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巧此时周文章送完宾客回来,听到假山后二人在谈话,他刚要上前,却听张庄叹了口气,问:“说起那盒子,属下即便身份低微,也实在很想问一问少爷,当初为何答应与周家少爷成婚?”
周文章不由地顿住。
窦将军一时无言。
张庄再道:“少爷莫怪,属下只是怕少爷过得不好。毕竟少爷从前一直……就连那盒子里也……”
窦将军淡淡笑了一下,缓声道:“哎,其实当时确实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我心中念着阿幽,可他有了旁人,”无奈自嘲道,“大概只有我也有了旁人,此事才能真正翻过去吧。”
周文章顿时如遭雷劈,浑身的热气都冷了。
“况且若我有了旁人,阿幽也可不那么自责。”
周文章的胸口剧烈翻腾起来。
“我与周文章做出了那样的事,还有了显儿,若不成婚,两家颜面何存?”
周文章双目赤红浑身发抖,转身快步跑到窦将军的卧房,打开衣柜,粗暴地从衣物中翻出那个小巧的云纹盒。
盒上有锁,他打不开,便直接将盒子摔在地上,又狠狠地踩了几脚。
“啪嗒”一声锁簧崩开,周文章疯了一般将盒子倒扣过来,一柄折扇、一厚叠纸飞了出来。
纸上题头写满“阿幽”二字,内容要么是缱绻的诗句,要么是写意的小像。
全是司幽……
全是司幽!
周文章浑身仿佛燃起熊熊大火,头痛欲裂,他拼命地抓了自己头发几下。
司幽……他要找到他、他要撕了他!
他喘着粗气飞奔出府,却没听到花园中窦将军继续对张庄道:“当时是那么想的,但后来一细想,到底还是因为我对周文章有情。否则哪怕有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也断不会将一生都给他。至于阿幽,大体只是少年冲动,是我作茧自缚了。”
第30章小明身世大揭秘(倒v开始)
司幽与顾重明一同赴了窦将军之子的百日宴,宴席后,顾重明被诏入宫,与承宣帝继续商讨湖州事。
临行前他对司幽说,今夜恐怕会谈到很晚,叫司幽回去将行李再点一点,等不到他就先睡。又珍惜地对着司幽隆起的肚子说了好一阵话,接着咧嘴笑笑,挥挥手走了。
司幽一人回家。
堂屋一侧堆满了顾重明打点的几大包行李,还是在司幽紧劝慢劝之下,极不情愿地割舍了许久,否则他真要将整个屋子都搬过去。
想起他那倔强劲儿,司幽不禁失笑,坐在桌边喝了壶茶,腹中越发饱满。
他没告诉顾重明,这两天腹底胀得厉害,耻骨也开始痛了,而且不知孩子压倒了哪里,他左腿连着半个身子都有些发麻。
他暗自盘算,明天出发去湖州,按顾重明预估的情形,他有信心在一月之内扫平匪寇。然后就暂且不做别的,安安心心准备生产。
孩子出世后,他就辅助顾重明将湖州及周边州县打理好;再然后,待顾重明有了政绩升了要职,承宣帝下令南征之时,他要主动请缨,争取再立功劳。
到时他们的婚事便不必再看他爹的脸色,孩子也能更好地成长,至少不会像他与顾重明这般,童年尽是苦涩。
肚里的小家伙仿佛听到了爹爹的心意,欢快有力地动了起来,司幽温柔地安抚,环顾这住了一年的小院,心中感慨——
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对一切充满迷茫,继而听之任之。
离开的时候是两个、不,是三个人,对未来的所有无比确定,满心期待。
他……
虽然此时只他自己,但想起心中要说的话,还是不禁羞涩。
但也好在只有他自己,他才能让那埋藏入心底、平日万万不可轻动的话语在脑海中一字一顿地回响——
他喜欢那傻书生。
喜欢他笑起来的可爱模样,喜欢他得意的顽皮模样,喜欢他睡着时张牙舞爪傻乎乎的模样,喜欢他抖动小龙角刘海的纯真模样。
喜欢他抱着自己、哄自己、亲吻自己、抚摸自己、还有……迷醉地要自己的模样。
所有这些其实不仅是喜欢,更是爱意。
他爱着那傻书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无法自拔。
突然门响,司幽一愣,本能地以为是顾重明回来了,接着回神一辨认,敲门声充满暴怒,仿佛是来要债的。
猜不到是谁,司幽扶着后腰去开门,心想或许是敲错了。
敲门声急切。
他双手扣住门环向内一拉,更愣了。
是周文章。
浑身怒意,宛如吃错了药。
司幽疑惑地尚未来得及说话,周文章便极为y鸷地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齿道:“司幽,我有话跟你说。”
司幽皱起眉。
说实话,他是不屑与周文章这样的人有什么交情的,可偏偏那是窦将军的夫君,他看在窦将军的面子上,忍着不快将人让了进来。
“司幽,你知道顾重明是什么人吗?”
杀人诛心,如何最能报复一个人,周文章自小就很清楚。
果然司幽关门的动作停了一瞬,继而压抑着心中的不悦,转身抱臂靠在门边。
“你说什么?”
周文章仿佛喝醉了酒,身体摇摇晃晃,喘着粗气道:“顾重明当初是故意接近你的,他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有目的。他是故意要让你爱上他,继而听他摆布的。命令他那样做的人,”周文章眼睛瞪起来,“就、是、我。”
司幽顿时匪夷所思,“你说什么?!”
“你不信?”周文章讥笑,“当初圣上为何诏你回来,你心中清楚得很。我那时是圣上的谋士,我觉得仅仅诏你回来还远远不够,所以就找了顾重明,让他绊住你。这样一来,堂堂的破阵将军便能沉溺于声色犬马,又能远离萧使君,就再也不会让陛下忧心了。”
周文章恍惚地晃了几晃,他当初这样做,也是想让司幽远离窦将军,只是没想到……
周文章头顶一阵刺痛,只是没想到,窦将军对司幽竟痴迷到那等地步!时至今日还不放手!而且他还骗自己,骗自己是他的唯一!
司幽一脸不信,“周文章你……”
周文章疯疯癫癫倒退几步,用手砸了砸额头,声音更大更愤恨:“你以为顾重明为何要去妙媒馆相亲?为何只挑四品以上的世家子弟?”
司幽一愣。
周文章肆意大笑,“因为只有那样,才、能、遇、到、你!”
司幽仿佛被他疯狂的语调刺到了,下意识回想起相亲那日的情景,心中一抽,肚子痛了起来。
“顾重明极擅与人交往,更懂投其所好,你们相识以来,他装傻充愣也好,扮机灵扮可爱也罢,全都是为了让你倾心于他!”
“原本我还给他安排了之后的计划,谁料萧使君无意间知道了此事,为了保你跟陛下生了气,陛下这才收手,还放逐了我。否则,”周文章赤红的眼拼命瞪着司幽,眼珠都快蹦了出来,嘶吼道:“你哪里能有今日的快活!”
周文章胸口猛烈起伏,没错,他不快活,司幽这个罪魁祸首更别想快活。
司幽靠在门上,一手抵在腹下,额上冒出汗珠,“你所言甚是荒谬,顾重明为何要听你的?”
周文章眯眼冷笑,语气又平静下来,“问得好,问得好,哈哈。”他仰天大笑几声,“你不知道吧,你的好夫君其实不叫顾重明,他的来头大着呢。”
司幽心头猛然一悸,双手下意识攥紧。
“当r,i你领兵灭文国,何等威风荣耀,却不知因果轮回现世即报!文国皇室存活下来的唯一一位皇子,一直混迹于上安城中,苟且偷生三载,在我的帮助下伪作户籍参加科考,最终金榜题名拜官受衔,那便是顾重明。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将他摸透了。”
司幽脑中“嗡”地一声,如被惊雷砸中,头重脚轻起来。
除夕夜,顾重明向他倾诉身世之时,他猜测他或是文国旧臣后人,或是行走于几国之间的间谍,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
“杀父灭国之仇不共戴天,先帝已崩,这笔账他不找你又要找谁?!”
司幽浑身发冷,肚子猛痛起来,坚持咬牙道:“不、不可能、你别说了……你滚。”
“哈哈哈!”周文章满足极了,“没问题,我这就滚。我已将顾重明的身份及证据写密折送上了御案,司幽你等着吧,顾重明他回不来了。哦,或许等圣上问下个连带之罪,你们还能在刑场相见!”
“你说什么?!”
司幽急了,几步上前一把扣住周文章右腕,心中又惊又怒又怕,没控制住力道,“咔嚓”一声便将周文章的手捏断了。
周文章一声痛呼,托着右腕连退数步,司幽扶着肚子步步紧逼,面色青白,额角布满细汗,星月般的双目寒光凛冽,一望不可见底,身上还腾起越来越强的阵阵杀意,慑得周文章从心底感到恐惧,不禁再退。
他想起曾与顾重明的对话,顾重明说司幽品性正直,不会轻易动怒,他回道一旦动怒则无法回转。
果不其然。
司幽如鬼魅一般不断靠近他,那模样,分别随时就会撕了他。
周文章倒吸一口冷气,正紧张地不知如何是好,门外突然传来嘈杂——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退!”
话音刚落,院门便被强行破开,大理寺兵吏气势汹汹上前,越过司幽,直接将周文章套上刑具锁了。
周文章大惊,司幽亦十分错愕。
领头人昂然道:“你私下所为,陛下已尽数知晓。若有分辨,大理寺堂上再说!”
不由分说地拖走周文章,院外路人纷纷围上来,拥着看热闹。
院里司幽疾走几步,抱着肚子紧蹙眉头靠在石桌边艰难喘息,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疼得跪倒在地咬唇呻/吟。
余光望见堂屋里收拾好的行李,失控的神智才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他不信、他不信,那傻书生绝不会是……
“呃……”
腹中猛痛,司幽按着肚子苦苦忍耐。
他现下还不能有事,否则傻书生就……
若他真是前文国皇子,那他恐怕……必死无疑。
所以无论如何,他要救他,拼上一切……也要救他。
却说顾重明与承宣帝议事时,突然来了个面生的侍卫。承宣帝随其走了,顾重明听命等着,可许久不见承宣帝回来,他都急了,不由地思念起独自在家的司幽。
又过了很长时间,承宣帝终于回来了,脸色却很复杂。
说怒不全是怒,那怒里还有不解,震惊和失望。
最后承宣帝似乎是绝望了,闭眼道:“来人,拿下顾重明。”
顾重明大惊,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侍卫捆了。
他慌忙抬头,承宣帝睁开双眼,定定地悲哀地望着他:“怪道朕一直觉得你很亲切,很懂朕,原来你从小就与朕过着同样的日子。”
顾重明大惊失色,心想完了。
第31章小明其实是假的
司幽不顾腹中疼痛,驾上小黄飞奔入宫。
怀孕后他从未骑过马,其实他自己觉得无所谓,毕竟多年训练马术卓越,但顾重明坚决不许,说但凡有一点可能的危险他都不能沾。
这样一心一意为他考虑的人,怎么会……
司幽内心苦涩,腹痛又强,他压下身体夹紧马腹抵御疼痛,回想着顾重明的点滴——
顾重明说他是孤儿,可他脸上、手上、身上却洁白干净得没有一丝伤痕,又学识广博见识不凡,虽一直没什么余钱,却懂吃懂玩懂享受,逛文玩古玩能分辨真伪优劣。可见他曾身份优渥,过过极好的日子。
这些疑点司幽从前都选择了忽略,直到除夕夜顾重明隐晦地说了身世,他大胆地设想了一些,却仍是小瞧了他。
原来他本是天潢贵胄,只因身遭大劫才落入民间。
难怪他一举一动一说一笑都那般特别。
所以周文章说了,司幽便信了。既是因为周文章没有必要说谎,又是因为……伴在身边的人有多好,旁人不知道,难道他自己还不知道?
小黄四蹄撒开,带起一路扬尘,司幽心中不免悔愧。
他终究是犯了逃避的错,如果他能正视那些疑点,及时去查去问,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蚁x,ue溃大堤般的危险。
司幽的长发和衣衫被风吹乱,他按着肚子从马上跳下,急匆匆直入宫门。
行至第三道宫禁处,守门侍卫手执兵器,挡住他的去路。
“司将军留步,圣上有旨,将军今日不得入宫。”
司幽一僵,片刻间他想了许多,譬如抗旨直冲,譬如找萧玉衡商量对策,再譬如暗中救出那傻书生,与他就此抛弃一切浪迹天涯……
然而思来想去,这些想法他一个个反驳,他终究只是想让那傻书生和肚子里快出世的孩子好好活着。
司幽退后一步双膝跪下,垂目道:“劳烦通传,破阵将军司幽有要事,跪求面圣。”
他面色苍白神情隐忍,肚子显得很大,却跪得腰背挺直极为笃定,一身一往无前的坚决孤勇。
侍卫们面面相觑,又叹又敬,终于派了一人入内禀报。
上书房。
承宣帝对顾重明说出了同司幽类似的疑虑。
“……于是朕派人去查,即便是朕也足足查了半年多,今日才收到确切消息,你藏得可真深。”
“十八年前,文国四皇子被送往越国为质。四年前,我大夏将士荡平失道的文国,越国下毒处死文国质子,大家都以为文国那荒谬的皇族被扫干净了,却不想你竟还活着。”
“你是如何逃脱的?偷梁换柱?还是越国故布迷障兵行险着,与你结成同盟,派你隐于上安,要对我大夏不利?你接近司幽,难道是想……”
顾重明拼命摇头,快速膝行上前叩首。
“不是的、陛下您听我说,不是这样的!我的确是被送往越国的质子,可我并非真正的文国皇子!文国不想皇室血脉为质,不想授人以柄,所以派了个假皇子去!我是假的,我只是从小被当做皇子养在宫中……”
“可文国皇室典册上,清清楚楚写着你的名字,来龙去脉有据可查!”
“作假自然要做得像,否则如何瞒骗他国?”
“你可有证据?”
“我……”
顾重明慌乱失神,说不出话。
他小时候一直被寄养在远离京城的外祖家,第一次回京就被送入皇宫。文国国君说他是自己在外与民间女子所生,是好不容易才寻回的明珠。他听得懵懵懂懂,私下问父亲,父亲说皇上喜欢他,要认他当皇子,让他成为贵人。他那时很小,以为会有多一双爹娘对他好,还很开心。
可后来,他发现所谓的父皇虽然给他锦衣玉食教他读书作文,但并不关怀他。
再后来,他听说亲生爹娘说他病死了,然后又生了一个孩子,他才明白原来所有人都在哄骗他,他们要他去送死。
此事唯有文国的亡国之君、他的亲生爹娘和他自己清楚。
如今他们都不在了,他该如何自证清白?
顾重明陡然回神。
“陛下!我的确是文国旧人,可我绝无半点异心!当年文国政令失道君王昏聩,百姓苦不堪言,如今改朝换代百姓才终于得以……陛下,我如今是大夏朝臣,只想为陛下尽忠……”
上书房气氛压抑,承宣帝一甩袖道:“我大夏无论如何宽宏爱才,亦容不下前朝皇子大摇大摆处于帝王之侧!”
“陛下我不是!我不是真的皇子、真的不是!”
顾重明双手被绳索反剪,膝行时失了重心,向前扑倒,他口中不断说着“不是”,急地快要哭了。
“陛下……”顾重明声音发抖,“臣陪伴您的时日不少,是否忠心,陛下慧眼如炬,一定知道!”
承宣帝的手在王服后紧紧握拳。没错,他就是因为知道,才会在此询问并听顾重明剖白,然而一切口说无凭。
承宣帝闭上眼,狠狠吸了口气。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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