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外雨更密,只司徒远不愿做半分耽搁,抱起楼明傲淡淡扫了眼司徒墨。司徒墨此时已站直了身子,一只小手紧紧攥着父亲的裙角,三人顶着斜风细雨而出……
楼明傲也不知道这一路走得有多久,细雨蒙蒙,夜色中她竟也分不清是哪一条宫道,索性垂下眼皮倚在他胸前,意识模糊前于心中淡淡的笑过,他今日内寝薰得是墨竹。
一路由静钦而出,绕出九华门,穿过天子奉殿,过西舍殿,出了西平门,杨回的马车即侯在一侧。
车中添置了暖炉,锦被软垫皆是备好的。渴望已久的暖意袭来,楼明傲亦随着清醒了几番,只抬眼看着父子二人皆是被淋得不成模样,暗想自己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虽是加了锦被在身,亦被塞了两个暖炉于被衾中,只身子还是冰冷的。司徒远见其醒了,伸了手捏在被衾中,发觉她身子并未暖半分,面色一僵,忍不住道:“这样不行,挨到了庄中也会病。”说罢探看着她的眼色,似想要和她商量一般。
楼明傲明白他想说什么,轻轻笑了道:“相公说去哪都好。”
司徒远喜闻这一声“相公”,颤目一抖,手间触到她藏在锦被中的腕子,于手间好一阵摩挲,回头掀了车帐,冷声吩咐着:“去北面的园子。”
豫园,东配殿
入园子后便是三五个嬷嬷拥上来,于是再未见司徒远及他人身影。几个嬷嬷伺候着她沐浴后,方浸了片刻香汤以驱湿寒。待到更衣后由池间步出,远不知是什么时辰,几个宫侍端上来食点,大多是清清淡淡的流食,随意用几口,便由着她们端了下去。守夜嬷嬷熄了几盏灯烛,只于帷帐外留了一盏过路灯。
楼明傲卧于榻间,静静听着这屋中的其他动静,困意全无。香炉里燃着木樨盘香,气味不重,却是隐隐独特的馨香,意味深远。无睡意,便多想了几番,猜这东配殿从前的主子是哪房的妾室,再疑身下的瑶石木软榻睡着哪一位侧王妃,越想越添了几分兴致,连寝外间的脚步声都未注意到。
司徒远沐浴而归,绕过小二门直入里间,掀了内寝间的帘子见楼明傲于榻间,不由得轻下脚步,旋身入了屏风后褪下外衣。
楼明傲遐想联翩间亦注意到了屏风后的影子,那只是一扇绨素屏风,无镶嵌亦无雕镂,比起帝胄之家的华屏,却是别具一格的素雅。司徒远由屏风后绕出,触上楼明傲的视线,淡道:“过不了一更怕是要天明,再不睡就难入眠了。”言着走上几步,伸手要放下帷幕,反被楼明傲出言止住。
“别放了,我不怕光。”言语间,目光始终攥着那扇屏风,须臾不移。
司徒远随着她的视线回身望了眼那屏风,心里虽不明透,却也由了她。垂目入榻间反由楼明傲攥上自己的腕子,偏头间但见楼明傲拉着他卧起了半个身子,一肘撑在枕上,黑发如丝缎般落于自己眼前,那双眸子亮得灼人,引人乱了心神。
楼明傲笑意懒洋洋的,一手绕弄着胸前的青丝霎时起兴,扬眉脱口道:“相公,索性我们都不睡了,房室可好?!”
这女人从不知何谓羞涩含蓄,落落大方言及此,本就不该出乎司徒远所料。只是这个时候,于她眸中看不出玩闹,反而有那么一种坚定无谓的颜色。
司徒远眉间蹙起,想着她三个月的身子,由不得道了声:“胡闹。”
楼明傲如此被拒,竟也不羞,更谈不上恼。忽而连眨了几下眼眸,肘间用力撑起了半个身子,慵懒坐起于司徒身前,香肩微露,莹透晶润的肌肤展于人前。睫毛轻抖,那其中还沾染了几分华光熠熠,故作了失望道:“相公要是嫌我胡闹,我就去找能由得我胡闹之人。”
言罢作势下榻,双脚落上脚踏踩了鞋即要起身,回首间看着神色不动的司徒远,忽叹了气道:“相公不拦我?!”
司徒远不语,继续淡淡看着她,试图一眼看穿这女人的心思。若说她现下存着那份欲求,他是死也不信的,其他女人恐怕是心情大好时才会有兴致,但这个女人不同。
他虽看不透她此刻的心思,却也能够看出她不是真心想要,或者她只是想以此宣泄某些不快。定是有什么刺痛了她,定是哪般情绪绕于她心头散不去,所以她眼下巧颜欢笑,实则是掩不住满心的疼痛。
楼明傲静静坐着,由着司徒远一丝丝探明了自己,忽而又觉得似乎是太静了。脚下已踩了鞋,既言要走,拖沓下去便也丢人现眼了,索性起身要站起,身子离榻的瞬间反被身后人箍住,身子猛僵,脚下微怔。
司徒远于床榻间张臂由腰间将她搂住,冷冷的呼吸落下。楼明傲身子紧绷,只觉后背一股子凉意窜上,她竟在颤抖,而后连人带身子软了下来由着司徒远将自己揽回床榻间。
楼明傲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似要深陷于一片扑朔迷离之中,诡秘的笑了笑。
司徒远欺下身子,轻柔的吻停驻在她唇边,喉结轻转,喑哑低迷的沉吟自唇间溢出:“只允你…胡闹这一次。”
楼明傲闻言微阖了双目,笑意迷离,这也算是…他又一次举手投降吧。
再抬目间,笑意渐渐散去,由着司徒远宽阔温厚的胸膛拥住自己,本以为这个男人的身体永远都是僵冷如冰,此时却尚有几分温度,索性再贴上几分暖了自己的身子。
浓夜阴霾散去,屋外雨声似乎也弱下几分,床第间司徒远霎为小心,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楼明傲并未因着他的温柔做出回应,只一双冷眸由床顶的雕饰渐渐游离至一侧的绨素屏风,又是屏风!她今日所有的情绪本就是因屏风而起。
凝神间竟细细数起了绘于屏扇面上的落梅,一枝,两枝…七枝。眼角忽得涌出那么丝湿润。泪,不知不觉中落下,一触而散。
司徒远亦注视到她的失神,今日她的眸子里本就掺杂了无尽的哀色,是他吻不尽的。愣愣着停下,伸手触到那丝泪痕,他眼中是深深的静默。
楼明傲回眸间迎上他沉静的目色,笑意颤抖于唇边,“屏风…”只轻唤了那么一声,泪簌簌而落,止也止不住,无力颤抖间由司徒轻轻拥于怀中,如同躲在父亲臂弯中被悄然安抚的孩子。
楼明傲知道,那些痛过的痕迹、缠绵的伤口,实在难以痊愈。时间,生死,离别,皆做不了良剂。如果掩不下,她则要忍着它们穿越无数个昼夜,步履沉缓的走过这一生。
那些溃烂的伤口,唯有在千回百转的镇痛中方能一丝丝淡去化尽。
屋外夜幕全然散去,起早的虫鸟已于窗根下窸窣出声。床上的二人皆未入眠,空瞪着相反的方向于心中千百万分的思量。
司徒远终是由被衾中寻了楼明傲的手握住,寂寂出声:“那屏风值几个钱,我差杨归给供司局送去。”
楼明傲轻笑出声,并未回身:“用不着赔,本就是我的嫁妆来着。”
司徒远再不做声,迟疑间微微松力,落寞间收回了手。
楼明傲深深吸了口气,这时候燃香的气息已淡下去。
“相公只问那屏风值几个钱,怎就不问我做什么多手摔了它。”言罢,轻轻阖了眼,似真的疲惫了,这内寝间再听不到其他作响。
“为什么?!”这一声真的隔了许久,他司徒远终于学会了出口相问。
“曾经那扇屏风后…”楼明傲唇间一颤,勉力笑了,“那个时候我快要死了,他和霍静在那后面欢好以羞辱我。”
如果相爱能变成伤害的理由,心,还是不要的好。
(呼,这一章写的好费力,抱头一个,小水是真的不会写h,看在亲们给我推荐了不少经典段落以求我得要领的份上,勉强胡乱写了,写得不好不要砸我啊。好吧,这两天太沉重了,此乃一契机,乐哉的小日子还是要过的。)
阿九小剧场第四十九章平淡是福
第四十九章平淡是福
静钦殿,西配阁
第一缕晨光射入窗棂,换职的小太监端着茶点鱼贯而入。
见皇帝靠于椅中一手撑额微做歇息,领头的太监忙回了身子让身后的宫侍停下步子。自己一个人端着温茶悄步迎上,侯在侧路。
不料上官逸竟顿时清晰,一手揉着眉间,沉吟片刻即道:“江淮水患拨款的回批可有下到户部?!”
“是。”首领太监进了一小步,回应间递了漱口的茶盏,“昨夜就由印侍郎办了去,万岁爷放心吧。”
上官逸接了茶盏端在手中,随着冷笑了道:“放心?!朕不是对他印熙衡不放心,是放心不下江淮两岸流离失所的灾民。”
“是,是。”大太监忙扯了笑卑躬随着应道,“万岁爷您是心系天下社稷。”
上官逸由着温茶漱了口,偏头吐于金盅盆盏内,接上热帕子敷于面上,由着热气一丝丝蒸腾,声音闷闷道:“兵部的折子递上来了吗?”
“这会子还没到。”大太监这一声稍显犹豫。
上官逸伸手扯下脸上的热巾甩手扔了上去,怒道:“他彦慕是死着活着?!阿拉善旗叛乱,兹等大事,要他拟一个平叛西顾的折子怕是等到朕亲自去给他夭亡的儿子上了香不成。”
“皇上,殇子大恸,怕彦大将军迟迟迈不过这坎啊。”随着跪下去的首领太监,一行人接连双膝着地,任谁也不敢大声喘气。
上官逸略显疲惫的靠回了圈椅,浑身气力减下几分,皱眉叹息道:“再去跟兵部催一催,元帅府亦要去一趟,叫彦慕三天内入宫见朕。”彦慕确是大才,只于人世间的也脱不开一个“情”字。
领头的太监得了旨意忙退了身子去传旨,上官逸瞅这光景还不到上朝的时候,回了身吩咐道:“法慧师傅还在持钟阁吗?!传他来灵堂见朕。”
用了几口茶的功夫,一身僧袍素褂的法慧即由侧殿轻步而至,自静妃昨日卯时刻薨逝,他督导数百僧众于殿鸣钟诵经,一刻不得歇息。此时眉间虽染了疲色,但依然双目瞻瞻,出尘脱俗。
“朕今日不想听讲经。”上官逸几步走来,掀袍落坐于身下的蒲团,亦以手相指引法慧坐。
“皇上不听讲经,是想论禅?!”法慧手中捻珠又拨。
“法慧,朕问你,何谓不渡?!”上官逸偏目间淡淡看着法慧的身后,昨夜楼明傲就是站在此处近乎决绝的说出那么一番话。
“佛祖渡万生之苦,怎有不渡之说。”法慧清清淡淡笑了,声音温和,在他眼中,万生之苦无所不渡,他自己于这世间便是要化万人的劫难,无论万人是行善抑或是从恶。佛门之中,万生平等。
“用伤害别人的手段来填补心中罪恶的不安,是最懦弱的。连佛祖都渡不了你。”上官逸重复了那女人的话,复又仰目以视法慧,“佛祖是这般说的吗?”
法慧愣了愣,温润回道:“这话听上去似菩提箴言,只是佛祖并未言此,敢问皇上由何听来?”
上官逸忍不住一笑,流波微转:“朕…还真是被她唬住了,倒是个能说会道的。”
法慧意会不出皇帝的意思,只是道:“佛祖只言,伤人以掩己之过,是为可耻。照着这般句式,那番话,似也说得通。”
“哼。”上官逸眉间微挑,一手弹了袖间,道,“她这是移花接木,变着法儿戏弄朕,果真是好大的胆子。”
法慧随着垂下双目,欲由腕间捻出佛珠,却于蒲团间触到那抹玄异的色彩——那是一枚落云簪,上乘金玉,由翡翠红玉堆嵌而成。于这奢靡后宫并非什么异事,只是同样款式的发簪曾见于楼明傲鬓间别过,神情倏然一抖,忍不住失了分寸道:“敢问皇上,言中的胆大之辈,可是一位女施主?!”
上官逸微眯了双目,打量了法慧,声音紧上几分,透着与往日不同的压迫感:“果真是圣僧,连这都能猜出来,却是个女人。是个让朕摸不穿看不透的女人。”
果真是她!法慧手间已攥出汗,回目间多了几丝颤抖:“怎般不透?!”
上官逸盘座于蒲团间,偏了身子言道:“那女人的眼神,朕每次见着都想活生生撕裂了去,想知道深处到底掩了什么。时而能激动朕起了心思杀她,却又看着她的目色软下心肠,似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法慧紧了紧喉咙,阖言转了几圈佛珠,声音涩然:“阿弥陀佛。想那位女施主是法慧认识的一位菩萨。”
“菩萨?!”上官逸怔然,“那女人怎会是菩萨。”
“我佛不渡无缘的人,不能渡的人,我们就把他当做菩萨来看。”法慧声声喑哑,“那女施主,法慧从来视其为菩萨。”
“你方不是说,佛渡以万生吗?”
“医生难医命终之人,佛陀难渡无缘的众生。”法慧眼神中瞬间明灭,想起那个女人,“那位女施主不是与我佛无缘,而是她历经数劫,恨意无从放下。佛祖要等其勘破‘恨’字方能引渡。”
“那朕…问你。”上官逸微愣,复言,“朕如何看她的眼神,既陌生又熟悉,却又参不透是哪般熟悉。”
法慧淡定一笑,声音轻远:“皇上,您是否由人伤过?!”
“自是有的。”
“那么,再去看伤您的那个人时,眼神还会同从前一样吗?!”
上官逸似听明白了些许,一时间千百种思量,只木木的看着法慧,神色复杂:“法慧师傅,不能再言一步吗?”
法慧望着他,神色不动,只唇边渐渐染上一抹深意,气吐若兰:“佛陀说,只能言于此。”
上官逸似不甘心,欲要再问,只闻身后传唤道:“皇上,是时候上朝了。”
眉目微转,上官逸略显落寞的起身,再垂头看向法慧时,淡言:“既然佛陀不想说,就由朕…细细想吧。”
“皇上。”法慧忽又俯下身子,佛珠于地砖间轻碾而过,声音恰若由不知名的方向传来,“皇上,那位女菩萨…日后皇上对她,请以慈悲为怀。”
上官逸脚下步子一愣,笑意微展:“这又是佛陀之言吗?”
“不,是法慧。”周身忽然静下来,无声无息的笑了,为何,他身为六根清净的出家之人竟要为那个女人求情,且用以自己禅师住持的名义。罢了罢了,她之劫难本就系于己身,此时多一言,亦算是予她化难平灾,“是法慧求圣上。”
上官逸迎步行至灵堂之外,仰目以视尤觉得这天气大好,雨后霞光初现,湛蓝的天际融着说不穿的情绪。他从未见过这般明透的天空,似能映出天下的云影,好一副盛世繁华图。
法慧目送上官逸离开,回神至蒲团间,只以袍袖相掩攥上那枚云簪,藏于袖中,释然长舒了一口气。
豫园,东配殿
碧玉瑶木石云榻上的二人皆未成眠,瞪着窗棂前阳光寸寸而入。
楼明傲忽觉得这种感觉不错,平静而安惬,似乎回到了景州那所陋房土屋。然,不得不承认,那几日亦是她过得最悠闲的日子。初以为自己会不适应黎民百姓的平淡日子,却在离别之时赫然惊醒,寻寻觅觅了许久,那才是家的感觉——会无聊,却没有寂寞。
无声轻笑,暖意自眉间散开,回眸间复对上司徒远注目于自己的神情,索性笑弯了眉眼,一手戳上他的颧骨:“不许偷看我。”
司徒远抬手间捏上她的下颔,那里隐约泛着瘀紫,目色渐冷
后命(完结)第2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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