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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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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作者:尘印

第9节

他边咳,边抹去岳斩霄脸上犹湿的泪痕。“对,你想得没错,我就是程错。斩霄,我怕你不愿意见到我,只能乔装改扮跟你相见,还让秦沙封了我的哑穴装哑巴,并不是有心要欺骗你。斩霄?……”

看到岳斩霄的脸容在渐沈的暮色里越来越苍白,殷长华的心跳也有一刻为之停顿。斩霄,是不是生气了?

☆、乱臣71

‘……’岳斩霄张大了嘴,喉头肌肉因这惊人意外痉挛著发不出声音,以往堆积在心底的种种疑团却都在这刻得以解开──为何他面对程错时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为何程错会对他那麽殷勤,甚至熟知他最爱吃的那些菜肴?为何他伤心之时,程错的眼神比他更痛苦无望?

若非爱他至深,长华怎会甘心抛弃太子之尊,屈身为仆,只为能伴随他左右?可他在双目被毒瞎的那个晚上竟出掌重伤了长华,还、还对长华做下了一个男人最难忍受的事!

强大的负罪感须臾如潮水覆顶袭来,这刻,岳斩霄简直无地自容,脚下不自觉间已後退了两步。‘长、长华,我……’

殷长华以为岳斩霄恨他欺瞒,想要躲开他,顿时慌了,费力站起来去拉岳斩霄,却脚下虚浮,一个趔趄,摔倒在岳斩霄脚边。他紧抓住岳斩霄的脚踝,边咳边喘苦苦哀求道:‘我真的是太想见你才出此下策,斩霄,你别生气!别再走,斩霄!’

岳斩霄再也遏制不住心中激荡,跪地扶住殷长华,在殷长华耳边颤声道:‘我不会离开你的。’

骤然听到自己奢望了多年的承诺,殷长华反而愣住,连咳喘也停了,半晌才颤巍巍地追问:‘真……真的?’

看到岳斩霄点头,殷长华一下被狂喜冲刷得头脑微昏,眼前也有些发黑,刚笑了一声,下一刻就被黑暗夺走了知觉,倒在岳斩霄肩头。

‘长华?长华!’岳斩霄大惊,探过殷长华的鼻息,虽然微弱,却还算平稳。

‘长──华──’这时远处也传来几声呼唤,丹墨久不见殷岳两人回茅屋,放心不下找了来。

他走近,见殷长华双目紧闭倒在岳斩霄怀中,不由变了脸色。‘你对长华做什麽了?岳斩霄,你要是再敢伤长华,我就算打不过你,也决不饶你!’

岳斩霄没理会丹墨浓浓的敌意,只用最轻柔的力道抱起了殷长华,带著丝酸涩又释然的笑迈开步伐。

不用丹墨警告,他也不忍见长华再为他心碎伤怀。

殷长华这次的病情比前几次更严重,兼之经历大悲大喜,伤神耗心,连躺了多日才稳住病势。

岳斩霄已逼尽余毒,便每天断续为殷长华输气疗伤。边氏兄弟也在山林间四处寻觅草药给殷长华补身。这山地处僻远,山里倒是藏了不少野山参、黄!之类的上好草药,拿来当饭吃也绰绰有余。

满山草叶飞黄,秋色渐浓时分,殷长华在三人悉心照料下已能如常起居走动,人却瘦了一大圈,面色也透著几分大病初愈的苍白清减。

之前那些米面油盐已然告罄,丹墨又出山采购了一趟食物。这天回到茅屋,带回了一个惊人消息──句屏已被玄龙吞并,沦为属国,由玄龙皇帝的胞弟紫阳王玄晋镇守,朱天则被册封为摄政侯,辅佐紫阳王主理朝政。

殷长华自从玄龙大军侵入句屏,便早已隐约料到会有这一天,苦笑一声,与表情沈重的边氏兄弟一同陷入缄默。

岳斩霄看不到三人的神色,但也想得到那君臣三人必定心情糟糕,正想出言劝慰,倏忽侧耳凝神聆听,随即飘身而出,走进不远处的另一座茅屋。

边氏兄弟将原来的屋子让给殷岳两人居住後,新建了间茅屋栖身,怕殷慕吵到殷长华养伤,便让殷幕与他两人同住。此刻殷慕正躺在自己的小木床上,捂著心窝低声呻吟。

‘怎麽突然又发病了?’岳斩霄有点担忧地蹙了双眉,脚下已自然而然走近殷慕的小床,准备为孩子输气。手掌刚贴到殷慕胸口,猛被男孩用力拍开,他愕然。

‘别来碰我!’殷慕喘著气,怒视不知所措的岳斩霄。‘我最讨厌你了!为什麽非要死赖在我父皇身边不肯走?真不要脸!告诉你,父皇永远都是我母後的,你休想抢走父皇!’

岳斩霄从未想到以往一直对他很恭敬,开口闭口叫他叔叔的殷慕竟对他怀著如此深的敌意,整个人都怔住了。

殷慕吃力地下了床,推开还站在床边的岳斩霄,就往外跑,小脸上全是从没在人前流露过的憎恶。

最初几次被岳斩霄相救时,他确实心存感激,然而偶尔有一次,无意中听到父皇和母後在岳斩霄走後的谈话,他所有对岳斩霄的好感都化作了愤恨。

原来,就是这个看似冷若冰霜的岳将军,害得父皇和母後貌合神离,也令他长居深宫,一年也难得能与父皇见上几次面。那刻,他就暗自咬牙发誓,一定要替可怜的母後出这口气。

经过岳斩霄几次施救,他的先天心疾其实已经好了许多,发作时也没以前那麽疼痛难忍,但他依旧隔三差五地喊疼,让父皇将岳斩霄请来净慈园为他治病,还故意留岳斩霄用饭。

看著岳斩霄在父皇和母後面前显出万般不自在与难堪黯然,他心里,就不由自主地腾起报复得逞的快感。

那天当著岳斩霄的面,他更是一个劲地吵著要父皇去找母後,终於成功地逼走了岳斩霄。他心里一阵得意,以为岳斩霄这回总该知难而退,谁知丹墨偏要多管闲事,又把岳斩霄给找回来了。他暗中恨得牙痒痒的,碍於父皇病重,只能隐忍不发。

昨天他听丹墨说父皇的病已快痊愈,他也打定主意,不能再让父皇继续待在这里,再和岳斩霄在一起。

殷慕气呼呼地奔到殷长华所住的茅屋外,小脸上的怒气在踏进门的时候便已收敛,转为一脸悲伤。他抹著眼泪,朝坐在床沿的殷长华扑了过去,抽泣道:‘父皇,慕儿想母後想得好难过,我们到底什麽时候出发去找母後啊?’

☆、乱臣72

殷长华这些天都沈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见到孩子,顿时被勾起了心底的烦恼。无论如何,秦冰母子都是他此生逃避不掉的一副重担,他暗叹,轻拍了拍殷慕抽噎起伏的後背,柔声道:‘慕儿,先别哭,慢慢说话──’

殷慕‘哇’的一声,也不管边氏兄弟也在场,反而哭得更凶了:‘父皇你是不是不想去找母後了?慕儿就知道,父皇你讨厌我!讨厌母後!’

‘父皇怎麽会讨厌你呢?’殷长华不禁慌了手脚。

‘那我们明天就走,去找母後,好不好,父皇?……你说话呀,父皇!’

殷慕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和嘴唇都发了紫,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昏厥。殷长华心疼之极,不停为孩子擦眼泪,连声道好,只求哄得孩子不再哭闹伤身。

岳斩霄就伫立在窗外,听著屋内殷长华温柔万分的低声劝说,他愣了片刻,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

厨房灶上正小火煮著为殷长华准备的老红参炖山鸡,香味和蒸气不断地从瓦煲盖子的小气孔中溢出。

‘熟了啊……’岳斩霄喃喃自语,拿起瓦煲,又取出个汤碗,把瓦煲里的鸡肉倒出来。

这本是他这两个多月来已经做熟了的事情,今天心不在焉,竟将鸡汤倒到了自己拿著汤碗的手上。他一痛松手,汤碗直往下掉。好在他反应敏捷,及时伸手一捞抓住快摔到地上的汤碗,但碗里的鸡肉连同汤水仍是泼洒了一地。

他无声苦笑,去水缸里舀了一大瓢水,淋著烫红的手止痛。

清凉的水令手上的灼烧感逐渐消失,心里某个地方,却彷佛还被一滴又一滴烛油般滚烫的鸡汤慢慢滴著,蚀出丝丝裂缝,每一丝缝隙都在颤抖灼痛。

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不再躲避,可他却忘了殷长华有家有室,那斩不断的骨肉亲情,始终是他和殷长华跨不过的天堑鸿沟……

‘……你怎麽了?’丹墨的声音突兀响起。

他跨进厨房,看到地上狼藉,岳斩霄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得叹口气,拿扫帚扫干净地面,把瓦煲里残余的鸡汤都倒在碗里,对岳斩霄道:‘我看你神思恍惚的,这鸡汤,就由我替你给长华端去吧。’

他走了两步,不闻岳斩霄出声,回头,见岳斩霄依然站在水缸边发呆,他白净的面皮忍不住掠过阵阴影,带了几分严厉低声警告道:‘我之前看到你站在窗外,我也不管你都听到了什麽,在想些什麽,总之不准你再动离开的念头。长华的身体刚有那麽点起色,绝不能再受打击了。你听见没有?’

岳斩霄总算恢复了动弹,将脸转向丹墨的方向,嘴角牵出个艰涩笑容,轻声道:‘丹墨公子,你其实,一直喜欢著长华吧?’

丹墨面色微变,整个人都震了震。岳斩霄不等他回答,怅惘一笑:‘我小时候想不通,为什麽你会那麽讨厌我,後来我也就明白了。’

这一次,丹墨沈默了更长久,最终冷冷地打破了厨房里压抑的气氛:‘对,所以我见不得长华对你好,可更加见不得长华为你伤心欲绝……’他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多话,端著鸡汤匆匆离去。

岳斩霄抚摸著手上还在隐约作疼的水泡,心潮起落,终是从胸口深处缓慢吐出口长气,慢慢地出了厨房。

屋外秋阳暖,山花随风烂漫开。但他的眼前,永远还是那一片无边的黑暗。他就顺著溪水漫无目的地信步而行,找了个晒不到阳光的阴暗林地盘膝坐下,静听风动,流水逝,脑海里空荡荡的,什麽也不愿去想。

‘……斩霄?斩霄……’

不知过了多久,殷长华焦急的呼唤伴随著窸窣脚步声逐渐靠近他背後。

‘原来你在这里。’殷长华欣慰地松了口气,坐到岳斩霄身旁,莞尔道:‘我还以为你又走了呢。斩霄,天已经黑了,回屋去罢。’

一根细长的竹竿塞到岳斩霄手中,他一怔。

‘这是我刚才替你做的新手杖。来,试试看,合不合适?要是觉得不称手,我再重新替你做一根。’

岳斩霄抚摸著还残留殷长华体温的竹杖,百感交集,最後点了点头。‘很好。’

听到殷长华喜悦欢朗的笑声,他心窝酸胀到几乎难以自持,原先横亘在心间的某些东西却也簌簌地崩解了。

‘长华,你别胡思乱想,我那天已经说过,不会离开你的。’他含笑站起身,点著手杖走在前边,如此就不用担心会被殷长华发现他蒙眼布带上微湿的痕迹。

‘不管长华你今後要去哪里,我都会陪著你,保护你,照顾你……’正如他年少时暗自许下的心愿──好好地为奴为仆,伺候长华一辈子。

瞬息间,也释然了。他与长华的缘分,大概也仅止於此。他只是奴,却非要忘了本分任性逾矩,妄图独占长华一生的宠爱,才会招致上苍对他俩的惩罚折磨罢。兴许,只有不再奢求什麽,才能平平安安地守著长华终老。可为什麽他的心,会剧痛如割?……

‘斩霄,慢点走──’殷长华大病初愈,很快就被越走越快的岳斩霄抛在了後面。

岳斩霄一惊回神,缓步返回到微微喘息的殷长华身畔,歉然道:‘对不住。’

‘你跟我还这麽客套做什麽?’殷长华半真半假地埋怨,用手扶住岳斩霄的肩头喘了几口气缓过劲,与岳斩霄并肩慢慢往回走。

暮色已深,所以他并未注意到岳斩霄脸上的忧悒,只仰望著夜空明暗闪烁的迢迢银汉,边走边微笑:‘这山里的景致,真是不错。不知道到了琼岛,还能不能再看到这麽美的夜色……’

岳斩霄仍在走神,隔了会儿才愣道:‘琼岛?’

‘没错。’殷长华将目光从漫天星光移到岳斩霄脸上,後者惊愕的表情让他觉得一阵心酸,也更坚定了自己来找岳斩霄之前便已下定的决心。他挽住岳斩霄微颤的手,柔声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家乡去吗?你我明天就起程去琼岛,往後就在那边定居。’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岳斩霄方寸全乱,停下脚步。‘那、那慕太子呢?’先前长华不是还答应了要带殷慕去找娘亲吗?

殷长华更用力地握紧了岳斩霄的手腕,低声道:‘我已经将慕儿托付给边劲成两兄弟,请他们送慕儿到他母後身边。斩霄,从此天涯海角,就只有你我两人,再也不会有人来阻扰我们。’

‘可是,你就不想复国了?’岳斩霄仍无法相信自己听到的,长华真的愿意为他放弃帝位权势,甚至抛妻弃子?

‘斩霄,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殷长华伸出手,拿走了随风飘落在岳斩霄黑发上的一片枯黄落叶,微笑,看透世情的通彻。

‘世事如潮,有起便有落。一将功成万骨枯,百年富贵能几何?玄龙并吞诸国已是大势所趋,我纵然能再召集旧部将士,也无力回天。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为了殷家的私利让更多人去送死,连累句屏百姓再受战乱之苦?况且……’

他深深凝眸,望住对面那个牵动了他半生心绪的人。‘登上句屏皇位,并非我所愿。我真正想要的,只有你一人。’

心房,就快承受不了殷长华的浓烈情意,岳斩霄颤声道:‘你想过没有,这麽做,慕太子会恨你一辈子。’

殷长华轻叹,斩霄说的,也是他心里最难解的一个结。扪心自问,他这些年来确实亏欠了秦冰母子良多,然而看到岳斩霄已因他这声叹息面露凄凉,他胸口不禁热血上涌,将那些许愧疚尽数湮灭殆尽。

已经错手失去过一次,在无穷无尽的悔恨绝望中痛苦挣扎了十二年,才换来斩霄回眸。前路纵有再多风雨崎岖,他也只想与斩霄携手同行。

他轻轻解开岳斩霄蒙眼的黑布带,拉低岳斩霄,在他紧闭微颤的眼皮上印落一吻。‘慕儿和旁人怎麽看我,我也管不了。我最怕的,就是你离我而去……斩霄,我不能再失去你……’

近乎乞求的呢喃最终融进了几声低咳中。

岳斩霄喉头哽咽著,什麽话也说不出来,唯有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殷长华在寒风中颤栗的消瘦身躯。

隔著衣物,他也能触摸到殷长华皮肤下凸出的骨头。所幸长华的体温,仍跟当年一样温暖。心跳一下下,撞击在他胸口,那也是他跟著殷长华练字学画时最常听到的声音。

半生漂泊辗转,怨过,错过,逃过,到头来最让他安心依恋的,原来还是长华胸膛间的方寸天地。

☆、乱臣73

东海深处,碧水连天。银鸥恣意!翔苍穹,偶尔一声鸣叫,敛翅停落在一面白色船帆的桅杆顶上。

船是艘上下双层的大型渔船,几个肤色黧黑的渔夫正在甲板上齐声吆喝,将张大渔网从海中提上来。里面满满的海鱼都在蹦跳挣扎,还有不少贝类。

殷长华戴著顶遮阳的竹笠,靠坐在上层船舱的栏杆边,看了一阵渔夫杀鱼煮饭,扭头朝身旁的岳斩霄道:‘今天抓到几尾与前些天不同的鱼,斩霄,我们终於可以换下口味了,呵呵。’

‘再忍上几天,等到了琼岛,我们就能吃上新鲜果蔬了。’

岳斩霄安慰著殷长华。戍守海疆多年,他固然早已闻惯了带著腥味的海风,过惯了以鱼类为主食的日子,可殷长华毕竟常年居於永稷,锦衣玉食,近来连吃了好多天的腥咸海鱼,肯定已经腻味,只是怕他担心,长华每次用饭时总是装作兴高采烈,让他好笑又感动。

为了他,这个曾贵为帝君的男人真的是不惜放下了一切。

岳斩霄犹记得他和殷长华从茅屋出发的那天,殷慕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牢牢拽著殷长华的胳膊死活不肯放手。

他在旁听著也觉刺耳揪心,料想殷长华心中一定更不好受,但最终殷长华仍是硬起心肠,掰开殷慕的小手,将孩子塞到丹墨手中,拉起他的手转过了身。

‘父皇!我恨你们!你们永远都别想安稳在一起!我恨你们!──’殷慕在他俩身後声嘶力竭地哭号诅咒。

岳斩霄不禁为这小小孩童的切齿恨意打了个寒噤,殷长华已然觉察,握紧他的手,在他耳边轻声道:‘走吧,斩霄,别回头……’

他默然,最终无声笑了笑,与殷长华快步前行,终将殷慕的哭叫抛在了脑後──既已选择踏上这条路,他与长华,注定已无法再回头。

两人一路上十分小心,用了化名,时而乔装改扮成樵夫农户,又专挑偏僻山路行走,有惊无险地躲过好几次盘查,来到东海之滨。

岳斩霄不想再像上次那样在海上徒劳无功地盲目寻找,便想雇个认得琼岛所在的渔夫带路前往。其时已入深秋,渔民们忌惮海上恶浪,大都不肯进出深海,但见殷长华拿出枚赤金镶羊脂玉的腰饰後,几个渔夫不免动心,答应出船将两人送上琼岛。

天公也极为作美,连续航行多日都是晴空朗朗,风平浪静。昨天更听船老大说离琼岛仅剩数天路程,他激动之余,竟有点忐忑不安起来。虽然这些天已向船老大打听过,琼岛上仍居住著不少渔民,可他依旧害怕踏上岛後找到的,只是双亲的坟冢,甚或双亲早已葬身在当年那场大火中,尸骨无存。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怯吧……岳斩霄忍不住在心底摇了摇头,听到木梯上传来蹬蹬脚步声,当即收起愁绪。

来的是船老大,五十开外,瘦小精悍,仍如年轻人般袒露著被海风日头常年吹晒得发红的上半身。

他将手里一个冒著热气的大海碗放到两人面前,一笑,露出半口金牙。‘今天运气不坏,除了大鱼,还打到些平日难得吃到的稀罕货。来,来,两位爷,尝下我老黄的手艺!我给你们打饭去!’

他转身下楼,一会又端上来两碗米饭,忙前忙前,伺候殷长华和岳斩霄用饭,分外殷勤。

殷长华身边向来奴仆如云,并未在意,只忙著给岳斩霄搛菜剔鱼骨,丝毫没发现船老大眼带贪婪,尽往他两人身上转悠打量。

一顿饭吃完,船老大收拾了残羹碗筷下到甲板,立刻被手下几个渔夫围住。‘黄老大,怎麽样啊?那两个果真是肥羊?’

‘嘘──’黄老大忙叫那人噤声,把众人都叫到底舱里。

关上舱门後,他才面露得色道:‘这次我可瞧准了,那两个人光是腰带鞋头上,就缝著不少珠宝。他俩随身携带的包裹里,肯定还有更多金银财宝。那天随手给咱们的那枚挂饰,就能换几条大船呢!要是把他俩的宝贝都拿了,咱们今後还用得著在大风大浪里拿命换饭吃吗?’

几个渔夫的眼珠子也不由得发了光,‘那黄老大你的意思是?……’

‘还不容易?!’黄老大压低嗓门,伸手比了个砍头的动作。‘那两个,一个是瞎子,另一个又病怏怏的,咱们随便在他们吃的东西里下点打渔用的麻药,等他们手脚发软,就把他俩宰了,再往海里一扔,神不知鬼不觉。’

‘这恐怕不行吧?’一人犹犹豫豫地道:‘黄老大,你忘了这个月可是海神婆婆的寿月,这杀人的勾当做不得啊!万一触怒了她老人家,咱们几个也没法平安回到岸上了。’

船上讨生活的人最是敬畏海神,经这人提醒,众人均露出几分惧色,却又抵挡不住贪念,齐刷刷把眼睛望住了黄老大,等他拿主意。

黄老大倒也不敢触犯这世代相传的禁忌,阴著脸点起水烟烟抽了几口,最後敲了敲烟杆道:‘这往琼岛去,不是得先经过个礁盘吗?咱们也不用动手杀人,就把他俩丢在那,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不就得了。’

‘还是老大你想得周到啊!’众人七嘴八舌地恭维起来。

黄老大得意地呼噜噜吸著水烟,在舱内油灯昏暗的火光里眯起了眼。

☆、乱臣74

渔船在翌日近黄昏时放缓了行进,两个渔夫还将原先绑在船尾的一艘小木船也抬上了甲板。

殷长华瞧得奇怪,问黄老大,後者伸手朝前一指,笑道:‘程爷,这船上备的清水已经用完了,咱们得去前边那小岛上取够淡水才能继续上路。’

殷长华凝目,果然见前方蓝绿色的海面上隐约高出点陆地的影子,他点了点头,不再多问,舀起碗黄老大刚叫人送上来的鱼汤,吹凉到不再烫手,端给岳斩霄。

岳斩霄尝了一口便微皱眉,放下碗道:‘今天的汤味道有些怪,这鱼似乎不太新鲜,别喝了。’

‘最多也是用昨天吃剩下来的鱼做的罢。’殷长华正口渴,拿起碗就喝,确实滋味不佳,但拿来解渴也挑剔不了这许多。

喝完鱼汤没多久,他脑海里便开始发晕,恰逢一个浪头打来,船身有些倾侧,殷长华晕得越发厉害,忍不住趴在栏杆上喘气。

‘怎麽了?’岳斩霄微惊。

殷长华揉了揉两侧太阳穴,仍觉头昏脑胀,腿脚也有点发软,怕岳斩霄担心,他勉强一笑:‘我没事,只是头晕而已。’

黄老大从甲板上抬起头朝他俩嚷道:‘程爷,今天风浪大了点,你这是晕船了。前面就快到小岛了,你不如上岛走一走,接个地气也就舒坦了,不然等晚上起了风,海浪更大,我怕你撑不住。’

这时渔船离小岛仅有里许,海水已由深蓝转为变幻凝厚的幽绿色,水下礁石参差丛生,大船吃水深,已靠不过去。

众人合力将小木船放下海。黄老大提了两个储水用的大木桶扔上船,力邀殷长华一同前往小岛。

殷长华只觉头越来越晕,心想这船老大的土法子或许管用,便在岳斩霄的搀扶下踏上小木船。

黄老大坐在船尾,手里两柄桨划开两道白浪,直向小岛驶去。

殷长华双足踏上小岛,第一眼险些被落日里色彩斑斓变幻的地面照得看不清东西。隔了一会才看清原来这整座小岛竟然是由片方圆数里的巨大七彩珊瑚礁石聚成,有些地方还长年累月积起厚厚一层贝类残骸,浅处则仍可见海水轻漾,各色豔丽的鱼儿游动其中。

他从没见过这等美景,一时走走看看,倒忘了头晕,对岳斩霄笑道:‘这珊瑚岛上要是再长上几棵树,可算得上是人间仙境了──’

‘你说这里是个珊瑚岛?’岳斩霄俊脸蓦地微一抽搐,低声道:‘糟了!’

珊瑚礁盘里根本蓄不起淡水,那船老大常年行船,不可能连这都不清楚,故意将他俩骗上岛,必有阴谋!之前那味道怪异的鱼汤里肯定也被做了手脚!

他来不及向殷长华解释,疾道:‘长华,你快看看那船老大去了哪里?’

殷长华见他脸色凝重,也知道事态有变,举目张望,只看到那艘载著两个木桶的小木船还停泊在他们来时上岸的地方,船老大却不见影踪。他顿知坏事,忍著头晕拉岳斩霄跑到小船边。

木船底竟被凿了个洞,海水正慢慢涌进船内。

离岛十余丈的海水里,一人正游得飞快,往大船而去。大船上的几个渔夫也忙著调转船头,只等接应了黄老大便扬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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