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丝马迹,牵出眼底翻涌的笑意,宣王忽而掩唇低笑。分明是桀骜狂肆一方霸主,偏在举袖间艳若娇娆,那一瞬天地翻转的魅色,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纵和他已非一夕之交,皇非仍不禁心神震荡,暗暗屏息。
“皇非,三年前你约我在赤峰山赌剑,以半招之胜迫我放弃九夷之争,今日,怎竟甘心受人牵制?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半是激将半是疑。皇非睨他一眼:“不过胜你一招半式,怎得三年了还如此念念不忘?”
“自然念念不忘,”姬沧细眸一掠,暗色中波澜涌动:“那日你使一招‘日落千山’,花影暗香里看着,叫人下不去手,我又怎忘得了?”
“当真?”皇非剑眉略扬,侧了脸问道:“这么说来,倒是你让了我半招?”
姬沧随手执了酒壶,自行斟酒:“那也未必,真要胜你手中之剑,我最多只有九分把握。”
一线清流溅冰盏,冷光四射。皇非忽地伸手探向玉壶,笑道:“主人在场,怎好让客人亲自斟酒?”
姬沧弹指轻拂,如兰迸绽,指尖正对上他掌心劳宫|岤,“你我之间何必客气?”
“礼不可废!”皇非俊眸微抬,手到半途去势陡变,五指箕张,反扣他手腕。
姬沧坐腕下沉,向侧一让,双指自袖中倏地射出,仍旧点向皇非掌心:“礼数多了反而生分,不若我敬你一杯!”
皇非眸中笑意不减:“岂敢劳动王驾?”撮掌前迎,“砰”地击中玉壶。凝壶悬空,一阵酒香四溢,壶中琼浆如煎似沸,在他掌力催动之下翻滚不休,化作阵阵水汽绕壶飘逸,壶身却骤结严冰,冷霜薄挂,寒气迫人。
两相僵持,雾气愈浓,寒意愈盛,终听“喀喇”一声脆响,冰玉激溅,飞落满桌,两人同时轻振衣袖,四目交撞,翩翩风度如旧,长眸敛笑依然。
姬沧意味深长地看住皇非:“自少冲山一战你我初次交手,这些年大大小小百八十战也有了,胜负往来,到如今仍是个平手,当初我的提议你仍不考虑吗?”
千军万马间交过手,月影繁花下饮过酒,多少年似敌似友的交情,明明暗暗的心思,皇非声色不动:“我乃楚人,你不会忘了吧?”
蓦地一声低笑,姬沧以手拂发,绯衣金袖半遮面,刹时间冶丽的姿态,便叫柔美多情的女子也要自愧不如。缓缓抬头,舌尖微舐唇畔,低暗的声音便融了几分妖媚,“你可知道,每次你说这句话,总叫人生出颠灭了楚国的念头。”
皇非纵声长笑,身子向前一倾,“我倒还真想看看,有我皇非在,天下谁人敢动楚国分毫?”
宣王狭魅的眸子细如冷刃,深处却似有幽幽火焰妖烈跳动,燃着焚噬万物狂灼的欲望,囚着躁动不安嗜血的兽,凛凛威威照映眼前男子傲然风华。忽地他闭目深吸一口气,转眼笑道:“楚有皇非,真不枉我一番苦心,朝思暮想!”
皇非亦笑:“得蒙宣王垂青,非,不胜荣幸。”
姬沧拂袖起身,长眸微垂:“卫垣摆了一阵空城计,自你到了穿云关,这出戏便已结了。我在楚都候你,待你回师之后,咱们再好好算一算那《冶子秘录》的账。”
夜幕四沉,金帷灯影徐徐轻拂,空荡荡只余了一缕暗香。皇非把盏静坐,淡看一地碎玉冰晶在幽暗中轻轻闪烁,一朵艳若滴血的曼殊花迎着微风妖娆盛放,丝蕊轻颤蛊惑着深藏于夜色的暗流。挑唇而笑,忽地倾酒入喉,对面穿云关逶迤的灯火,骤然穿透眸心。
冷月青灯,时过三更。
半部兵书倒卷,一盏淡茶微凉。夜阑人静,子昊独立灯下,负手望着壁上悬挂起来的王舆江山图,修长的身影略带孤寂,在长案之侧投下一道清冷的痕迹。
分明是无眠寒夜,却从未觉得漫长,淡倦的眼底透着白日人前难见的凝重,深深沉沉连那如水月光也难融化。一年,侥幸再多几日,于人一生仿若弹指,朝夕易改,光阴流逝,日子一天少似一天,一夜便短去一夜。
廊前风过,吹落一地花黄,除了几声轻微的低咳,黑暗中寂寂无声。忽然之间,子昊眉心一动,开口道:“你不该来。”
不知何时,帘外多了个人,灯影照不清面目,只能见一身黑袍身形威武,虽是跪拜堂下,却有一番龙虎之姿。“罪臣得知主上入楚,自作主张,还望主上恕罪!”沉稳的声音隐含威势,该是惯于发号施令,此时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压抑,来人低头在暗处,岩石般的身影半隐垂帘之后,深黯而模糊。
“你不该来。”子昊身也未回,淡淡再道一句。
那人屏息不语,却也不敢起身,唇角紧紧绷起,一面侧颜映着月光,深若刀削。过了许久,他才低声道:“是,罪臣这便回去。”
子昊微微抬头,似有一声轻叹:“起来吧,等你从这儿赶回去,穿云关早已插上了朱雀王旗。”
那人一惊:“主上何出此言?穿云关雄踞天险,又有重兵把守,除非皇非亲率烈风骑……”他忽然停住。
“纵使皇非亲率烈风骑而至,有你卫垣坐军镇守亦不足为虑,但你孤身入楚,却是将穿云关拱手让人了。”穆国虎卫上将军卫垣震骇的目光下,子昊徐徐转身,江山图前灯火微亮,照不尽东帝幽静深眸。
卫垣道:“皇非日前人在清台山,纵烈风骑有所举动,还是赶得及应对。”
穿过影影绰绰的深帘,子昊静然目视于他:“卫垣,心存侥幸,所料不周,此乃兵者之大忌。”
卫垣起身站着,默不作声。
子昊语中似带三分清漠:“你与皇非并非初次交手,不应有这样的错漏。皇非向来心高气傲,息川为人所阻,边境连失四城,他如何肯善罢甘休?烈风骑自息川直插边城,早与你有过交锋,数日之前皇非在楚都宴饮游乐,却暗中调动三万楚军秘密西行,随后又增加两万轻骑沿泾川、麓岭潜入长谷。此时此刻,他根本不会去清台山,若我所料不差,人已经在穿云关了。”
东帝手中的消息皆来自冥衣楼遍布各国的线报,其精密准确卫垣早有领教,这番推测由不得他不信,心知自己一时急躁,非但错失了与皇非对决的机会,更使得边关重地面临险境,皱眉道:“是罪臣疏忽了。”
子昊唇角无声一挑:“你是心中有事,自乱了方寸。”
卫垣垂在身侧的手紧握,忽然单膝跪下:“罪臣这番冒险来此,是想求主上恩准,与妻儿老母见上一面,还望主上能够成全!”
子昊面色静冷,分毫不见动容,只淡声道:“做好你应做的事,不该想的勿要多想,这句话我五年前便曾告诉过你。”
卫垣猛地抬头,骤然对上东帝寒澈的目光,心头仿佛再次闪过暗殿深处秋水横空的一剑。
一剑亮似惊电,碧血飞溅凤屏。
一剑贯裂黑暗,照见少年君王如雪的容颜。
剑光冰冷,离那妖后的眉心唯有三寸,若当初他刺了下去,如今雍朝之主,早已是五公子严。
血染青锋蜿蜒而下,凝作此时东帝臂上一道彻骨的伤痕。
东帝二年的那场叛乱,以五公子仓惶出逃作为始点,直至那曾经尊贵的头颅带着惊恐的表情高悬在雍门之外。然而刻在心头最为清晰的,却是一双清冽的眼睛。
透过明暗不定的灯火,那双眼睛在月华深处若隐若现,早已看透一切野心与挣扎。五年前长明宫深冷幽暗的偏殿,也是这岑寂孤灯,也是这雪衣素袍,少年天子苍白的笑容里传承于王族不折的骄傲,比那剑光更利,比那鲜血更冷。
千钧一发之际,以血肉之躯挡下了他必杀之剑的东帝,抹去了所有可能暴露刺客身份的痕迹,只留一枚白虎玉玦送至他的面前。
青龙绶、白虎玦,雍朝上将御赐贴身之物,危急之刻两符合一,可行调兵之权。
是年七月,公子严伏诛,断首悬于雍门,至死双目不瞑。雍朝自立国始,从未有过如此处置王子的先例,即使谋逆之罪,也无非一杯鸩酒三尺白绫,全尸而葬,不损王族之尊严。帝都群臣哗然惊震,却在凤后铁血手段之前,无人敢谏一词,唯丞相伯成商与上将军卫垣具书上表,请葬公子严于王陵。
九华殿中,卫垣面庭力争,当场激怒凤后,挟愤拔剑,在左卫将军墨烆、右卫将军靳无余联手夹击之下杀破重围,一路反出帝都。待王城禁卫赶至上将军府,卫家妻儿老小早已不知所踪。
凤后震怒不已,下令诛卫氏九族,戮“叛党”三千余人,稚子幼儿概不生赦,帝都内外一片血红如染。
丹阙金殿之巅,赤色凤衣遮天蔽日,红罗飞纱,血锦柔丝,执掌生死无情的手,也曾轻轻抚过长明宫中锦帐后昏睡不醒的少年,清弱的脸庞。
第三十三章天衣无缝
卫垣僵跪在侧,紧攥着那枚白虎玉玦,拳头抵在地上几乎淤积见血。玉质寒凉,如冰沁骨,猛兽利爪抵刺掌心,将叛逆者的烙印镌刻其上,终其一生都无法泯灭。
子昊冷眼相看,若非此人,何来昔年子严的叛乱?胆小文弱,每次见到他都会絮絮执手问安的五弟,所有王孙帝姬中最无危害的一个,凤后特地留下堵塞众臣之口的王子,竟有胆量密谋篡位、刺杀太后,更在事后瞒天过海逃出帝都,远至宣国。
谁是谁的棋子兵卒,谁将谁的命运颠覆?一线胜败,剑锋上又是谁的鲜血?长信灯下,焚尽了谁的不甘与屈从?
自古江山多少事,胜者王侯,败者寇。
卫垣额前青筋隐隐突起,却终是低下了头,一丝陡然而起的念头猝灭在光与暗影锋锐的边缘,“罪臣……明白。”
“你不要回穿云关,皇非计划周详,穿云关他已势在必得。如今三日之约已了,你不必再行顾忌,直接命横岭一线峡川、饮马、寒泉三处守军发兵攻打郗国,行动要快,务必一战定夺。”东帝的声音温雅清和,转瞬抬眸,些许旧事渗入光照底处无边的晦暗,涓滴无存,身前仍是心腹重臣,得力之将,缜密话语已全然只是当前局势。
卫垣尚有些恍神,不由问了一句:“郗国?”
子昊略微颔首,向后抬手一指,要他自去看那地图:“拿下郗国,即刻兵逼少陵,既要战,便索性给他个痛快。”
卫垣毕竟久经沙场,多年来能与皇非、姬沧等人物抗衡,自非庸才莽汉,定下了心神,立刻悟到其中关键。郗地小国,乃是夹于楚穆之间不足百里之境,源自西昆仑的玉奴河流经此地,沿途沉淀下大量金砂,郗人世代以淘金为业,颇为富足。
值此乱世,楚、穆两国觊觎这片宝地,各自虎视眈眈,却也正是因此,两相持衡,彼此牵制,谁都无法顺利得逞,郗国君主亦每年向双方缴纳岁供,国家尚且得以保存。
楚攻穿云,穆伐郗国。皇非若不为所动,非但郗国,与之相邻的屺、钺等国都可能沦为穆军囊中之物;皇非若救少陵,卫垣便能趁机夺回穿云关,同时可自郗国掠取价值不菲的纯金作为战利品,如此足以向穆王交代之前战事的些许失利。
不过须臾,便是一副有胜无败的布局,但若按这般布置下去,楚穆间大战一触即发,却与先前定计背道而驰,届时掀起一天乱局却又如何能压制得下?
温言缓笑,看不透君心似海,卫垣汗透重衣,只像是坠入深水之中无处换气,浮不起却也沉不下,纵横疆场的猛将,举国叱咤的权臣,在东帝面前束手如同三尺孩童,再不想多留一刻,直到退出静室,仍是丝丝刃刃心有余悸。
“卫将军请留步!”一声招呼将人神魂惊回,墨烆不知何时站在面前,拱了拱手:“有人想请将军过去说几句话。”
卫垣手中玉玦悄然落入袖内:“是何人?”
墨烆抬手让道:“将军见了便知道了。”
穿花过影,越过一片修竹茂林,墨烆在前引路直到了一泊静湖之前。
皓月清辉,照水流光,轻渚之畔幽然立着一名玄衣女子,如云乌云鬓松挽,几缕青丝淡垂,她墨玉色的罗衣修逸曳地,慵然半拢肩头,一袭清墨衬着着凝脂雪玉般的肌肤,纯粹的黑与净洁的白,却生出世间任何艳色都难见的媚冶。卫垣只见背影,便已知来人是谁。
无论是烈焰冲天还是朗月无尘,襄帝朝九公主更胜其母的绝世风姿,任人一朝得见,永生不能或忘。
不料东帝与长公主双双皆在楚国,卫垣心中既惊且疑,躬身道:“罪臣卫垣,参见公主。”
面前女子优雅回头,眉目盈笑:“将军何罪之有?不必这般说辞,见过王兄了吧?”
卫垣道:“是,王上有令,命我立刻赶回穆国。”
子娆款款移步,行至他面前,素手纤纤,将一卷帛书托在掌心:“你此次来意墨烆已告知与我,王兄近日身子欠安,深夜倦怠,恐未有精神与你细谈,那些许小事你不必忧心。三月之前,昭公便已秘密遣人将府上太夫人与夫人、公子接入帝都,这本是册封两位夫人的御旨诰命,但王兄顾及你在穆国行事方便,暂命拟而未发。”
双轴黄帛锦卷,上有丹书朱墨,下落行龙金印,卫垣对此再熟悉不过,一眼扫去,转而抬头,长公主清美一笑晕开在明净的湖面,满天月色也化了柔媚,叫人一时定在了那儿。
“如今之世,天下纷乱,诸国皆以主弱臣强,伺机而动,然王兄并非幽、襄之帝,帝都亦非昔日之帝都,此事你当深知。”子娆徐徐轻语,卫垣面湖而立,单手探入袖内扣住那枚白虎玉玦,只觉掌中冰凉。
“王兄自幼多病,常觉精神难济,如今朝事尽付昭公,内廷嘱托于我,但昭公年迈,思之令人深忧。”子娆略略抬眸,觑见卫垣眼角无声一跳,缓声淡道:“五年前为与凤后周旋,王兄命你西入穆国,你虽是穆王后亲弟,但穆王后毕竟已身故数年,穆国也终究不过是一方诸侯,局限西地,岂能真与帝都相比?如今内乱渐平,昭公之后朝中总需有人主持大局,这也是为何王兄命我拟旨,册封你妻、母的原因。”
卫垣掌心忽地一紧,子娆锁住他眼眸,柔柔笑问:“卫垣,昔日知你刺杀那妖后,我便对你极是赏识,只不知日后你会不会叫人失望?”
美目潋潋,湖光失色,卫垣瞬间心跳加快,手心的玉玦竟也似火一般有了灼人的热度。
子娆含笑注视于他,眸心深处淡淡寒芒隐若星子散落冰湖,只是晶莹璀璨得迷人。权谋手腕,她似是天生便会,看惯了多少风起云涌,曾经了多少刀光剑影,深宫里绽出妖娆的红莲,自生命的伊始便浸蕴了腥艳鲜血,父子情,君臣义,至爱、至恨、至情、至圣,都是那权欲情孽艳色中破败不堪的尘埃,弹指便付云烟。
她淡淡笑着,美若天人的容颜缥缈于水月之间,一川清辉泠泠流淌,照尽尘世贪嗔痴念,物欲挣扎。卫垣后退了一步,弯腰的姿势有着恭顺与谦卑:“今后一切,臣愿从公主吩咐。”
子娆莞尔展颜,倾身向前,在他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卫垣不解抬头:“公主的意思是,要臣扶立玄殇公子?”
子娆再道一句,卫垣沉思片刻,点头道:“公主所言甚是,臣却未曾想到此点。”
暗雅幽香之中,子娆媚语如丝:“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对太子御来说你不过是较为锋锐的兵刃,而对玄殇公子,你却可能是开天辟地的利器。”
“臣明白了。”卫垣道:“有一事不知公主是否听到消息,前些时候太子御曾暗遣心腹入楚,与赫连羿人定下密约,只要赫连羿人设法铲除夜玄殇,他便保证送含回公子平安归楚。”
“楚二公子含回?”子娆羽睫一扬,眸心明光微漩,闪过淡淡清利,霍然明白了那日在楚宫殿前赫连羿人节节相逼的因由,略略抿唇垂了双眸,忽而又一笑:“我知道了,你且回去吧,穿云关情况紧急,眼下耽误不得,往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看着卫垣领命而去,子娆依旧驻足湖畔,微风半牵衣袂,仰首淡看明月,冰轮玉影,一天皎洁无暇,映照她晶莹的肌肤笼上一层清寒的面纱。
过了片刻,她侧首对一直站在暗处的墨烆道:“传令给穆国分座,让他们寻个合适的机会,替那位含回公子另外找个清静些的住处。”
“是。”墨烆道:“卫垣那边可要继续监视?”
“不必了。”子娆道:“撤去所有部属,只留意太子御的动静,若他和卫垣往来过密,即刻报与我知道。”说着飘然转身,罗袖淡扬,金丝玉帛悄无声息地落入深冷的湖水,转瞬便沉没波心,连一丝涟漪也未曾遗留。
精舍中灯仍亮着,子娆沿无人的回廊步入内室,迤逦的裙裾曳过寂静,似月夜深处漂浮旖旎的暗香,晶帘绰绰洒下疏影,隔着里面子昊独坐在案前。她却并不急着入内,抬手拢了一串冰玉倚帘看他,他也暂未说话,待手底一字书尽,才问道:“走了吗?”
“嗯。”子娆随意应了一声,仍借着灯火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过了会儿,她轻唤他的名字:“子昊。”
子昊抬头看她一眼,以目相询。她眉间若有冷月般的清郁,语声却比平日更多柔婉:“区区一个卫垣,以你的手段,轻易便可要他甘心听命,却偏要弄得他惴惴不安,再让我去笼络安抚,未免多此一举。”
子昊笑一笑,淡淡道:“今日有些倦了,不想多言,你去倒比我要好些。”
子娆黛眉轻拢,散开珠帘移步案前,隔了莹莹微光寸寸探索他眼底幽深的痕迹:“你别哄我,你心下想些什么,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子昊安然与她相视,又是静静一笑:“既知道,怎么还问?”
子娆欲驳他,却张口无言。水晶盏中灯花微微一跳,映得她腕上串珠幽亮闪烁,恍然记起,其实多年之前他便如此,由商容至苏陵,由十娘至聂七,由墨烆至离司,一点点殚精竭虑的经营,赌上性命的博弈,暗底里聚积起冥衣楼这样的力量。庙堂死,江湖生,濒临覆灭的王权移花接木,盘根错节渗入诸国,形成潜伏的暗流布控天下,才能有如今从容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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