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些意外:“你来是看朕的身体如何?”
“是,儿臣挂念父皇,特地来问安。”
“是么?”皇帝淡然道,“我以为你是为贾家的小子求情来的。”
萧景大义凛然说:“科举考试乃国家抡才大典,是何等隆重庄严,他居然作弊,罪不容恕,儿臣虽与他结识过,也不会因私情坏国家法度,怎么可能为他求情。”
皇帝和戴权都愣住了,半天,皇帝才开口道:“原来你不是来替他求情的。”
萧景一脸正气:“儿臣虽无能,也知国家法度不可废,有罪之人必当严惩,方能还天理公道。”
皇帝玩味地看着他:“锦衣卫的审讯还没有结果,你怎么知道他有罪?”
萧景严肃说:“锦衣卫问供手段天下第一,只要进了北镇抚司,想要什么样的口供就有什么样的口供。贾环是不是有罪儿臣不知,儿臣只知最后的审讯结果一定是他有罪,而且肯定能问出背后更大的罪人来。”
这话说得赤/裸裸,只差没有直说:“落到锦衣卫手里,没罪也能问出罪来,还能攀扯其它更多无辜的人,多少冤案都是这样制造的。”
这里面的道道,全天下人都知道,只是不敢明说罢了。因为锦衣卫只对皇帝负责,他们的头子与其说是大都督,不如说是皇帝。
萧景敢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冒了得罪皇帝的大险。
“你的意思是,是有人想要他有罪,要利用他扳倒某些人。”皇帝沉思起来。
“儿臣不敢说,横竖锦衣卫这两天就把审讯结果报上来了,他有罪没罪,父皇自有明断。”
锦衣卫北镇抚司衙门的刑房里,贾环已经晕过去好几次,醒来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过去了几天,只觉得浑身疼得要裂开,审问官受不住累,已经回去休息了。一个番役还在朝他头上浇冷水,一边用毫无情绪的语气问:“你倒底招不招?”
贾环勉强睁开眼,看着眼前用刑的人。
“快招罢,免的吃苦。”那人拿起金针刺过去,一边迅速把左手张开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短短的一瞬,贾环看见他手里写的是一个“招”字,心里震惊,这个字是简体字,这世上只有他会写,第二个会的人是萧景,他们在一起读书时,闲着没事写着玩的。
萧景派人传进来消息要他招了是什么意思,是不忍他受苦,还是他另有别的法子救他?
那番役瞪起眼睛加重语气:“快点招,是不是李琰漏的题?”
贾环听懂了他话里的暗示,低声说:“是。”
那番役立即到隔壁屋里叫醒休息着的审问官:“大人,他愿意招了,是否现在就画押?”
审冲官听了大喜,一下子从床上蹦起来,赶紧过来叫书吏记录,叫贾环画押。
贾环提起笔来沉思,看起来对方这次的目标主要是李琰,一个李琰哪够份量,干脆把骆养性也拉上,送你一个大学士,看你吃得下不?吃不下撑死你。
审问官接到供状直接送到主子那里。
锦衣卫指挥使杨彬接到供状,沉默好久,对那人说:“这家伙真敢下本钱,不要再用刑了,好好招呼着。”
那负责审问的锦衣卫遵命下去。杨彬拿着供状思忖良久,那人此次的目标是搞掉李琰,并不是骆养性,这样的供状呈上必然引起皇帝生疑,但是两位神仙斗法,他没必要偏一个踩一个,索性把这供状呈给皇帝由皇帝定夺。
乾清宫里,皇帝看了供状,连连冷笑:“好大胃口啊。”
连国家次辅,位极人臣的大学士都想吃掉,这胃口也太可怕了。干掉骆养性,这内阁就是姓胡的说了算,还真把皇帝当摆设啊。
“皇上觉得这供状有什么不妥?微臣亲自去审。”杨彬说。
“把审问记录拿来,如果没有,就把人犯带过来,朕亲自问他几句话。”
听到皇帝这么说,萧景呼了一口气,握在袖中的拳头松了下来。
杨彬亲自去北镇抚司提人,宫门口萧晨准备进宫见皇帝,一直等在那里,见他出来,埋怨道:“这次主要是对付李琰,怎么把骆养性也拉下去了?”
萧晨不傻,连大学士都想吃掉,难免让皇帝生疑不满,认为有人搞阴谋想借机在朝上掀起风浪,这样一来,圣意很可能倒向另一边。
杨彬无辜地一摊手,说:“不是王爷让那小子招出帮他作弊的人吗?你又没指明让他咬出谁,现在他不但咬出李琰,还咬出骆养性,胡相应该很乐意。”
真实情况是,胡有恒得知这么个结果,气得要吐血,这个计划的原意是,逼贾环承认舞弊,再发动弹劾攻势搞掉李琰,就算攀诬不了淳王萧景,也断他一臂,就这么点到为止。至于骆养性,身为主考官,出现舞弊的事难辞其罪,到时他就算不灰头土脸的辞官,在皇帝心里也会失了信任,在内阁也抬不起头,再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却没想到贾环下手这么狠,直接送他们一个大学士,这下子要撑死了。
锦衣卫的诏狱里,贾环被放下来,躺在冰凉的地上,浑身发着抖昏昏沉沉,脑子乱糟糟,一会儿浮现萧景的笑颜,一会儿又恍惚看见母亲姐姐在哭泣,身子飘乎乎的没有着落。
“我是不是要死了?”贾环迷迷糊糊的想。
忽然一双手把他扶起来,紧接着一杯热茶给他喂了下去,然后感觉到有人给他穿了一件干燥柔软的衣裳。
“小……景……你来救我了……”贾环勉强睁开眼睛,却发现眼前这人不是萧景,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四十上下年纪,面色白净,长眉细目,三绺美髯飘在胸前,一身华服掩饰不住书卷气,看上去很象个教书先生,只是比先生更多了几分贵气。
“你是……”
“我是锦衣卫大都督杨彬。”来人自报姓名,“皇上召你进宫问话,跟我走吧。”
这是就是外号“鬼见愁”的锦衣卫大都督?居然是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真是人不可貌相。
贾环心思急转,虚弱地说:“我受刑过度,走不动。”
“胡说,这刑法根本不伤要害,你怎么……”杨彬说不下去,他本来是想说这次用刑是手下人干的,和他无关,可是被贾环有意无意地这么一套,再也没法把事情往手下人头上推,若是这小子在皇帝跟前说一通,还怪麻烦的。
杨彬好生说:“有人想要你的口供,这人我也得罪不起,所以只能委屈你了。可是我也是爱才之人,不忍毁了你,所以只命人拿那些吓人的酷刑吓唬你一下,不想你这般硬气,仍是不招,手下人一急,就自做主张对你用刑,是我驭下不严,幸好没有伤筋动骨。”
贾环不说话,心里的怒气直翻腾,你不敢得罪那些人,听他们的指使,命人这般折磨我,现在又做好人,我要是身体差些就要挂了,现在还得感谢你手下留情了。
可是眼前的形势他也清楚,人家肯给他解释是给他面子,是怕他见了皇帝时乱说,锦衣卫都督可是皇帝的特务头子,随便给皇帝上个情报就能让人抄家灭门,满朝文武哪个不怕,不是他这小人物可以较量的。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之前,只能装孙子。
这两天他受了几辈子的罪,不但肉体受到极大摧残,还被践踏了人格和尊严,这让他的三观都产生了极大的改变,先前看重的东西,什么尊严,什么平等独立,一律让位给权力和现实,为了让自己更强大起来,要妥协就妥协到底。
贾环挤出感激涕零的表情,说:“大都督关怀,在下感激莫名。”
心里吐糟,靠,老子的演技快要得奥斯卡金奖了,等老子将来掌了大权,这仇一个个的报,你们都别跑。
“我真的虚弱,麻烦大人找个担架抬我去吧。”
杨彬看他惨白的脸,还在滴着水的头发,只得命人抬了他进宫。
看见阳光,贾环深吸一口气,黑牢中不见天日,他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原以为再也见不到太阳,现在终于有见到明媚的阳光,身上的斗志又重新鼓起来。
这次他豁出去把案子搞大,只为了能引起皇帝的重视,利用皇帝的多疑扭转劣势,不知道这次皇帝召见是凶是吉,只知道这是他的命运转折点,弄个不好,他就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太监把他架到门口,贾环虚弱的头晕眼花腿发软,只得跪下来爬了进去。
萧景身上微微发颤,藏在袖中的手握的紧紧的,咬紧下唇,眼睛却不敢向贾环那里瞟一下,脸上仍是冷漠的表情。
宝座上的皇帝缓缓开口:“贾环,你可知罪?”
靠,又是这一套,当自己演戏呀。贾环心里吐糟,嘴上很诚惶诚恐地说:“臣罪该万死。”
“你自己说说犯了什么罪。”皇帝声音突然拔高,十分严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天泪之星蓝dajianjiafu的地雷,爱乃们,使劲更新中……
今晚屋里没有晚饭,内牛,又懒得下楼,可能空着肚子码字灵感会强些,默…喝凉水g
御前舌战力辩冤屈
所有人都被皇帝的雷霆震怒吓了一跳,贾环吓完恢复镇静,说:“臣罪在攀诬朝中忠臣。”
萧景忽然出声怒斥他:“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攀试朝臣,谁指使你攀诬的,老实交待。”
贾环正等着有人问这个,答道:“罪臣在锦衣卫大牢里受审,那个不知哪来的审问官逼臣招出谁泄露了考题通了关节。臣根本没有作弊,怎么能招,于是那些人以酷刑逼供,臣受不住,只好胡乱招了,可是把满朝文武知道名字的大人数了个遍,审问官仍然不满意,最后只得招出李大人和骆大人,他们才罢手。
臣诬陷朝廷大臣,罪该万死,不敢求皇上宽恕,可是考官们都是朝中肱股之臣,臣的名誉被污事小,朝廷重臣的名誉被污事大,请皇上明察。”
贾环抹眼泪做痛悔万分状。
皇帝阴着脸看向杨彬。
杨彬抹汗:“微臣派手下审这案子,只是要他们问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想到手下人习惯了刑讯逼供,这小子怕痛,居然胡乱攀咬朝廷大臣。臣立即下去查看是谁指使如此逼供的。”
这种说瞎话不眨眼的演技,是在朝中为官的必备技能。皇帝心里很清楚,杨彬是他信任有加的锦衣卫都督,为什么能得皇帝信任,是因为他只忠于皇帝,不掺和朝廷任何夺嫡、党争之类的烂事,忠实做好皇帝的狗。
他这样命手下刑讯逼供,不是想要偏帮哪个害哪个,而是背后那个人他不敢得罪。
“依你说,你是屈打成招了?”皇帝似笑非笑。
贾环万分委屈道:“臣根本没有作弊,有人为了逼我承认作弊而刑讯逼供,自然是屈打成招了。”
“可是你小小年纪中会元,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别人怀疑也是难免的。”
“秤砣虽小压千斤,所有试卷都是弥封誊录的,从入场到出场,各个环节都非常严格,各考官和监临官都是皇上认定的忠正之士,不可能有舞弊的机会,众位考官选中臣,说明臣是有真才的。”
“照你这么说,是有人冤枉你了?”
“就是古圣贤也有被人诬蔑的时候,比如有人因为诸葛亮赤壁立功,推断出关羽肯定嫉妒。由此再推出两人关系肯定不好,再推出荆州之失关羽之死是诸葛亮借刀杀人。如此脑残的论点居然也能提出来,可见人的联想力非常丰富。想要黑掉一个人却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靠想象力。
不知皇上定臣的罪,是靠证据,还是靠想象?”
这番反问着实有力,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一边的萧晨看贾环反击犀利,斥道:“还真是牙尖嘴利,这种人不给点厉害是不会招的。”
皇帝淡然说:“刑讯逼供不一定得到真相。你给了他厉害,他却乱招一气,有什么用。”
萧晨胀红了脸,进不是退不是,狠狠瞪了贾环一眼。说:“你几年前做淳邸伴读,后来淳王帮着你生母的娘家脱了奴籍,又提拔赵家的人,对你还真是好啊。”
萧景脸色一变,贾环心里也一抖,没想到这事居然在这个地方这个时间抖了出来,萧景提拔赵家,可见对他是极好的,而这次会试房考官之一是萧景的师父李琰,他年纪轻轻中了会元,这几件事放在一起,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说不清了。
死萧晨,把萧景提拔赵家的事和贾环“作弊”放在一起,其心可诛。
“父皇……”萧景正要说话,贾环抢先说:“这事是有的,因为淳王殿下欺负我,心里愧疚,所以提拔赵家做为补偿。”
皇帝笑道:“他是和气的人,怎么欺负你了?”
贾环悲愤控诉萧景的“恶行”,歧视他是庶子,在人前慢待他,还总是说他小家子气,更可恶的是,家里的嫡兄宝玉和丫头玩闹时不小心把灯油泼到了脸上,这家伙居然怀疑他,说他是黑心种子,还对他又踢又打,严重地伤害他柔弱的心灵。
萧景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后来事情弄清了,他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才拉扯赵家表示弥补。”
皇帝心想,这都是什么屁事呀,前几样罢了,后面那件误会还算稍大,可是身为皇子,冤了人就冤了,谁敢吱一声,居然还提拔奴才来表示道歉,真是心地太过仁厚了。看来他提拔赵家只是心里过意不去,并不是某些人说的和这小子有暧昧。
皇帝有些责怪萧景:“你要觉得过意不去,赏他些金银就是了,居然还提拔奴才,也不嫌丢份。”
“是儿臣考虑不周。”萧景赶紧请罪。
贾环又说:“这不关淳王殿下的事,实在是臣家里的那些破事太过烦扰,殿下见臣因为母亲姐姐的事烦恼不堪,所以才帮忙的。”
贾环略讲了母姐之间的争吵纠纷。
皇帝却对这家务事有了兴趣,说:“那你何不给你母亲姐姐断个是非,让她们以后别吵了,何必用这法子。”
贾环说:“臣虽年轻,也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强盗也有三分理,这家务事是不能断个是非曲直的,若是硬要断个黑白,必伤感情。所以只能两边哄劝。”
这话正说到皇帝心里,点头叹道:“从治家可以看到治国,可见你是个心里清楚的。这家务事的确不能分清是非黑白,硬分会伤感情。”
皇帝还没老糊涂,已经看得出这场闹剧的根子在于两子相斗,以前两子相争,他当做家务事,一直装糊涂,这让萧景一派的人,包括部分中间派都觉得他这皇帝兼父亲太偏心了,可是涉及两个儿子和皇家体面,他又不能把事情放明面上审判,于是某些人越来越过份了。
一想到此节,皇帝的态度已经有倾向性。
他不想见到朝廷出现震荡,这案子牵涉到国家宰相,不能再问下去了。骆养性是皇帝用来牵制首相,平衡内阁的人,不能动,李琰是淳王的老师,动他就打破了两个皇子之间的平衡,也不能动。所以这案子,也只能大事化小。
萧晨发觉皇帝开始软化,有些发急:“这件科场舞弊的事该下个定论。”
皇帝想了想,说:“这小子说的有理,定罪要靠证据,而不是靠想象。仅仅是因为他年纪小没名气而出人意料中了会元,就说他舞弊,也太牵强了。他虽然微不足道,但是朝中大臣的清誉不可诋毁。”
“可是贾家不少人都下注赌他中会元。”萧晨又提醒一条“证据”。
萧景赶紧说:“那些内宅妇人和奴才下这样的赌注,除了因为偏爱他而下注,还有的就是别有用心了。”
他还没忘了李琰教的,不管是不是王夫人做的,都要把事往她头上栽,以便拉王子腾下水。
皇帝有了年纪,精力不及,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实在没力气管这家事掺和国事的烂事。不想再在这事上纠缠,说:“杨彬,你去搜证据,其他人退下。”
萧景见他没有下令释放贾环,郁闷不已,却不敢说什么,只得退下,又匆匆用担忧的眼神看了贾环一眼。
杨彬看出来皇帝是不想追究这事了,却又吊着不结案,私下里问道:“皇上要臣搜证据,若会元真的没有作弊,到哪里找证据?”
“你放心,不用去找,会有人送上门来的。”皇帝把玩手里的丹药,脸色阴沉。“我倒要看看,这回谁蹦搭的最欢。”
杨彬恍然:“皇上对这事已经有定见了。”
皇帝长叹一声:“连这么个少年都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的道理,朕难道还不如他?这案子不能再查下去了,百官不是瞎子,这所谓的弊案一旦坐实了,主考官骆养性有失察之罪,李琰身为房考官又是淳王的师父,身份敏感,更是要弄得灰头土脸,最后得益的是谁?有脑子的不难看出这件案子是朕两个儿子在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杨彬听出皇帝的语气很无奈,赶紧拍马屁岔开话题:“皇上天纵英明,一眼看穿真相,自然可以大局在握。”
“一家子骨肉跟个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我我吃了你。朕还没死呢,他们就这样,朕死了,他们就要上演骨肉相残的大戏了。”皇帝郁闷消沉。
杨彬揣摩到皇帝的意思,派得力手下到贾府问了一下所有赌贾环中会元的下人,为什么会下这样的注,然后就算交了差。
贾环仍然被关在锦衣卫管的诏狱,却没有处置的下文。萧景急得团团转,萧晨那边也在蹦搭,不出皇帝所料,“证据”一件件地主动“出现”在锦衣卫官员手里。
皇帝在宫里冷眼旁观,看是哪些人愿意做萧晨的马前卒。
北镇抚司衙门,贾环被移出地牢,转到一间较干净的屋里,家具被褥齐备,除了没有自由,其它的倒也不缺。杨彬还亲自看他,问:“贾公子对这里可还满意?还想要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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