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雄成长手册作者:我即江湖
第2节
“这样不好吗?”他咧嘴一笑。
哎,笨一点,他们日子说不准还好过一点哩。
赵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小瞧了。他正沮丧无比地蹲在自己那张用贝壳和珠宝装饰的罗汉床上,用蹲坑的姿势进行反省。
要说他在这个不明的古代时空有什么依仗,那肯定就是他老爹了。因为一穿过来刚有意识就被赵谌养了,虽然他知道自己不是赵谌生的,但这么几年下来也没个亲生的出来刺激他,且周围伺候的似乎都是后来才来得,根本不知道府中秘辛,所以他早忘了自己抱养的身份……现在想想吧,哪个男的不想要亲生的儿子啊,那要是抱养的那个还不够优秀,岂不是更让人难以忍受?
这下好了,来了两个“别人家的小孩”,他爹肯定会对他失望的。如果赵谌知道赵小元在想什么,一定会想要感激一下原珏臻铖的。他家崽子落地到如今五年多了,养得娇滴滴吃不了苦,现在终于有了危机意识,准备要奋发一下了。
于是下午赵元破天荒地跑到小书房,自个儿练字去了。两个小伙伴满府找了一圈没找着他,便各自回房午睡,他一反平日只练半个时辰,一口气练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手指都快没知觉了方才停下来。一抬头,发现自家爹不知何时回来了,靠坐在一角看着自己。
“练完了?”赵谌若无其事地起身坐过来,握着赵元小胖手看了看,“叫你不要练太久,瞧瞧,手指都肿了。”
赵元撇撇嘴,把爪子塞过去:“阿父,你给揉揉。”
这是在撒娇了?赵谌挑起眉,没有多问,手上小心翼翼地给儿子揉起那奶胖的小手指。
他有点心疼地皱起眉头:“做事岂能一蹴而就?下次不要练这样久。”
赵元用一种格外严肃的语气回答他:“不吃苦,如何学会写字哩,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赵谌快被吓到了,这种话完全不像他儿子会说出来啊。
他轻咳几声,随口问道:“为父给你找的同伴如何?”
不提便罢,一提那两个人,赵元小脸一黑,不是很快活地撅嘴:“一来就拉起了半石的弓哩!”
赵谌挑起眉:“是原珏还是臻铖?”
赵元瞥他:“有甚个区别?”
“区别大了,”赵谌继续给儿子揉手指,“若是原珏,也就罢了,他自小力气奇大,在西关都是出了名的,性子比较单纯。但要是臻铖的话,那你可要想想办法了,那小子年纪不大却颇有点心思,必是要给你下马威。”
赵元哦了一声:“是原珏。”
难怪呢,原来是天生的大力士啊,他就说谁家那么变态让个屁点大的小孩没事儿拉弓练着玩呢!
赵谌微微一笑:“既然是原珏,那阿父就不能替你出气了,你得自己想办法扳回一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白白胖胖的小手,又捏了捏,“等阿父忙完这阵,就来教你骑射。”
“知道了!”赵元不满地抽回自己的爪子,狐疑地打量自己家爹的神情。这么一看,似乎没有什么失望或者鄙夷,准确来说,怎么还挺高兴的?!
第6章小炒肉
第二天开始,赵元就带着小伙伴一起去用朝食。将军府的早饭倒让原珏二人有些意外,除了惯常吃的麦仁粥和鸡鸭子饼,另还有一样色泽鲜艳的菜肴,切得细长的几样蔬菜混合着似乎是瘦肉的长条做成,尝一口,完全不同于一般蒸煮的口感,十分入味。
“这是什么菜?”原珏惊讶地问道。
赵元得意了,小手殷勤地给赵谌夹了一筷子:“这是府里厨子琢磨出来的,倒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叫小炒。”
“小炒?”臻铖夹了一箸,细细地观察,每根菜条和肉丝都油润润的,和平日烤过和煮过的食物大不相同,放到嘴里咀嚼,油香四溢,却又没有烤制的焦糊味。
“很好吃!”原珏早就夹了几箸,满脸赞叹,“这是怎么做出来的?”
臻铖想要阻止已来不及了,不由扶额。这谁家有个菜肴秘方不要千方百计地保密呀,不说各种宴会上可以大放异彩,就是供上也是可以的,怎能如此随意去问呢?
不料这里还有个更没心眼的,立刻得意洋洋地说了:“我叫人用铁做了食器,倒入脂油大火翻炒,再加入各种香料便成了!”
臻铖:“……”
原珏大吃一惊:“你竟拿铁来做食器,简直胡闹!”
臻铖想哭了,完全不敢看上位那位将军的脸色。这是要把主人得罪死的节奏啊!
赵元哼了一声,斜眼看他:“那你倒说说,好不好吃,新不新奇?”
原珏小盆友低头看了看那食具里鲜美油润的菜,咽了咽口水。要说起来,他身为父子唯一的嫡子,日常饮食都是顶好的,但不知为何,与眼前这一道简单的菜相比,却又似乎少了些滋味儿。
赵谌嘴角微勾,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夹了一箸小炒,配着煮得软糯的麦仁粥十分可口。对于男孩们之间的针锋相对,他就当没看见,完全没有为赵元撑腰的意思,然后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气势惊人,叫人不敢轻视赵元,甚至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
赵元见原珏一脸失语,只当他是认输了,小脸蛋顿时神采飞扬,连饭也多用了两碗,以至于去小书房时腹胀难忍,连去了几趟恭房,最后已有些虚脱。
正阳扶着他,语气有些惊慌:“大郎,这样下去如何使得?”怀夕在一旁也是脸色发白,忙道:“奴去唤立秋前来侍奉,好叫郎君也知晓哩!”
赵元差点气死:“都不许去!”他龇牙咧嘴坐在廊下,喘了几口气道,“我不过是朝食用多了些,如今已是好多了,何必去烦扰阿父?你们谁去给我端碗糖水来,加些盐巴,待我喝下保管没事。”
正阳怀夕二人毕竟年幼,侍奉的幼主有恙,心里正畏惧,听他这么一说,面面相觑一番,也就照做了。
等他重回另设的小书房,都过去了一个时辰。臻铖倒也还罢,原珏的鼻子却是灵光,赵元一进来,他就皱起眉头,下意识地展袖捂鼻,张嘴便道:“甚个味道这般冲鼻?”
赵元顿时停在门口,有些尴尬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恭房毕竟是不雅之地,纵然有熏香,待得久了难免身上带些气味。
臻铖立时便反应过来了,忙对原珏使眼色。原珏却是个直肠子,眼神已是瞄到了赵元的身上。
二童奴立在赵元身后,见此景不由愤怒。两位小郎虽说家世贵重,但既然在中军府客居,当处处尊重主家,焉能做出如此失礼之举?他们忍了忍,决定私下把这件事告之郎君。
赵元反倒不怎么生气,笑眯眯道:“我去换个衣服再来与你们说话。”
那头赵谌听闻儿子身体不适,匆匆打发下属,赶回木樨园。赵元在立秋的服侍下沐浴更衣,赵谌跨入房门时,立秋刚给他系好了发带,正跪坐在地上替他穿鞋。赵谌不露痕迹地出了口气,等赵元身上打理妥了,就走上前一把抱起他,上下打量起来。
他沉声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泻肚子了?”
赵元就像被大猫叼着后脖子的小奶猫一样,垂着小短腿在半空中晃荡。他有些心虚地嘟囔道:“我不过是……早上吃多了些……”
赵谌把他小身子往胳膊上一放,另一只手慎重地探进衣服摸了摸儿子的小肚子,发现肚子还有些鼓胀,且皮肤泛凉,他脸色便不大好了,抱着赵元塞进榻上,用被子裹好,嘴里吩咐道:“去备一只铜婆子塞进被子,另叫秦侍医,给大郎问诊。”
赵元闻言不由苦了脸,大夏天的捂什么水捂子呦!
这拉肚子说来也没甚大不了,那秦侍医来了难道还能看出个花儿来吗?只怕为了应付他阿父的冷脸,还得开个方子熬上几碗苦药给他喝哩!
重新投胎这几年,他最受不了的就是生病这回事,有钱什么都不比现代差,可吃药就没法子,没有胶囊没有冲剂,只有能苦死人的各种汤药和大得能噎死人的药丸。
他忍不住求饶道:“阿父,何必麻烦秦侍医,我喝碗热汤就好了。”
中将军大人脸色一肃,看他的眼神立时变得冷硬。
这样不过几秒,赵元就坚持不住了,认命地往后一躺,小脸蛋绝望麻木。
那头小书房里,臻铖正在给同伴做思想教育。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劝原珏日后对赵元客气些,好歹未来几年他们还得在中军府过日子,一个不好,万一导致中将军对他们阿父印象不好,岂不是得不偿失。
原珏有些不耐烦:“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也未曾对他无理,将军焉何对我父不虞?”
臻铖真真是无语了。往日他周围无一不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说白了就是人精,还当真没见过原珏这样的。
就说他自己,他虽是阿父唯一的儿子,但毕竟不是嫡子,正妻平氏养他五载,爱护如亲子,可是养娘也偷偷告之他,平氏从未放弃生养孩子,但凡她生下一儿半女,自己的前途如何,却又难说了。
因此种种,他不可能像原珏一样心思简单,任性妄为。若说不羡慕不嫉妒,那岂非自欺欺人?
他神情泱泱道:“弟所言一片好心,兄长不听便罢。”
原珏见状有些犹豫。他比臻铖大上月余,也不过一小儿,且家里阿媪内宅独大,他自来跟着阿父在外院,对于人情世故也只略知皮毛,就算觉察自家不对,也不知道该对臻铖说些什么。
两人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到了晌午,本该有一顿会食,周围却静悄悄一片,先前侍奉的两名童子也不知哪里去了。臻铖自来养得娇贵,一日必有四餐,原珏人小胃口却大,跟着阿父也不曾饿过。
两人面面相觑,加之饥肠辘辘,这时都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秦侍医小心为赵元把脉,小儿息弱,脉象也不若成人明显,他细细感觉,稍后放下手,转身对赵谌行一礼,道:“郎君宽心,大郎脾胃娇弱,食多不消,飧食喝一碗米浆,少吃多餐,少肉多素,两日即好。”
赵谌微微颔首,坐在榻边把赵元的小胳膊塞回被子里。
赵元等秦侍医一走,就往赵谌怀里一滚,哭唧唧道:“两天不吃肉怎么行!我愿意喝药!”
中将军眼里闪过促狭笑意,拍了拍儿子的脑袋:“胡闹!药岂能乱吃,既吃多了,饿两天也是应该,肉不易消化,正好趁此机会多吃些菜蔬。”秦侍医果然深知他意。
赵元欲哭无泪。这不科学啊,生病了更该好好补补,不要大油大荤不就好了,也不至于非要喝清汤寡水呀。都怪那盘炒菜!
其实无非厨下掌握不好铁锅火候,今时之人又喜食生鲜,那肉就夹了生,再加上油多,赵元那个吃多了炖煮食物的小肠胃就开始抗议。至于其他人,臻铖吃得不多,原珏身体一向都好,反而没什么事,赵谌就更不用说了。
没过一会儿,立秋拎着食盒进了内室,跪在榻前端出一碗米浆,用银匙子细细地搅匀,待温度适口了,就捧到赵元跟前,道:“郎君怕大郎饿了,吩咐厨下先熬碗米浆,大郎快些喝了吧。”
赵元苦着脸,偷偷睃了一眼自家阿父,还是乖乖张口,由着立秋服侍他喝了大半碗米浆。
赵谌摆手,立秋就收拾了食盒,带着一众婢女退出了屋子。他坐在榻边,轻轻给儿子揉肚子,随口道:“我看你屋里的人也该配齐了,不然连个侍药的都没有。”
“不是有立秋姑姑吗?”赵元有些不以为然道,“我都住在阿父这里呀,有婢女也用不着。再说了,我屋里不是有小童吗?”反正一个月三十天,他能在自个儿院子里住上三五天就不错了,屋里小童如今见到他还有些紧张呢,还不是不常见面的缘故!
赵谌闻言,表情柔和了些,道:“那是从前,你如今也大了,既有了伴当,屋里的规矩也该立起来,不然外人见了也不像样子。”
这些其实都是范氏该管的事情,不过自赵元小时候开始,他屋里的事情都由赵谌决定,范氏也很自觉地不去插手,所以若赵谌想不起来,府里还真没人敢伸手管一管。
赵元给他揉得昏昏欲睡,也没再反驳。
赵谌等儿子睡熟了,便出了内室,来到外间。立秋等人迅速换上冰山,煮了茶送到案几上,然后跪坐一边听候差遣。赵谌在萱席上坐下,想了想,问立秋:“大郎屋里的人也该配齐了,你可有人选?”
立秋只稍微思索,便道:“外院赵大有个闺女,叫赵茹的,如今已留头了,赵大几日前还求着要在内院给她找个事,另外奴婢正调教着几个小丫头,也都是差不多岁数。”
赵大家世代是赵府家奴,赵大本人更是跟着赵谌上过战场吃过苦的,忠心耿耿,因此从赵谌入主中军府后,就让赵大做了外院管采买的管事。他的女儿本就应当在赵元屋里,只是赵谌一直没发话,如今既然说了,那自然要排在前头。立秋手里的那些,调教妥当了用得却更顺手。
赵谌点点头道:“你看着办吧,赵大的女儿先跟着你,你看妥当了,就放到阿奴屋里,另外再从你那里挑三个人进去。”他顿了一下,又道,“至于阿奴屋里的小童,暂时就正阳和怀夕,本也是为他准备的人。”立秋应了诺,出去办事。
这样,赵元的朴拙园里就有四名婢女和两名小童,并一干杂役。婢女管屋里事,小童可跟着他出府,在他成年娶亲以前,基本上就是这配置了。
第7章荷叶饮
中军府占地颇广,自南向北分门廊、前庭、正堂、中庭花园以及内院后花园。赵谌和赵元日常议事学习的地方,就在中庭花园皱波湖的南岸,靠近正堂的葛草院,也是外书房。
赵谌穿过月洞门,看守的两名仆妇扔下手里的针线篮子匆忙给他行礼,他大步行至葛草院外,远远就瞧见正阳怀夕正在槐树下徘徊。
两人抬头看见赵谌,不由大喜,上前行礼,道:“郎君。”
赵谌眉头微蹙:“你二人不在书房伺候,在这里作甚?”
正阳与怀夕对视一眼,恭敬回道:“先时大郎身体不适,奴等都去了木樨园,一时忘了给二位小郎奉上会食,如今正待回禀了郎君,前去请罪哩。”
如今时代等级森严,奴隶若慢待士族,如犯死罪,这就好比石头砸伤了细瓷,便是碾碎了石头,也不足以让细瓷复原。
赵谌闻言看了他们一眼,心中了然。理由倒也堂皇,只怕不是忘了,而是故意为之。儿子的交友问题他不会插手,但如今把他好好的儿子给折腾地躺在床上,他心中也很有几分恼火。
“罢了,府中人少,也不是一天两天,”他面色平静,吩咐道,“催着厨下,拣那容易的吃食先送去小书房。”
二童子如释重负,更加恭敬地应诺,头顶又响起淡淡的、隐带警告的男声。
“往后不可怠慢客人,否则一概发卖出府。”
“奴知。”
赵谌负手站在槐树下,没再进院子。夏风徐徐吹过树荫,湖面反射刺眼的波光,热气蒸腾。他想起之前与原机和臻廖房中的一番谈话,也没什么心思再去书房看书议事了。
自胪拓身死,他接手三军,不过五年余。按旧法,边军十年换防,如今方五年,国君就召了左右军返回绛城述职,世人皆知国君对他十分宠信,自然不是忌惮他,而是可能打算更换左右将军。无怪乎原机臻廖二人一进绛城,就将儿子送入他府中示好。
赵谌自国君潜邸之时就跟随他,直至今日,也可问心无愧地说,自己绝无结党营私的举动,然而当今国君喜怒不形于色,内心却十分多疑,无数次的试探他的忠诚。
他若为了取信国君,应当把左右将军拒之门外,可要想在军中说一不二,又不能荤素不吃。现在左右将军之子已在他府中,就看国君如何反应,如果召他入宫自辩,倒也还好,如果没有反应,那……
他随后又自然而然想到赵元身上。
当日阿奴被送至他这里,他不过想着遵照国君旨意,养大小儿……不,更确切是养“废”阿奴。令小儿文不成武不就,自己健在时他尚能依附中军府,待自己老死,只能依附兄弟过活,百年后他这一支兴许就悄无声息地萧条,也就趁了赵氏皇族的意了。
然而不过五年,赵谌已经想不起当初毫不动容的冷酷决心了。
赵元在他怀里活蹦乱跳地长到五岁,无病无灾,无忧无虑,如同一粒种子在他双手呵护下茁然长成,发出嫩芽,渐渐就要舒展出小小的绿叶,将来还会开出花朵……
他实在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如此精心对待第二个孩子。阿奴是他的儿,要他亲手去折断阿奴的枝丫,他如何舍得?
赵谌无声地注视着湖面,面沉入水,颇有些心烦意乱。
木樨园。
立秋将小几放置到榻上,赵元顿时精神一振,一咕噜爬起来,结果探头一瞅,小几上就一碗孤零零的米浆,顶多就是比早先那碗要浓稠些……
他立刻无力地躺了回去。
“我要吃饭,”他捂着肚子哼唧道,“我要吃肉。”
立秋静坐不动,眼中却闪过笑意。她柔声劝道:“大郎,口腹之欲怎能胜过身体康健?且忍耐这一两日,也让郎君安心哩。”
就知道拿老爹压我!赵元在心里哀嚎一声,终究规规矩矩地坐起来,小胖手捧着陶碗喝了起来。立秋捧着手巾,待他喝完就轻轻给他擦嘴,又去帮他揉肚子。赵元自小给她服侍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自在。就在他昏昏欲睡的时候,隔着内外室一道隔扇隐隐传来小丫头们的声音。
“娘子安。”
“去通报一声儿,娘子过来看大郎来了。”
立春正在茶房值班,隔扇外就只有立夏和立冬守着,不必立秋吩咐,一人至廊外迎接,一人推开隔扇与立秋说话:“娘子来看大郎。”
立秋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就轻轻将赵元推醒:“大郎,且醒醒,娘子来看你了。”
赵元将将坐起,还睡眼惺忪,范氏就带着春草碧丝等婢女进来了,面带焦色地在榻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脑门,道:“我儿,这是怎么了?我方听人道你病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
立秋跪伏在地回道:“回禀娘子,秦大人说大郎是积食所致腹泻。”
范氏一愣,脸上就有些哭笑不得,嗔怪地点点赵元的脑袋:“你这孩子!难道是饿坏了不成?饭食七分才是养人之道,自小我就教过你,竟还吃撑了!”
赵元苦着脸,软绵绵讨饶:“母亲且饶了我罢,阿父已说过我啦,这一日连肉糜都不曾有哩!尽是米浆子水!”
“当遵医嘱,”范氏板着脸吓他,“否则往后都没有肉吃。”
她转头吩咐立秋:“今日庄子里才送了几袋上好的稻米,一会儿你着人去领了,专给大郎熬粥喝。”
立秋应诺。
范氏让赵元躺下,给他盖上薄巾:“方才我扰了你午觉,这就走了,你接着睡吧。”
赵元乖乖躺着,黑溜溜眼睛瞅着她道:“辛苦母亲了,不如就在这里歇晌,外面日头正大呢。”
范氏微微一笑,顺了顺他的头发,还是带着人走了。
她除了个别时候,一般不在木樨园停留。
中军府这对尊贵的夫妻,恰似“相敬如宾”这个词,彼此各有各的院子,谁也不轻易叨扰谁,冷淡谨慎得就像客人似的。
赵元沉沉地睡了一觉,这一觉便睡到华灯初上。
赵谌在外室用了些茶点,又嘱咐立秋在厨下随时备着热粥。细密的竹帘放了下来,女婢们都守在外头,跪坐的身影隔着帘子掩映,静谧优美如同人俑灯一般。赵谌斜倚在胡床上,一手支头一手执书,一旁的青铜冰鉴里徐徐散出沁凉的白雾。
外廊传来细碎轻柔的说话声。
“……娘子心忧大郎,想郎君定也守着,就亲手做了两碗羹汤……”
“……姐姐莫急,待我禀了郎君……”
赵谌眉头微蹙,扬声问道:“外头是谁?”
竹帘立刻被轻轻地掀起,立春侧跪着露出半个身子,低头道:“郎君,是娘子身边的春草。”
春草忙在一旁行礼,双臂交叠,伏地枕额恭敬道:“郎君,婢子替娘子送了补身的羹汤来。”
赵谌一时没说话,她们也就不敢吭声,一个低着头,一个伏着地。他的视线从春草移到放置一旁的食盒,目色深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低沉道:“进来吧。”
几名婢女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春草起身,拎着食盒小步挪进门内,再一次跪坐行礼,而立春则小心地将竹帘放下,室内顿时安静下来。
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幽幽地散开,赵谌五官灵敏,立刻就闻到了,但府内只拘着婢女们的衣服发型,却管不着年轻女孩子们插戴甚样钏钗,身上挂的甚样香囊,或者裙下遮掩着的绣鞋是个甚样的图案。
他不喜熏香,不过春草不是他近身的婢女,不清楚这一点也实属正常,是以他这会儿也懒得说什么。
“范氏做的什么羹汤?”他随口问。
春草面色微红,神色镇定道:“娘子给大郎独做的羊蹄儿汤,已是撇去了油沫,暖身养胃,另一碗是给郎君做的荷叶饮,取荷叶茶叶与山楂同煮,解暑去热。”
赵谌点了点头,示意她把汤取出来。
春草忙掀开食盒盖子,从上面一层小心端了碗出来,荷叶饮冰镇过,碗沿浮起几缕凉气,这其中又夹带着一丝甜腻腻的香气,不甚明显,却又无法忽视。
赵谌看着靠近自己的女子,随着对方接近,那香气更浓了几分,不由让他有些烦躁,于是放下书,伸手将寝衣衣襟扯开了些,露出了精壮的胸膛。
春草的心跳顿时快了几分,红霞一路蔓延到耳后,连捧碗的手都有些颤抖。
自她随娘子嫁入府中,这还是头一次,她离男主人这样的近。往日里近身伺候将军的都是立秋她们,不过没一个被将军收用,春草虽羡慕,倒不至于妒恨。