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画没有劝她,也没有再言语,或者,说什么都是徒劳,怎样的话能安慰住丧母之痛?
一个庄氏,一个乔姨娘,连同至今昏迷的林姨娘,还有那些在命运线上挣扎不得的人,不过都是命运的祭品,活着,死了,都改变不了这样一个态势。
甚至,连同蕴画,自己又能活出怎样的人生?她不知,可是在心中却自有描绘过那幅美好画面,一两孩童,三五仆从,七八牛羊,十九房舍……那才是她梦寐以求的生活,也是她可以自主掌控的生活,有安全感,不必猜疑,不必在姬妾成群的家族中求生存,运用平衡准则为人处世,安于平和并不一定就是安于平凡,舞剑,弹琴,酿梨花淡酒,种相思红豆,与他做一对安逸在红尘中却又超越红尘的神仙眷侣。
这曾是她对鸿泽说过的话,此刻,心境未变,甚至犹添期待。
鸿泽回宫的日子终是近了,宫中却发生惊天秘闻。赫连誉曾让荔枝转告蕴画,说侯府马上便要遭遇天大的祸事,要她马上跟着自己离开,蕴画说什么也不肯,可是她却不敢大意,让荔枝找来一个算命先生,说应年犯了灾星,必须出府暂避半年。
齐氏焦急不安,当即去求袁老太太和袁青枫能够答应自己带着应年出府避祸,袁老太太与袁青枫相
视一眼,各自心知肚明,却没有多言一句,只是让苏妈帮着齐氏和应年打点好一切,袁青枫亲自将齐氏和应年送出府安置妥当才回转。
在侯府,真心待自己的人,有齐氏,有应年,所以,她必须护她们周全。蕴画又修书给赫连誉,要赫连誉派人照应好齐氏和应年。
靖远侯府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氛中,阖府上下惴惴不安,却不知即将会发生何事,袁老太太身边的苏妈趁夜离府,更是激起一片恐慌。
那一日,终于到来,官兵冲进靖远侯府的那一刻,蕴画刚刚绣完那幅九九消寒图,拿在手中摩挲着。
谁知,便在那一刻,有人闯进屋子,惊了蕴画一跳,待仔细看去,正是四皇子鸿沉。
“跟我走。”
鸿沉上前来执蕴画的手,蕴画往后退了半步,说道:“我不会跟你走的,他已经快回来了,不管发生何事,我都要等他。”
“你为什么还执迷不悟,你以为前院的官兵冲进靖远侯府,就只是为了逛逛就走?这靖远侯府今日在,明日覆,你难道就这么不顾及自己的性命?”
蕴画看着鸿沉,问道:“为什么?”
鸿沉微怔,旋即避开蕴画的眼神,侧转过身,低沉说道:“你想要知道为什么?那么,我来告诉你,这是我与琴妃的交易。”
“你助她灭袁家,她助你什么?”
可惜,蕴画并未等到想要的回答,脖颈间一痛,便昏倒了鸿沉怀中,鸿沉揽住她的腰身,朝后院疾奔而去。
蕴画醒来时,天色已近暮色,鸿沉始终伴在自己身侧,蕴画问过侯府众人的下落,鸿沉只说被困在大牢,性命暂时无虞,以后便不好说了。
蕴画抓住被角,想要启齿问起什么却开不了口。
鸿沉似是料到,于是淡淡说道:“三哥回来了,他知道你在我的府上,不过并未来找你,也未曾派人过来问过,你看……”
蕴画苦笑,说道:“你定要说他根本不在乎我,只是我心里却明白得很,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心里是有我的,他那样的人说出的誓言,又怎么会轻易悔改?”
此后,蕴画在鸿沉的府上住了下来,一连几日,都不曾见到鸿沉的踪影。倒是有个人曾经过来看望过自己,便是蜜柚,她现在还是服侍在虞忌言身边,只说虞忌言现在也不在府中。
那日,蕴画见到了虞忌言,他穿着一身白色盔甲,手持利剑,来请自己入宫。
墨色渐沉,远处天边的霞彩渐渐失去颜色,只落得纷杂凌乱的斑驳,又慢慢消逝。犹如人心,风云莫测。
傍晚时刚落过一场小雨,庭院内青石地砖上的水渍犹存,寒气未消,袁蕴画半眯着眼睛,迎着冷冽寒风缓缓抬头看向“澄瑞宫”这几个鎏金大字。
殿门打开,传来沉重地吱呀声,蕴画顿了顿,终是不肯再有迟疑缓步踏了进去,迎视几双说不出到底是熟悉还是陌生的眼睛,只觉得心猛然间紧了又紧,有种透不过气的窒息。
赫连皇后半卧在椅榻上,形容枯槁,容颜憔悴,连往日最为夺目的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只咳得厉害,像是随时都要背过气去一般。
宫女琼枝要扶赫连皇后回寝室歇着,赫连皇后不知哪里来得力气,猛然间将她推了个踉跄,呵斥道:“左右熬不过一天两天了,连你都不肯让本宫如愿?本宫就是要亲眼看看,在这澄瑞宫中的权谋利诱,皇子相争,到底是胜了谁?谁又做了谁的刀下魂?”
琼枝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看了看四周或站或坐的几位皇子一眼,又求救似地看向蕴画。
蕴画朝着琼枝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涩微笑。
赫连皇后面上露出一丝微笑,近乎讨好般得朝二皇子轻声说道:“儿啊,你过来,让母后再看你一眼。”
二皇子守在假太监断曲的尸身前,一言不发,表情呆滞,似是失去了神智。就在蕴画进殿的前一刻,赫连皇后将手中的剑刺入了断曲的胸口。眼看着心爱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他心里或许是恨的吧,否则怎么可能对赫连皇后垂死在即的话都恍若未闻?
赫连皇后凄厉地笑着,似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她杀死断曲,为二皇子除去断袖之癖的孽缘,哪怕换来的是自己儿子满腹的恨意,也是不悔的吧?赫连皇后再度用力咳了起来,未等琼枝奉上茶水,便再度昏迷了过去,手还垂向二皇子的方向,而二皇子仍旧没有丝毫反应。
七皇子鸿洵到底心善些,朝琼枝喝道:“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皇后送回寝室歇着,如今后宫戒严御医进不来,你还需小心服侍着才是。”
琼枝依言唤着几名宫女将赫连皇后送回寝室,众人手忙脚乱了一场,大殿上终是又恢复了死一般的静寂。
七皇子鸿洵憨声一笑,朝着蕴画招手唤道:“四妹妹,过来这边坐啊。”
蕴画仍旧站在大殿中间,未曾移步。她看向七皇子鸿洵身侧的那一位,仍旧是沉默内敛,眉头轻蹙,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冷若冰霜深不可测的气息,犹如从前,还是宫内传闻最令人惊悚的三皇子鸿泽。
蕴画鼓足勇气,朝前走了几步,却不妨眼神却碰触到大殿另一侧的四皇子鸿沉,他穿着一身紫色轻裘,显得贵气十足,面如冠玉,眼神清澈通透,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
四皇子鸿沉朝蕴画笑了笑,疼惜得说道:“画儿,虞忌言送你进宫时,怎么没有劝你多穿件衣裳?你过来我这边,我来给你暖暖手。”
蕴画微怔,见四皇子鸿沉这般神情,又忆起在他在靖远侯府时的情形,他从来对自己都是温柔似水,将自己视若珍宝般的呵护体惜。
七皇子鸿洵站起身,一把扯过蕴画,将她按在三皇子鸿泽身边坐下,又朝着四皇子鸿沉说道:“谁稀罕要你暖手?从前你趁三哥不在,想方设法接近四妹妹,如今若不是三哥拿着皇位诱你,你怎么可能甘心让虞忌言将四妹妹送进宫来?只不过,我劝你趁早死心,四妹妹如今在我三哥身侧,谁也不能再将她带走,谁也不能再伤她分毫。”
四皇子鸿沉似是对于七皇子鸿洵的话毫不在意,目光仍旧游离在蕴画身上,朝着她笑了笑。蕴画别过头,又忍不住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瓶来,将一颗碧绿色的药丸倒在手心中,就着桌几上的凉茶,吞咽了下去。
蕴画从前也见过他吃这墨绿色的丸药,也问过他患了什么病,他只是笑,从不答。蕴画那些时日也是带着恨的,所以并未再问起,如今再细细看过去,才发现他的面色呈现出病态的青白色,双眼却格外透着熠熠神采,这满堂的珠玉显贵都全似看不在眼里,独独将目光落在蕴画身上。
七皇子吩咐大殿上随侍的宫女拿来一个手炉递给蕴画,见蕴画漆白的脸颊上毫无血色,朝她温和地笑了笑,说道:“四妹妹,有三哥还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蕴画朝一直端坐沉默不言的三皇子鸿泽看过去,不妨见鸿泽正瞧向自己,心陡然间有些莫名的紧张,连手中的手炉掉落在脚边也未知。鸿泽朝蕴画这边侧过身,蕴画本以为他要俯身去捡手炉,谁知却见他伸臂过来,将手覆在蕴画的手背上。蕴画一时心颤,本能地想要缩回手,感受到他掌心处的温暖与力度才平静下来。
七皇子鸿洵看见断曲的尸身,有些嫌恶地皱眉,吩咐殿外的宫人将断曲的尸首给拖出去。谁知那几个小太监刚要碰触到断曲的尸身,就被二皇子一脚踢开,怒道:“我看你们谁敢碰他?断曲虽死,我却不能罔顾他一片情意,我要亲手葬了他。”
二皇子抱起断曲的尸身,缓步走至三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身前,见无人拦他,眉尖挑动了下,眼中精光一闪,流露出细微窃喜,疾步出了殿门。
三皇子鸿泽看了四皇子鸿沉一眼,目光沉稳,语气平缓,却带着令人不容置疑的决绝,说道:“老四,你一向聪敏,甘心蛰伏在皇陵数年,为的就是要将皇位握在手中。可是如今,你勾结琴妃在父皇的汤药中下毒,又里通外敌向外朝求援,犯下了滔天大祸,这一次,父皇怎么会轻饶了你?”
四皇子鸿沉轻笑,脸色越发青白,说道:“我自然是不想害父皇的,只想嫁祸给那歹毒皇后,她当年无端害死我母妃,我是一定要除去她的。谁知那琴妃太没用,不仅没有嫁祸成皇后,还害得父皇喝下那杯毒酒,至今生死不明。好在她还有几分聪明,没有将我牵扯进去。”
三皇子鸿泽冷笑,颇有几分不屑,说道:“四弟当真是糊涂了。你既无恩情施与琴妃,她如何会不将你抖落出来?”
四皇子鸿沉面色微变,轻咳了几声,旋即问道:“三哥的意思,父皇明知这一切,却还是将事情压了下来?那为什么……”
“为什么你的府邸内外至今毫无动静,为什么你还能安然走进后宫,为什么父皇没有将你羁押打入天牢问你个弑君之罪?”三皇子鸿泽又禁不住冷笑一声,朝殿门外看去,捉住蕴画的那只手又格外用了些力,继续说道,“你以为急着走出这殿门的人,就能赚到什么便宜吗?”
蕴画想起刚才疾步走出澄瑞宫的二皇子,他借着安葬断曲的名义离开,难道就是为了刺探晟帝生死,好借机趁乱谋取皇位?可是,仅仅如此简单,四皇子鸿沉未必想不到,除非他早已有所筹谋布局,蕴画猛然间想起将自己送进宫的虞忌言……
四皇子鸿沉似是有些乏了,又伸手入怀拿出小玉瓶倒出两颗碧绿色的药丸,正待端起茶几上的凉茶送药,蕴画倏地站起身疾步走过去,将那杯凉茶打落在地,不顾溅起的一地残茶碎瓷,说道:“你费尽心思,耍弄权谋,只为了泄一时私恨,踏上那权欲巅峰。如今,这一切唾手可得,你为何又要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蕴画因为刚才的质问还未曾平缓下心情,略显激动得看着他。四皇子鸿沉浅浅地笑着,却不曾作答。而三皇子鸿泽看向蕴画的眼神却越发深邃,令蕴画根本无从分辨他的喜怒。
澄瑞宫外,似是传来隐约号角声声,还夹杂着杂乱而惊慌的脚步声。
七皇子鸿洵猛然间站起身,朝三皇子鸿泽说道:“三哥,我坐不住,即便父皇如何怪罪我也不在乎,反正再如何那皇位也与我无缘,不如让我闯出这澄瑞宫探个究竟?”
三皇子鸿泽低喝道:“老七,且沉住气。你四哥这始作俑者都好端端得坐在这里,你急什么?”
“可是迟了,我怕父皇……”七皇子鸿洵终究不敢将对晟帝生死的担忧说出口,但见三皇子鸿泽用眼神制止他,只得重新坐回椅子上,长长叹了口气。
澄瑞宫外的喧嚣惊扰似是消失,皇宫内又是一片死寂。蕴画环视大殿,忆起几年前最后一次进入时的情景,只觉得恍如隔世,有种不可置信的彷徨感触。
倏地,殿门被人重重推开,烈风夹杂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那袭白袍赫然闯入了蕴画的视线内,炯目朗眉,腰间竟然还斜跨着一把长剑。
七皇子鸿洵按捺不住,指着来人喝道:“赫连誉,你竟是反了不成?谁允你佩剑入宫?皇后是你的嫡亲姑母,二哥是你的亲表哥,难不成你赫连家要起兵拥护二哥篡位不成?”
赫连誉不曾理会他,只是将目光往蕴画身上扫过,眸底一沉,随即便横剑指向斜倚在椅背上的四皇子鸿沉,低喝道:“虞忌言已是强弩之末,命在旦夕,你若要救他的命,就让你的人束手就擒。否则,再迟半步,难保皇上不将他就地正法?他与你有师生情谊,你总不忍心见他为你而死吧?”
赫连誉这番话,将四皇子鸿沉的大逆不道坐实,四皇子鸿沉却没有丝毫慌乱,轻笑着起身,缓步随着赫连誉走出殿门。
身后,七皇子鸿洵压抑不住内心狂热,也疾步跟了上去。三皇子鸿泽不及阻止,只得握过蕴画的手一同走了出去。
蕴画恍惚间被鸿泽牵着手走出大殿,才知这天地间竟是一片素洁,那原本该安然落地的雪花被狂风卷起,偏往脖颈处钻去,有种彻骨的凉,似是当年初来这个世上的记忆,仍旧是这般下着雪,人心各异,命运多舛,走一步踏实了一步,却仍旧不知下一步的方向。
尘世纷杂的影像,掩埋在泥土中的嶙峋白骨,仿佛惊疑决然的片段,一幕幕漂浮在眼前,无从躲避。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暂时性完结,虽然我不知道晋江的规则可不可以将来写续篇的时候继续连载。鉴于第一册的出版容量只能这么多,所以当时就只写了这第一部分。第一部的后半部分内容,各个人物渐渐铺垫开了,却只能在此刻刹车,我很抱歉,请各位亲见谅。
关于为什么后续四位女主的名字为什么会改变了,哎,虽不是啥难言之隐,但也不想解释了。
有点舍不得,也有点松了口气的感觉,百感交集……不足之处,请各位亲手下留情。
【全文完】
侯门欢第2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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