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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今不心疼金子了,彼时只觉这洪氏奸狡,哄她钱去。今日始知洪氏已非奸狡二字可形容,简直就是只修成精的九尾狐了!有这等好名声,又有两侯府护着,如何动得她?苏长贞开山立宗,她纵是女子,读书人也要认她做个护法,如何再动得?连同洪谦,也不好轻易动了。

苏长贞等于立储事上又是暧昧不清,皇太后时也是手足无措了。经过先帝时手足相争之事,她是不信齐、鲁二王能和睦相处的。太子在时,两个能合作股力,如今,不当面打起来已是好的了。

皇太后原以为便是糟心,哪料洪谦又具本,参奏十余年前,段祐“截杀百姓,伪做流寇,以充军功”,又彼时段祐的顶头上司乃是皇后的弟弟陈奇,连同陈奇也道参了。

这已是近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北定府灾荒,灾民里便有些人做起不法勾当,朝廷又剿又抚,于文官是苦差,于武官却是比御外敌轻省得的优差。有门路的无不趁此之时冒些功劳。皇后的哥哥有个朝廷颁与外戚的侯爵,这弟弟便只好自己挣份功劳。又遇着在外历练的段祐,真是天叫结下段冤孽了。

☆、72忆昔

洪谦自中了进士以来,举动,便每每引人注目。自做了御史,头个便拿皇太后祭旗,这份胆量,已是令人侧目。偏他还不肯收手,这又开了炮。原本御史参个武官滥杀平民以邀功,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是武人里难免有人会有这等恶习,二也是文官地位总高于武官,想参便参。

可这回被参两个人,身份不样啊!陈奇乃是皇后的弟弟,再正经不过的国舅,段祐没阿奇那等好出身,却是……段氏的弟弟。而洪谦在前番流言里,却又是朱震之子,段氏乃是朱沛继母。这里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真个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陈奇与段祐两个实不曾想到十余年前的旧事也叫洪谦给翻了出来,阿奇看洪谦的眼神,简直将这位新科进士当做疯狗般。段祐眼中却是流着惧意与不甘,自这个洪谦不知从哪里冒将出来,他便开始担惊受怕起来。最后他姐姐竟真个因这个洪谦,失了三十年的经营。朱家将董氏嫁妆还与义安侯家,义安侯家转眼便将个姐儿与洪谦的儿子订了娃娃亲,那嫁妆的去处,不言自明,他姐姐偏是个不字也说不得。

次后,朱家开祠堂,将朱雷个嫡孙朱珏过继与失了踪的朱沛做继子。朱震之嫡长子便算不得无后,这朱珏也是朱雷千挑万选个人,本身算不得太好,也算不得太次,然他的母亲却是兵部尚书的掌珠,亲外祖父捏着段祐家武官的命脉。且这朱珏今年已十五岁了,早经成长,想叫他出个意外也不能够。

朱震早早往宗族里将家产分割妥当,留朱洁分嫁资、朱润留份聘礼,其余家财,因怜朱珏年幼,且是承嗣之孙,独得半,余者三子均分,往衙里备了案。

原本朱震因段氏之故,也是为他筹谋过的,只不幸次后有了莺儿之事,朱震后来虽叫段氏又笼络了,却终再不肯与他出力。此时再想指望朱震捞他,几乎已是不能。

人便是如此,早先没有期望,便也无从生怨,因有了欲念,生了“这早晚/应该是我的”之心,最终求而不得,心下便要滋生怨念来。哪怕他希图的,原本凭他自己也是不应该得到的。段祐不甘到了极点。

然再愤恨,只要叫御史参了,他两个便须即时出列请罪。非止干系文武地位之别,因御史清流,便是参了丞相,丞相也须暂请罪,若参的事件过于重大,丞相也须暂停职。且御史有“风闻言事”之权,旁人告状须得讲求个证据,否则便是诬构,重的要反坐,御史却可捕风捉影,管你有证据没证据,参了再说。当然,为声名计,御史敢参权贵,却不好总用“风闻言事”之权,总要留作关键时刻来用。孙尚书与洪姻亲这个职位,端的是大大的个人情。

朱雷听了洪谦当朝的参奏,暗自咋舌,他原本是要胡乱寻个错处往段氏父子身上推,叫他们滚蛋的。洪谦这参,陈奇定是无事、顶赋闲在家,为息洪谦之怒,段祐只好做只替罪羊,去死上死了——陈氏许还道陈奇受了段祐牵累哩。段祐也是想到这条儿,方畏惧已极。

那头朱震听了,简直是头上炸了个响雷,单北定府三字,便可引他心神。洪谦原籍在北定府,随流民南下,段祐去北定府,残杀饥民以冒功。朱震昔年因这小舅子在外,还曾托他寻过儿子哩!朱震眼睛便似要滴出血来,狠狠看着段祐,只恨段祐是武官,审判须经枢密,否则早出来请旨将段祐拿下大理寺去拷问了。

陈奇的履历还有人能记得,段祐原是无名小辈无人理会的,经不得他姐姐前阵儿大出阵风头,连带着他也出了回名,许人便也知晓了些儿他的事儿。洪谦是个风头盛的,因其“身世之谜”原籍、经历等早叫人说烂了!这等微妙联想,朱震能想得到,众人皆能想得到。

纵是此时爆出洪谦是朱沛,众人也要同情他,非但要同情他,还要赞扬他。何谓孝?小受大走为孝。谓不陷父母于不慈也。虽然现在揭出段祐来有些儿算账的意思,连上个陈奇,又显得正义了许。陈氏外戚,自太子薨后,忽尔变得不得人心了起来。

上头官家也惊呆了,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许久,也不问丞相,也不问旁人,便使枢密院查理此案,陈奇、段祐暂解职。梁宿听了,不免心中感叹:这等君臣相得,实乃天授了。无论洪谦是否是朱沛,能使官家硬气些,也是社稷之福。

朱震心头盘算着,两位太夫人既已出面说这洪谦不是自家子孙,家中又做主立了嗣子,实是无法反复的。他心中对段氏姐弟的怒意又上了层,暗想必要与枢府那里递个话儿,纵枢府想草率结案,他私下里也要查个清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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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谦朝上又捅个马蜂窝,逼得原侯不得不与族中兄弟商议,又求见皇太后。原侯的意思:“休要再与洪谦纠缠了,不理会他,他不定会生事,你理会他,他必要往死里与你纠缠。”

皇太后心中恼怒,道:“我何曾惹他了?分明是他先惹我来!前番他那个闺女……”

原侯也顾不得打断皇太后了,连摆手道:“此话说不得,”他是淑妃兄弟,皇太后的亲侄儿,父亲去后,族之长,说话行事倒有些分寸,“无论如何,眼下不宜生事。也是段氏行事不端!”

若将洪谦认做朱沛,板上钉钉,是陈奇受了段祐连累。若不是,此举便是与陈家有干系,考其出身,恐与苏正之意难分。苏正最是正直,太子之逝,众说纷纭,读书人未必肯信太子就是自己死了的。便是皇太后,也颇疑心皇后又或齐王是不是做了甚么。

若照原侯本心,齐王是他外甥,自然希冀齐王登基。皇后与鲁王虽也与自家有血亲,终不如齐王亲近。若能将事情推到皇后头上,牵连了鲁王,便不须自己阋墙,倒好使个借刀杀人之计。原侯悄悄将这盘算与皇太后说了,眼下情势分明,众人已将赵王看做了个死人,外患既消,内斗便起,也是人之常情。鲁王占着嫡子的大义名份,除非死了,抑或狂悖谋逆,终比齐王有胜算得。

皇太后道:“洪氏父女着实气人。”

原侯笑道:“至不过添苏正耳,若事成,有何惧哉?”

皇太后静下心来想,也对,苏正有天下名又如何,不过是在这需要遮羞的时候拿来用罢了。将洪谦炮制成苏正那样的人物,也是好的。至如洪氏,总要嫁予宗室,届时想出气也易,不想出气远远打发了也易。

是以原侯家竟不救陈奇,只恨枢府不能牵连上鲁王——鲁王延时年幼,无法说他指使。官家原还恐皇太后叫他平息事端,躲了几日不入后宫,不想皇太后居然说:“万事依法而断。”皇后来寻,官家便有了底气,将皇太后的话儿原封不动转与皇后。

皇后先已往皇太后处哭了回,欲将甚事都推到段祐身上,管洪谦是不是真个是朱沛,都说段祐的诡计,谎报军情,现在想来,是想借刀杀人。也是死马当做了活马医的意思。哪想皇太后只叹息,说洪谦现下也正盯着她,若叫洪谦借机再生事,合族都脱不得身,陈奇至时夺官削爵,日后自有机会回来,此时宜静不宜动“否则便真个像是他做的般了。”

陈氏内隙于焉初显。

挑事儿的人却正在御史台里与同僚讲古,讲的是个他少年经历。那年北定府来了个少年,说要投军,然无路引、二无荐书,亏得当时边关吃紧,方收了他,哪知为防逃兵,又要脸上刺字,他便逃了。再不入营,只在北定府里厮混,或猎些野味换柴米,或与人写个书信赚房钱。这日少年与洪谦在街上打了个照面儿,彼此都觉着亲切,原是生得极像。道是缘份,便引少年入自家居住。

直到北定府灾荒,众人逃难。逃亡人群里,少年与洪谦家道,路扶持。哪料路上遇着突变,不特乱民杀人,官军亦杀人冒功,许人丧命,洪谦只孤身挣出命来,路逃,便也隐姓埋名。原想民不与官斗,了此残生,直到机缘巧合读了书,入了京,方鼓起勇气来揭露内情。

这少年是谁,不消说,众人也猜着了。洪谦道,自入京来,听了这些传闻,方知内有蹊跷,颇为其不值云云。

他地名记得极熟,也算是线索。此后不数月,枢府用心,朱震从旁推动,确是查出陈奇、段祐等杀平民冒功等事。至于是否知晓朱沛所在,故意行凶,那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总是陈奇削职为民,段祐运气不好,因不是文官出身又不是外戚,没了保命符,朱家又要治他,陈家又要拿他来与天下个交待、与洪谦朱家等个交待,欺瞒主将、擅杀平民,条条累积,先夺官后便判了个秋后问斩。案子审结,离历年秋斩之日也只有三天,连拖个年半载周旋的机会也无了。

段氏携其三子女,哭泣于朱震面前,求他看儿女面上保段祐命。朱震竟不生气,只说:“我自家儿子且不知魂归何处哩。”惊得段氏没了声儿。儿子们不敢说话,朱洁待说两句,却又恐触怒朱震。

段氏活不痛快,却又不敢死,她死,幼子幼女又要守孝三年,儿子还好,女儿可真就没处说个好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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