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嗝……我嗝我不是嗝……”赵小元都快给自己跪了,这种关键的时候怎么能掉链子!偏偏越是着急就越是打嗝,眼看他爹一步步走过来,眼看就要错过拯救自己屁股的最佳时机了————
赵谌却跪下来一把抱住了他,热气夹杂着汗味扑鼻而来。
他察觉自家爹的怀抱竟然在极其细微的颤抖。
赵元呆住了。
他举世无双英明神武的阿父……
竟然在发抖。
赵元心情难言的复杂,他慢慢蹭了蹭某爹胸前的甲衣,缓缓地又打了个嗝。
=皿=!!
破坏气氛!差评!
赵谌用极大的自制力才忍住没失态。他深吸口气,抱着儿子径直进了帐子内室,路过甲逊的时候就跟没看见他似的。
他在榻上坐下,倒了一杯薄荷水喂赵元,又给儿子顺了顺气。
赵元被他爹这种闷不吭声的态度弄得浑身发毛,等到那阵嗝下去了,就踩着他爹的膝盖站起来,小心翼翼道:“阿,阿父……我错了,以后再不敢让你担心!”
他忐忑不安地看着赵谌。他真没想到他爹反应这样大,林子里的事情真的要说吗?
赵谌此时见到他平安,那阵怒气也就散了,再舍不得揍他。要说这世界上最了解赵元的人,却不是赵元自己,而是赵谌。
他挫败地叹口气,在儿子脸上胡乱亲了亲道:“有什么话就干脆地说,拖拖拉拉像什么样子!”
那您骂人的时候就别亲我了呀……
赵元暗暗翻白眼,犹豫了下道:“我们下午去了林子……”他把下午的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赵谌。赵谌沉吟片刻,又问了他许多细节,有些细节赵元自己都没想到过,只得挖空脑子拼命回忆。
“你说你还听到过一声惨叫?”
赵元肯定地点头:“对,那支箭射过来后,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赵谌皱起浓眉,若有所思。
“阿父,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赵元贴到跟前,小鼻子挤着大鼻子,“你告诉我告诉我昂!我有权知晓内情!”
“胡闹!这儿有你什么事!”赵谌推开儿子的小胖脸,把他放到地上,站起来来回踱步。赵小元很不甘心,觉得他爹这是过河拆桥,于是亦步亦趋黏在他爹的脚后跟,并不觉得自己变成了障碍物。
赵谌烦不胜烦,生怕踩着了他,于是去了外头:“甲逊。”
甲逊立刻跟上,两人行色匆匆出了帐子。
赵谌一边走一边吩咐:“你在外头应当听清楚了……让人看紧那几个人,这几晚恐会有同伙对他们下手。”
甲逊应喏,又道:“可要着人去查营地有否失踪人口?”
赵谌点头:“这些事你去安排,另外,通知各家部曲夜里加强守备。”
他们走到山谷入口处,赵谌吹了一下口哨,大鹏鸟便不知从山壁哪处钻了出来,俯冲而下,最后落在赵谌的臂甲上收起翅膀。它的一双利爪角质厚实抓握力惊人,等闲人且受不住它的抓持,甲逊曾穿着臂甲扛过大鹏鸟,晚间回去小臂青紫几圈。
赵谌却面色如常,另一只手轻轻抚着大鹏鸟的羽毛:“你去林子上巡视一圈,若见到陌生人,就向我示警。”
大鹏鸟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指,展翅一振,盘旋着飞向远处。
乙簇丙仞和丁方都赶了过来,乙簇单膝跪下,回禀道:“郎主,属下刚得知,王姬静带一队人马混在了此次秋狩的队伍里。”
丙仞和丁方都吃了一惊。赵国谁人不知,国君最宠爱的孩子并非哪位公子,而是早逝的蓁夫人所出的女儿赵静,国中凡提到王姬,指的却就是她,而非其余。他们之所以吃惊,是因为这位年仅一十三岁的王姬,曾在众目睽睽之下扬言非他们郎主不嫁!
赵谌面色平静,心思却一动。他之前就奇怪,第一次秋狩后他的人就守住了山谷,万不可能再有人混进来,只可能是在第一次秋狩就藏在了林子里。既然并没有什么乱子发生,可见这伙人的目标非是国君和公子,朝臣又有什么价值非得等到秋狩才出手?
如今看来,竟然是为了赵静!
是了,赵静并没有出现在第一次秋狩里。依她的任性,只怕连国君都管不了她,那些人没料到她竟不在,等他的人接手防备,一时又撤离不了……若他们知道……不,他们已经知道王姬在营地了。
他转头问甲逊:“那些人可招了?”
甲逊摇摇头:“要防着他们自戕,就不曾下狠手讯问。”
赵谌沉吟:“我倒有个猜测,若是对的,那些人不说也无所谓。”他吩咐下属:“林子里还有四个同伙,或许不止,丁方带人再次搜山,只是莫要打草惊蛇。乙簇的人分两队守山谷,甲逊护卫营地,丙仞你去见王姬,单独守着她!”
四人单膝跪地:“喏!”
赵谌独自一人回去,他脑中千头万绪,却在看到山壁一侧时停下脚步。那里垂下几株翠绿的植物,结了朱红的莓果。他小时候吃过这种果子,秋天成熟的时候有丰厚甜蜜的汁水。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摘了几串果子小心包了起来。
第32章姜汁鱼
立春坚持要伺候赵元洗澡,赵元拗不过她,最后裹着小毯子坐在罗汉床上时,脸蛋还红扑扑的。他百无聊赖地抠着自家白胖软嫩的脚丫,立夏站在罗汉床后头拿着巾子给他擦头发,案几上摆了饭菜,就等着某爹回来开吃。
赵谌走进帐子,正看见儿子抱着自己的脚丫,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咬一口。赵小元小时候大部分时间都不哭不闹,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躺下啃脚趾头,他曾听吕慧打听的方法,在儿子的小脚趾头上抹了点麻籽水,结果被儿子呸呸了一脸口水,后来倒是真的不啃了……
他走过去握住某只小脚丫:“都这么大了,还一堆小毛病?”爱吃甜,睡觉要摸着衣带子,爱啃脚趾头,胆儿小,事儿精……可爱虽然可爱,怎么长不大呢?
赵元嘿一下爬起来就要扑他爹,赵谌急忙伸手挡住他,板着脸道:“阿父身上脏,你老实坐着,自己先吃饭。”他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到赵元跟前,径自去了内室,立春已经叫人打了水,备好了浴巾子和澡豆。
“什么东西?”赵元嘀咕,打开巾帕,然后不由睁大眼睛。巾帕里装了好几串满满的野果,看起来像小小的草莓,因为挤压渍了些汁子出来,这块光滑的丝绸帕子便不能再用了。
他伸出短短的小手指,捻起一粒莓果塞进嘴里,轻轻一咬,甜蜜的汁水溢了出来,一路甜到了心里。
第二日围猎照常举办,在林中被杀的是鸿胪寺卿府中一个下仆,甲逊处理了一下尸体,跟他们说不幸遇上猛兽,又甩了一头死老虎过去算是交代,鸿胪寺卿虽然怀疑,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除此之外,无人察觉这场秋狩里潜伏的危险。反而因为有了前头猛兽伤人的例子,围猎范围缩小,分去林子里驱赶猎物的人接到消息,更加警戒,围布里大多是林子外围活动的狐狸野兔狍子,最大的猎物不过是一些野鹿。
赵元昨天刚在林子里受了惊吓,睡了一晚又活蹦乱跳,一大早就在赵谌肚皮上打滚,终于如愿以偿地跟着上了马。
赵谌不放心,叫人把赵元绑在了自己胸前,给他扣了一顶盔帽护住脸和脖子:“不能摘掉,否则树枝子会划破你的脸。”
赵元连忙扶住过大的盔帽,他对于自己的容貌还很在意,要是毁容了,以后官都做不成了呀!他每次对老爹谄媚都说要当老爹身上的挂饰,这下好了,真成了固定挂件了。
某爹对于身上多了二十斤的负重毫无感觉,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护住儿子,踩着马镫翻身就上了马,周围人声鼎沸,各个家族里的男丁凡在十五岁以上都上了马,还有些武官家的娘子也在其中。
代表秋狩开始的鼓声越来越密集,马匹都开始躁动不安,赵谌却控着马来回踱,并不急着往前冲。
“阿父,咱们快到前头去!”赵元急死了,艰难的仰头挠他爹的下巴。
赵谌淡定自若,反而慢慢驾马去了右侧人少的地方,等到最后一声鼓点停止,所有人都驾马冲入了围猎场,他才一夹马肚,轻咤一声,跃入了林中。骏马在赵谌的驾驭下,灵巧的在树林里辗转腾跃,避开低矮的枝条藤蔓,旁人的喧嚣离他们越来越远,在掠过耳边树枝的唰唰声中,赵元甚至听到了清凌凌的水声。
到底要去哪儿啊?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眼前重重的树影陡然一片光亮,密林甩在了他们身后,一个小小的瀑布出现在眼前,瀑布落入碧绿的湖水里,这里小而幽静,颇有一种秘密桃源的意味。马匹的突然闯入,惊扰了一些正在湖边休憩的小动物,它们反应迅速悉悉索索地钻进灌木从里去了。
赵谌托着儿子下马,解开缠着两人的布条。赵元顿时欢呼一声跑到湖边,回头看着某爹,凤眼亮晶晶:“阿父,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吗?”
“秘密基地?”赵谌大步朝他走去,脸色露出愉悦的笑容,“这说法倒有趣……算是吧。”他自成公登位,每年都要跟随秋狩,第二年来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处地方。
赵元蹲下来低头看着湖水,水色青碧,但相当干净,可以看见浅浅的湖底里一层圆润可爱的石子,中间更深的地方还有不少鱼游来游去。
赵谌在他旁边坐下,握住他的小手往水里探:“你往下伸手试试看。”
“水是热的!”赵元惊讶的转头看他,小小的手掌在水里张开,一条半透明的鱼从他手心里悠然自在地溜了过去。
赵谌深褐色的眼睛里倒映着儿子吃惊的小脸蛋,原本凌厉的浓眉低敛,显出很少露于人前的温柔来。“对,底下的水比上头的热,到了冬天,水温会更好。”
“那不就是温泉?”赵元兴奋道,“那冬天咱们能来泡泡吗?”
赵谌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现在就可以泡。”
他只脱了护甲外衣和寝衣,穿着贴身的长裤下了水,赵小元仗着自个儿年纪小,直接遛鸟呦呵一声跳进了水里,咕噜噜沉了底,又被某爹捞了起来。
赵谌抱着胖嘟嘟的儿子放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浅水里,小心叮嘱:“就在这里玩水,阿父给你抓几条鱼烤着吃。”
赵小元举双手赞同。他看着赵同志在阳光下反射水光的结实肌肉,挺翘的窄臀,不由流口水:这就是赤裸裸的湿身诱惑啊!
赵谌干的事情却和诱惑没半点关系。他过了数年的军旅生活,常年行军教会他一个贵族子弟绝不会接触到的东西,上树摸蛋,下水逮鱼,辨识草药,甚至是那林子里甚样的虫子甚样的根茎可以充饥,他可以装出气度和优雅,但内在其实早就和军中那些军汉没什么区别。
他张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站在水里,在鱼游到范围内里的一刹那突然出手,一条鱼转眼就抛到了岸边,甩着尾巴挣扎。赵元张大嘴,就看着他爹维持那个姿势,隔几分钟出一次手,然后一条鱼扔了上岸,不过一刻钟,岸上已经有六条鱼在蹦跶了。
赵谌随意洗了洗手,上岸穿好衣服,用自己的寝衣一把裹住赵元抱到岸边一块石头上。太阳暖洋洋的照着,赵元从他爹的衣服里伸出脚丫,很快就晒干了。他光着屁股自己把衣服穿上,那头赵谌已经生了两堆火,四条鱼用树枝插起搁在火堆旁烤,还有两条洗剥干净,丢进了盔帽里煮汤。
赵元圆溜溜蹲在旁边,捡起地上一个小布袋子看了看:“这是盐巴?”
某爹用树枝搅拌鱼汤,随口道:“盐巴和胡椒,你自己撒一点在烤鱼上吧。”赵元凑上去闻了下,打了个打喷嚏,嘤嘤嘤地跑去湖边洗眼睛去了。
赵谌摇摇头,起身走到林子边缘,在一片草丛里找了找,挖了一块姜根出来。他用随身的匕首切了些细姜丝扔到鱼汤里,没一会儿便飘出了辛辣的香气。
这一顿午饭虽然是赵元投胎五年来吃得最为粗陋的一餐,却也是吃得最幸福的一餐。因为无论是烤得偏焦的鱼还是调味简单的鱼汤,都是他的阿父亲手所做,这在当世之时,可以说是很少见的。
至少无论是原珏还是臻铖,他们的父亲都不会像赵谌一样,亲手做一顿饭,像这样处处宠他至极,爱他至极。
赵谌带着赵元回去的时候,赵元心里充满了幸福感。他知道这一段时间以来,阿父一直很担心他。
自从他进学以后,再不能龟缩在内宅,以后也势必要面对绛城上流社会对他的审视。如果他不知晓自己的来头,也许就会在去范家真正了解到庶出和嫡出如同深渊鸿沟一样的天差地别之后,变得胆怯卑微,就会在发觉范氏对他疏远之后,心生畏惧怨怼。
阿父想要用这样的方式制造他们父子之间的回忆,告诉他,即便他是庶子,也是阿父最重要的儿子。
可是赵元更清楚,他甚至连庶子都不是。
赵谌驾驭马在林中慢慢走着,轻轻蹭着儿子毛茸茸的脑袋:“阿奴,你要乖乖的,以后再不要乱跑,也不要离开阿父的视线,记住了吗?”
赵元点了点头:“嗯,儿记住了。”
“以后要想去哪里,就跟阿父说,阿父带你去。”
“儿知道了。”
赵谌无声地叹了口气。阿奴嘴上说知道,又哪里真的知道呢?他的恐惧和担忧,因为那个最大的秘密而无法宣之于口,他恐惧的对象,偏偏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人,就连他手里的权柄,也都是那个人赐予。
他连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都没有,所以才如此无力。阿奴,他的儿子,明明就在他怀里好好的待着,他却一点实在感也没有,仿佛怀里的小东西随时会消失。
返回营地时,已经快要到傍晚。申县伯派人过来找赵谌,他吩咐甲逊把赵元看牢,就匆匆换了身衣服出去了。赵元肚子饱饱的,又没见原珏和臻铖,一问立春才知晓,两人竟然都发热了,如今还在帐子里躺着睡觉呢。
立春庆幸道:“好在大郎身体强壮呢,不然郎君可不知要急成什么样儿?”说罢又露出几分自豪来,“咱们大郎就是和别个不同,往后郎君再说大郎是胆儿小精,奴婢一定要好好替大郎说道说道!”
赵元听了暗暗惭愧。他可不是坚强,只是比原珏他们多活了十几年罢了。
第33章蜜渍樱桃
赵元有点不放心:“我还是去看看,总归是我连累他们。”立春见他确实吃不下东西,又想着两位小郎也不是大病,略看看也无妨,索性跟着他一块儿去了。来了这两天,她和立夏都还没和立冬好好说过话儿呢。
因为赵谌看得严,即便小伙伴的帐篷就在几步之外,赵元也根本没进去过。他掀开毛毡,扑面就是一股子药味儿。
立冬正在床榻边守着,见了他们不由喜笑颜开迎过来:“大郎怎地来了?”她又亲热地喊立春和立夏,原以为跟着来能松快松快,谁承想伺候的小主子竟倒了两个,可把她给吓坏了,连步子也不敢挪地守了一夜,今天才算缓口气。
赵元摆摆手示意她们自去说话,径自去了用幔子隔开的内室。原珏和臻铖两个就像刚出生的小动物似的挤在一处睡得正香,榻边的案几上放着装药的空碗,还有一小瓷罐的蜜渍樱桃。
他趴在榻边仔细打量他们,见两个小孩睡容安宁,脸色红润,又伸手摸摸,额头温度也正常,心里不由松懈了些。
他们这个年纪的贵族子弟,日常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中,一年里出门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数的过来。乍一来到陌生环境,又遭遇那样的危险,怎能不受到惊吓?小孩子最是容易发热的,一惊一乍的尤其厉害。
前年绛城里到处飘柳絮子,他莫名其妙就开始发烧咳嗽,他爹整夜整夜守着他,一遍遍用温水给他擦身体。最后秦侍医请了一位儿科圣手来,才发觉了病因,他爹直接带着人把府里头所有的柳树都砍了,木樨园差点都用纱帐给围起来。等他好了,他爹那么强壮的人都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可丑!
赵元嘿嘿一笑,伸手戳了戳原珏肥嘟嘟的脸蛋。
立冬走过来道:“大郎,您看看就回去吧,小人家家过了病气就不好了。奴婢会好好照顾两位小郎的,您放心!”
赵元对她笑道:“对你我有甚个不放心?这就走了,等他们好起来,我准你半日假,你们几个不是要去采野吗?到时候叫甲逊派个人陪你们一道!”
三个立不说话,互相看了看却都抿着嘴笑起来,一看就很高兴。大郎虽年纪小,但心胸宽阔大气,对她们这些个下人,也都是极好极体贴的,叫人怎不死心塌地对他?
赵元带着立春立夏二人回去,在自家场地周围随意转转消食,结果在中间一处取水的地方,看见提着木桶的碧丝。
他犹豫片刻,抬脚走过去。碧丝早看见他了,见他过来忙放下木桶,把手在裙子上擦了擦给他行了礼:“大郎安。”神情颇有些不自然。
赵元上下看了看她,见她穿着打扮一如往昔,只是精神不大好,脸上妆容也不像往日精心。
“母亲可好?待得可习惯?”他轻声问,“我怕扰了她休息,这两日就没去看她。”这当然只是面上好听些的借口,赵谌不许他去请安,他也只有远着敬着了。
碧丝自然也清楚,勉强露出笑容:“回大郎,娘子自有秦侍医开了新方子,食欲也上来了,最近人也胖了些,只是昨日里舟车劳顿,睡了一大觉方好些。”
赵元点点头:“若缓过来,也扶着母亲出来走走,这山里头空气好,一年到头也就这几日,待在帐子里倒可惜了。”
碧丝只低头应喏,嘴角却露出一丝苦笑。
范氏只说外男往来十分不便,闷在帐子里不肯出来,实则还是不想见着郎君和大郎。可是照她说,府里就三位主子,后宅一女子,靠得不是丈夫便是儿子,丈夫既靠不住,儿子便不是亲的,也得变成亲的呀。只说肚子里那个,谁晓得是男是女,是好是歹,待要长成,又要苦熬多久?
又是何必!
可是范氏偏熬着那口气,做那埋头的沙鸟缩头的龟子,桃蕊面上体恤娘子,实际真是为娘子好吗?人都言忠言逆耳利于行,她不光为着自个儿,也想着娘子,如今看来,却越发远着娘子了。
他们这厢正站着说话,空场那头拐过来一个丫头,正是碧丝心里暗地埋怨的桃蕊。桃蕊拐过一个放置东西的帐子,表情焦急地四处张望,眼睛定住了他们,就踉踉跄跄跑了过来。
碧丝给她一把拽住,狠吃了一惊:“哎呀!桃蕊?”她吃痛地甩了手道:“你这是怎地了着急着慌的?!大郎正在这里呢!”
桃蕊哪里顾得上,喘了口气直接哧溜跪了下去:“大郎,大郎!我们,我们娘子正给人为难!郎君又不在,您快去看看吧!”
碧丝一听这话,脸唰的就白了。
“这是怎么个意思?”赵元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一边往桃蕊来的地方走,一边问:“你快起来给我带路,路上跟我说个究竟!”
桃蕊松了口气,站起来干脆把赵元抱了:“奴婢得罪大郎了!”碧丝、立春和立夏都稀里糊涂地紧跟在后头。
“……奴婢看后头服侍的人都大有来头,就直接溜走了。”
赵元听完桃蕊寥寥几句,一头雾水。然而范氏几个人就在隔了两三个帐篷的地方,眨眼便到了,他们赶到的时候,范氏竟然跪伏在了泥土的地上,跟前站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女,并几个男仆。他示意桃蕊将他放下,几步跑到范氏跟前,转身看那少女。
“你是哪个?”少女微昂着下巴睨他,声音婉转悦耳,语气却嚣张至极,“谁给你的狗胆儿挡在我前头?”
这位大概是他长到如今,两辈子见到的最美的女孩了。
这女子一身正红色的曲裾,上杉和下裙上都有几尺宽的华美澜边,虽然年纪不大,但已有少女玲珑曲线。她梳着十字髻,两边各用鎏金凤凰展翅簪和宝华钗固定了,耳上垂下长长的正红流苏,肤色如雪,凤眼上挑,五官已经是成年女子都难以企及的秾丽,艳丽到几乎刺目的地步。
加上她脸上轻蔑的表情周身霸道的气势,等闲人都难以与之正视。
赵元突然猜到了这女子的身份,干脆跪下行拜礼:“赵元见过王姬。”
这正是赵国最尊贵的王姬,赵静。
赵静歪头看了地上那小小一团的孩童,突然抿嘴露出一抹极美的笑,轻声道:“你就是赵谌那个不知从哪儿抱来的野种?”
赵元头低着没吭声,眉头却忍不住一跳。
野种?
他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当着面这么叫他,真是……涨了姿势。
跪在他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范氏却突然磕了头,语气里带了点不明显的焦虑道:“王姬,将军就要回来了,看不到阿奴怕要着急,还请……”
赵静冷哼一声打断了她:“大将军可暂时回不来,申县伯与他交好,只怕得好好喝上几杯,兴许醉了,就不回来了。”她上前几步,从裙子里伸出点缀了珍珠绣了金线的高底鞋子,点了点赵元的下巴,看着小少年脸上极力忍耐的表情,忍不住笑了:“阿奴?倒真跟奴才似的!”
赵元猛地握紧手,妈哒,你就仗着劳资不欺负女人是吧!死女人!
他深吸口气,恭恭敬敬道:“回王姬,阿奴是父亲给起的小名儿,阿奴是父亲的儿子,不是奴才哩。”
一旁的范氏接着拖曳在地上的宽袖的遮掩,用力捏了他一下。
果然赵静脸色再次露出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她像踢小狗似的随意踢了踢赵元,赵元不过才五岁,她都十三了,硬是稳住身体才没有往旁边倒去。
“我管你是不是小名,不光是你,就是你父亲,在我跟前也不过就是奴才!”她不知想到什么气得要命,又往范氏身上踢了一脚,力道却大得多:“你这贱婢!知晓我来了竟然不来拜见,竟然还敢躲在帐子里!果然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儿!”
碧丝几个一见这情形,吓得都要昏过去,忙扑过去跪了一地求饶。
范氏叫赵静踢了好几脚,旁边的奴婢哭天抢地,竟然连头也不敢抬。她硬生生护住肚子受了那几脚,额头抵在泥土地上,眼泪糊了一脸,肝胆俱丧。别个见了赵静只畏她蛮横不讲理,畏她王姬的身份,但她却不同——
她对赵静的畏惧,是骨子里的。
眼前这尊贵的女子,有着赵王室一贯的美貌,肚肠反而跟墨染就一般,黑透了。五年前赵静不过八岁,就让人压着她四肢,自己亲手端了那绝子药,掐着她的嘴巴给她灌了下去!当时黑黝黝的宫殿,她拼命躲拼命藏,狠命地挣扎,赵静就像猫捉老鼠似的逼近,笑声在宫殿里回响,当时周围有那么多的宫人,甚至大部分都与她相处数年!
却没有一个人帮她!
她就那样绝望的在快要嫁人的时候,被硬生生灌下绝子嗣的药。
第34章红糖葫芦果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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