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被劝住,无话可回,只觉胸口堵得难受,一阵头晕,眼睛发花,摇摇晃晃地就站不稳了,可是众人都在商议下午去学堂的事,竟然都没瞧见。
在厨房烧好饭,喊大家吃饭的刘云岚刚来到外面,就见婆婆手扶额头,摇摇摆摆站不稳的样子,惊叫一声,急忙猛跨几大步,抢上前扶住她,一边问道:“娘,你咋了?”
大家转头,这才发现杨氏脸色煞白,嘴唇颤抖,顿时吓坏了,遂蜂拥上前,围住询问。
郑长河更是心慌,抓住杨氏胳膊一叠声地问道:“娃他娘,你咋了?你甭生气,等来寿念书的事弄好了,老子跟孙金山没完……”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杨氏猛地推开他手,忽然转头,“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菊花紧张极了,急忙叫道:“哥,快端椅子来,让娘靠着喘口气。先别挪动她。”她知道娘这是被气狠了,一时间也是难过不已。
汪氏见来寿也回来了,一把搂住哭道:“造孽哟,都是我这不中用的老婆子害得你。你本来过得好好的,我要不带来寿过来念书,也不能这样。呜呜!来寿哇,这书咱不念了,省得你大姑落人褒贬,瞧她给人气得……”
来寿不吱声,眼泪却在眼眶里直打转。
刘云岚急忙打断她话道:“外婆,可不能这么说,要是来寿就这么回去了——那可是被人逼回去的,我娘不是更气?”
菊花正给杨氏喂水,青木拍着她后背帮着顺气,郑长河拉着杨氏一只手,眼睛都红了,张大栓早飞奔回去叫何氏和槐子。
菊花听了嫂子的话,对汪氏道:“外婆,我娘正难受哩,你老人家就甭添乱了。这事有我爹跟我哥做主,我家槐子也不会干看着的,你就放心好了。你劝我娘几句,只怕她还好过些。”
汪氏也觉得自己失了态,便擦了眼泪,上前看杨氏。
杨氏漱了口,觉得好过些了,只是还不大得劲儿,靠在椅子上,轻声对众人道:“甭急,我没事儿。就是心里有些难受。云岚,我嘴里发苦,去搛点酸笋来让我过过嘴。”
刘云岚答应一声,忙去厨房张罗。
一时何氏和张槐也过来了,又是一番询问,然后何氏咒骂不绝,槐子跟青木低声私语,刘云岚和菊花围着杨氏,一边劝解一边喂些酸笋,又让她喝水,汪氏也在一旁劝慰,郑长河则去灶洞里撮了些草灰,将杨氏吐的赃物清扫了。
小葫芦挤到奶奶跟前站着,摸摸她的手,忽然道:“奶奶,不气,葫芦打她!”
他刚才听娘和姑姑劝奶奶不要生气之类的话,才这么说的。
杨氏听了这话,那心就软了,拉着他小手道:“嗳!奶奶听葫芦的,不生气。跟那个婆娘生气不值当。那婆娘迟早要遭报应的。”
汪氏连连点头,摸着来寿的脑袋道:“来寿,你长大了可要孝敬你大姑,瞧你大姑为了你念书的事,都弄成这样了。你要是中了秀才……”
她正说着,忽然发现来寿一边脸颊上青了好大一块,耳朵门子那里还有两道血棱子,急忙问道:“这是……这是谁打的你?来寿,你在学堂跟人打架了?”
这一叫,众人视线又转向来寿身上。
来寿才七岁,跟他哥哥来财完全两个性子,斯斯文文的,这时见问,便一手捂着脸,偏头躲开奶奶的细查,小声道:“没跟人打架,是我不小心碰的。”
他这一举起手臂,杨氏等人早又发现他手腕上也是一圈青紫。
第三百九十章你后悔么?
菊花见杨氏又在喘气,慌忙对她道:“娘,你千万别气,小娃儿在一块哪有不打架的?这事让爹跟哥哥去出面,管他谁打的,肯定要上门找他爹娘。”
青木忙点头,又拉过来寿细问详情。
菊花想要劝杨氏进屋去——怕她听了内情发怒,再气出个好歹来,可是见她盯着来寿的样子,只得叹了口气,却时时注意着她。
来寿眼含泪水道,学堂里的娃儿骂他不要脸,不是清南村的人,还赖在这念书。上午夫子去祠堂那边,让他们自己临帖练字,他的砚台就被人打翻了,毛笔也被折断了,还被他们摁在地上打了一顿。
杨氏听了“噌”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气得直哆嗦——这些人家,不让人念书就罢了,还在小娃儿跟前说三道四,这也太欺负人了!
她起得太猛,再次眼冒金星,然后又是呕吐,以至于晕厥过去了。
来寿见大姑晕过去了,吓得哭了起来;葫芦从不闹人,这会儿也紧紧地拽着娘的衣襟,神色慌张。
众人围着杨氏又是一阵忙乱。
等把她弄醒,青木忍无可忍,冷声对菊花道:“下午不去祠堂了,先撂下这事。我跟云岚送娘去集上,找秦大夫给瞧瞧,娘这样子怕是不大好。槐子,你……”
杨氏却不依,挣扎着叫道:“你……你马上就带来寿去找他们,下午再送我去集上瞧大夫。我也没啥要紧……就是气得这样,要是不出了这口气,就是秦大夫师傅活过来帮我瞧也没用。”
她又转向来寿,问道:“来寿,你跟大姑说,是哪个打得你?都说出来,不许哭。男娃子不能没出息,谁打了咱。就要找他算账,哭有啥用?”
郑长河见往日那么爽利的媳妇,今儿被气倒两次,那真是怒发冲冠——不过头上没有冠就是了——圆睁双目咬牙道:“对,咱先上门找他们算账。不出了这口气,咱就不是姓郑的——”低头小声问杨氏——“娃她娘,你可撑得住么?”
杨氏瞪他道:“我撑不住?我一肚子气哩!你要让我这口气消了,我晚上保管吃三碗饭。也不用去瞧秦大夫了。”
郑长河连声道:“出气,一准让你出这口气。”
张大栓两口子一边忍笑,一边不停劝解。
菊花见杨氏这样子,不先解决了这事怕是不行。因而对青木道:“哥,你跟槐子赶快吃饭,吃过了带来寿去学堂;我们在家看着娘,要是娘不舒坦,就让刘叔赶车送我们去集上。”
青木绷着脸点头,他也被勾起了怒火,这些人,还当他家是先前那么好欺负么?这回定要让他们盘算落空。
槐子早将来寿拉到一边,细问都是谁打了他。
来寿说是李敬霆打的。又说了几个人名,槐子虽然不认识,但都是李家的。
他对来寿道:“下午去了学堂不要怕,有啥说啥。咱男娃子,被人打了不要紧,可不能服软,要找回场子。不然下回他们还打你。遇上这样人,要狠一些,再不然,就要跟小石头一样机灵,想点子揍他。”
来寿听了认真地点头。
刘云岚见他们计议定了,忙和汪氏端上饭菜,催促他们吃了好去办正事,张大栓两口子则回去了。
饭后。青木和槐子带着来寿去了学堂,郑长河想去,又放不下杨氏,便在家里守着。
菊花见杨氏暂时无事,服伺她睡下了,又叮嘱了外婆一番话。让她不要瞎想,这事很快就有眉目,再跟刘云岚说了一声,这才回去张家看儿子闺女。
她想着杨氏的情形,十分忧心,今天连着晕了两次,吐了两次,就算生气也不该这样,实在是反常,一定要送去集上找云影瞧瞧才放心。
再一想这事都是来寿念书引起的,来寿挨打其实也是因为念书的事引起的,只要先解决了来寿念书的问题,那其他问题都好说。
这事要如何办呢?
她因为杨氏的病和来寿念书的事,无暇顾及板栗和小葱,便托刘婶帮忙何氏一起好生照看。
刘婶也知道了杨氏生病的事,忙跟菊花保证,自己一定带好板栗和小葱,说她婆婆也是能帮着照看的,又让葡萄跟着少奶奶,有啥要帮忙的机灵点。
菊花交代好家事,又跟婆婆何氏打了招呼,便带着葡萄去娘家,她边走边想着主意,不知不觉地就走过了郑家,往荒地方向去了。
葡萄见少奶奶到了娘家却不进去,也不知她要去哪,只得纳闷地跟在后边,不敢出声打断她——少奶奶在想事情哩。
二月春风似剪刀!这时节,道路两旁、屋角旮旯、院墙根下,小草纷纷冒头,吐出浅绿的新芽,杨柳枝条也染了一层绿,在风中轻轻飘荡,极柔极软。
她经过一个院子的时候,忽听有人唤道:“菊花!”
菊花停住脚步,转头往院里一看,原来是柳儿,她已经走到李长亮家门口了。
柳儿怀孕了,挺着微微凸起的肚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膝盖上放着个针线簸箩,正在缝一件衣裳,见了菊花,一边叫她一边站起身,招呼她进来坐。
菊花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我还有事,要去地里瞧瞧,家里也忙,改天再跟你闲话。”她很怕在这碰见柳儿娘——这婆娘最近往女婿家跑得很勤快。
柳儿忙将手中的针线簸箩放下,快步往院门口走,待到了菊花面前,才神色黯然地对她道:“菊花,你……生气了么?我娘又给你家惹事了。我劝了她,她也不听,我也没法子,又不能对她咋样,谁让她是我娘哩!”
菊花认真地想了一会,才道:“很生气!柳儿,你可知道,刚才我娘气得晕倒了——”柳儿吃惊地用手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菊花——“还晕倒两回哩。我爹娘虽然没说我,可我晓得他们心里是有些埋怨我的。你好了,还嫁了长亮,你娘仗着李家的势越发得意,处处跟我家作对,听说她还拦住我家的水路,不让我家往鱼塘里放水——往常她可没胆子这么猖狂哩。”
柳儿呆呆地看着她,忽然轻声问道:“菊花,你后悔么?后悔帮了我么?要是再来一回,你还会不会劝我那些话?”
菊花垂下眼睑道:“不晓得!”
过了一会,复又抬眼看着柳儿道:“要依我眼下的心情,是肯定不会管你的——我都有些后悔哩——你娘到处说我多管闲事,害得你们娘俩不和,还说你本来就没病,是我瞎蒙才白捡了一个人情。不过,这事也难说的很,我也不是因为人情和好心才劝你那些话——你晓得我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不过是我自己一时心软,看不过去罢了。再来一回,谁知我能不能看得过去哩?看得过去,就随你自生自灭;看不过去,还是会劝你。”
虽然这回答不太确定,柳儿还是十分难过,因为菊花说她后悔了哩。可是,她又能咋办哩?那是她娘,她不能真的不认娘,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菊花微笑道:“我不过是把心里话告诉你,要我假模假式地跟你说,我一点也不生气,那可不成。不过我也没怪你就是了,谁让你娘难缠哩!按理我不该在你面前说你娘的坏话,不过,也不用我多说,她有多难缠,你自己心里明白,老实说,我都没见过她那样不讲理的。”
柳儿脸色阵红阵白,嗫嚅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词儿。
菊花不再多说,跟她点点头,带着葡萄走了。
到了荒地,刘黑子正带着黑皮在池塘边修整塘埂,吴家和王家,男女共十几个人在山坡上栽竹。
刘黑子见她来了,忙拄着锄头招呼道:“少奶奶,来瞧鱼塘哩?今儿水放进来不少,瞧,都这么深了,怕是有两尺深哩。”
菊花站在新修的塘埂上,看着白漫漫一片水域,这面积都快赶上镜湖了,忽地心情就开朗起来,微笑对葡萄道:“再过一个月,我带你去河里兜鱼虾,然后放到这鱼塘里来,可好玩了。你多放些,回头年底我多分些鱼让你拿回去孝敬你爹娘。”
葡萄兴奋地道:“真的?少奶奶你真会带我去兜鱼虾?”
菊花笑眯眯地点头道:“嗳!三四五月份,小鱼虾最多了。黑皮,到时候你可要来帮忙。还有,你在田里抓到黄鳝泥鳅啥的,只管往这鱼塘里放,不要紧。”
黑皮憨笑道:“嗳!我最会逮泥鳅了。”
刘黑子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觉得少奶奶待两娃儿一点不像待下人,就跟一家人似的,他看着菊花,关切地问道:“少奶奶,亲家奶奶没事了吧?”
菊花道:“没事了。准备下午带她去下塘集请秦大夫瞧瞧。刘叔,那竹子够栽么?”
刘黑子道:“不大够。看样子还要买一些,也不能把家里那片竹林子挖狠了哩。”
菊花点头道:“刘叔自己瞧着办吧。这两天精心些,家里事多,槐子跟我公爹都顾不上这边。早些把这活计干完了,该种黄豆玉米山芋了,今年可是多出两百多亩田地哩,都要靠你帮着槐子张罗。”
刘黑子忙道:“少奶奶就放心好了,鱼塘和竹林的事完了,就挖井,然后种地、栽秧割麦。”
菊花点头,又四处打量了一番,这才带着葡萄回头
第三百九十一章拜访
郑家,青木和槐子已经回来了。
原来,带头打来寿的是李明堂的重孙子,也就是李耕牛的孙子。小娃儿听他太爷爷在家念叨多了,就在学堂里邀了一帮李家顽童,趁夫子不在的时候闹事。
夫子已经惩罚了那几个娃儿,李耕牛的儿子也向青木赔了小情,李明堂当然不服气,于是两家的仇越发的深了。
交代了这事,青木和槐子、菊花凑一块嘀咕了一阵,然后不顾杨氏反对,将她弄上马车,去了下塘集。郑长河、刘云岚自然是跟着去了,汪氏留在家照看葫芦。
菊花则和槐子准备了一番,等下晚放学后,两人带着葡萄和黑皮,提着些腊肉腊鱼、蘑菇木耳干笋等土产,往学堂里去拜访周举人。
菊花不仅自己换上淡绿的袄儿、月白色的长裙,还让槐子也换上件银灰新短褐及同色的裤子,连葡萄和黑皮也穿着新衣,很是整洁清爽。
一行人到了老祠堂改建的学堂,望着院中靠窗的那株老梅树,菊花有些愣神,寒冬吐蕊的时节已过,如今满树细小的嫩叶,似乎周夫子正捻着胡须在一旁打量那树。
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问明来意,进去回了周举人,然后将他们让进厅堂。黑皮和葡萄将东西交给那下人,随即在外等候,并未跟着槐子菊花进屋,后来被那下人引进西边的厢房坐了。
槐子见了周举人,恭敬地施礼,言说早该来拜访,又怕搅扰了夫子清静等语,菊花也跟着拜见。
周举人年纪跟先前的周秀才差不多,只是神色有些倨傲,他端坐在厅堂上方的椅子上,等槐子和菊花施礼拜见完了,方才淡淡地点头。伸手让槐子去桌子另一边就坐,又看了菊花一眼,唤道:“霞儿,带这位客人去见你奶奶!”
旁边的房间里应声出来一个小丫头,对菊花蹲身施礼,微笑道:“请跟我来!”
槐子见菊花跟那小丫头进去了,复转头,在下首寻了个板凳规规矩矩地坐了。并未去上方跟周举人相对而坐。
这让周举人很满意,遂问些张杨读书的事,何时回来,何时又离开等。
是的。他接待张槐完全看的是张杨的面子,要是一般乡民来,肯定是让老金招呼打发了。
说些闲话,周举人发现张槐言谈并不像他近些日子见过的那些粗俗乡民,遂好奇地问道:“张小兄弟也曾读过书?”
张槐忙道:“前些年,跟着夫子念了两年书。只是家务繁重,也没念下去,倒辜负了夫子一片苦心教导,如今也不敢称‘师傅’。实在怕坏了夫子的名声。”
周举人脸上就露出了笑容,看槐子的目光都不一样了,哪怕他只念了两年书,可是先前的周夫子教的,那也跟愚昧乡民不能比,遂笑道:“老朽也听李村长说过,周夫子的确不凡。你能得他教导两年,那是天大的福气和机缘。呃——老朽是说,周夫子能在这小小的乡村,教出三个秀才,那学识才华自不必说,实在令我等仰望钦佩!”
不待槐子说话,又惋惜地说道:“可惜你家贫,如若不然。跟着他老人家多学几年,那张家可能就要出两个秀才了。”
张槐急忙站起身,连声道不敢当周夫子夸赞!
周举人抬起双手,轻轻下压,笑道:“坐下,坐下说!你也不用过谦。俗话说‘名师出高徒’,我观你资质不俗,若再得周夫子亲自言传身教,取个秀才功名还不是犹如探囊取物!只看令弟就能知晓,他和那个赵耘,这秀才可是取得很轻松啊!呵呵!”
他对于槐子称呼自己“周夫子”十分高兴,并不计较跟前面的周夫子混淆不清。
槐子眉头直跳,心道你把考秀才说得跟嗑瓜子似的容易,杨子可是苦读了这么些年,其中的苦楚旁人自然不知,只看他中了秀才的荣耀。
他忍了好一会,才道:“夫子自然是名师,只是晚辈愚钝的很,幸而没念下去,不然辜负了夫子期望,他老人家怕是要伤心了。”
周举人见自己这番夸赞,并未让他沾沾自喜,不禁又高看了他一截,主动问道:“小兄弟跟媳妇一道登门,是否还有事相求?下午你跟那个叫青木的一块带杨来寿过来,他可是你亲戚?”
见周举人主动相询,槐子有些感激,于是老实诚恳地对他道:“有劳夫子关心。晚辈跟媳妇儿确实有事登门,但却无事相求。”
周举人诧异地问道:“哦,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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