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便望见小书仁正安分地坐在铜镜前,而书席然正站在他身后帮他梳着头发。
“爹爹,仁儿喜欢小辫子,要梳小辫子……”小书仁眨着一双大眼,好奇地从镜子里看着一样的自己,随着自己歪着头而歪头,随着自己左看右看而东扭一下西扭一下的。
书席然望着镜子里的小书仁,眉眼里尽是温柔的慈爱,他顺从地应道:“好,仁儿喜欢什么,爹爹就梳什么。”
见爹爹答应了,小书仁便开心地弯起大眼,成了两颗可爱的月牙形,“仁儿最喜欢爹爹了!”
“不喜欢姐姐吗?”书席然假意取笑道。
“姐姐也喜欢!”
……
书伶轻轻地合上门,走到桌边随意地坐下后,便目不转睛地望着铜镜前的俩父子,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
轻轻地勾起嘴角。今日,爹爹的精神还不错。
希望,是个好兆头。
……
临近傍晚时分,玹瑾主仆二人和阿炎终于到了凰山寺。
书伶第一时间便是把玹瑾和丙叔带到书席然房里,而阿炎则是在外等候。
禅房里,简单地披件白衫的书席然静静地坐在一边,面色虽然还是很苍白,但是精神看起来着实还不错,他望着进来的两人,一脸歉意地说道:“真是麻烦你们多跑一趟了。”
丙叔笑着摇头,假装不满地回道:“说什么呢,有什么麻不麻烦的。”对于书席然,丙叔可是很有好感的。这次在半途接到飞鸽传书,他也不免为书席然一路担忧着,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他还没问出口,玹瑾便替他开门见山地问了:“到底是中了什么?从面相看来似乎也不像中毒的迹象。”
“不是中毒,是血蛊。”书伶在旁接道。
“蛊?”玹瑾微微惊讶,随即更深地皱起了眉头。这蛊,通常都是属于巫术类的,在医书上倒是不常提及到它,想了想,他朝书伶又问道:“这蛊是母蛊还是子蛊?”
母蛊?子蛊?书伶有些不明所以,只好转过头看向书席然,爹爹曾说这蛊是谭家从小喂养的,那他应该很清楚吧?
然而,出人意料地,书席然却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吗?”玹瑾顿时有些犯难,这分不清母蛊和子蛊的,又该怎么想办法引出呢?
见玹瑾眉头紧锁就是没有说话,丙叔不由跟着担心地问道:“公子,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办法?”
玹瑾犹豫了一下,还是缓慢地点了点头。
书伶站在书席然旁边,也跟着吊着一颗心,不上不下的:“是什么办法?”
“找出另一只母蛊或子蛊,便可引出。”
听言,书伶沉默了。
丙叔不确定地问道:“可是,真的有另一只蛊虫吗?”
回答他的,是众人的沉默。
见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书席然微微一笑,不禁出声打破道:“别想了,你们才刚赶来,先去休息一下吧……”他站起身来,刚想再说点什么,一阵眩晕感便袭上了脑袋,视线一黑,他突然软下了身子,彻底失去了知觉。
“爹爹!”一直站在他身旁观察他有没有异状的书伶,立马伸手接过他,着急慌张地唤道:“爹爹!爹爹”
“席然!”
“快点抱他去床上……”
……
……
外头的暮色渐渐昏暗下来,沉沉水墨般的一片漆黑。
烛光点起,照亮满屋。
淡淡的檀香回绕于鼻间,床上的白衣男子双眼紧闭地躺在那里,周围伴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独特药香。
玹瑾坐在床边,替书席然诊脉诊了许久,却还是眉头紧皱,不曾放开过。
“到底怎么了?”
问话的是卒昔宁。
不知什么时候,他拉着卒弗蒂也进了这个房间,美其名曰探望儿子妻主的爹爹。
书伶站至一边,脸色看起来甚至比床上的书席然还苍白一分。
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担心什么的。卒弗蒂默默地想着,不由伸出手扯了扯书伶的衣袖,小声地安慰道:“那个……别担心,他会没事的。”
“嗯。”书伶看了卒弗蒂一眼,淡淡地牵强一笑,随即便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衣袖,似乎在掩盖紧张般,稍微理了理。
卒弗蒂微微怔了怔,目光轻轻地落在她的衣袖上。
……
“很奇怪……”玹瑾缓缓收回手,抬起头来望着众人:“为什么在失血如此多的情况下,他还能坚持到现在?”
众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答案。
“哎,先别管这些了。”卒昔宁首先沉不住气,他不耐烦地摆摆手,问道,“先说说到底能不能解?”
玹瑾叹息地摇了摇头,“我最多只能开些补血的药方罢了,关键还是要找出另一只母蛊或子蛊。”
卒昔宁挑了挑眉:“如果找不到呢?”
玹瑾神情越渐凝重,“除此之外,便是……无解。”
无解?!众人心中一惊。
这就是,那最坏的可能吗?
无解……
又是无解……
为什么还是和那晚谭姚说的话一模一样!
书伶脑中一片空白,失神地一步步后退,只至退无可退地抵着墙壁,才慢慢地蹲下身子。
……
“哎,怎么会是蛊呢?偏偏是那种让我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恶心虫子。”卒昔宁也是无可奈何,想帮也帮不了:“如果是毒药,我还比较有研究……”
“老爹……别说了。”卒弗蒂满眼担忧地望向书伶那边。
怎么办?连玹瑾都无法解的蛊,书伶她会怎么办?
是找出另一只蛊虫,又或是……
……
……
第一百零三章随风永逝
夜,渐渐地深了。
皎洁的月亮高高地挂起,银白的月光如水般地镀满整座沉寂中的寺庙,隐隐地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清淡香气,慢慢地弥漫于空中,轻轻地飘荡飞扬……
斜斜的烛影从窗台上悄然伸出,清晰地映出一簇明亮的燃烧火焰。
啪磁
烛影轻微地摇晃了一下,一缕缕微热的青烟便徐徐地浮起……
一个人影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去,望着那些青烟一点点地消散不见,这才走至桌边,随手翻起一个倒盖着的茶杯,从衣襟里摸出一把小刀。
拔开刀鞘,锐利的刀锋在烛火的照映下,一点点地折射出一道银色的白光,慢慢地擦过一双狭长眯起的褐色眼眸。
她面色不变,缓缓地掀开自己的衣袖。
少了衣物的遮盖,一条条狰狞纤长的刀痕立时争先恐后地露出,赫然布满了整只手!长短不一,血肉层层翻起,有的旧伤似乎已结上了硬疤,有的新伤甚至还隐隐渗出血丝……
书伶皱起眉头,盯着眼前这片密布伤痕、已没有一丝空隙可言的肌肤,似在犹豫着该从哪下手。
然而,犹豫也只在一瞬间。
刀起刀落,银光飞快地滑过眸底,眨眼之间,手腕上又多了一条显目的红痕!
尖锐生生划破皮肉的痛,伴着殷红的鲜血一同涌出,一点一滴地洒落在先前翻起的茶杯内……
艰涩地,缓慢地注满它……
烛光晃荡中,光洁的额头隐约出着细汗,书伶的双唇渐渐发白,脸色也已近似惨白,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血液的过度流失,新割出的伤口渐渐地凝结,似无法再供出多少的血分了。
眩晕感渐渐袭来,她瞥了一眼那远远还不够茶杯一半的红色液体,不由咬了咬牙,掀起另一只同样布满伤口的手……
碰!
门,猛然被人大力撞开!
卒弗蒂带着一旋风蓦地闯了进来,一把冲到书伶面前,紧紧地握住她刚想持刀而下的手腕,双目瞪得通红,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怒气:“你疯了!你在做什么?!”
所有的一切都让书伶猝不及防。
她微微恍了一下神,便躲闪开对方愤怒的眼神,无力地挣扎道:“你……放开我。”
卒弗蒂瞪着她,反而更加牢牢地抓紧她的手。他看到什么了?他看到她在放自己的血!原本只是怀疑,明明没有病的书伶为什么会比书席然还苍白,为什么……会在那时候抽回手,原本以为只是厌恶自己的触碰,原本只是以为……而他现在知道了,原来她想掩盖的,就是这双布满伤口的手吗?!
想到这,他更是怒不可遏地吼道:“放开让你继续放血?你是不是疯了?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救他了吗?!”
书伶全身立时一僵,停下了挣扎,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缓缓浮现一个木讷的笑容,眼神沉痛近乎决绝:“不这样做……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点地失去?”没有这些血,爹爹他怎么可能坚持到现在,他又……怎么可能,还能醒来!
卒弗蒂怔了怔,这样不管不顾的书伶,他还不曾见到。他能阻止她伤害自己,却阻止不了她用伤害自己来救她爱的人。
“你……”眸中复杂地闪了闪,卒弗蒂动了动喉咙,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次,书伶很轻易地从卒弗蒂手中挣开了。
明晃晃的小刀再次举起,眼前的视线却开始因失血过多而模糊不清起来,书伶皱起眉定定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勉强地想努力看清,然后下刀
岂料,当她正想下手时,一只手忽然伸出来,挡在了她面前:“换我来吧。”
亲眼看着女人再在自己身上添一刀的事,他做不到。卒弗蒂紧紧地盯着书伶,不容回绝地说道:“这次换我来,不然,你想都别想!”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书伶微微抬眼,怔然地看着卒弗蒂径直挽起了衣袖,露出一小截白皙光滑的肌肤。
小刀似不稳地从手中滑落于桌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
书伶抿着嘴没有动,卒弗蒂亦毫不妥协地直直望着她。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时,一个声如细丝的柔唤突然从里面传来。
“伶儿……”
书伶的身子重重地一震,连忙手忙脚乱地放下袖子,背过身遮住桌上染血的茶杯和小刀。
卒弗蒂也有些愣住。
床上的书席然不知何时早已醒来,他轻轻咳了一声,便轻声阻止道:“别遮了……”
“伶儿……你打算一直瞒着爹爹吗?”
他问得很轻,真的很轻,却让书伶瞬间睫毛微颤,煞白了整张脸:“爹爹……”
看到书席然费力地想要坐起身,书伶再也顾不得遮掩什么,忙走过去扶住他靠在床头上,刚想放开,书席然却先她一步握住了她的手,在书伶挣开前,轻轻地掀开了衣袖。
一条条狰狞可怕的刀痕纷纷显露,书席然痛心地抚上它们,轻柔万分地触摸着,渐渐地,晶莹的泪珠终于止不住覆盖而下,他喃喃轻问:“很疼吧?这些都是为了爹爹为了我……伶儿你忘了,爹爹说过下次不许再受伤的……”
“伶儿……你想让爹爹怎么办……如果活下去是用伶儿你换来的……”书席然抬起泪眼,朦胧浅浅地扬起一个飘渺的微笑:“那爹爹真的该早点随着风儿,永远地逝去了……”
他……只是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多陪陪他们,多看看他们;他……只是放不下他们,因眷恋着那冰冷昏睡中,那道唯一注进的暖流而屡次醒来……
然而,那暖流却是伶儿用伤害自己换来的么?心,随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刀痕,在痛,在滴血。
见他一直掉泪,还说出如此放弃的话,书伶手足无措的同时,不由心慌地擦去他那一颗颗似断了线的珍珠般的泪水,语无伦次地说道:“爹爹……你别这样……伶儿不做那些了,不做了……我们可以找出另一只血蛊……”还有那最后的赌注,他们还可以找出另一只蛊虫来救他啊!书伶仿若找到了最后一根救命草,努力地朝书席然笑着保证道。
水波微微一动,书席然深深地望着书伶一会,才缓慢地在对方满怀期翼的目光中,无情宣告般地摇了摇头:“伶儿,血蛊以血养出,没有母也没有子……”
闻言,书伶的笑顷刻变得僵硬如石,“爹爹,你骗伶儿的对不对……”
站在不远处并没有离去的卒弗蒂同样震惊万分。没有母也没有子,也就是说他的血蛊无法可解?!这么说书席然早就知道了,却……垂在身旁的双手渐渐握起,他仿佛能感受到此时女人心底的死灰痛然和绝望。
房内一时静寂无声,似乎都在屏住呼吸等男子的回答。
书席然若有似无地微微叹息,他之所以隐瞒,只是不想伶儿和大家跟着绝望啊……他用自己冰凉的手指抚上对方僵硬的脸颊,没有回答,只是轻声地温柔道:“答应爹爹,不要伤心,替爹爹好好照顾仁儿……这一世,有仁儿和伶儿你,爹爹已然了无遗憾。”
“不……”书伶猛然摇头,一颗颗泪珠忍不住啪嗒地掉下,紧绷的神经一断,情绪就变得失控:“我不相信!爹爹……伶儿还没许你一生一世,你怎么可以丢下我们一个人走?还有仁儿……仁儿他会哭着要爹爹……”她离不开,仁儿更是离不开,他要她们怎么办?怎么办?!
“伶儿相信下一世吗?”
书席然的双眸漆黑透彻而温柔,他望向桌边沉默不语的卒弗蒂,兀自轻声地接着道。“这一世,爹爹虽然不能陪你走到最后,但是……伶儿你还有仁儿和弗蒂要照顾。”
他轻轻地擦去书伶的泪水,轻轻地抱住她,噙着泪花,温暖地笑道:“下一世……”
“下一世,伶儿许爹爹下一世好吗?”
……
……
本来看着有些回暖的天气,渐渐又开始变冷了。被小和尚们扫去的花瓣,又开始在漫天寒冷里,带着清冽的芳香,凋零散落一地。
这日。
越来越消瘦下去,甚至连补血的药都开始没有用的男子,精神似乎很好地在书伶的搀扶下,陪着小书仁到院中玩耍。
“爹爹,爹爹!仁儿踢到小石头了……”小书仁开心地指着前面‘遭殃’的小石头,朝书席然弯起两个大大的葡萄眼。
书席然靠在书伶怀里,温柔地对他回笑,看着小书仁再次追着小石子而去的小小背影,不由满心欣慰,仁儿的双腿越来越健康了,他真的……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书伶抱着轻如羽毛的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爹爹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褐色的瞳仁被情绪压得深不见底,默默地为他盖好一层厚厚的毛毯。
如雪般的梅花静静地在身边飘落,一瓣一瓣,就仿佛那正一点点消逝的生命。
书席然抬起头,透过浅蓝的天空,恍惚地想起了以往,于是便轻柔地呢喃道:“伶儿,爹爹想回家了,回到以前那个小小的院落。”
手上不由一紧,书伶紧紧地抱着他,久久,才应道:“嗯。”
“伶儿,爹爹很喜欢那棵大榕树,它可以永远陪着你们……”
“……嗯。”
“伶儿,答应爹爹,要好好地带大仁儿,为他选个好妻主……”
“……嗯。”
“伶儿,爹爹可能无法看着你成亲了,你要……好好地待弗蒂……”
“……嗯。”
“伶儿,爹爹困了……”是,真的困了。浅蓝的天空开始涣散分裂,书席然微微闭起双眼,就像睡去般,嘴角依然温柔地含着笑。
泪慢慢浸湿了眼眶,滴落在他透明雪白的脸颊上,她伸手轻轻拂过,俯身落下一吻:“爹爹……别忘了,你说的下一世。”
怀中的人呼吸越来越轻,却是真的,永远地睡去了。
白衣随风而起,带着残花,落瓣,慢慢地旋转洒下,为大地铺上了一层美丽难忘的画卷。
下一世,他们不要是父女,他们,不要再错过……
下一世,他一定要等着她……
……
……
第一百零四章再也不复
短短一个月,仿佛弹指一挥间。
回到昔日的小院落,却已是物是人非,什么都改变了。
清风微微拂过年老依旧的大榕树,当日静静地站在树下等候的温柔白衣男子,如今已然安静地归入净土,再也不复存在……
几片嫩黄的枯叶缓缓地飘落在树下新建不久的空白墓碑上,似在留恋不去……
“弗蒂哥哥,爹爹去哪里了?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看仁儿呢?仁儿好久好久没见到爹爹了,仁儿好想爹爹……”小书仁嘟起小嘴,两颗葡萄般黑亮的大眼含着些许泪光。他们都说爹爹走了,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卒弗蒂怔怔地似在想着什么,他轻轻地拍了拍小书仁的脑袋,略微惆怅地缓缓道:“等小人儿长大了,你就能见到他了。”之所以不在墓碑上刻名道姓,只因她认为他并没有真正的离开他们,只因……她不想仁儿一旦学会认字后,知道爹爹其实已不在了。
他拉起小书仁,勾起嘴角道:“我带你去找你姐姐吧?”
闻言,小书仁竟然摇了摇头,一直含在眼里的泪水掉了下来,似乎十分委屈:“不要……姐姐她不理仁儿了,姐姐她不要仁儿了!”
微微一愣,卒弗蒂不禁望向对面那道紧闭的房门,那曾是书席然的房间……
自从他们离开寺庙回到了这里,书伶在大榕树下站了三天三夜后,便把自己关在那间房里,从不曾再踏出过。不管是谁敲门劝说,她都仿若未闻似的,依然故我
布衣书伶(女尊)第2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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