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秦沙的回答让岳斩霄大吃一惊:“本侯爷返回琉璃岛,清点船上将士时,才发现不见他的影子,说不定是失足落海了。”
程错失踪了?!岳斩霄彻底怔住,随即身体起了微微颤抖。那个程错,一定是遭此凌辱不想再看到他,所以才让卫应侯这般说辞罢。
秦沙将目光转向船舱一侧的角落里──殷长华就静静地坐在椅子里,屏气敛息,目光温柔又酸楚,瞬息不眨地望著岳斩霄,仿佛岳斩霄身上,有他永远也看不够的东西。
他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朝殷长华打了个出去的手势,故意放重脚步,与殷长华一同出了船舱。
碧海晴空,阳光炽烈,照著殷长华藏在披风软帽下苍白清俊的面孔,也未能添上几许血色。他手扶船边围栏,默默远眺海天一线,半晌,用手捂住嘴,堵住一轮压抑的咳嗽。
秦沙站在他边上,见状唯有摇头。那晚离开血鲨屿後,殷长华在船上就开始频频吐血。他吓得不轻,想替殷长华输些真气止住伤情,殷长华却似乎怕他再加害岳斩霄,抱著人死活不肯松手,更不容他靠近,叫他无计可施。
好不容易赶回琉璃岛,他立即召来御医把脉。殷长华起初还坚不吐实,最後被御医追问到没办法,才说出是受了岳斩霄一掌。
秦沙气到七窍生烟,恨不得立刻就去将岳斩霄宰了,但思及殷长华的威胁,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忍耐。
无论如何,总不能拿殷长华的性命和他秦家的身家富贵当赌注,而且岳斩霄已经是个瞎子,御医也未必能令其复明。殷长华现在固然痴心得紧,过上几年,或许就对个盲眼的废物不再有兴致。
更何况……他看了看还在闷声咳嗽的殷长华,微笑道:“岳斩霄虽然盲了,你也不可掉以轻心,别被他听出你也在船上。万一露了馅,恐怕他宁愿跳海游回琉璃岛,也不肯再跟你同舟回永稷,呵呵……”
“我知道,所以才要御医给他服药,趁他昏睡带他上船。”不用秦沙这番“好意”的提醒,殷长华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任凭他百般委曲求全,岳斩霄都不会领情,一心只想远离永稷避开他。
纵使天下人都笑他痴愚,又如何?情之所至,他早已病入膏肓,只有斩霄,才是他余生唯一的救赎。
☆、乱臣58
血鲨屿一役,全歼海贼,重获贡品。捷报传回永稷,殷晸龙心大悦,待秦沙一行凯旋回京後,便大肆封赏。见岳斩霄双目失明,他连说了两声可惜,心中原有的几分忌惮却也就此消散。
一个瞎子,再也不可能有什麽威胁。是以当翌日秦沙与殷长华联袂觐见,请求殷晸降旨将岳斩霄留在永稷,也好方便为慕皇孙医病,殷晸欣然应允,还赐了根寒铁手杖给岳斩霄助行,又下令为他修建府邸。
冬雪陆续飘零时,岳斩霄从暂居的馆驿搬进了赶建而起的将军府。
“岳将军,前面是门槛,小心些啊……”全伯扶著他往正厅里走,老眼始终红彤彤的。
都怪他这把老骨头不争气,一场腹泻,没能跟著岳斩霄同行伺候,病愈後他就急著往琉璃岛赶,途中在馆驿里听说岳将军已随卫应侯回京,便又急匆匆地跑回永稷。找到岳斩霄时,却惊见他盲了眼。老人心痛不已,得知原委後更少不得把那贼头子朱天连同秦沙都咒骂了一通。
“当心,左脚边有花瓶!来,来,坐这里。”他领岳斩霄在花梨木椅里入了座,看著岳斩霄眼上覆的黑布带,一阵心酸。“岳将军,你先歇著,我这就下厨做饭去。”
光听老人语带哽咽,岳斩霄就知道全伯又开始自责,他淡漠的脸上微露无奈,道:“全伯,我说过多少次了,我这双眼是杀敌时所伤。就算你当时随我一起回营,我也一样逃不过这劫,你没必要怪罪自己。”
“唉,总之都怪老天不长眼,好人反而没好报。”全伯强忍悲痛,给岳斩霄沏好一壶茶後,自去厨房忙碌。
岳斩霄安静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良久,放开手杖,摸上蒙著双眼的布带,苦笑。
暂居馆驿这些天里,宫里也接连来了好几名御医,说是奉命为他诊治双眼,结果个个都道查不出朱天用的是什麽毒药粉,无力施救。他失望之余静心一想,也就释然。以殷晸对他的戒心,即便御医能医好他的双眼,殷晸也不会答应。遣御医来,也不过是做个样子,为了在百官面前显示下帝王眷顾功臣的恩德罢了。
初失光明,他确实难以接受,但数月下来,怨愤已大减。隐隐然觉得这似乎反而是最好的结局──从此,看不见殷长华,不必再为殷长华眼里的悲哀乞求而心烦意乱。
而事实上,自从他回永稷以来,殷长华一次也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哪怕有几次他被宫人请去净慈园替慕皇孙医病,也只有秦冰陪著孩子,不闻殷长华的声音。
想也是,一再遭他冷嘲热讽地拒绝,长华的心便是铁打的,也会动摇了罢。如今他又双目失明,长华终究开始对他失去兴致,不再来纠缠於他。
“……呵……”这正是他希冀的结果。
他与长华,本就是天壤之别的两个人。老天爷开了个玩笑,才让他俩相遇,现在,该是让一切烟消云散的时候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拿过手杖,起身跨出两步,“!当”一声,撞倒了花架,花瓶落地粉碎。
“哎呀!花瓶碎了!”全伯捧著碟刚炒好的鸡蛋踏进厅堂,见状赶紧冲到岳斩霄身边,将他带离那些花瓶碎片,叹道:“岳将军,你眼睛不方便,就别随便走来走去了。唉,我知道你不喜欢闲人,可今後府里总得找几个下人来帮忙,不然哪天我老汉病倒了,谁来伺候将军你?”
岳斩霄微微一笑,其实住在馆驿的数月内,他百无聊赖,便日夜苦练耳力,以期一日终能以耳代目。双目既盲,他的听觉反而加倍地灵敏起来,近来风吹花落,虫声呢喃,均不在话下。
刚才他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故意踢倒花架,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听风辨形,躲过四下乱飞的碎片。不过要是照实说,肯定会惹老人更担心。他也不点破,点了点头,道:“我自会小心。”
全伯又上下仔细审视了他一通,发现并没受伤,这才放心,拿来簸箕扫帚清扫碎片。
听著碎瓷片相互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岳斩霄竟想到了那晚月夜下水井边打碎的碗,还有滚落在地的几个包子。那张长满疙瘩的黧黑面孔亦如水中月,恍恍惚惚地从他心底浮了上来,他不由自主握紧了手杖。
这半生,他自问光明磊落,唯独愧对程错。回永稷的路上,他也曾经旁敲侧击,几次向秦沙提起程错,秦沙始终不露半点口风。岳斩霄最终放弃了追问。
即便找到了程错,除了道歉和让两人难堪,他又还能做什麽?那个人的心思,他一清二楚,却无以回应,只因他的心,早已为殷长华成了一片荒芜。
☆、乱臣59
漫天的雪,如无数被撕成碎屑的棉絮,缓缓地从天空飘摇纷落,罩上青黑色的屋瓦墙头……将永稷城内冰封的街道再次铺上一层凄清的白。
街市上罕觅行人,商铺也大多门户半闭,唯有车轮碾过,压出几条杂乱痕印。
“咳咳……”几声压抑的咳嗽,断断续续漏出车厢。
“太子,今天这天气实在冷,你病还没痊愈,不如回府歇息吧?”乘风赶著车,听车内人咳得厉害,忍不住放缓了速度。心里直叹气──太子出了一趟远门,抱病回府,静养了许多天,仍时不时地咳嗽,病得不比多年前伤心吐血那次轻。他看著都为殷长华难过,可偏生殷长华不知爱惜自个身体。这天寒地冻的,人人都只想躲在屋里烤火取暖,殷长华却执意出门。
“我没事,你只管赶车就是。”殷长华掀开一点窗上的棉布帘子,透过满天飘舞的雪花,遥望前方那座府邸惘然出神。
最後一次偷偷地见斩霄,还是在回京的归途中。那时他已竭力屏住了呼吸,然而斩霄的耳力十分犀利,仍听出了他的存在,幸好秦沙在旁搪塞过去。他怕被斩霄察觉,便忍住冲动,没再接近斩霄。回王府後又因旅途颠簸劳顿,掌伤病情反复,直至今日,方觉精神了些,再也耐不住相思之苦,冒著风雪出了信王府。
蹄声得得,离岳府越来越近。乘风长吁一声,勒停马车,上前拍响紧闭大门上的门环。
应门的家丁是新近才进岳府当差的,听说太子来访,他有些手足无措,正急著要往里通报,被殷长华清咳阻止。
“本王自己去找岳将军即可,不用你带路。”
“这……”那家丁还在犹豫,殷长华与乘风已越过他,径自入内。
府里仆役本就寥寥无几,隆冬里也都窝在屋内取暖。殷长华主仆一路上都没撞见人,绕过长廊,未近後院,便见庭中开满腊梅,香雪花影,竞相浮豔。
一人素衣黑发,正撑著手杖静静地伫立梅下,似乎在细品风中幽香。
殷长华私底下也曾著人询问过为岳斩霄诊治的几个御医,知道岳斩霄复明无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真亲眼看见岳斩霄双目蒙著黑布带,一股尖锐的刺痛还是在体内翻搅起来。
他深呼吸,正要开口,却见岳斩霄轻挥左袖,周围梅树立时落英缤纷,无数娇黄花瓣携著碎雪将岳斩霄笼罩其间,一片玄影亦随之挥出。
手杖每一记点出,均中一朵落花。梅瓣簌簌扬扬,在他身边落了满地,竟没一瓣沾上他衣裳。
乘风看得咂舌不已,殷长华也是惊喜交加。这份身手,放眼天下,只怕也鲜有几人能与之比肩。岳斩霄失明後,竟能在短短半载内便至此化境,必定少不了彻夜苦练。一念及此,他更为岳斩霄心疼。
岳斩霄扣指弹开掠过他面门的最後一瓣梅花,蓦然朝两人站立的方向拧过身,一顿手杖,容色冷峻。“你们两个,是什麽人?”
“霄哥儿,是我。”乘风急忙回话,他可不想被岳斩霄误以为是擅闯入府的歹徒,命丧杖下。
听出是乘风的声音,岳斩霄怔了怔,面色微变尚未说话,殷长华已逸出声轻叹,取过乘风一直捧在手里的一袭银貂毛领大氅,向岳斩霄走去。“斩霄,这几日天冷得厉害,我来给你送件袍子,披上吧。”
岳斩霄俊美的脸容彻底笼上层阴云──时至今日,长华居然还来送殷勤。难道长华不知道,他的双眼,永远也不会有重见光明的一天了?为何还要如此执著,不肯放手?!
“……斩霄,穿上吧……”发现岳斩霄在微微颤栗,殷长华抖开大氅,想为他披上,被岳斩霄用手杖隔空一拦,推了回去。
“太子美意,斩霄心领。我府里简陋,有辱太子玉趾,太子请回罢。”他一指大门方向,面无表情地下著逐客令。
殷长华已受惯他奚落疏远,唯有苦笑。
边上乘风却看不过眼,忍不住插嘴道:“霄哥儿,太子冒著风雪大老远地给你送御寒衣服来,你何苦这麽不近人情?你可知道太子这阵子都──”
“乘风,别多嘴。”殷长华不想乘风抖出他的病情,惹岳斩霄起疑,急忙喝止。乘风满心不甘愿,但还是闭上了嘴。
殷长华望著岳斩霄脸上似乎千年不变的冷漠,苦笑著将大氅递到他身前。“把衣服收下,我走就是。”
岳斩霄眼角跳了跳,忽然提高嗓子叫道:“全伯,全伯──”
“来啦来啦。”不一刻,老人就边跑边呵著热气暖手,匆忙奔近,骤见多了两个陌生人,他吃惊不小,正要质问,岳斩霄已冷著脸道:“全伯,替我送客。”
“霄哥儿,你莫太过分了!当年是你苦苦哀求太子救你,太子可怜你,把你从那杂耍班主手里买下来,好心收留你供你吃穿,你才有今天。你如今倒好,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
乘风气不过,愤然出声指责,可岳斩霄无动於衷,丝毫不理会他的怒气,拂袖扬长而去。
殷长华黯然神伤,叹口气,将衣服交给兀自摸不著头脑的全伯,带乘风离开了岳府。
乘风一边赶车,一边越想越是为殷长华抱不平。“太子,你对霄哥儿掏心掏肺,可他呢?半点都不念旧情,真是看得让人窝火。唉,太子你也别怪我多嘴,为什麽你不告诉霄哥儿,你之前跟著他一起去的琉璃岛,还几次为他伤心呕血犯病呢?”
“要是说了,恐怕他更会气我一路上欺瞒他。”殷长华轻咳一阵,疲惫地靠上车厢板壁,闭目长叹。
为情所苦,再伤再痛,他都从未怨怼过斩霄,只因今日的一切苦果,都是昔日他自己种下的。而他的骄傲,也不容许他拿自己的病情去向斩霄乞怜。
他要的,是斩霄回心转意,而非施舍般的同情。可他真的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等到斩霄回头,像当年那样,笑著再叫他一声“长华”。
寒风吹起车帘,将数点雪花送入车内,沾上脸面,刺骨的冰寒。他一连打了几个寒颤,心绪也如这无休无止的大雪一般,茫然乱飞,终归凄白苍凉。
☆、乱臣60
这年的雪,下得特别长久,厚厚地覆盖了句屏境内大半州府。直至暮春深浓,方开始消融。永稷城内,也扫尽积雪,大开城门,迎来了贵客。
鹤山王蒙泉率领百人使团,携带了诸多奇珍特产前来拜谢赐婚之恩,还带来喜讯,说是合贵公主已有喜,正留守鹤山宫中安胎。
殷晸原本还对这鹤山王心存戒备,但见蒙泉执礼恭顺,厚币卑辞,显然是在句屏水师手下吃了苦头後真心惧怕句屏天威,便宽了心。他有意要在这新降伏的属国面前炫耀国力,於是在宫中设下盛宴,集文武百官,一同款待鹤山王一行。
席间歌舞曼妙,觥筹交错,十分的热闹。殷长华身为太子,自然逃不掉这场合,坐在龙椅玉阶下第一张长案後,正与鹤山王蒙泉隔空坐了个面对面。
那蒙泉二十来岁,并不似之前众人想象中昏庸无能的模样,身材高大,肤色古铜,宽额下一双浓眉斜飞入鬓,极是英武逼人。
注意到殷长华在打量他,蒙泉一笑,状似友善,殷长华却隐隐然觉得此人的笑容极不舒服,当下移开视线,转而观赏殿前十余名武士正在表演的剑舞。
蒙泉也聚精会神地看起剑舞,待众武士收剑退场,他大力击了几下掌,高声赞道:“世人尽传句屏将士英勇,果真不假,无怪疆场上能所向披靡,威慑天下,小王佩服。”
这几句马屁拍得其实颇为过火。句屏近海,国人大多熟习水性。有这得天独厚的优势,水师固然在诸国中矫矫不群,但论陆上兵力,比不上出了名骁勇善战的玄龙大军,也没有邻国赤骊威力十足的独门火器。不过奉承话人人爱听,殿上百官均有些飘飘然起来。
殷晸也面露得色,正想说上几句客套话。蒙泉一指坐在他身侧的一名满面皱纹的干瘦褐衣老者,道:“这位百里寂先生是小王的师父,也是我鹤山国内第一高手,近年来刚闭关练成一路新剑法,还想请贵国高手赐教一二。”
“这──”好端端一场宫宴,比什麽武!殷晸不悦地皱了下眉头。那百里寂已起身离席,步入殿中,慢慢拔出腰间佩剑。
剑身灰蒙蒙的无甚光彩,离他较近的数人看得清楚,竟是用普通的木头削制而成。老人瘦削的面容也泛著灰黄色,仿佛常年食不果腹,两道灰眉稀疏倒垂,一双细目微翻间却气势冷厉,令人全无小觑之心。
坐在殷长华下首的二皇子殷若闲笑道:“今天这场筵席,可是专为鹤山王你洗尘而设,比武就太煞风景了。这位百里先生若真想比试,改日也不迟!”
蒙泉微扬嘴角,还未答话,他身旁随从里却有人清脆地笑了起来:“看来句屏是怕输啊,不敢跟咱们百里剑师比试。”
这人不过十七八岁,皮色白净面目清秀,一笑左边脸颊还露出个小酒窝,语气貌似天真,声音也不高,但又恰好让周围诸人听得清清楚楚。
殷晸父子与群臣不由得都变了面色──到这刻,众人自然明白了对方是有备而来,执意要挫下句屏的锐气。
武将中有性子暴烈的当即按捺不住,向殷晸请战後,拔出了腰刀。此人镇守京畿,身手自是不凡,刀法精妙,数招间便已挥出一片刀影,将那百里寂罩了进去。
句屏君臣正瞧得眉飞色舞,那人猛地闷哼一声,腰刀落地,人也踉跄退後几步才站稳,右臂血流如注。
百里寂木剑一挑,将掉地的腰刀拨到那人脚边,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丝不屑,冷冷道:“得罪了。”
那人羞愤难当,连刀也耻於捡起便垂首退回席间。其他武将急於替句屏挽回颜面,虽然见百里寂剑术厉害,仍硬著头皮向他挑战。百里寂也不多话,几下便又令对手弃械挂彩。
待最後一个武将也败下阵来,殷晸面上阴云密布,看了看席间,也就边子雄将军等几员老将尚未出手,但这几人都年事已高,就算勉强上去比试,也无非多几个人丢人现眼。
蒙泉瞟了眼殷晸铁青的脸,朝面目无光的句屏群臣拱手笑道:“刚才多蒙贵国高手承让,呵呵,不知还有哪位肯下场赐教?”
百里寂亦仗剑傲立,目光自句屏群臣脸上逐一扫过,见无人应战,他略一扬眉,道:“莫非句屏再也没人可以与老夫一战了吗?”
几个老将气不过,可知道自己即使上场,也是自取其辱,只得忍气吞声,向蒙泉和百里寂怒目而视。
蒙泉朗笑两声,召百里寂回席间坐了,慢悠悠地叹了口气:“真是可惜啊!小王本以为贵国英才济济,总能找出一二与家师切磋武技,没想到……”
他一瞥殷晸越发阴沈的面容,笑而改口道:“不过今日宴上怎麽不见贵国岳斩霄岳将军?想当日他领兵与我鹤山作战,英勇无敌。小王虽未亲征,也听臣下提过他的风采。小王生平最是敬佩英雄人物,听说他也在永稷,皇上何不命他前来一见,也好让家师向岳将军讨教高招?”
殷长华听到他最後那句,心头不由得一凛。这蒙泉嘴里说得谦卑,其实是不忿兵败於岳斩霄之手。让百里寂来比试,无非是自恃百里寂剑术高强,想借这机会除掉岳斩霄,一雪前耻。
☆、乱臣61
殷晸自然也听出了眉目,淡淡道:“岳斩霄双目早已失明,不良於行,叫鹤山王失望了。”
蒙泉愣了下,目光闪动。“小王对岳将军神往已久,若不能见上一面,实为此行憾事,请皇上成全。”
他一再求见,殷晸倒也不好再回绝,正自沈吟,先前发话的那个少年忽又噗嗤一笑,对坐在一旁的百里寂小声道:“我看他们是给百里先生你打怕了,哪还敢再出来丢人啊!只好装聋作哑又当瞎子了,嘻嘻。”
“薄青,别多嘴。”蒙泉故意沈下了脸。那少年扮个鬼脸,笑嘻嘻地不再说话,但边上离得近的几个句屏臣子都已听到了,无不恚怒。
殷晸面色铁青,再也无法装作没听见,召过闵义,命他速去岳府,宣岳斩霄进宫。
殷长华自从那天给岳斩霄送冬衣遭拒後,他数度登门造访,都吃了闭门羹。想趁著斩霄去净慈园给孩子治病时看上一眼,结果岳斩霄听到他的声音,便拂袖离去,竟是不给他丝毫情面,也令他无计可施。待会总算可以见到斩霄,他自是欢喜,却又担心岳斩霄被硬逼著与那百里寂比武,会吃大亏,一时心头乱极。
席上重又奏起丝竹,酒过数巡,闵义终於领著岳斩霄入殿。
岳斩霄双目仍覆著黑布条,穿了身玄色刺花的宽袖朝服,越发显得气度凛然。蒙泉从他踏进金殿的那刻起,黑眸便顿时一亮,不住朝他打量。等岳斩霄见过驾,蒙泉朗声笑道:“岳将军果然相貌出众,难怪我鹤山将士都说岳将军是少有的冰美人,呵呵。这天公也忒不作美,偏让岳将军目不能视,句屏从此少一良将,实在是可惜了啊!”说著又连叹几声,语气甚是轻薄浮滑。
殷长华大怒,碍於场合不便发作,一张脸已阴了下来。岳斩霄也扭头转向蒙泉的方向。尽管隔著黑布,蒙泉仍觉岳斩霄的目光似乎穿过布带在“看”他,原本戏谑的笑容变得不自然起来。
“鹤山王是以为岳某盲了眼,就不堪一击了?”岳斩霄来此前,已从闵义口中得知比武之事,又听这鹤山王对他评头品足,十分轻侮无礼。他生平最忌人提他貌美,因此言辞里也毫不客气,轻轻一顿手杖,寒声道:“听说百里先生剑术高超,岳某不才,请先生赐教。”
百里寂脸上皱纹牵了牵,傲然道:“老夫从不与残废之人交手。”
岳斩霄本就毫无表情的俊脸更冷三分,倏地一挥左袖,扬起股劲风,直袭蒙泉──
“啪!”,蒙泉手中的酒杯被无形真气击得粉碎,笑容顿僵。他身边随从尽皆色变。
百里寂倒挂的两道灰眉猛然立起,神情凝重,再无轻蔑之意,缓步走到岳斩霄身前丈许处立定,拔剑出鞘,比了个起手势。“方才是老夫眼拙,多有失礼,还请岳将军不吝赐教。”
“好说。”岳斩霄薄唇噙上丝冷笑。
殷长华那天虽然见识过岳斩霄击飞落梅的神功,但心底终究不踏实,正想出言阻拦,那百里寂已一振手腕,剑如出洞毒蛇,直刺岳斩霄眉心。
边上几个句屏臣子都不禁惊呼出声,殷长华更是捏紧了酒杯,眼见岳斩霄刻不容缓之际微侧身,险险避过木剑,他一颗狂蹦乱跳的心才落回胸腔。
百里寂一招落空,低吼一声,木剑破空舞出千重幻影,招招袭向岳斩霄要害,然而看似凌厉无比的剑招每次总是差著一两寸,擦著岳斩霄的衣服而过,刺不中岳斩霄。
两人腾跃挪移间已飞快交手数十招。殿上诸人都看得惊心动魄,屏住了呼吸。百里寂久攻不下,眼里掠过丝杀气,木剑连环劈刺,风声惊人,左手却自袖中抽出柄匕首,缓慢向岳斩霄腰间扎去,没发出半点声响。
殷长华所坐的位置正好将百里寂此举瞧得一清二楚,惊怒交迸,大声道:“百里先生,你暗箭算计个盲人,不觉羞惭吗?”
百里寂老脸一红,攻势不由得略缓,岳斩霄已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手杖穿过剑网,快如电光,先後点中了百里寂两边肩井穴。
木剑匕首同时落地,百里寂一个倒翻跃回案後,僵著老脸道:“岳将军身手卓绝,老夫甘拜下风。”
句屏总算挽回了颜面,殷晸先前一直绷紧的面色也有所和缓,给岳斩霄赐了座,向蒙泉冷笑道:“鹤山国可还有谁认为我句屏国中无人,不妨一并下场比试。”
蒙泉本打得如意算盘,想藉百里寂羞辱句屏,更要将大败鹤山的罪魁祸首岳斩霄斩於剑下,没想到百里寂竟不敌个瞎子。听到殷晸语带威胁,他干笑两声,起身一揖到地。“小王适才失言,还请皇上见谅。”
他提了酒壶,走到岳斩霄案前,笑容可掬地往岳斩霄面前的酒杯里斟著酒,边道:“岳将军如此英雄,蒙泉今日有幸得见,不枉此行。来,容小王为岳将军斟上一杯,权当为先前赔罪。请!”
话说到这份上,岳斩霄倒不便再对这鹤山王冷语相向,举起了酒杯。
蒙泉瞧著他仰头饮酒,突然疾伸手,出其不意扯落了岳斩霄蒙眼的黑布带。
☆、乱臣62
“你做什麽?!”殷长华早在蒙泉斟酒时就戒心大起,唯恐这笑里藏刀的鹤山王对岳斩霄暗施诡计,暗中紧盯他一举一动。蒙泉伸手的刹那,他便已不假思索地边喊边冲过来,挡在岳斩霄身前,怒斥道:“鹤山王,休太放肆!”
蒙泉著实一怔,待看清殷长华满脸不加掩饰的袒护之情,他眼眸微眯,了然地笑了笑:“小王只是见岳将军武艺高强,不相信岳将军真的无法视物,才有所得罪,倒让毓德太子受惊了。”
“你──”殷长华还想指责,猛听龙椅上殷晸一声干咳,他霍地惊醒,一望四周,见群臣的脸色都十分的古怪暧昧,顿知自己刚才太过紧张失态,默然返回自己案後。
蒙泉又朝岳斩霄泛著紫黑的紧闭双目看了两眼,试探问道:“小王也略懂些医理,敢问岳将军的双眼,可是被毒瞎的?”
岳斩霄拿了布带,正待重新系起,闻言一顿。
第7节
恋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