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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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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斩霄一言不发,没等他说完就跨下软榻,往外走。

殷长华惊慌失措,急著起身拦住去路,抓住岳斩霄的手。“斩霄,别这样──啊?!”

手腕猛被岳斩霄出其不意地一拧,钻心的痛,几滴冷汗顿时挂下额头。

岳斩霄听到他压抑痛苦的抽气声,也注意到自己拧住的是殷长华的右手,当年殷长华拿镇纸自碎手骨的一幕重现脑海,他胸口不禁微微抽痛了一下,松开了手。沈默须臾,低声道:“别再碰我。”

☆、乱臣40

殷长华捧著被抓出道青肿瘀痕的右手,心头凄苦比手上的痛更胜百倍。五年过去了,他以为光阴如流水,能冲淡斩霄对他的恨,却没想到事与愿违,斩霄竟比当年更绝情。

这一瞬,也才惊觉,眼前这俊美冷峻,甚至可说是凌厉的青年,真的已经不再是他记忆中那个曾经视为他一切,总是用无比虔诚的目光追逐他的斩霄了……

可为什麽,他仍是放不下?

他哀伤又贪婪地凝望著岳斩霄冷若冰霜的侧脸,笑得艰涩:“你比五年前又长高许多,都高过我了,武功更厉害了,人也变了很多……”

“是人,总会变的。”岳斩霄冷冷截断殷长华,拂袖朝房外走去。

“斩霄!──”他听到殷长华在他背後大喊,本已打算硬起心肠一走了之,然而殷长华那凄厉的声音令他错觉自己若不回头看上一眼,男人定会郁悒攻心吐出血来。

他停下脚步,缓缓回首。

殷长华目中隐约有泪光流动,脸上却带著岳斩霄最怕看到的温柔微笑,他就深深地凝睇岳斩霄,柔声道:“斩霄,不管你还愿不愿意再相信我,我只想告诉你,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回心转意。”

强作的冷漠与镇定突然就被殷长华这一句击得粉碎。岳斩霄全身都忍不住轻颤起来,他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终於让自己归於平静,波澜不兴地道:“太子爱做什麽,跟斩霄丝毫无关。”

他转身,刚走到松柏苍郁的庭中,闵公公尖锐苍老的嗓门直飘进净慈园。

“哎哟,斩霄公子,你散步怎麽散到这来了?赶紧跟老奴回去!皇上已经等你好一阵子了,快走吧!”

闵公公冲过中庭,朝跟著岳斩霄步出的殷长华告了个罪,一把拉住岳斩霄的衣袖,拖著他快步离去。

殷长华怔怔望著岳斩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被林中枝叶彻底吞没,蓦地里一股锥心刺骨的钝痛毫无预兆地升腾而起,呼出的每一口气息仿佛都带上了血腥气。

那年山谷中,斩霄惊惶无助地看著他匆匆逃离的背影时,是否也如他此刻一般心痛欲裂,肝肠寸断?

“……呵,咳咳……”口中,再次尝到了久违的咸涩血味,他用力抿住嘴,将即将涌出嘴的热流生生咽下。目光依旧执拗地停留在岳斩霄背影消失的方向──

斩霄,斩霄!

一次错手,换来九载别离与愁怨。余生,又有多少岁月可蹉跎?

“斩霄,我一定会让你再回到我身边的……”

岳斩霄随闵义回到青阳殿内,殷晸高踞锦榻,脸色在宫灯掩映下显得阴沈沈的,已等得极不耐烦,看到岳斩霄走近,他著实一怔。

不想让岳斩霄与殷长华在金銮殿上见面,他才命闵义将人领开,另一层私心里也颇有些蠢蠢欲动,眼下却意外地发现记忆里当年那个翩翩美少年已出落得俊挺颀长,眉宇间满是喋血沙场磨砺出的冷峻肃杀,行走之际更是气度沈稳凛然生威,云停岳峙,尽显大将之风。

殷晸原先的那点邪念顿时荡然无存,更情不自禁升起几分自己也不愿承认的陌生与畏惧──那是当人面对强大威胁时才有的感觉……他微眯起眼眸。

岳斩霄也在看著殷晸。五年光阴并未在男人身上留下太多岁月痕迹,然而心细如他,还是捕捉到了殷晸鬓角里微露的一点银白。

殷晸,终究也开始老了。他在心底无声笑,神情却淡漠依旧,恭谨地向殷晸下跪行礼,朗声道:“斩霄见过皇上。”

殷晸并没有立刻宣他起身,反而下了锦榻,绕著岳斩霄缓慢踱起步来。边上闵义瞧得心惊,刚想开口,殷晸轻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略显森冷的殿内,只剩下两人。

岳斩霄垂著头,视线里仅看见男人移动的衣服下摆。这情形,与九年前他初遇殷晸时何等相似。那一次,殷晸硬将他带回了皇宫,从此一切天翻地覆。而这一次,殷晸又想如何处置他?……

“起来罢。”殷晸终於停止了走动。

岳斩霄起身,正对上男人深沈探究的目光。

“你长大了,斩霄。”殷晸笑得很冷:“朕这几年来,也听说你立下不少赫赫军功,边劲成那小子先前在金殿上还大力荐举你,为你请功讨封。呵呵,斩霄,你还真是让朕刮目相看。”

岳斩霄低头,平波无波地道:“斩霄能有今日,全拜皇上所赐。”

下颌猛地一痛,已被殷晸钳住,被迫抬起头。

男人目如利刃,冷冷扫过岳斩霄颈中,似乎想用眼神让人身首异处,却见岳斩霄仍垂眉敛目不动声色,他静了静,松了手。“退下吧。只要你忠君不二,朕不会亏待你。”

“谢皇上。”岳斩霄缓步退出青阳殿。

殷晸一直盯视著他的身影,神色冷肃。

第一部end

☆、乱臣41

边劲成常年戍守边疆,这次难得回京,散朝後便回了边府与双亲和妻妾团聚,共叙天伦。岳斩霄在永稷无处可去,唯有回到专供地方官吏进京述职歇脚的馆驿里等著。

“岳公子,来,吃点东西充充饥。”全伯送来刚沏的一壶热茶,还有几碟糕饼。

岳斩霄这几年屡屡建功,有了军职,边劲成原本也按例拨了护卫亲兵给他,岳斩霄却不习惯身边突然多了一群陌生人,便婉言谢绝了边劲成的好意,只让全伯照顾他起居,免得这年事已高的老人继续待在夥房里操劳。老人自是感激,越发尽心尽力服侍岳斩霄。

看著岳斩霄吃了几块糕饼後,全伯按捺不住好奇心,笑道:“今天你和边大帅进宫,皇上见了来进贡的使节,一定高兴,重重赏赐你和大帅了吧!”

岳斩霄一哂,赏赐也就罢了,没当场将他拿下已算万幸。他很确信,殷晸在青阳殿内,有一瞬间已对他起了杀心,只是这种事,他并不想说出来让老人为他担心,当下淡淡一笑,顾左右而言他,将话题岔了开去。

“闵义,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殷晸瞧著闵义在仔细收拾他刚批阅完的一叠奏折,搁下朱笔,长叹道:“朕总觉得,斩霄那孩子总有一天,会向朕报复。朕当年一念之差让他从军,倒是养虎为患了。”

闵义眼皮子不由得突突发跳,今天他就瞅著殷晸自岳斩霄走後,面色一直不对劲。听皇上这刻的口气,分明是想除掉岳斩霄。他犹豫了一下,恭声道:“皇上不必多虑。依老奴看,斩霄公子对皇上也算恭敬,况且他如今好不容易刚能出人头地,也是皇上成全他的,谅他断不敢以下犯上,自毁大好前程。”

“哼,你可看错他了。”殷晸嗤笑:“那小鬼,看似恭顺,朕却知道他心里恨朕恨得咬牙切齿呢!眼下他不过是翅膀还没够硬,才不敢轻举妄动。他日若得时机,定会效仿前朝那些乱臣贼子,危及我句屏江山社稷。”

闵义越听越心惊,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皇上的顾虑也有道理,只是,老奴想著他要是真的恨皇上,当年春猎之时,也不会拼死为皇上挡住猛虎那一扑。”

他偷眼打量著殷晸稍霁的脸色,赔笑道:“他想离开皇上是真,但若说想要动摇句屏天下局势,凭他一人谈何容易?皇上您也实在太高估他了。再说了,咳咳,他再怎麽著,也绝不会加害到长华太子,皇上尽可放心。”

殷晸表情本已缓和不少,听到最後却重重一哼,妒意横生。“朕也就是知道长华那不争气的小子一心向著斩霄,所以才下不了决心杀那小鬼,以免伤了朕父子和气。”

想要处死岳斩霄并不难,可殷长华势必与他反目。殷氏的香火江山如今都系在殷长华身上,他也不想为了个岳斩霄,弄得父子间势同水火,甚至闹出骨肉相残的局面来。

“皇上圣明。”闵义想了想,续道:“还有一事,老奴倒忘了禀告皇上。老奴先前是在净慈园找到斩霄公子的,听太子妃身边的宫女说,慕皇孙他今天又发病了,恰好斩霄公子路过撞见,替慕皇孙医治了一番,居然颇有奇效。说不定慕皇孙的顽症,还指著靠斩霄公子治愈呢!”

皇孙殷慕的病情,一直是殷晸心头的一块大疙瘩,听闵义这麽一说,他叹了口气,硬将心中那点杀机压了下去。“他若真能治好慕儿,朕也由他去了。”

☆、乱臣42

馆驿里的日子平淡无味,岳斩霄待到第三天上,仍不见边劲成归来。全伯却匆匆来到他居住的小院中,说是宫中来人传下口谕,要他即刻入宫。

莫非殷晸最终还是想将他除之而後快?!岳斩霄微凛,提起十二分的警觉心,随著来传口谕的小太监动身进宫。那小太监对他倒是客客气气,带著他一路走到了淡香嫋嫋的净慈园前。

“怎麽到这里来了?”岳斩霄愕然。

“哦,是──”小太监刚要解释,一个清朗的嗓音已从门外传出:“是我要他找你来的。”

殷长华步出大门,打发了那小太监去领赏,凝视岳斩霄,柔声道:“我想见你,不然等你回了水师营,你我又要几年都碰不到面。”

岳斩霄瞪著他,胸口陡然一阵揪痛──尖酸刻薄的冷嘲热讽已经说得他自己都已疲倦,殷长华居然还不肯死心?!他俩之间,早已情冷如死水灰烬,为什麽殷长华仍看不开?堪不破?

他扭头,将那张写满殷切期冀的俊雅容颜摒弃在视线外,拂袖就往回走。

“斩霄!”殷长华急忙追上来,却不敢再去拉岳斩霄的手,只是苦笑:“你不愿见我没关系,可是慕儿他、他今天又犯了病……斩霄,求你救救他……”

原来,找他来只不过是为了要他给孩子看病……岳斩霄缄默了一刻,蓦地转身,冷漠地扬起眉。“斩霄又不是大夫,太子你找错人了。宫中有的是御医,太子何必舍近求远?”

殷长华毫不意外岳斩霄的回绝,黯然道:“几年了,御医都治不好慕儿。只怪我当年酒後、酒後圆的房,害慕儿在娘胎里就有不足。”他抬眼,笑得凄楚。“斩霄,错的人是我,可孩子无辜,不该为我承担罪孽。你就救救他,好不好?等慕儿病好了,我不会再来纠缠你的。”

岳斩霄这次沈默了更长时间,最终抵挡不住殷长华仿佛悲哀到了骨子里的乞求眼神,点了下头。

男孩这回的脸蛋比上次更苍白,整个人蜷缩在秦冰怀里直打颤。秦冰已哭得双眼通红,等岳斩霄从她手里接过男孩,她才像是盼到了救命符,喜极而泣。殷长华怕她在旁扰了岳斩霄静心施救,好说歹说,劝著秦冰一起悄然退出屋外。

岳斩霄断断续续为男孩输了几轮真气。男孩紧握著的两个小拳头终於缓慢松开,呼吸也恢复了正常,睁开还有些迷糊的双眼,看到是岳斩霄,男孩虚弱地笑了起来:“斩霄叔叔,你又救了我一次。”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男孩声音还很低,精神却格外好。“那天我睡醒後就问爹爹你是谁,原来你以前是我爹的书童啊!爹说,你的名字还是他给你起的呢!……”

……“就叫斩霄吧。”清俊的少年信王垂眸望著他,温柔目光映著嘴角一抹和蔼微笑,让他看得出了神,忘记了昔日身受的诸般打骂委屈,只想紧抓住眼前人的温柔,永生永世地沈溺下去,为那人欢,为那人忧……

“叔叔,你在发什麽呆呀?”男孩扯了扯他的衣袖。

“呵呵呵……”前梦如泡影,刹那碎。岳斩霄重重一摇头,将那些不该再逃出记忆牢笼的片段甩出思绪。

“慕儿,慕儿你醒啦!”秦冰在外听到说话声,欢喜万分地走了进来,抱过男孩,对岳斩霄千恩万谢。

殷长华随她入内,见岳斩霄鬓边微汗,不由心疼,低声道:“斩霄你也累了,先歇息一阵再回去吧。”

秦冰赧然道:“我也是高兴糊涂了,我这就叫人给岳公子送些炖品来。”说著将孩子往殷长华怀里一放,走到房门口唤过个侍女,命她去张罗炖品。

岳斩霄听著他夫妇俩一人一句说个不停,心头便似被人抓住了慢慢地拧,痛到极点,却又无处宣泄,哪里还能若无其事地在殷长华一家三口面前等著喝炖品。下了榻,道:“既然慕皇孙已无恙,斩霄告辞。”

“斩──”殷长华未来得及挽留,岳斩霄衣袂飘飘,已快步出了净慈园。

斩霄心中,到底还是在乎著他,才会连在他与秦冰面前多待片刻也无法忍耐……就像他,每每想到父皇和斩霄在一起的光景,都恨不得自己是个瞎子、聋子才好。

情到浓处情转薄,无情只是多情处。究竟要到什麽时候,斩霄才肯承认?

倾尽一生等候,可否换来那人再一次凝眸?……

他苦笑。

☆、乱臣43

三天後,殷晸传下旨意,於殷氏宗亲中选了个郡主封为合贵公主,赐予新归附的鹤山王为妃。提任边劲成为南方三路水师总督帅,改由岳斩霄接掌天枢营帅印。又任命太子妃的兄长──卫应侯秦沙为送婚使,待宫中星官择定吉日後,由边劲成与岳斩霄陪护,启程护送合贵公主赴鹤山国完婚。

消息一出,边将军府上自然被前来道贺的朝中同僚踏破了门槛。来馆驿向岳斩霄宣读圣旨的闵公公待岳斩霄接了旨,也笑著说了几句恭维话,随即话锋一转,低声道:“岳将军沐此皇恩,今後可更得忠心耿耿,千万别让圣上失望啊!”

岳斩霄听懂了他话里警示,道:“多谢闵公公提点,斩霄自会留意。”

闵义点了点头,叫身後随行的小太监取出纸笔,向岳斩霄询问起父母名讳。“斩霄公子既然接掌了帅印,令尊堂也理当受朝廷封诰。”

岳斩霄心头一痛,这几年来他曾不止一次想过重登琼岛寻觅生死未卜的双亲,总苦於抽不出身,他黯然道:“斩霄已与双亲失散多年,也不知他们如今是否尚健在,而且当年我还是个不懂事的三岁孩童,都不知道双亲叫什麽名字……”

模糊不清的印象里,只依稀记得娘亲曾唤父亲为“海哥”。他又努力想了想,忆起有一次无意中看到父亲在擦拭一把腰刀。刀柄上镌刻的字他当初不认识,现在回想起来,是“观海”两字,莫非那就是父亲的名字?

他怅然苦笑:“……家父他大概是叫观海,至於我娘亲──”

“观海?”闵义蓦地尖声惊叫,随即便立刻意识到自己失态,急忙收声,却怎麽也藏不住满脸震愕,他定了定神,挥手吩咐那小太监退到数丈外的庭院角落里,才焦急地小声追问岳斩霄:“那你娘呢?她是不是叫嫣浓?”

“这?……”岳斩霄怔了怔,摇头道:“我确实不知娘亲的名讳。闵公公这麽问,难道是认识我双亲吗?”

闵义老脸上的皱纹抽搐了一下,“老奴曾识得个故人也叫观海,不过他多年前就该病逝了。这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也不在少数,老奴一时糊涂,让岳将军见笑了。天色不早,老奴也要回宫复命去,告辞。”

他干笑数声,带著那小太监匆匆离去。

全伯一直站得远远的候命,这时跑过来为岳斩霄欢喜不已:“我就知道岳公子你不是等闲人,总有一天,公子你把七路水师都接掌了,看那些从前瞧不起你的人怎麽说。”

岳斩霄还在奇怪闵义适才激烈过头的反应,听全伯说得激昂,忍不住淡淡一笑。殷晸对他已起戒心,怎会任由他继续坐大。眼下任命他统领天枢营,只是因为他尚可利用罢了。自己今後更要步步为营,绝不能得意忘形,给人抓住了把柄。

闵义直到回到宫中下了轿子,先前发青的脸色才略有好转。他默默走了几步,猛然回头,盯住身後亦步亦趋的小太监,尖声道:“刚才在馆驿里岳将军说了不知道他父母的名讳,你可没有乱记下什麽东西罢?”

小太监只觉闵公公那双平时浑浊的老眼此刻尖锐得吓人,直勾勾瞪著他,仿佛他只要一言不慎,就会被那目光活活钉死,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咽了口唾液,战战兢兢道:“回公公,奴婢什麽也没听到,没、没记下。奴婢什麽都不知道。”

闵义的目光终於从小太监脸上移开,咳嗽两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就对了……”他叹口气,恢复了平时垂眉敛目的表情,走向笼罩在浓重雾气里的青阳殿。

殷晸正在暖阁里闭目养神,听到闵义归来,他伸腿,将趴在他脚边捏腿的两个美貌少年赶下了榻,问闵义:“斩霄接了旨,可有说什麽?”

闵义恭敬地笑道:“斩霄公子可高兴著呢,再三叩谢皇上龙恩。奴婢瞧他那是打心底里感激皇上。”

“有这等事?”殷晸皱了浓眉,怎麽也不信岳斩霄会因为高官厚禄对他感激涕零。他哼了声,道:“他那是故意做给你看的。朕就知道,这小鬼的隐忍功夫是越来越厉害了。他现在越是谦恭,将来反噬起来,也势必越狠,朕绝不能小看了他。”

闵义欲言又止,只在心底暗暗著急。皇上这麽说,分明仍未对岳斩霄放下杀心,他一定得想个法子才行……

☆、乱臣44

连续多日雨水,绵绵不绝,整座永稷城都隐在阴郁潮湿中。

岳斩霄在馆驿内耐心等待著出发之日的到来,期间殷长华又遣小太监来过几次,请他赴宫中为慕皇孙医治。岳斩霄想著不久後便将离开永稷,也就没有推辞。

给孩子看病的次数多了,孩子对他也越来越热切,叔叔前叔叔後叫个不停,这天更执意挽留他在净慈园用饭。岳斩霄想推辞,可拒绝的话刚说出口,孩子就泪眼汪汪的似乎快要哭出来,他怕孩子病情加重,只得默默应允。

席上,就只听到孩子一人兴奋的说话声,三个大人均是神色尴尬。岳斩霄更是如坐针毡,受不了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他勉强吃完碗里的饭菜,便起身辞行。

“斩霄……”殷长华忙追著他走到大门外,低声赔罪:“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慕儿他只是感激你,想与你亲近,别无他意,你别放心上。”

岳斩霄默然望著殷长华眉宇间几分歉意,扭头,冷静地道:“我前後给他输过好几次真气,调理过心脉,他的病情应该已没往日严重,就算再发作,找御医诊治便是。太子那天说过,只要孩子病好了,就不会再来纠缠於我,为什麽还非要找我来?”

殷长华被他一语揭穿,极是羞愧不安,忙解释道:“是慕儿只要你给他医治,不要那些御医近身。再说……”

他绕到岳斩霄身前,隔著纷飞雨丝凝睇青年冷峻如雪岭冰霜的俊美容颜,怅然苦笑:“我的心,你还不明白麽?又何必多问!斩霄,你嘴里不承认,可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没放下过我,就和我一样,我──”

“别再说了!”岳斩霄陡地低吼一声,嘶哑如伤禽困兽。

为什麽?非要将他心底最深处好不容易才遮掩藏起的伤疤再血淋淋地剥开?难道长华以为,挑破了旧伤疤,就能长出完好如初的新肉来?

多年前那一点情苗,才刚露芽就被长华残忍地连根拔起。年复一年,春风吹绿了枝头万物,可他的心,已经枯槁如朽木,永远也不会复苏。

他深深幽幽地吸了一口气,终於让自己镇定下来,淡然道:“放得下,放不下,又有何分别?往日已矣,时不再来,你我都不可能再重回九年前。太子是个明白人,一向最懂得大道理,何苦再来为难斩霄?”

“我……”殷长华还想倾诉衷肠,岳斩霄已迈开步伐往前走。殷长华长叹,追著岳斩霄的背影轻声解释道:“我频频召你入宫给慕儿治病,也是为了保你平安。”

岳斩霄脚步一顿,呼吸有点沈重。

殷长华环顾四下无人,才黯然一笑:“是闵公公不久前暗地里提醒我,父皇对你已起杀机。我一再找你来医治慕儿,就是想让风声传到父皇耳朵里,让他知道,慕儿的病非你不可,好叫父皇不敢对你下手。斩霄……”

他轻轻走到岳斩霄身後,明知岳斩霄不愿回过头来看他,他仍温柔地笑了:“我当上太子的那天,就说过今後一定会好生保护你的。斩霄,我知道你现在武功高强,可我还是会保护你,哪怕你不需要。”

一字一句,岳斩霄都听得很清楚,也知道殷长华说的,全是真话,然而他心中找不到丝毫感动,泛起的,只有浓到化不开的苦涩。

在他最恐惧无助,向长华求救的时候,长华却放了手,任由他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今的补救,又有何用?!

“斩霄确实不需要。”他听见自己在笑,冷淡,又刺耳。“生死由命,斩霄早已看淡,不用太子多管闲事,告辞了。”语毕,更不停留,径直拂袖离去。

殷长华呆呆地站了许久,那细雨飘到身上,渗进衣里,阴冷渗骨,令他错觉自己整个人都是冰凉的。最终,他略牵了牵嘴角,想对自己扯开个自嘲的笑容,可嘴唇一张,就滴落几滴猩红。

心痛呕血的老毛病,终究复发了。他垂眸望著滴溅在草叶上的血迹,竟不觉惊慌,反而无声笑──等他为斩霄呕尽体内最後一点血,斩霄,是不是就会回心转意了?

或许仅有如此,才能还清他亏欠斩霄的一切。

可他还想长命百名地活著,只因还没看够斩霄的容颜,还没能让斩霄重展欢笑。

夜来,几点暗淡的星芒,照著卫应侯府内鳞次栉比的屋宇飞檐。书房内点了灯烛,将两个人影映在了窗纱上。

“什麽?你想明天跟著一起去鹤山国?万万不行!”说话人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面目英俊,一身深碧长袍,发束王侯冠,正是秦冰的兄长,继承了亡父爵位的秦沙。

他瞅著坐在对面的殷长华,不赞成地道:“你身为太子,怎能贸然远离永稷?就算皇上准了,这一路上来回跋涉数千里,万一你出了半点差池,我可没法向皇上交待。就是冰妹母子,也不会饶我。”

殷长华早料到这大舅子必然不肯答应,微笑道:“我当然不会大摇大摆地跟著去,我打算扮作你的随从,不必惊动父皇。反正我这几年来几乎天天在府里休养,一年也上不了几次朝。离开数月,也不会有人知晓。至於府里下人,我自然会命他们守口如瓶。”

秦沙仍大摇其头,一挑眉,直视殷长华,正色道:“长华,你我不是外人,我也不绕圈子。你想与我同行,可是为了那岳斩霄?”

见殷长华微露苦笑,他面色一沈,悻悻道:“我就料到是这缘由。长华,你与冰妹夫妇间的事,我也不便多说什麽,可你居然想抛下她们母子俩去亲近那姓岳的,恕秦某帮不上忙。况且这事若走漏了风声,被皇上得知,只怕你和岳斩霄都将大祸临头。”他说到最後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我就是怕父皇对岳斩霄不利,才要暗中跟著去保护他。”殷长华来卫应侯府之前,早已盘算好了说辞,轻咳一声,叹道:“斩霄如今锋芒崭露,父皇已有些容不下他。我担心这趟鹤山国之行,父皇会暗遣杀手伤害他。斩霄若有意外,日後慕儿发病,却找谁救去?”

秦沙数日前入宫探视妹子,确实听秦冰提及岳斩霄给孩子治病之事,他向来心疼妹子和外甥,闻言虽不乐意,但思量再三,还是点了点头。

殷长华见他首肯,欣喜之下,只觉胸口也不像之前那些闷涨疼痛了,打起精神,与秦沙商议起诸般出行细节。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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