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氏看着她心不在焉的表情和神经质的动作,心下满意,随口道:“你大伯亲口跟我说的,如今三公正商量提议出征将领,大将军珠玉在前,还能有旁人吗?”
她顿了顿,又说:“再说回来,若赵谌领兵出征,春天不过只怕回不来,咱们先把两家亲事定了,哪怕先不跟他说呢?等他到时候回来,一切已成定局,难不成他还要上门拒了婚事不成?丹娘从小养在乾氏身边,模样教养俱是不差的,这一两年又跟着我,我难道还会亏待她?”
范氏已经乱了,但再乱,她也不会忘了那密令。任虞氏讲出朵花儿来,赵元那头定死了闵姬,还有范丹什么事儿?她就算有本事糊弄赵谌,也没本事糊弄国君!
“不,伯娘,大郎的事不行,”她再不想绕圈子,心烦意乱道,“丹娘是个好孩子,和大郎岁数却差了些,大郎……大郎这几年还不急,您就别逼我了!”
虞氏是好说歹说,本以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未料到范氏一反上回的犹豫,油盐不进一般就是不同意。她可想不到其中还有国君掺和,只觉得范氏有私心,不想娘家侄女将来威胁自己儿子的地位,不由动怒。
“我可是为了你好,你怎能如此不识好歹!”她胸口起伏,脸色也因为怒气变得潮红,“你可别被中军府的权势弄昏了头,忘了自家还是个范氏女!”
范氏也维持不了面子情了,忍不住坐直身体,冷笑一声道:“伯娘这话说得忒气人,甚个叫不识好歹?我竟不知道自己原不是中军府的女主人,自家的东西享用了还弄昏了头?若不是因着我是范家女,何必在这里听伯娘一番教训!”
虞氏给她一连串抢白气得直抖,伸手就指着她说不出话来:“你……你这……”
范氏看着她,本该后悔太过头,偏没有,只觉得痛快得不得了!这么些年,她忍受虞氏占了父母的院子,忍受她撺掇大伯把自己送入宫里,忍受她在自己的嫁妆里做手脚,忍受她硬塞了四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她连自家男人都不靠了,难道还需要靠个没有父母在的娘家吗?
她自嘲地笑了笑,慢条斯理道:“伯娘您别气,对了,有件事还未曾跟您说呢。您给我的那丫头,春草,先前我把她给了郎君做侍妾……孰料郎君不喜,丢在了小院子里不闻不问。我如今怀了孕心也软,实在不忍心她妙龄女儿就在深宅里耗着,已将她许给了庄子人家,如今已发嫁了。”
虞氏冷冷地瞪着她,嘴角紧绷,仿佛要噬人一般,气势惊人。
范氏却泰然自若地回视她,丝毫也不惧。在经历过秋狩赵谌那场屠杀场面后,她不得不承认如今后宅里这些尔虞我诈已经再难让她动容了。
虞氏似是给她压了一头,发泄一般把怀里的铜婆子往地上一扔,喊道:“人都死哪儿去了!还不快把这铜婆子拿出去换了热碳来!”
一名婢女匆匆推开门躬身进来,将那铜婆子捡起退了出去。虞氏像要逃避一般,甩了袖子说去更衣。
范氏疑惑地看着她走进内室,既不好跟过去,就只能坐在位子上等着。就像快要滚开的水突然离了炉子,莫名其妙地就开始冷了下去。
赵元那头跟着婢女又上了车子,一路摇摇晃晃地往大花园里走。那婢女是虞氏身边得宠的,名唤琦绿,因此爱穿绿衣,不多话,但路上逢了景物也会指给赵元瞧,赵元问了什么,她也都含笑答了,态度倒颇好。
其实赵元对范家的印象还挺好,无论是几个小伙伴,还是像琦玉这样伺候的奴婢,都显出了好教养。他虽不在意旁人对他的想法态度,但暗地里议论和当面指指点点,任谁也不会想要面对后一种场面。
“那融雪阁是个甚样的地方?”他好奇地问道。他可注意到了,范氏一听去融雪阁,明显肩膀就略微放松了些。
琦绿笑道:“融雪阁在百花苑里,就靠着今日举宴的花厅,一半临水,是个六角形的水榭。只是咱们府这个水榭稍稍改建,不光可在平台赏景,也可在敞厅设宴,左右还各有可开窗的两个小房间供人休憩更衣。这会儿水面都结了冰覆盖了雪,又是一番景哩。”
赵元一听就来了兴趣,这范家的后花园更近于他上辈子印象里的江南园林,不像中军府,几任大将军都是纯粹的北边人,听他爹说还是母亲嫁了进来,小花园里才多了些山山水水。正儿八经的水榭,他两辈子还都没见过。
小篷车在雪中七拐八拐地行了大约一刻钟多些时候,赵元就听到了人声脚步声。他掀开车门帘子,雪粒子夹在风里扑面而来,遮挡了眼睛才瞧清,前面或者就是那花厅所在,不少范家的奴仆都手里或捧或端着器皿,有几个还合力抬着一架套着挡尘布的屏风,在雪中和游廊里来来回回,忙碌不已。
琦绿看他瞧够了,就轻轻把他往里拽了拽,用袖子替他扫去了头发眉毛上的粉雪。这时候一个小丫头急匆匆地从游廊下来,冒着雪跑到车子跟前喊琦绿。
“琦绿姐姐,”那小丫头伸手将一个小小的鎏金铜婆子递进来,“这是大娘子吩咐送来的,说小元郎年纪小怕冻着,叫给他揣怀里捂着。”
琦绿顿了一下,伸手接过来:“我知晓了,你自去吧。”说着塞给小丫头一个荷包,那小丫头捏了捏荷包,露出甜甜的笑给赵元行了个礼,就转身跑回去了。琦绿吩咐车夫继续往前行,然后把铜婆子递给赵元道:“融雪阁可不在这处,还有一会儿呢,您也抱着暖和些。”
车子又行了五六分钟终于停下,琦绿撑开罗伞,车夫便把赵元抱了下来,一路抱进融雪阁里。虽然有伞挡着,但雪花子乱飞也挡不实,等赵元在敞厅里站定,头发上身上的雪粒已经因为敞厅里出乎意料的暖气融化了,冰冷的水珠顺着脖子往下淌,叫他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琦绿左右看了看,忧虑地看着他:“这可不好,衣服潮了可不得感冒,还是换了衣服吧!”她拉着赵元让他在屏风后的熏炉旁坐下,“好在玉娘子怕您会和大郎二郎玩雪,临走时她身份的碧丝姐姐把您备用的衣服给了奴,奴去车上取来。”
“我知道了。”赵元本想说不用,可这会儿身上确实有点冷,也就不再矫情。琦绿绕过屏风出去,他盘腿坐在厚厚的垫子上无聊地四顾,不是说大郎二郎在这儿吗?人呢?
他突然留意到,垫子中间的小长几上,还有一杯微微冒着热气的姜茶。
赵元心里感觉有点奇怪:怎么只有一杯?而且敞厅都是落地门窗,总有屏风遮挡熏炉烤着,毕竟敞着,两旁都有穿堂风,这茶水还冒着热气,可见顶多几分钟前还有人在这里呢。
他又看看旁边放置茶点的碟子,里面只剩一块拇指大的酥点。这种一丁点大的点心通常女人最爱吃,因为不会粘到嘴巴上。
不过,他无所谓地撇撇嘴,也许大郎二郎跟他一样喜欢吃甜的吧。一会儿让琦绿给他也取些点心来好了,肚子有点饿哩。
第47章豆乳饼
琦绿匆匆捧着包袱走进来,拍拍肩上的雪就牵着赵元带他到右边,推开小小的隔扇门进去。
这小房间在赵元看来不过十平米左右,正对着隔扇有一架山水屏风,然后就只有左手边靠窗户的地方摆着一张四方案几,并四个坐垫。房间四角各有立柱铜灯,因着是白日,外头雪光明亮,并没有摆上蜡烛。
赵元不过站在门口匆匆一瞥,琦绿早已进去,跪坐在地上打开包袱对他说:“奴来拿衣服,您先到屏风后头去,那处有熏炉,暖和些。”
这时候屏风后头却突然有人开口,声音娇软,听着竟是个稚龄女孩。那声音道:“外头可是杏雨?衣服取来了没有?”说着还朝外走了几步,转身正对上赵元和琦绿,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竟是范丹!
几个人顿时惊呆了。
赵元一看就知不好。范丹只穿了寝衣,领口开着露出雪白的脖子和一部分肩膀,虽说冬天的寝衣都夹了薄薄的棉,谈不上透,但毕竟属于最贴身的衣服。自然范丹只是个八岁的女孩,但古代女子发育早些,性别意识觉醒也早。
她根本没注意到琦绿,只看见一个男子打扮的人站在靠门的地方看着自家,也不及看清高矮胖瘦,就尖叫着捂着领子躲进屏风里。
“外头是谁?!这里面有人,还不快出去!”叱问他们的声音抖得厉害,“杏雨!杏雨在哪儿!”
赵元目瞪口呆。
“天爷!”琦绿这时才反应过来,煞白了脸,忙跪伏在地上:“丹娘子,丹娘子!您先别叫,奴是大娘子身边的琦绿啊!方才是中军府的小元郎,是您的表弟!”
屏风里顿时安静了一刻,大概范丹已经冷静下来,想起赵元的年纪了。过了一会儿,范丹的声音才传出来,带着一点虚弱:“是表弟?表弟……年纪尚小,也不打紧,若是要换衣服,对面还有间屋子,且去了那处吧。”
赵元这时候见她似乎不打算计较,还有甚个好说,赶忙往外头退,嘴里还道:“二表姐快些!一会儿带阿奴去玩雪!”
他无比庆幸自己还有一把奶声奶气的嗓子,此时只能作了那童声,把这尴尬再化解得小些。他见琦绿还瘫在地上没反应,忙又去拽她。琦绿抖索着跟他出去,返身将门拉上,这才无助地看了看赵元。
赵元皱起眉打量她,压低声音道:“你愣着做甚?先去看看另一边有没有人在里头!我这衣服还湿着呢!”说实话,他这会儿脑袋很乱,心里压不住地有些怀疑。
莫不是范家做了局想害他?可随便一想,也觉得不大可能,他这年龄就说不过去……不过如果按虚岁算,他就已经七岁了。七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那动作快的都已经定了亲,尤其他已经独自开了院,旁人眼里,便也算个大人了。
赵元转眼却又想到敞厅里那杯茶,如果真是想诱他入局,破绽也大了些,也许真就是个巧合?
不过想到现在的状况,似乎也没那么糟糕。男孩和女孩可不一样,范丹八岁个头就开始拔高,细心打扮就能显出少女模样,但是男孩,哪怕同样八岁,外表还是一团孩子气,况且他才六岁呢。
除非那心底龌龊的,任谁见他们在一处,也不会多想才是。
琦绿哪里料到面前的小孩一瞬间想了这许多。她被一呵斥,好歹回了神。
另一间房里倒没人,赵元本想自己更衣,可是在发生了刚才的事情之后,他觉得还是不要落单为好。外衣一层层褪下搁到一旁的高几上,身上的一串打着络子的杂佩搁到外头桌子上。赵元伸着手在熏炉上烘着,浑身都烘暖和了,才在琦绿伺候下把夹了棉的里衣裤套上,外头穿上正红色绣狗儿戏球的面子和绛红色里子的厚袍,重新挂上那一串叮叮当当的配饰。
赵元心里想着事,便又低头看了眼正在帮自家整理配饰的婢女,开口道:“我方才不小心唐突了二表姐,要是给母亲知晓,必会责备我哩。”琦绿的双手一抖,配饰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低下头,声音恳切又带些哀求:“您年纪小呢,尚且还能在后院走动……丹娘子也不曾仪容不整,这事,这事说出去固然不打紧,小元郎是客人,丹娘子却会丢了脸面,还望小元郎万勿说出去……”
赵元盯着她低垂的发髻,试图判断话中真假。
不过琦绿有一句话却没错,他和范丹年龄都小,这事若不是阴谋,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何况融雪阁里除了他们三人根本没有旁人,只要他们都不说,谁会知道?
他便一字一句道:“我也不想徒惹是非,过会儿我自向二表姐赔礼,你若不想受罚,就闭紧嘴,当这事未曾发生过,可知?”
琦绿忙低伏下去:“奴记住了,再不敢说!”
待赵元在敞厅重新坐下,范丹还未出来。他虽然想着是不是回范氏那儿,但这样一来,那个虞氏必会问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等等再说。
“不是说大表哥他们在这里吗?怎么没见着他们,反而来了二表姐?”他看着琦绿,又有些个疑心。
琦绿手还抖着,正自小泥炉上拎了铜壶倒茶。她还不及开口,屏风后头就响起爽亮的笑声和杂乱的脚步。
“这雪须再下大些才好呢,”一个听来略小些的男孩道,“如今只能捏捏雪团子砸,玩久了未免无趣,你说是不是大兄?”
另一个声音就笑:“还是快些换衣服吧,杏雨,你不是去给丹娘送衣服?赶紧去……”
他们边说着,脚步就近了屏风,人跟着就绕过来了。
赵元起身看向他们,果然是范诚和范信,两兄弟披着绸面的大氅,满脸红晕,头冒热气,满身满脸的碎雪,显然已经在外头玩了一会儿功夫了。
他心里不由一松。
“元见过大表哥,二表哥。”
范诚和范信见到他微微惊讶,但早知他今天会随姑姑来,很快就反应过来,和他见了礼。
“表弟先坐着,”范诚笑道,指了指一侧的房间,“我们去换了衣服就来。”范信在旁边对他做了个鬼脸,两个人就在几个婢女的簇拥下匆匆去换衣服。
这时候,范丹才姗姗地出来,她穿着冬日里的短襦和绸面的棉裙,表情倒还平静,脸色却微微泛红。赵元心想,这古代女孩子也忒早熟了,还好他没有姐姐妹妹。
“表弟,”范丹见到他,面上显出几分刻意的疏离,见了礼,就在案几另一边坐下,“你可是要跟大郎他们去玩雪?”
赵元忍住挑眉的冲动,真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对刚才的事情避而不谈,显然和他一样的打算。他便语气乖巧道:“正等着表哥们呢,他们已经玩过了,许是要在这里歇歇。母亲说要我跟着表哥。”
那个叫杏雨的丫头从一旁的矮柜里取了一包豆乳饼拿碟子装了,等到范诚范信出来,知情的不知情的四个人便热热闹闹地喝着茶谈天说地,一时间相安无事。
快到中午,几辆小篷车将他们接去了花厅,范氏她们刚刚落座。碧丝守在花厅入口处,一见到被琦绿牵着手的赵元,就抿着嘴迎过来:“娘子实在不放心,怕您玩雪过了头……谢过你了,我这就带小郎君去给我家娘子瞧瞧。”后半句话却是对琦绿说的。
琦绿放了手,瞧着他们嘴唇翕动,最后默默地跟了上去。
却说范氏,她含笑坐在乾氏下手,只自顾自地与乾氏低声说笑,并不去看虞氏的表情。见到碧丝牵着赵元来了,脸上才露出几分焦虑来。那焦虑的缘由,却不是能说出来的,她只能拉过赵元,摸了摸他的小脸小手,低声问他:“玩得可好?衣服换过可冷了?”
她边说边上下一通扫视,眼睛扫过赵元那串杂佩时下意识地停留了几息,便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惊慌起来。
“噫?这玉络子看得眼熟怎地?”旁边乾氏微微凑过来,随口道,“看着倒像我们丹娘那串……”
“可不是!都是正红的!”范氏强笑着打断她,手指抚了抚赵元的袍脚,半盖住那串杂佩,“行了,阿奴你去和哥哥姐姐们一块儿坐吧!”
乾氏给她打断话茬,多瞧了那佩饰几眼,反应过来便是一脸震惊。
“母亲!”赵元瞪大眼,对上范氏的眼睛,只那一眼,就意识到了。他刚准备往旁边走,虞氏的声音却不紧不慢地响起。
“且不慌——”
范氏不回头,仍轻轻推着赵元:“去吧,快些。”
可是周围人,包括小的那桌,和在乾氏对面坐着的小二房季氏,三房的大吕氏小吕氏婆媳,都已经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虞氏呵呵笑道:“琦绿,你去看看,究竟是怎个回事?”
“阿婆!”乾氏眉头紧皱,压低嗓门道,“没什么事,回头再说罢。”
虞氏似没听到,只看着琦绿。
“喏。”琦绿低着头应声,就快步走到赵元跟前,也不靠近看,只看了几眼,就转身回去虞氏身边,声音不大不小地说,“回大娘子,是丹娘子的佩饰。”
花厅顿时哗然。
赵元小小的身子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琦绿。范丹却在一桌兄弟姐妹不敢置信地目光之下,慢慢地起身,走到赵元边上。
“丹娘,你的佩饰怎会在小元郎那处?”虞氏奇道。
范丹似乎感觉不到周围人的视线,羞涩地低了头,轻声说:“祖母不是为丹娘定了亲,丹娘想着,佩饰里没甚个不好的,送了小元郎也不怕人知晓……是丹娘莽撞了。”
当下若男女定了亲事,护送礼物也是正当。若照她的说法,似乎也确实没什么。
赵元转头看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为自家辩解些什么,只觉得荒谬。他要怎么说,当着大家的面说他们根本没有定亲?那又会产生什么后果呢?他看向范氏,范氏浑身发抖,也没有吭声。
虞氏便露出一抹得意的笑:“这事祖母还未曾跟你母亲他们说,你确实莽撞了,下不为例。”
听了这话,坐在她下手的乾氏就变得跟范氏一样开始浑身发抖。她刀子似的目光戳向范丹,又很快收了回去。谁能想到,虞氏竟然连脸都不要了,这样当着恁多人的面把个不知真假的事情摆出来……怕是早算计好,要逼着她和范玉承认呢!
旁边一桌不光小一些的范谨,范信和范蓉,就是大一些的范棠和范诚都是张目结舌。范信直接嚷嚷出来:“二姐是甚个时候定的亲?怎么我们都不晓得?”
所有伺候的下人们一瞬间都低着头,恨不得溜之大吉。
在场只有虞氏和范丹两人,胸有成竹一般泰然自若。琦绿跪坐在虞氏身后,平淡的表情下是一阵阵的后悔。
她想起重阳节那一天,自家在廊上听到了虞氏和玉娘子的一番对话……她亲生的妹妹在丹娘子身边伺候,将来必要陪嫁的,她便偷偷离开,把对话告诉了丹娘子。后来也不知丹娘子是怎么和虞氏说的,中军府一日日的没消息,还送了回礼拒绝。虞氏就决定冬至跟玉娘子把那事定下,若不成,就要想办法……
丹娘子不愿做那下作的事情,且小元郎过了冬至才六岁,若让外人听了怕是个笑话……虞氏才决定用佩玉。是她偷偷把小元郎的佩玉藏进怀里,换成了丹娘子的那串。如今绛城里流行的款式都差不多,何况只要都是红色的络子,小元郎哪里会留意。
范氏嘴唇泛白,只觉得眼前景象都开始晃来晃去。
“阿奴……”她朝赵元伸了手,“过来,咱们回家……——”
话未说完,人就一头栽了下去。
“母亲!”赵元一把推开想跟着他的范丹,朝范氏跑过去。花厅彻底乱了起来。
第48章黄蜀葵花饮
冬至这一晚直至闭坊,中军府内都灯火通明,大雪纷飞,雪光映天。
“……已经六个多时辰了……还未……”
“……宫口开了……”
婢女们细碎不安的议论声传入他的耳朵,又很快地溜走。
赵元仰头看看悬挂在廊上的红色灯笼,愣愣地看着紧闭的木制隔扇门,一个时辰前还能听到范氏嘶声力竭的叫声,如今渐渐的,那声音也变得无力,低沉了下去……
隔扇被用力的推开,碧丝满头是汗,端着盖上布巾的盆出来,又接过守在外头的婢女手里的热水,隔扇关上的那一刹那,赵元看见碧丝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
“都是血水!”那低等的婢女端着盆看了一眼,忍不住干呕一声,匆匆忙忙离开。
于是赵元就听到了令他心惊的那个词语,有人小声说,范氏是难产了。
“阿奴!”
赵谌穿着深衣,踩着木屐走过来,站在廊前的雪地上。
守在外头的婢女们纷纷转身朝他行礼,他视而不见地走进几步,看着赵元:“这里你不能待,快点过来!”
赵元没有动,期待地问他:“阿父,那医婆可请来了?”
赵谌高大的身影立在雪中,漆黑的发髻和宽阔的肩膀上都飘满了雪。他看着小脸冻得发白,仍然固执地蜷缩在范氏产房外头的儿子,沉默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赵元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转回头看了一眼隔扇,嘴里嘀咕,“这下就没事了。”
范氏怀孕刚满七月,产房虽布置起来,稳婆却还未曾找好。
谁也没有想到,不过是冬至回了一趟娘家,去的时候尚且好好的,到了中午确实被昏迷不醒地拉了回来,人都还没醒,身下就见了红……稳婆请了三个来,挣扎了三四个时辰,宫口终于开了,孩子却迟迟下不来。
赵谌一回来就守着,稳婆们却束手无策,都说“七活八不活”,孩子手脚俱长全了,要是能生下来还是能养住了,可胎水都快流尽了,再下去可不就是难产了!其中一个稳婆就请赵谌去接了医婆来,就算是催产,她们手里没方子也不敢胡乱用药。
赵谌用了自己的中将军的腰牌,才开了坊门把医婆带了回来。
“医婆就在后头,你母亲会没事的,”赵谌声音暗哑,充满疲倦,“你在这里不走,到时候病倒了岂不是添乱?”他跟赵元一样看了一眼那道紧闭的隔扇门,“阿父有些累了。”
赵元听了这话,又看了一眼门,就乖乖地站起来,自己穿鞋下了廊。赵谌一把将他抱起,用深衣宽大的衣袂罩住他的头,抱着他转身朝木樨园走去。
空气里隐隐约约的血腥气,直到走出范氏的院子,才算消失。赵元安静地趴在他爹的肩膀上,嗅着赵谌身上淡淡的汗味和澡豆的味道,突然困倦极了,简直连眼皮子都撑不起来……他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再没听见范氏的声音。
“阿父,咱们应该守着母亲……”他咕哝着,挨着赵谌的肩膀闭上眼睛,“她一定很害怕,生孩子很痛啊。”
赵谌抱紧怀里的孩子,耳边似乎还回响着范玉凄厉的叫声。他与范玉结缡五载,还不曾见她如此失态,哪怕那一年流了胎,她那样的失望,也只是背着自己默默地流了几滴泪。他听到范玉在喊碧丝,在喊阿媪阿耶,痛哭失声,自己却不在她渴望依靠的人选里。
不过他也不觉失望,只是想等着一个结果。
“阿父方才不是一直陪着她?”赵谌淡淡道,“你母亲身边有许多人,不需要你多操心,阿父送了你回去,再连你的份一起去守着她。”
赵元轻轻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又想,不知范氏给他生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和棠梨院人来人往忙碌紧张不同,木樨园里幽幽地亮着灯,仿佛两个世界。立秋远远地站在院子门口,手里提着灯拿着伞具等候。
“郎君,热水都备好了。”
赵谌点头:“我还要回去范氏那里,你带阿奴洗了澡,在内室守着他。”他小心地把赵元递到立秋怀里,看她抱稳了才松开手,“你若要离开,要留个人在屋里才行……记得点香。”
立秋将手里的灯和伞给赵谌,不放心地叮嘱:“奴都晓得,必不会离开大郎的,您路上看着点儿,小心路滑。”
赵元太累了,但是大脑的某处又警醒着他,让他提心吊胆难以彻底进入酣睡。身边人影晃来晃去,声音就像隔了一层玻璃似的,怎么听都听不清楚。他似乎入了热水,有人给他洗澡,然后很快就到了一个温暖的房间,他躺下了,身上盖了厚实柔软的被子,脚底也贴上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
“……可怜的大郎,这般小,就有人算计他……”
“如今且顾不上……否则……范家……”
“……可生……郎君……”
他终于在一种令人安心的香气中昏睡了过去,再听不到那些细碎的挥之不去的声音了。
立秋在熏炉上搓了搓手,暖热了之后去摸赵元的额头。
“怎么样?”立春在旁边担忧地问,声音还是有一丝沙哑。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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