光。
“尹夫人。”楼明傲缓缓偏了视线,真心道,“你同我说吧。”
尹素微打量了司徒远,只轻淡笑过,五指扣着冰寒栏围,愈扣愈紧:“你难道不曾疑虑过吗?或以…疑过又忘了。每每于艰险遭难中,总有笛音营救,那不是玉笛,是篪。是杭系族人祭拜先祖之音,能奏五声变一音,其中音律千变万化,更有控掌杭门暗人的权音。为你吹篪护你性命之人是杭族世子。”
“不是你吗?”楼明傲质问出声,由着尹素之言,心下便也豁然明了她同杭门的干连。
“怎么会是我?!”她猛的笑出声,不置可否的摇头,“反了。你问问司徒远,除却你亲历的那两次,他还被我暗杀过多少回?!”就像漫长的游戏,她总是能变着花样想出折磨他的方式,只他躲过一次又一次。她时而玩腻了,自也会歇歇,但不会忘记。更不会一不小心爱上这个人。
司徒远背过身,以身影相对,月光玄明,映出他孤绝的影廓。
尹素一顿,继续言着:“我才是时不时调动杭门族人杀你们的人。那个人却在护你。”
楼明傲霎时明白了,恍悟道:“是你,都是你。”她便是那个隐藏在明佑山庄最深的人,明里最是锋芒刻薄,却静静审视周遭一动一静。甚至…连司徒远最爱装糊涂纵容的女人也是她尹素!她们的一切在她眼底都是戏。她的存在意义只一个,要不得司徒远片刻安宁!
“是我,都是我。”她入庄第一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落了陈景落的胎,当年诞下的死胎,更是她。那些不明不白于庄中夭折的小生命,皆是她。她不仅喜好折磨司徒远,更要好好折磨那个女人。她便这样逍遥肆意了十二年,十二年之后,终于有人能代司徒远来质问自己。她明白,司徒远绝不会问一个字,她恨他的清楚明白,更恨他全然明悟却不肯言一个字。她在他眼里…就只是这般愚蠢吗?
“你与杭子夜…”楼明傲轻吸了口气,不由得愣住,怔问出声。
“是妹妹。”那根刺猛钉入胸口,但想起那个名字,她永世不得安宁,“唯一的姊妹。”她至今也不肯相信,当年亲自送那丫头上花轿的一瞥后即是天人之隔。那孩子怎么能死呢?她是杭家传人,是世袭掌门,是父亲唯一的希望。她远比自己要重要,自己不过是由人送来丢去的弃履,她才是金贵的那个孩子,是自己倾尽一生要守护的人。
楼明傲从来觉得山庄里总也飘着阴魂不散,终以明白,那不是别人,还是她杭子夜。真是厉害的女人,纵以长逝,却牵引而出那么多故事。脱不开它,离不开她,她不放手,天下人都不得好过。同样是魂魄,她远比自己厉害。
司徒远微微阖目等着尹素言出那个名字,只立等了许久,终不闻她开口,讶异间回身掠上她的目色。他第一次由尹素的眸中探出平静的色彩,那里竟没有恨与恶,她似乎要告诉他,这一次她真的是放下了。
尹素淡笑了番,决心已下,终于,一切都结束了。十二年,她害他,不下数百次,漫长无望的报复终以于今夜了结。她并不打算念出那个名字,或者,是将机会留给他自己吧。他总是要对那个女人解释一回才好。
“司徒远,我放下了。放了你,放了陈景落,更放了我自己。”她尹素不是会回头的女人,言放下必不会再纠缠,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们都好好活下去吧,“只你,也放下吧。不要年年都去祭拜她了,小夜并不想受人惊扰。再以后,那个岁岁清明守着她的人,是我,不再是你了。”双手离栏,转身离去。
“杭子夏。”他唤住她,似酝酿了许久,终轻道,“谢了。”
尹素停步,未回身,微微一笑:“你倒是可以把她的墓地告诉那姓温的,让他领着他女人小孩去看看她吧,她定会开心的。”
司徒远望着她的背影,倒也忆起来,曾经她盖着那一华喜色嫁给自己,她眼中尽是逼人的芒刺,看向何处皆是血淋淋。他以为这般女人定是要恨自己一辈子,实则一辈子还是长了些。
池畔的微风凉了,楼明傲只不明白是自己走过去,还是要他步过来。隔岸相望,他的身形明朗,影子却极为模糊。他不动,真是不动。
她愣了许久,终以提步行过曲桥,转到他眼前,定定地望着他:“你…该是要告诉我什么吧。”
“尹素的父亲便是杭系暗人上一任宗主杭镇。当年血洗龙门山曾以误杀一名尹氏族的女婴,而后便将自家长女交付于尹门随意杀侮以命偿抵,那一年尹素只四岁。尹氏世代经商,心存善念,留那女孩做了自家。尹素的母亲早已厌倦血腥残杀的日子,又逢恸失长女,半年后便自断青丝堕入空门。只留于杭门。”他只详尽予她解释,偏他说的,都不是她想听的。
“我不要听别家的长短。”她摇头,眸中恍惚,“只你告诉我…那个名字。”
他硬生生压住心口所有情感,是不该瞒她,然也不想她痛:“杭夫人入庵不及半年,诞下一子。那孩子是杭门唯一的男丁,只杭夫人以死相抗,据将幼子托予杭家。那男孩于庵中长大,并未取俗名,只戒名——”
“别说了!”仓促间她打断了他,竟是不敢听下去,怕再听到那个名讳自己会全然控制不住。她全懂了,淋漓痛彻地明白,她的劫,果真是要近他才能破,可自己…确也是他最大的劫难。深吸下一口气,努力平静道:“陈景落在偏云殿。”硬起心转身起步。
他伸了手欲挽住她,只错腕而过,落了空。
“朕为何要去?!”他怒言,竟也第一次在她面前念了朕。
“你要去!”她坚定道。
他是皇帝了,便要在天下人面前表足了仁贤博爱之心,不弃糟糠这四字名声却能敌得过他拼力做下许多苦差事。他怎能不知陈景落于自己恰是一两拨千斤,正以为他除去过宠昏聩的骂名。他沉默良久,言不出的疲惫和落寞。只闻身后低柔的缓音漫上——
“我在你心里,可以是天地万物,你想我是什么,我都是。只一点,做不到。糟糠之妻,我并不是。”
阿九小剧场第八十八章册封
第八十八章册封
一夜无眠,楼明傲竟是潜到了阿九的床上,搂着自己的小女儿睡下。只阿九久未与娘亲同床,难免兴奋,于是辗转无眠。伶牙俐齿几乎是念叨到破晓才被迫闭眼。
楼明傲一手轻轻拍了她,哄她入眠,只眼中模糊,寂寂地盯着她不语。
阿九倒也觉得突然安静下来的娘亲有些特异,睁了眼打量着楼明傲,一指伸到她眸前,吸气道:“娘亲的眼睛怎么烫烫的?”
楼明傲忙撤下女儿的腕子,恍惚一笑:“看你看久了呗。”
“噢。”恹恹的应了声,而后叹了气道,“娘亲果真是好久都未好好看我了。”
“阿九。”她静下来,指尖轻轻撩起她的额头,露出阿九光亮圆润的额头,落一记轻吻,周身萦绕孩童淡淡的奶香气,她猛地贪恋起来,而后将阿九环得更紧,“我的小阿九长大了,最好是一生一世只爱一个男人。不要学娘亲,永远不要……”
“娘亲,不是只爱着爹爹吗?”阿九亦随着安静下来,皱着眉头想大人的世界真的是复杂,为什么不可以爱许多人。她便是爱许多男人啊,有父亲,有哥哥们,还有胖四,还有……
楼明傲看着她满脸天真,莞尔一笑,遮了她的眼:“娘亲也常想若只爱你爹爹一人就好了。”
帷帘轻起,但见昏弱烛下,那落了一地的身影很长。
后命(完结)第5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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